生态的忧患与人性的反思
————从叶丰乳肥臀曳看莫言生态叙事
2016-04-13王磊李爱华
王磊,李爱华
(石家庄学院a.继续教育学院曰b.政治与法律学院袁河北石家庄050035)
生态的忧患与人性的反思
————从叶丰乳肥臀曳看莫言生态叙事
王磊a,李爱华b
(石家庄学院a.继续教育学院曰b.政治与法律学院袁河北石家庄050035)
生态环境的恶化,催生出生态文学的焦虑;动荡的历史场域,既反映出人民生存的苦难,也反映出作者对人性和生态的反思;混乱失序的存在场域,充斥着生物场的逻辑,即人性降格,生物性凸显。家畜性深刻指出了人性中驯顺软弱的一面,但草根性更能彰显人性多元化存在的复杂生态。历史动荡,故土不变,过客属性呼应了人类非中心性的生态美学观。
莫言;人性;生态叙事
生态文学(Ecoliterature,或Ecological literature),东方的可以追溯到的老子、庄子,西方的可以追溯到卢梭、马克思和恩格斯,甚至更为久远。先哲们关于人与自然的思想成果,已经成为后续生态研究者们的重要资源。20世纪后半叶,生态环境进一步恶化,加上生态文学家、生态哲学家等进步力量的推波助澜,60年代末至至70年代初起,世界各地先后掀起了一系列反思人类现有观念和行为的生态运动,如美国生态保护运动等。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最初保护生态的生态运动开始与各种思想结合,诞生了诸多新的研究领域,如生态哲学(ecophilosophy)、生态人类学(eco-anthropology)、生态文学(Ecoliterature)等。关于生态文学的叙事文本也逐渐受到关注,如《寂静的春天》《瓦尔登湖》《大地上的事情》《狼图腾》等,以引人注目的生态叙事为生态文学树起了一面绿色的旗帜。
美国内华达大学教授彻丽尔·罗特费尔蒂(Cheryll Glotfehy)认为,“‘环境'是一个人类中心的和二元论的术语。它意味着我们人类位于中心,所有非人的物质环绕在我们四周,构成我们的环境。与之相对,‘生态'则意味着相互依存的共同体、整体化的系统和系统内各部分之间的密切联系”,她称生态批评“是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批评”[1]。在彻丽尔看来,生态整体主义而不是人类中心主义才是生态文学应该遵循的逻辑。
生态文学的研究领域比较宽泛,不论是人与自然的生态整体性而言,还是人自身的精神生态而言,都可以纳入到生态文学研究的视域之中。莫言作为文学研究的热点,福克纳式的内心独白、梦境幻觉和马尔克斯式的象征和隐喻,几乎成了莫言叙事风格的代名词,而莫言文本隐含的其他叙事特点,却成为灯下黑,隐而未查。随着生态文学研究的逐步深入,近年来,莫言对于精神生态的书写已经引起研究者的关注,但是,如果仅仅看到精神生态这个层面,显然是不够的,莫言深厚的文本,还等待着我们进一步探究。
一、人与动物
在莫言的文本中,经常可以看到关于人的动物化描写和非人化描述,有评论者认为这是一种对人的丑化和侮辱性描写,其实不然。如“马洛亚牧师蹿出钟楼,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倒栽在坚硬的街道上。他的脑浆迸溅在路面上,宛若一摊摊新鲜的鸟屎”[2]74。不管是落满灰尘和鸟粪的枣木耶稣还是马洛亚,在这里,神圣与肮脏同在,耶稣与鸟粪、脑浆与鸟屎都只不过是存在的一种罢了,两者并没有显著的区分意义。当人的生物性得不到满足或面临存在性危机的情况下,人的生物性会凸显出来,人性反而受到生物性的压制,在这种情况下,人性被降格,回归到原始的生物性层面,人与动物的界限变得模糊难辨,人甚至变得禽兽不如,如“鸟枪队员们轮番蹂躏着母亲,黑驴们轮番嗅着我和八姐。它们嘹亮的鸣叫冲破教堂的房顶,飞向凄凉的天空……鸟枪队员们满足了。他们把母亲和我们姐弟俩扔到大街上。黑驴跟随着他们拥上街道,嗅着母驴的气味乱跑”[2]73。作者在描写教堂事件时,有意将鸟枪队员和黑驴进行了混编描述,着意拉近黑驴和鸟枪队员的距离,使两者的行为轨迹能够得到清晰的对比。读者读到此处,不难理解作者的暗示:作为人的这些鸟枪队队员和作为动物的黑驴有什么分别?
类似的叙述方式,还有很多,如“张麻子终于把馒头扔在地上。乔其莎扑上去把馒头抓住,往嘴里塞着时,她的腰都没顾得直起来。张麻子转到她的屁股后边,掀起她的裙子……她像偷食的狗一样,即便屁股上受到沉重的打击也要强忍着痛苦把食物吞下去,并尽量多吞几口……她的前身也不由地随着抖动,但她吞咽馒头的行为一直在紧张地进行着。她的眼睛里盈着泪水,是被馒头噎出的生理性泪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2]399-400。在七姐乔其莎的这次事件中,七姐的行为和狗的行为并无二致,作者在叙述的时候,特意拿人和狗进行比对,并且特意强调七姐眼睛里的泪水是被馒头噎出的生理性的泪水,并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作者特意强调人的生物属性,用意就非常明显。
在莫言的文本中,人总是和各种动物的意象揉合在一起,无法分开,甚至难分彼此,如在《丰乳肥臀》中,作者运用最多的比喻,就是人与动物之间的互喻,像司马粮与猫、三姐与鸟仙、我和羊、龙场长与狐狸,以及鳗鱼、蛇、老鼠、狼等众多意象。
人与动物的互相影射,并不是对人的贬低和侮辱,而是对人与环境、人的存在与命运的深刻反思。在特定的历史场中,生命如草芥,死容易,活着难,可越难越要活。人与动物混杂在一起,共同的目标都是活着,人的生存境遇被逆回到最原始的生存状态之中。在这种历史环境当中,更容易看清楚人与环境之间的生态性,以及人的本性和面目。从存在角度而言,一旦人类自身所建构的秩序失序,人的生存便会面临存在性危机,世界愈混乱,人的存在感相对于时空而言便愈趋于虚无。从生态角度而言,在混乱的生存秩序中,环境的生物场性和人的非中心性也愈加突显。
二、人性、家畜性与草根性
战争是具有毁灭性的,社会的动乱必然导致生活的苦难。在战争、动乱、杀戮、饥荒造成的多重社会苦难之中,作为民间个体的子民无疑处于备受摧残的苦难漩涡之中。在人的生存受到巨大威胁,命运变得更加无着和无常的时候,人性,已经成为一个奢侈的话题,它在动乱中扭曲,在苦难中降格,人的生物性裸露出来,成为人性的代言者。在莫言的文本中,处处可以见到人与动物不分彼此的叙述,如在饥荒中,人像动物一样吃草、反刍、抢夺食物,为了自己活着,可以让他人死去,残酷的生态性成为人性扭曲和苦难现实的冰冷写照。
在对上官金童恋乳癖的意象解读中,邓晓芒认为,“国民内在灵魂、特别是在男人的灵魂中,往往有一个上官金童,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婴儿,在渴望着母亲的拥抱和安抚,在向往着不负责任的‘自由'和解脱”[3]149-150。其实,这只是人的一种生物性,每个人都无法摆脱。当然,患恋乳癖和臆想症的上官金童是一个走向极致的特例,莫言塑造这样一个人物,一方面是出于叙事的需要,一方面是出于表达的需要。从叙事的角度讲,中国文坛历史从来就不缺乏疯颠叙事或童眼叙事的传统,如鲁迅的《狂人日记》、阿来的《尘埃落定》、贾平凹的《秦腔》、莫言的《檀香刑》等,都采用了疯颠叙事的手法。疯颠叙事类似于酒后吐真言,疯子傻子,可以毫无顾忌,可以口无遮拦,可以以独特自恃,切中肯綮;不疯不傻,那只能在秩序或传统中行走,独特难书,真话难讲,要么,便可能存在着冒天下大不韪的风险。莫言采用这种手法,当然也是结合了自身魔幻现实主义和极致书写的特点。从表达的需要上来讲,恋乳癖是一个内涵十分丰富的意象,它包含着恋母情结,包含着爱子情结,含着病,含着性,含着母亲的伟大,含着稚子的孱弱。母乳是无比圣洁的,喝着她,可以生,不喝她,可以死。在这里,母乳的意义已经超越了母乳本身,我们依靠母亲的乳汁存活,而母亲血汗化成的乳汁已经被我们榨干掠尽,我们仰着喉咙,而母亲已步履蹒跚。此种意象,暗含着对存在的焦虑和对未来的忧患,用来对比今日人们对地球资源的掠夺,亦可谓入木三分。
当母亲的乳汁不能供养众多孩子的时候,上官金童被迫用羊奶来代替母乳,这又成为人具有羊性或家畜性的一个佐证。鲁迅曾在杂文《略论中国人的脸》中,论及中国人和西洋人的区别时,谈到两个公式,即人+兽性=西洋人,人+家畜性=某一种人。[4]131-133鲁迅用家畜性一词,含蓄而又深刻地指出了国人缺乏血性,过于驯顺的病症,评论界亦称之为“种的退化”,直指人过于懦弱,缺乏血气、野性的病症。任何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家畜性与兽同类,但区别在于,当面临存在危机时,兽会拼死反抗,而家畜性的悲哀正在于其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嗷嗷待宰。家畜性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国民驯顺软弱的劣根性,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忽视了老百姓作为民间生命的个体,身上所具有的多元性和复杂性。在莫言的文本中,不乏驯顺的草民,他们如野草,随着政治的狂风西歪东倒,他们命如草芥,充当着炮灰或牺牲品,但是,具体到每个生命,他们之中也从不缺乏隐忍式的强者和草莽式的英雄,如上官鲁氏及其八个女儿、沙月亮、司马库、鸟儿韩、孙不言、樊三大爷等,他们虽然命运多舛,但从来不缺少鲜活的个性和顽强的生命力,所以,家畜性一词,贵在深刻,却没有草根性来的贴切,草根性既揭示了草民随风倒的无知与无奈,命如草芥,又揭示了这些草民坚韧的生命强力。正如上官鲁氏所说:“上官家的人,像韭菜一样,一茬茬地死,一茬茬地发,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难,越难越要活,越不怕死越要挣扎着活。”[2]334即使是沙月亮、司马库这样的英雄,他们的草根性必然决定了他们的草莽性,也正是因为草根性,所以,只要他们拥有了土地,他们就有了根,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三、生态反思
在莫言塑造的历史场域中,日寇、伪军、游击队、新四军,你杀过来,他杀过去,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在这个历史舞台上,各路力量,你方唱罢我登场,乱哄哄亮相,又血腥腥收场,留下来的,只是受灾受难的百姓与疮痍遍布的故土。莫言的文本,就像一幕幕生动的舞台剧,各股力量争来斗去,结局便是由战争和政治导致的生态灾难。莫言的生态叙事,总是冷冷的,不露声色,但我们仍可以从文中看出一种“过客属性”,人类抑或政治力量之于苍茫大地,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过客属性,既揭示了政治力量的非中心性,也揭示了人类的非中心性。这既是一种存在的忧患,同时也是一种生态的焦虑。
动荡的历史场域,仿佛“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么呼号也难以逃脱这黑暗的坑”[5]《序》。在历史洪流的跌宕起伏中,在东北乡这块故土之上,人,一茬茬地死,一茬茬地生,在这个生来死去的循环中,有一个模式值得注意,即“离去—归来”的故乡模式。沙月亮、司马库、鸟儿韩、上官鲁氏、沙枣花、司马粮,包括上官金童等,都曾离去,也都又归来,特别是鸟儿韩,在日本森林中孤独求生15年,日日盼望回到中国,最终在生命垂危之际,被人偶然发现,才得以重归故土。这既应和了“离去—归来”的故乡模式,也应和了落叶归根的精神生态。
故乡如根,一片厚土滋养一方百姓,但是,我们在这片厚土上干什么呢?过去的战争和运动,今天的毒气、高楼与深沟,生态的焦虑,始终渗透在字里行间之中。
生态叙事,已经引起国内学界的广泛关注。山东大学曾繁仁教授曾著文指出:“生态美学实际上是一种在新时代经济与文化背景下产生的有关人类的崭新的存在观,是一种人与自然、社会达到动态平衡、和谐一致的处于生态审美状态的存在观,是一种新时代的理想的审美的人生,一种‘绿色的人生'。”[6]“生态美学的出现,标志着20世纪后半期人类对世界的总体认识由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向人类与自然构成系统统一的生命体系这样一种崭新观点的转变。”[9]以生态美学的观点对比莫言的文本,我们不得不佩服莫言文本所具有的丰富内涵和深刻性,尽管莫言文本的旨归未必是以生态为目的,但他文本中所表现出来的生态叙事值得我们研究和深思。
[1]夏文仙,张婷.当代生态电影批评及审美的陷阱[J].电影文学,2004,(12):6-7.
[2]莫言.丰乳肥臀[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
[3]邓晓芒.灵魂之旅:90年代文学的生存境界[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
[4]鲁迅.鲁迅散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5]曹禺.雷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6]曾繁仁.试论生态美学[J].文艺研究,2002,(5):11-16.
(责任编辑周亚红)The Anxiety of Ecology and the Reflection of Humanity:An Analysis of Mo Yan's Ecological Narration in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WANG Lei1,LI Ai-hua2
(1.Centre of Continuing Education;2.School of Politics&Law,Shijiazhuang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35,China)
Deterioration of ecological environment spawns anxiety of the ecological literature;tumultuous history field reflects the sufferings of the people as well as the author's reflection on human nature and ecology.The existence of disorder field is filled with biological field logic,i.e.humanity downgrade and biology upgrade.Livestock nature profoundly points out the weakness of human nature,but grass-roots nature tallies with the complexity of human diversification existence.Turbulent history,unchanged homeland and passing property echo the ecology aesthetics of human non-centrality.
Mo Yan;humanity;ecological narration
I207.425
A
1673-1972(2016)02-0106-03
2015-11-13
王磊(1977-),男,河南邓州人,讲师,主要从事文学理论与文化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