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百年祭
2016-04-13谢本书
○谢本书
(云南民族大学 人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31)
蔡锷百年祭
○谢本书
(云南民族大学 人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31)
蔡锷去世至今已经百年了。回顾蔡锷34年短暂的一生,其中三件大事尤其令人难忘:一是领导昆明辛亥起义,改革成效显著;二是敢为人先,发动护国讨袁,铸成护国军神;三是有高尚的人品,廉洁自守,不愧模范。蔡锷去世后,各方面都给予高度的评价和点赞,先后主宰20世纪中国的国民党、共产党领导人的评价,有高度的共识,尤值得注意。
蔡锷百年忌日; 辛亥起义; 护国战争; 人品高尚; 国共评价
近代著名的爱国主义者、军事家、辛亥时期的风云人物蔡锷,于1916年11月8日去世,到今年已经一百年了。蔡锷英年早逝,令人悲痛和惋惜。当他一百年祭日来临之际,更令人向往和崇敬。回顾蔡锷走过的34年短暂的一生,他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值得回味的遗产,令人难忘。这里不妨选择其中值得注意的三项,略加论述,这就是领导昆明辛亥起义,反对袁世凯复辟的护国战争以及其高尚的人品,以表达我们的崇敬和怀念之情,以为对蔡锷百年之祭奠。
一、辛亥昆明起义,改革成效显著
1911年初,蔡锷来到云南,担任新军第十九镇第三十七协协统(旅长)时,面对着的是日益高涨的革命形势。全国革命形势和云南新军中的革命酝酿不能不影响富有正义感的蔡锷。1911年10月10日辛亥武昌起义爆发,风声所播,全国震动,云南同盟会员和革命人士兴奋异常,从10月16—28日,云南同盟会员和革命人士先后召开五次秘密会议,策划响应武昌起义,在最后一次会议上,与会者推举支持革命而又官阶较高、掌握实际兵权的蔡锷为昆明起义军临时总司令,以云南人、同盟会员、云南陆军讲武堂原总办李根源为副总司令。蔡锷欣然允诺,全力投入。
10月30日(农历九月初九日)晚,响应辛亥武昌起义的昆明“重九”起义爆发,蔡锷身先士卒,与李根源分别率领起义军,从南、北两个方向进军昆明的五华山、云贵总督署等地。经过一个晚上和半个白天的激烈战斗,终于取得了昆明起义的胜利。辛亥昆明起义及其建立的新政权,在蔡锷领导下,在全国创造了三个“冠军”,突显了蔡锷的雄才大略,也表明了辛亥云南起义的重要意义。
第一,省城响应起义战斗激烈之冠。
辛亥昆明“重九”起义,以云贵总督李经羲为代表的清方势力,进行了顽固抵抗。因而重九之夜,昆明起义的战斗异常激烈。在整个战斗过程中,革命志士牺牲150人,负伤300余人,敌方死者200余人,伤者100余人。[1](P221)有学者认为,“云南省城(昆明)起义,是除首义的湖北以外,独立各省革命党人组织的省城起义中,战斗最激烈、代价也是最巨大的一次”[2](P145)。因此,对于辛亥牺牲的烈士们,昆明民众举行了规模庞大、隆重的哀悼仪式,发丧之日,灵榇之多,为世所罕见,送葬达数万人,队伍延长至六七里。
可见,辛亥昆明起义战斗激烈程度,为响应武昌起义各省城之冠。这是昆明辛亥起义的第一个冠军。
第二,改革成效之冠。
昆明辛亥起义成功后,全省迅速光复。起义成功后建立的新政权——云南军都督府(军政府),以蔡锷为首任都督。以蔡锷为首的云南军政府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涉及内政、经济、教育、实业、交通等多方面。在内政方面编制了五年政治大纲,这实际上是云南历史上的第一个五年建设计划。军政府定期召开政务会议,讨论本省一切重大问题。凡讨论决定之事项,由都督下令各机关各单位,限期办理。这样“前清官吏敷衍因循之习,廓除殆尽矣”[3](P42)。在内政改革中,大量更新官员(公务员)是重要一环。军政府从都督到各部、司、局的主要负责人,基本上都是同盟会员或同情革命人士,撤换了一批贪污腐败的官员。所以说,辛亥起义以后,云南军政府所采取的重要措施之一, 就是“更换重要各地方行政官”[4](P226)。这就保证了军政府改革措施得以顺利推进。
在财政方面的改革尤引人注目。云南财政历来入不敷出,要靠中央补贴和邻省协济。但辛亥以后,中央补贴和邻省协济都没有了,云南财政非常困难。以蔡锷为首的军政府,采取了严厉的整理财政、节俭开支,即开源节流的措施。蔡锷本人两次带头减薪,都督月薪由600元(两)减至120元(两),再减至60元(两),仅为原薪的10%,以下依次递减,但士兵、工匠不减。这就使云南“廉洁成为一时风尚”(朱德语)。[5]
民国元年(1912年),由于全省社会安定,措施得力,使云南财政不仅没有发生赤字,反而节余滇币近20万元。[6]更有甚者,这一年云南还主动接济贵州5万元,向中央财政提供20万元资助。[7]这是云南财政史上的奇迹,也是这时云南一省独秀的奇观。
由于财政好转,使云南各方面改革措施得以顺利进行,这就使“一切善后布置,俱能井井有条,秩序上之严整,实为南北各省之冠”[4](P227)。改革成效成为南北各省之冠,这是辛亥昆明起义后云南的第二个冠军。
第三,滇军精锐之冠。
云南光复之际,在同一时期,西南地区乃至全国各省,在很大程度上还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之中,川、黔、藏有关方面,先后给云南来电,请求云南军政府派兵支援,为此云南军政府先后派出滇军支援四川、贵州和西藏。
滇军援川、黔、藏的军事行动,取得了很大成功,所向披靡,大显威风,成为人们注目的一支新型军队,当时舆论认为,“滇军精锐,冠于全国”[8]。这是辛亥昆明起义后云南的第三个冠军。
辛亥云南起义时期的三个冠军,不仅稳定了云南,安定了人民生活,也创造了历史奇迹,使云南成为民初各省军政府的榜样。它既为云南实现民主革命开辟了道路,也对云南后来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几年以后,以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为目的的护国战争,首先爆发于云南,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二、敢为人先讨袁,铸成护国军神
蔡锷于1913年底去北京任职,担任多种高级职务。蔡锷初到北京,对袁世凯抱有很大幻想,希望能够帮助袁世凯治理好“初生婴儿”似的新生共和民国。然而,他的这种幻想和热情没有维持多久,就逐渐为袁世凯独裁、卖国的行径所扑灭。
袁世凯接受卖国的“二十一”条,尤其是倒行逆施、帝制自为,激起了全国各阶层人士的强烈反对,也给蔡锷以巨大的刺激。他深深地感到:“袁氏叛逆,以致强邻生心,内乱潜滋。际此千钧一发之会,吾济乃不得不负重而趋。”[7](P1270)于是以极大的勇气,发扬敢为人先的精神,表示要“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起见,非拼着命去干这一回不可了”[9](P89)。他在袁世凯的眼皮底下,巧施智慧,开展了巧妙而又积极的反袁活动,使得以狡诈著称的袁世凯也显得笨拙起来,所以外国人的眼里就成了“蔡锷将军与袁世凯先生比,无疑是聪明得多的人”[10](P532)。于是,蔡锷巧妙地联络各方面的反袁人士,冲破了禁区,最后逃出北京,经日本、香港等地,来到云南,与云南和全国聚集云南的反袁人士相聚合,加速了反袁护国战争的爆发。这样的经历,比之三国时代的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其惊险程度不知超过了若干倍”[10](P138)。
在反袁护国战争酝酿、发动以及战争的过程中,蔡锷都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人物。由于他曾是梁启超的学生,有师生之谊,与进步党曾有亲密的关系;他与黄兴是湖南老乡,与孙中山、黄兴都保持着交往和友谊;他长期在南方军界任职,还曾任辛亥云南都督,与云南和西南地区军政要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曾在北京任要职,与北洋派某些军政要员亦有联系;甚至与清室复辟派的要人康有为(他的老师梁启超的老师)也有书信来往。蔡锷如此特殊的难以取代的地位和关系,使他成为护国反袁大联合的纽带和桥梁,成为反袁护国战争的旗帜,从而得到“整个西部的老百姓普遍的爱戴”[10](P533)。
蔡锷重返云南,投入反袁护国战争,不顾自己“瘦得像鬼”“命在旦夕”[12](P131)的身体,坚持率兵出征。虽经唐继尧、李烈钧等人力劝留守云南,但蔡锷始终不同意。如此反复辩论争论不已,“情词诚挚至于泣下”[13](P6),最后只得同意蔡锷的要求。
护国战争爆发后,蔡锷以护国第一军总司令名义率第一军主力约6000人,进入川南。川南是护国战争的主要战场,关系到护国战争胜负的全局。然而,北军在川南前线的兵力约为护国军的三倍,装备齐全,战斗力较强,且后援部队还在不断增加。由于敌强我弱,川南护国之战打得相当艰苦。在1916年的2、3月间的40多天,四川南部几乎全部化为战场,叙府(宜宾)得而复失,纳溪三易其手,泸州前线形成拉锯,这是护国战争最艰苦的时刻。朱德回忆说,这一时期“川南全部化为战场,一连激战四十五个日日夜夜毫无间歇”[12](P134-135)。蔡锷还说,此时期之剧战,“实吾国有枪炮之后第一战也”[14](P10)。
仅以纳溪附近之棉花坡争夺战为例。这一争夺战长达一个月之久,敌人昼夜不停地向护国军阵地猛轰,棉花坡上的松树全部炸倒,毁落的松树之松针竟达“数寸”之厚。[15]战斗激烈程度前所未见。以棉花坡为中心的纳溪保卫战,“塵战经月,日眠食于风雨之中,出入乎生死以外,总计伤亡及失踪不明者不下千人,而敌军死伤尤众”[14](P10)。“纳溪之役,逆军死伤三、四千人”[16]。作为总司令的蔡锷虽身患重病,却始终坚持在战斗的第一线,“平均每日睡觉不到三点钟,吃的饭是一半米一半砂硬吞”[9](P92)。尽管力量悬殊较大,护国军力量有限,武器弹药不足,以劳攻逸,地势不利,但“幸士气坚定,上下一心,虽伤亡颇重,昼夜不得安息,风餐露宿,不为所沮”[7](P1289)。“我军士气百倍,无不以一当十”[16],因此虽我军“屡濒于危,皆能绝处逢生”[17]。
护国川南之战,其激烈程度,在民国初年的内战中,是相当罕见的。那种认为护国战争是古今中外罕有的“奇怪战争”,双方实际上没有打几场硬仗,明里暗里,或声讨,或调停,各种通电满天飞,“口舌战争”打得远比实际战斗激烈的观点[18](P386),是对护国战争,特别是川南战场的误读。实际情况是,由于护国军人数少,人员、武器、经费都缺乏后援,而北军人数多,后援不断,因而对护国军来说,战争打得相当艰苦、激烈和残酷。有那么一段时间,在敌强我弱、疲乏过度、牺牲惨重、后援无继的情况下,护国军几乎陷于崩溃状态,“屡濒于危”,确是当时的真实写照。之所以能够“绝处逢生”,在很大程度上是靠战争的正义性和高昂的士气、持久的毅力。正如护国第一军代参谋长石陶钧回忆说:“我军苦战纳溪城东棉花坡一带,阵地昼夜不得更代,给养不及半具,子弹不以时至,其疲惫之度,殆已无可拟语。赖以支持者,精神之兴奋耳。一旦背进,衰竭之实,遂不可讳。部将忧之,图减正面兵力,以谋专守,但松公(蔡锷)以为循此现状,即专守亦无可言,非先作士气不可!乃遍历行间,耳提面命,以血泪伸大义,以军法励怯懦,竭移山填海之力,矢有进无退之心,将此仅存之3130人,人人灌以一绝而后苏之兴奋剂,即以一己精神力平均分配其几许于其所部之人人。”石陶钧最后叹服地说:“此时直谓全军佐胜之具,确已不在枪械子弹之属,而直接取效于松公一身之举动焉可也!陶钧经历战役屡矣,此实生平仅见。”[19]士气、毅力、精神、蔡锷的坚定不移,在这里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川南战役的最终胜利,对护国战争的最后胜利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护国战争,特别是川南战争铸造了蔡锷“护国军神”的光辉形象,从而使蔡锷的威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反袁护国战争中,蔡锷事迹,功震环宇。
三、高尚人品,廉洁模范
蔡锷高尚的人品,为世人所称道,在这方面记载甚多,这里选择三个故事,也许有助于说明蔡锷的为人。
故事之一:被警卫甩了两耳光。
云南大学法律系教授李德家,是民初滇军高级将领李修家之弟,又是统治云南14年之久的唐继尧之妹夫(唐继尧三妹唐芸赓的丈夫),是留美生,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加入了民盟。他对云南近代历史典故非常熟悉,曾对我讲述这样一个故事。
1911年底,蔡锷担任了辛亥后首任云南都督。他上任不久,曾微服出访,体察民情。冬天的一个傍晚,蔡锷换上了便服,不带随从,走出了五华山云南军都督府的大门,到大街上访问民情,了解到许多真实的情况,对于他在云南实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甚有帮助。不知不觉夜深了,蔡锷返回五华山都督府大门口,正准备进门时,大门岗亭警卫大吼一声:“证件!”蔡锷没有带任何证件,又未穿军衣,警卫不认识年仅29岁的都督。他犹豫了一下,一声不吭地退走了。他想去后门,也许不会这么为难。
蔡锷来到五华山都督府后门,后门警卫也不认识都督,还是要证件。蔡锷不便说明自己的身份,遂回答:“请通报,我要会见都督夫人!”他想找自己的老婆来解围,士兵难以理解,对这位深夜来访的年青人起了疑心,忍不住提起手来,“啪,啪!”甩了蔡锷两耳光。
响声惊动了在室内的参谋,年青参谋走出来一看,一下慌了手脚,怎么士兵打了蔡锷?他赶忙上去,喊了一声“都督!”扶他进了门。蔡锷不便多说,要参谋同他到办公室去。蔡锷进了办公室,找来一张纸条,写了一个手令,交给参谋说:“照命令执行。”参谋看了手令,一块石头落了地,忍不住笑了一声说:“是!”
原来,蔡锷的手令说,提拔后门卫兵为排长,立即执行。可是,当参谋到后门时,卫兵不见了,只有一支步枪放在岗亭内。原来,参谋扶蔡锷进门时,卫兵知道自己打错了都督两耳光,心里非常害怕,无可奈何,只好放下步枪,悄悄地逃走了。卫兵没有当成排长,这段佳话却流传了下来。
故事之二:蔡锷上班穿了一双烂布鞋。
云南大学历史系著名教授李埏,也曾向我讲了一个蔡锷的真实故事。
李埏的父亲,曾是云南省咨议局议员。蔡锷要进行改革,就要借助参议会的推动。然而参议会由咨议局改组而来,议员大多也由咨议局议员转化而来。这些人中一部分是清朝遗老,年纪偏大,思想陈旧,蔡锷准备对参议会做一些调整。为此,蔡锷分别找每一位议员个别谈话,说明情况,征询意见。有一天,蔡锷约李埏的父亲到都督府办公楼交谈。谈话结束后,蔡锷亲自送李埏父亲出大楼,扶下台阶,才转回办公室。
在大楼外的人,见到李埏父亲出来后问:“见到蔡都督了吗?”回答说:“刚才送我出来的,不就是蔡都督吗?怎么会没有见到呢?”
问话人“啊”了一声又说:“我看他不像都督嘛,怎么上班穿的是一件旧衣服,布鞋的后跟处也烂了。”
李埏说,这就是蔡锷,这是他父亲亲口对他说的故事。*上述两个故事,都是20世纪80年代,作者采访两位教授的记录。可参见谢本书:《护国军神蔡锷》(云南百位历史名人传记丛书,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编)第34-38页,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故事之三:不为亲属开“后门”。
辛亥革命后,当蔡锷担任云南都督的消息传到蔡锷的家乡湖南宝庆(今邵阳)时,乡亲们都很高兴很兴奋。蔡锷有两个弟弟,一个叫蔡炼(松垣),已25岁了;一个叫蔡钟(松墀),也19岁了,都在家乡当农民。蔡炼决定先去昆明,看看大哥蔡锷能否安排一官半职。经过半个多月的艰苦步行,蔡炼来到了昆明,蔡锷热情地招待二弟,派人陪他参观、游览。但过了一些日子,蔡炼却没有离昆的表示,反而想在昆明找一个工作。民国初年,云南百废待兴,蔡锷要为弟弟安排一官半职,应是很容易的。然而蔡锷拒绝开这个“后门”,他对二弟说,你想在昆明工作,并不是坏事,但我作为都督,却有难言的苦衷,不好为亲属开这个“后门”。我看,母亲年纪大了,三弟还年轻,家里需要人照料,你还是回家吧。蔡锷给了二弟20元,让他还是徒步回到了老家。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若干年,我们不仅可以从云南、湖南两地听到有关这方面的传说,而且还可以从有关记载中,得到这方面的史料记载。*周钟岳:《惺庵尺牍》,未刊手稿,藏云南省图书馆。当时,湖南省财政厅长袁家普,鉴于与蔡锷的友情,曾考虑安排蔡钟为湖南省铜元局局长,蔡锷也婉言谢绝说“不可”,“恐年少,有误公事”*袁家普:《蔡公遗事》,《长沙日报》1916年11月11日。又见曾业英编《蔡锷集》第1533页,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蔡锷的态度令人起敬,更令人深思。抗战时期,李宗仁路过湖南宝庆,曾去看望蔡锷家人,得知蔡锷家人仍在农村干活,没有人当官,他也非常感动。
从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中,可以窥见蔡锷高尚的人品和令人崇敬的精神风貌。
蔡锷为官廉洁,为更多的人称赞。廉洁的事迹,以其辛亥后任云南都督时期,两次带头减薪之事例最为突出,两次减薪达90%,只剩下10%。此外,他还做了若干节流、廉洁的具体规定。例如,不得侵吞缺额饷银,不得请客送礼,不得受贿和侵吞公款,兼职不得兼薪,不得挪用教育经费,非星期日不得请客,星期日请客,一席之费不得超过5元,等等。一日省警察厅长因邻省警察厅长来访,非星期日请客,也请都督入陪。蔡锷即在其请柬上批道:“违背公令,罚薪半月。”*陈度:《中国近世社会变迁志略》,未刊手稿,藏云南省社科院图书馆。于此可见一斑。
蔡锷生活相当俭朴,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滥用一钱,更不会接受任何不义之财。1913年底,蔡锷奉调北京,离昆前昆明部分绅商和群众及云贵两省有关人士,感于他的业绩,遂商议集资,为其建生祠、铸铜像,作为永久性纪念,并已集资足够的银两。蔡锷获知后,甚为不安,婉言谢绝说:“如将此款赈济两省(云南、贵州)贫苦的老百姓,可救活多少人的生命。铸我的铜像,只享受荣誉于一时,可造成人力物力的浪费。”于是铜像未能铸成,生祠也没有建造。*根据蔡锷旧部、原松坡中学董事长何劲修回忆。见刘难方:《廉吏蔡锷辞铸铜像和理财》,昆明《史与志》2009年第4期第29页。后来昆明人民还是为蔡锷建立的祠堂,名曰《蔡公祠》,不过那是蔡锷去世后的事了,蔡锷当然不知道,亦无从拒绝了。经过说服和劝阻,筹集之款全部用于周济慈善机关,用于扶助贫民和抚育孤儿。云南省议会又决定,为欢送蔡锷,赠三万元作旅费,蔡拒绝接受,省议会也不相让,不得已蔡锷只接受五千元,以偿还各种亏欠和债务。
蔡锷艰苦奋斗一生,直到1916年11月初,在日本九州福冈医科大学医院弥留之际,想到的也不是自己的家庭,仍然是国之大事及护国战争的遗留问题。他非常感慨地说,我“不死于对外作战,不死于疆场马革裹尸,而死于病室,不能为国家作更大的贡献,自觉死有余憾”[11](P141)。然后口授随员,遗电国人四件事:一、愿我人民、政府、协力同心,采有希望之积极政策;二、现在各派意见多乖,意争权利,愿为民望者,以道德爱国;三、此次在川阵亡及出力人员,恳饬罗佩金、戴戡,核实呈请恤奖,以昭激励;四、锷以短命,未克尽力民国,应行薄葬。[7](P1502)无一言涉及私事。
蔡锷逝世以后,不仅没有留下任何遗产,还欠债三、四千金。后由“国葬”典礼余款及友人协助,才得以偿还各种债务。
各方面人士纷纷发表通电,沉痛哀悼去世的蔡锷将军。云南督军兼省长唐继尧等给北京政府大总统黎元洪、国务院总理段祺瑞的电报,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电报追叙了蔡锷的历史功绩,然后强调:“综其生平,既富于韬略,优于文学,尤娴习政治,是以综理军民,措置裕如,滇、黔、川、桂之民,迄今思慕不置。而治事精勤,操守纯洁,尤足为当世官吏师法。今身后萧条,不名一钱,老幼茕茕,言之心痛,惟其功德虽在西南为多,其所设施有造于全国。丰功伟烈,中外具瞻,不有阐扬,何以光前励后!”然后建议:“赐予国葬,并将事绩宣付国史馆立传,准予京师及立功省份建立专祠,置造铜像,以彰国家崇报之典,而为后来矜式之资。”*《唐继尧等致黎元洪段祺瑞电》,曾业英编《蔡锷集》第1506-1506页,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在该电报上署名的,除唐继尧外,尚有陈炳焜、刘显世、任可澄、吕公望、罗佩金等。“身后萧条,不名一钱”正是蔡锷廉洁一生的生动写照。
四、国共评论,颇多共识
对蔡锷及其事业的评价,除了他的老师梁启超及其友人有较高评价以外,我们这里特别要提到先后主宰20世纪中国的两大政党——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主要领导人对蔡锷的评价,也是很高的,而且有很大的共识,这在近代人物的评价中并不多见。
首先我们列举国民党领导人的评价。
中国国民党的创始人、伟大的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对蔡锷领导的护国战争评价甚高,1916年12月12日他致电大总统黎元洪和北京政府国务院指出,辛亥有“民国开创之功”,护国为“中国中兴之业”,因而建议将云南护国起义日——1915年12月25日定为中华民国国庆日(以取代10月10日辛亥武昌起义日)。[20]尽管这个建议未能成为现实,最后只把云南护国起义日作为国家纪念日之一。1916年5月1日,孙中山在上海云南驻沪代表欢迎宴会上,高度评价护国起义说:“霹雳一声,云南起义,其目标之正确,信心之坚强,士气之昂扬,作战之英勇,以及民心之振奋,响应之迅速,与黄花岗之役,辛亥武昌之役,可谓先后辉映,毫无轩轾,充分表露中华民族之正气,中华革命党人之革命精神,不唯使筹安丑类胆战心惊,即袁世凯亦何异天夺其魄。”[21](P151)把护国与辛亥相媲美,事实上已指出,护国战争是辛亥革命的继续。而在蔡锷去世后,孙中山写下的挽联是:“平生慷慨班都护,万里间关马伏波。”[22](P624)对蔡锷一生做了高度评价。
继孙中山之后的国民党主要领导人蒋介石对蔡锷亦有很高评价,他指出蔡锷“综其生平,虑事至精,许国至忠,赴难至勇,在在均足为我军人之模楷”*蒋介石为《蔡松坡先生遗集》所写之“序”,刘达武编,该书第一册第1页,湖南邵阳、亚东印书馆1943年版。。蒋介石对蔡锷所编纂之《曾胡治兵语录》,亦推崇备至,并将此书作为黄埔军校教材,印发给师生,人手一册。
民国元老,曾担任广州护法军政府秘书长的徐谦曾指出,护国战争不仅是“共和与帝制之战,乃国家存亡之战”[23](P691)。
其次我们列举共产党领导人的评价。
老一代共产党人,从陈独秀、李大钊,到毛泽东、刘少奇等,都对蔡锷及其事业有很高的评价。陈独秀曾说,蔡锷是“何等坚忍不拔的军人”,他为捍卫共和制度奋斗的精神与世长存。[24](P480-481)李大钊对蔡锷钦佩有加,说蔡锷是“民国伟人”[25](P696),“蔡锷将军乃在吾敬佩之列”[26](P119)。毛泽东称蔡锷为民国的“模范”[27](P490)。1951年,毛泽东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还给蔡锷补行颁发了“光荣纪念证书”,说:“蔡锷同志在革命斗争中光荣牺牲,丰功伟绩,永垂不朽。”[28](P271)刘少奇指出:“辛亥革命使民主共和国的观念从此深入人心,使人们公认,任何违反这个观念的言论和行动都是非法。”[29](P135)这在一定程度上,是针对护国战争的评价。早年刘少奇读书时就参与了反对复辟帝制的斗争,并于1917年4月积极参与了在长沙举行的蔡锷的国葬典礼。[30](P2-4)
值得注意的是,后来成为杰出的马克思主义者、著名共产党人的朱德(护国军第一军支队长、旅长)、刘伯承(川东护国军领导人)、吴玉章(护国军驻欧外交代表)等,都亲身投入了反袁护国战争,立下了重大功勋。这批未来的著名共产党人,以实际行动支持和肯定了护国战争。而朱德与蔡锷的零距离接触,对蔡锷的评价尤令人关注。他说蔡锷是自己的“北极星”“良师益友”和“指路明灯”[12](P141)。据革命老人谭碧波回忆,我在延安时,听到一次朱德在中央党校上“大课”说,我一生有两个老师,一个是蔡锷,一个是毛泽东。参加共产党以前,我的老师是蔡锷,他是我在黑暗时代的指路明灯;参加共产党后,我的老师是毛泽东,他是我现在的指路明灯。*谭碧波:《重九伸大义,功成庆开场——回忆朱总司令谈云南辛亥起义》,《思想战线》1979提第5期;又见谢本书:《蔡锷与民初政局》,《社会科学战线》1996年第6期。朱德在这里把蔡锷与毛泽东并提。
1981年在首都纪念辛亥革命90周年的大会上,当时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在讲话中提到辛亥革命时期著名的风云人物33人,与云南有关的有3人,这就是蔡锷、李烈钧、朱德。[31]对他们进行了高度评价。
这些生动的言论和事实,对蔡锷及其事业有高度评价,蔡锷可以盖棺论定了。今天,蔡锷百年祭日来到之际,特著此文,对蔡锷致以最深的哀悼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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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entenary of Cai E’s Death
XIE Ben shu
(Humanities School of Yunan University, Kunming 421001, China)
It has been one hundred years since the death of Cai E. In his short life of 34 years, Cai E made three impressive achievements. He led the Revolution of 1911 in Kunming city and achieved outstanding revolutionary effect. He was the first man to condemn and rebel against Yuan Shikai’s attempts to restore monarchy. Therefore, he gained the honor as the army’s God to defend the nation. He was a model soldier who was lofty, integrit and principled. Cai E was one of the few who was highly praised and commented both by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and Kuomingtang in China in the 20th century after his death.
the centenary of Cai E’s death; the Revolution of 1911; the War Against Yuan Shikai; noble personality; Kuomingtang-Communist evaluation
2016-08-08
谢本书(1936—),男,四川邛崃人,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K825.2
A
1672—1012(2016)05—00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