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中的童谣研究
2016-04-13安忆萱
安忆萱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呼兰河传》中的童谣研究
安忆萱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童谣源远流长,承载着民间的风土人情,萧红《呼兰河传》中的三首童谣结合呼兰小城特有的乡野娱乐形式,传递着包含宗教、血缘、民俗在内的诸多内容。三首童谣既是萧红对其遥远童年的追忆,又隐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此外,童谣本身所具有的音乐性、游戏性为文本建构渲染了明朗、活泼的色调,童谣在内容上的美学效果也不容忽视。
萧红;呼兰河传;童谣;民间
《呼兰河传》被视为萧红的一部诗化纪实小说,萧红使用独特的儿童视角回忆童年故事,书写童年经验,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1]546的细腻笔致,站在乡土民间立场,向世人描绘了一幅包蕴着温暖与寒凉的东北风情画。童谣作为兼具乡土与童年双重内涵的文学符号,是《呼兰河传》文本建构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尽管《呼兰河传》中的童谣屈指可数,却增润着文本的艺术色泽,其独特的美学效果,成为萧红艺术创作中童心美的再现。
1 乡野仪式的启幕——童谣溯源
黄云生在其《人之初文学解析》中谈及童谣起源时认为,“当原始人类有了诗歌和神话时,幼儿就有了儿歌和通话”[2]36,可见童谣起始之早。童谣是专为儿童所作之歌,是自古广泛流传于民间的一种娱乐形式。古人云:“童,童子,徒歌曰语”[3]11。杨慎在《丹铅总录》中将其进一步释义,“童子歌曰童谣,以其出自胸臆,不由人教也”[4]20。童谣常以口耳相传,因其通俗性内容与郎朗上口的音律而易于记诵,沾染着民间文化气息,是一种能够直接反应民间生存状态的文学类型。最早见于典籍的童谣为《康衢童谣》,“立我蒸尼,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5]52。据后人考证这是一则以童谣形式表达政治立场的评论,传递的是来自民间的声音。又如汉建国之初,儿童吟唱的“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5]53。可见童谣的内容并非局限于乡俗风物的记录,往往也隐含着政治与宗教等更为深刻的内涵。
以儿童为传唱主体,以民间为传唱环境的标准看萧红的《呼兰河传》,可以认为其中包含三首童谣。劳作结束,夏夜休憩时所唱“乌鸦乌鸦你打场,给你二斗粮”[6]225;野台子戏开台之前所作:“拉大锯,扯大锯,老爷(外公)门口唱大戏,接姑娘,唤女婿,小外孙也要去……”[6]235;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上所传:“小大姐,去逛庙,扭扭搭搭走的俏,回来买个搬不倒”[6]247。三首童谣相较于《呼兰河传》这部长达二十五万字的回忆性文本来说尽管少之又少,却是小说中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萧红的童谣字里行间洋溢着一股率真之气,她将目光定位于北方呼兰小城中的乡风民物,结合家乡特有场景,如看戏、逛庙等,顺理成章地使童谣自然流出,落笔间为传统乡野仪式点染上活泼的儿童气息。萧红所述童谣并非其为《呼兰河传》有意作之,而是孩童记忆中的民间智慧结晶。这些童谣的独特之处在于萧红为它们营造的呼兰景象,它们的出现有其特定的文化环境。同时,《呼兰河传》中的童谣皆出自小说前两章,即萧红对呼兰风土人情的描绘。这样的散文诗般的文字叙述中,不涉及主要人物,不关乎故事情节,甚至也没有“我”的主体视角,这样有限的文本空间设定中,童谣的书写更加证实了萧红写作《呼兰河传》之初,沉醉于回忆中的随性与自由。童谣在这里被作为一种表现儿童率真感受的序幕,为“我”眼中的呼兰故事充当了报幕人的角色。
2 民间记忆的符号———童谣文本书写
我们可以借用吴尔夫评价艾米丽·勃朗特的话来评价萧红,我们在她那里体会到情感的某个高度时,不是通过激烈碰撞的故事,不是通过戏剧性的人物命运,而只是通过一个女孩子在村里奔跑,看着牛羊慢慢吃草,听鸟儿歌唱。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将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她眼中的世界是生动的,生动到万物自由:“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6]250这种自由心境之下的自由文本——童谣,契合了萧红对于童年体验的追忆。同时,童谣又包含着更深远的文本内涵。
野台子戏被作为一种家人团聚的契机而书写,在这种通俗的民间娱乐方式中,童谣所吟唱的内容可被指认为一种民间狂欢的仪式。“接姑娘,唤女婿,小外孙也要去。”[6]247“接”、“唤”的过程包含着民间最原始最淳朴的对亲人相见的期待。在萧红的记忆中,野台子戏已经失去了其作为戏剧表现形式的本质功能。童谣一方面为可见的以野台子戏为仪式的乡土欢乐锦上添花,另一方面也表露着隐含于野台子戏背后的民间真实意旨。另一首同样以乡土庆典为存在语境的童谣也具有内在的民间意义。“小大姐,去逛庙,扭扭搭搭走得俏,回来买个搬不倒。”所谓“搬不倒”即不倒翁,正如萧红在其文本中所透露的那样,“回到家里,摆在迎门的向口……这证明逛庙会的时节,他家并没有落伍,的确是去过了”[6]247。不倒翁作为庙会标志之一,被涂抹上了炫耀的色彩,它既是一种民间符号,也是一种蕴含儿童欢乐记忆的载体。
与前两首童谣不同的是,“乌鸦乌鸦你打场,给你二斗粮”一首,全然与庆典或仪式无关,它呈现的是远离喧嚣的静谧氛围。萧红为其设定的时空背景是黄昏、饭后、膝下承欢,并对其做了一些难得的缀述:“究竟给乌鸦二斗粮做什么,似乎不太有道理”[6]225。萧红儿时的困惑实际上隐含着宗教的神秘内涵。“乌鸦”这一意象在萧红的文本中多次出现,乌鸦在民俗文化中被认为是代表幸福,具有预言性质的神鸟,汉代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同类相动》中引《尚书传》云:“周将兴时,有大赤乌衔谷之种而集王屋之上,武王喜,诸大夫皆喜”[7]31,可见古人对乌鸦的喜爱。尤其在东北地区,乌鸦更是民间信仰的支撑。以满族为主的呼兰人,信奉万物有灵的萨满教,相传“乌鸦救祖”的传说。因而乌鸦这一意象旨归在于幸福。同时,由于乌鸦喜杂食,以谷物为主,因而乌鸦群聚代表了收获的丰盛。“乌鸦打场”表露的是乡土社会对于丰收的企盼。文本中多次出现的乌鸦飞过的场景以及以乌鸦为歌颂对象的童谣,是一种饱含纯真期望的祈愿。
3 音形交织的承载——童谣的美学蕴涵
萧红的《呼兰河传》从始至终贯穿着一股天真之气,自然流淌,随性而为。这部看似毫无章法的小说是萧红向文学规则发出的有力抗击。在萧红看来,“有一种小说学,小说有一定的写法,一定要具备某几种东西,一定写得像巴尔扎克或契诃夫的作品那样。我不相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8]394《呼兰河传》作为萧红的一部诗化小说,童谣的使用有着其独特的美学效果。
童谣具有较强的音乐性,有着自然的曼妙。萧红所选取的三首童谣,多以三字句加七字句的形式出现,短促有力,易于记诵。“拉大锯,扯大锯……接姑娘,唤女婿”,以及“小大姐,去逛庙……”即是如此。长短句交织错落,跌宕起伏,使文字具有了音乐的动感。此外,童谣也因其内在韵律的和谐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以拉锯歌为代表,“锯”、“婿”、“去”三字句末押韵,使其广泛流传,而乌鸦打场的童谣中,则以“场”、“粮”二字做结押韵,押韵不仅使得童谣朗朗上口,也增加了儿童对悦耳声音的兴趣。在《呼兰河传》中,萧红讲述祖父教诗的场景,提及苏轼的《花影》时,说到自己学诗的初衷,“越念越觉得好听,越念越有趣味”[9]267,可见音乐性对萧红童年的影响之深。布约克沃尔德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本能的缪斯”,即“人类中每一个成员与生俱来的一种以韵律、节奏和运动为表征的生存性力量和创造性力量。”[10]2童谣的音乐性使得《呼兰河传》这一以儿童为出发视点的小说具有了活泼、明朗的色调。
此外,童谣本身具有的游戏性也为《呼兰河传》的风土民情描写增添了率真之感。泰戈尔认为童谣的本质在于诞生于人类心田里的游戏精神。一方面体现于肢体动作。拉锯歌中“拉大锯,扯大锯”即是如此。以乡间野台子戏为背景,呼朋唤友,熙熙攘攘,童谣中生动描绘的拉锯动作,即是儿童在游戏中娱乐形式。另一方面,游戏性还体现在修辞手法的运用。乌鸦打场的歌谣中,作为吉祥物的乌鸦被民间指认为神,超脱了动物性的本质状态,拟人的使用加深了童谣的感染力。
童谣不仅为《呼兰河传》的文本建构提供了独特的形式支撑,其在内容上营造的美学效果也不容忽视。童谣承载了萧红对童年时代的怀念,对故乡风土民情的赞美与批判。在短短两章的有限篇幅内,三首童谣吟唱出了包含宗教、血缘、民俗诸多复杂内涵。乡野的庆典或仪式为童谣提供了发生契机,而童谣也为种种民间形式增添了欢愉氛围。童谣成为了萧红叙述中风物的点染,其后所展开的一系列故事也借由这点染慢慢晕开。童谣对于淳朴乡土社会的记录,对民间信仰的表露,是萧红开启童年回忆的珍贵钥匙。童谣又因其承载的欢乐与幸福使下文寒凉的故事愈加令人悲悯。儿童的纯净内心与复杂的乡土人情交织,加深了文本的思想内涵。在萧红明朗而幽深的呼兰世界里,童谣宛若一串串悦耳铃声,伏于耳畔。
[1]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二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546
[2]黄云生.人之初文学解析[M].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1997:36.
[3]韦昭.汲家周书·国语[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89:11. [4]杨慎.丹铅总录笺证[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20. [5]王瑞祥.童谣与儿童发展[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52.
[6]张秀枫.萧红小说精选[M].北京: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 2012:225.
[7]董仲舒.春秋繁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31.
[8]季红真.萧红全传[M].北京:现代出版社,2011:394.
[9]张秀枫.萧红小说精选[M].北京: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12:267.
[10][挪威]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本能的缪斯[M].王毅,孙小鸿,李明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2.
Nursery Rhymes Research in Tales ofHulanRiver
(L iaoninguniversity,C ol legeof L iterature S henyang L iaoning,110034)
N ursery rhymes have a long history,w hich contain folk customs.Tales of Hulan R iver w rit ten by X iaohong has three nursery rhymes that sho w the uni q ue formof the count ryside recreation and p ass the com p le x content,such as rel igion、blood and folk.Those nursery rhymes are not only the memory of X iaohong’s chi ldhood,but also hide the p rofound cul tural connota-tions.The nature of nursery rhymes es p ecial lymusic and game dra w s a clear and l ively tonal.B esides that,the aesthetic ef fectsof nursery rhymes can’t be regarded.
X iaohong;Tales ofHulan R iver;N ursery R hymes;F olk
I206
A
1672-2094(2016)03-0065-02
责任编辑:周哲良
2016-04-15
安忆萱(1992-),女,河北保定人,辽宁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