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中心主义视域下不一样的“中国人”
——《中国人的气质》与《中国人的精神》之比较
2016-04-12冯乐苑
冯乐苑
(成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成都610059)
民族中心主义视域下不一样的“中国人”
——《中国人的气质》与《中国人的精神》之比较
冯乐苑
(成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成都610059)
摘要:美国传教士明恩溥的《中国人的气质》与晚清怪杰辜鸿铭的《中国人的精神》对中国人的性格进行了截然不同的诠释,一个消极否定,一个偏激肯定。两位作者都从本民族思维模式、价值取向和社会规范视角出发,以己民族文化为准则,在对“中国人”性格和精神的描述与分析过程中,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民族中心主义。
关键词:民族中心主义;“中国人”;气质;精神
近代以来,中外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传教士等分别从各自视角出发,撰写相关文章著作,对中国国民的性格褒贬不一。其中,美国传教士阿瑟·史密斯(Arthur Henderson Smith 1845—1932,中文名明恩溥)1890年出版的《中国人的气质(Chinese Characteristics)》和清末怪杰辜鸿铭(1857-1928)1915年出版的《中国人的精神》最具代表性。前者是近代历史上国外研究中国国民性格、对“中国人”持消极否定观点的代表作;后者则是中国人在近代最早对外宣传中国国民性格、对“中国人”持偏激肯定态度的代表作。
我国学术界对《中国人的气质》的研究多以书评角度浅析明恩溥的中国观,或从翻译角度出发研究译本的价值与瑕疵,如郁丹的《传教士符号暴力下的晚清‘中国人特质’——对明恩溥<中国人的特质>的后殖民阅读》、陶沙的《<中国人气质>翻译一小疵》等;对《中国人的精神》的研究则多从获得的启示出发谈论现代人的感悟,或从作品本身角度分析辜鸿铭的政治心理,如陶志琼的《何谓‘真正的中国人’: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的启示》、张建伟的《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悲歌——通过<中国人的精神>浅谈辜鸿铭》等。将两部作品进行比较研究的文章仅见俞祖华和杨玉好合著的《审视中国民族性格的两种目光——史密斯<中国人的性格>与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及其在启蒙思潮中的影响》和吴艺苑的《论中国人的文化心理学——读<中国人>和<支那人的气质>有感》 两篇。
笔者通过对明恩溥的《中国人的气质》与辜鸿铭的《中国人的精神》比较分析,发现两位作者笔下的“中国人”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两人有不同的“民族文化心态”,从各自的“民族中心主义”视域出发去描绘、分析中国人。
一、民族中心主义
民族中心主义是人类的一种文化心理现象,它与社会环境、历史背景和价值取向密不可分。是指以己民族文化为中心,按照本民族文化的价值观和标准去理解、衡量与评判他民族及其文化,包括行为举止、生活方式、社会习俗、宗教信仰等等。正如美国历史上著名社会学家威廉·萨姆纳(William Graham Sumner)对民族中心主义者所下的结论:“以其个人所属群体为一切事物的中心为出发点来看待事物,对其他所有群体则按照自己的标准把它们分成等级……每个群体都认为只有自己的社会习俗是恰当的,看到别的群体有不同的社会习俗,就会嘲笑。”[1]
人类历史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决定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都有其深厚的底蕴及其特殊性,其价值不受主观倾向的影响。出生、成长在特定民族文化中的人,在吸收该文化的价值和行为过程中,会形成一种以本民族文化为准则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的行为方式、思维模式和评判标准。因此,某种意义上讲,民族中心主义是广泛存在并不可完全避免的,每个人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民族中心主义情结。
民族中心主义者在分析与对待他民族文化与己民族文化时,往往带有一定的主观主义色彩,具有极强的倾向性。认为己民族文化优于他民族文化,本民族的价值观、社会规范等比其他民族更加真实、正确,同时以本民族的事物和利益为参照物,以自己民族的文化标准和价值观去否定或贬低其他民族的文化和社会习俗。明恩溥与辜鸿铭笔下的“中国人”之所以不一样,正是二者以各自的民族文化为中心,从民族中心主义视域出发去描绘与分析中国人。
二、《中国人的气质》与《中国人的精神》体现出的“民族中心主义”
明恩溥,作为基督教公理会派遣来华传教的传教士,是以美国文化为基准、以传教士的眼光评判“中国人”及中国事物的;而“生在南洋,学在西洋,仕在北洋”的辜鸿铭则是从中国人自身出发去看待“中国人”。两者从各自民族的价值观和文化标准出发,对“中国人”及中国文化的认识与评判在许多方面大相径庭。
(一)关于中国人的性格特征
明恩溥在《中国人的气质》中虽有对中国人性格的一些肯定与赞美,但更偏重于揭露中国人性格的缺陷与弱点。如中国人“好面子”,为了“面子”,中国人不惜丢掉性命;中国人漠视时间,做事懒散;漠视精确,连度量衡都不统一;具有误解的才能,从不把想法明确地表达出来;具有转弯抹角的才能,含糊其辞暗示事态严重,关键处却戛然而止只意味深长地点头;具有灵活的固执,总是对自己的判断推崇备至;中国人智力混沌,神经麻木,漠视舒适和便利,贫穷愚昧,眼界狭隘,好奇心泯灭,只知道为生存而拼争,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了;中国人缺乏同情心,“虽有‘心肝’,却肯定没有‘善心’”;[2]159缺乏公共精神,对“公共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缺乏诚信,指出虚情假意、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和奴颜婢膝是中国人非常突出的一些特征。明恩溥最后对中国人的性格给出了基本否定的结论:“中国人所缺少的并不是智能,也不是忍耐精神、实践能力和乐观性格,他们的这些品质都非常杰出。他们所缺少的是品格和良知。”[2]235
辜鸿铭笔下的中国人却近乎完美。他将中国人的民族性格归结为三大特征:“deep, bright, simple”,即“深邃、博大、淳朴”。他说:“欲谙晓真正之中国、中华文明者,性须深邃、胸须博大、心须淳朴,盖因中国人及中华文明之特点有三:深邃、博大与淳朴。”[3]他认为,真正的中国人具有无法言表的“温顺”,即从不野蛮、不残忍,也不凶恶,但也不是天性软弱或软弱顺从,而是同情心与智慧两种品质结合的产物。中国人有极好的记忆力,因为中国人是用心而不是用脑来记忆事情。中国人是特别注重礼仪的民族,尽管未精心准备却令人愉悦。中国人之所以缺乏精确,是因为中国人过着一种如孩童般的简单精神生活,这也是这个种族永葆青春的秘密。辜鸿铭对真正的中国人所下的结论是:“过着成人的理智生活,同时具有孩童般纯真心灵的人,而中国人的精神是灵魂和智慧的完美的结合。”[4]44
(二)对待儒家文化的态度
作为基督教的信仰者、基督佛音的传播者,明恩溥对中国的儒家文化嗤之以鼻。他认为,儒家的“五常”——仁、义、礼、智、信根深蒂固于中国人的思想之中,也是中国人性格中缺乏诚信、相互猜疑、智力混沌、缺乏同情心等短处的根源。位居“五常”之首的“仁”,不过是表面的、诚意不够的善举。他在表面肯定“中国人”孝顺的同时,却对其文化内涵大加批驳,对儒家推崇备至的“二十四孝”更是不屑一顾。中国人所尊奉的孝道,过于重父母而轻子女,甚至“为母埋儿”;“怀橘遗亲”将偷窃行为掩盖为尽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导致一夫多妻制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悲剧的原因,如休妻、杀害女婴等;“守孝三年”耗时而无用,甚至会扰乱心智,在中国人眼中,这种行为是值得高度赞扬的,至于其后果如何,人们却根本不去考虑;为给父母办体面的丧事倾家荡产,很少有中国人能够接受这是一种社会性的谬误。“对于身体残疾的人,儒学还时常能做点事情,而对于道德和精神上受伤的人,儒学则没有、也无法做出任何事情。”[2]229-230
而封建遗老辜鸿铭则对儒家文化推崇备至。他认为,儒家学说虽不是宗教却能代替宗教,或者说儒家文化就是中国的宗教,他称之为“良民信仰”。他对儒家思想中的“三纲五常”极力推崇:“良民的信仰教导说,爱的法则就是爱你的父母,正义的法则意为真诚、守信和忠诚,妇女必须无私地绝对地忠诚于她的丈夫,男子必须无私地绝对地忠诚于他的君主、国王或皇帝。”[4]7辜鸿铭对孔子更是顶礼膜拜。他认为,孔子的教义体系称为儒家学说,是中国的国家宗教,是荣誉的法典,是“君子之道”,它通过学校教导人忠诚、孝顺与行善。“孔子为中国人民做的最伟大的事情是他赋予了他们一个真正的国家观念——这是一个国家真正的、理性的、永恒的、绝对的基础,而且借此,他使这一观念形成了一种信仰——国家宗教。”[4]25“儒家学说里像宗教一样给人类、给众生以同样的安全感和永恒感的东西是孔子赋予中华民族的他所倡导的国家宗教里效忠皇帝的神圣职责。”[4]26
(三)体现民族中心主义色彩的语句
明恩溥不仅在描绘“中国人”性格缺陷时大量使用贬义词,而且在肯定“中国人”性格的长处时也往往进行讽刺与挖苦。描绘中国人知足常乐时,却说“中国人通常是快活的,他们的神经系统就更不用说了,消化能力赶得上鸵鸟”。[2]123夸奖中国人“相互负责和遵纪守法”,又说“不要忘记,中国人就整体而言,像任何一个美国移民那样盲目无知,并且心存偏见。正如我们一向所见,他们是天生的暴民”。[2]177表面夸赞中国人“节俭”,实则在字里行间讽刺中国物资匮乏让仆人和孩子吃残羹剩饭;为节约钱和水,洗澡不去澡堂、不用肥皂;老妇人在临死之前,痛苦地挪动脚步到邻近墓地的亲戚家等死,以节省抬棺材的费用;宁愿任由独轮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响也舍不得滴上几滴油,“因为,那些被视为‘神经麻木’的人们认为,噪音比油便宜”,[2]13如此等等。
辜鸿铭在书中对中国人的溢美之辞随处可见。关于礼仪,他认为日本人的礼仪就像一朵没有芬芳的花,而真正有礼貌的中国人的礼仪是由心而发的,有一种名贵油膏的芳香;关于中国女性,他称之为人间天堂的守护天使和中国家庭的护卫者,认为理想的中国女性有三个基本品质,一是隐蔽之爱、害羞或腼腆,二是温文尔雅一词所表达的那无法言状的优雅和魅力,三是纯洁或贞洁;关于汉字,“中文难学不是因为它复杂,而是因为它深奥。中文难学,是由于它是一种用简单的语句来表达深刻感情的语言。这就是中国的语言难学的秘密。……中文是一种心灵的语言,一种诗的语言。”[4]71
(四)不同的救赎之道
明恩溥认为,既然“中国人”的性格存在如此多的缺陷,那么就必须采取措施进行矫正。然而,中国国内的宗教和信仰是无法拯救“中国人”的。他说,无论是儒学还是与儒学混合的其他宗教,都无法“给人民以新生,让他们去过更高尚的生活,去做更高贵的事情”,[2]280“所有的信仰在中国的结合所带来的另一个意味深长的结果,就是任何一种信仰都把人的道德本质贬到了最低层次”。[2]220要拯救中国社会、救赎“中国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信仰基督教,只有基督文明才能救中国。 “中国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和每一个社会都需要一种新生活。这种需要,只有基督教文明才能持久、完整地提供出来。”[2]245
辜鸿铭认为,“中国人”的性格之所以“深邃、博大和淳朴”,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即“中国文明”熏陶的结果。在他看来,“良民信仰”在“中国人”性格塑造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良民信仰”才是拯救世界的唯一出路。所谓“良民信仰”,即是道德自律的精神力量,是儒家思想的精髓所在,是调和社会生活和国际关系的通用方法。他认为,欧洲大陆战争频发的事实,已证明欧洲文明依靠牧师、警察和军人无法长久维持社会秩序。只有树立“良民信仰”,只有注重个体和道德修养的中国文明才是平息战争的唯一出路。
三、结论
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传教士的身份、传播福音的目的决定了明恩溥的视野与思想,也限制了他对中国人特性的全面理解,使其无法在《中国人的气质》一书中得出完全客观、公允的结论。他对中国人特性的归纳更倾向于个人情感的反映,而非严谨的科学研究。然而,明恩溥对中国人性格的观察与描绘的确把握住了中国国民性的某些方面,这有助于我们自身的反省和完善,以促进跨文化交际与合作。
辜鸿铭对“中国人”及中华文明的完全肯定将《中国人的精神》一书打上了深深的民族中心主义烙印。但在中国极贫极弱、任人欺凌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为对抗西方国家的傲慢与偏见,维护本民族同胞与国家的尊严,他极力推崇中国文明批判资本主义文明,虽略显自大与自欺,然而于那时那景,也是可以理解。我们不能因为辜鸿铭政治态度保守,推崇孔子学说,宣扬封建思想而全盘否定他。
总之,明恩溥与辜鸿铭两人所处的社会环境,成长经历迥异,他们的价值取向也大相庭径,因此刻画出了截然不同的“中国人”。通过分析,他们分别从各自的民族中心主义视角出发,对“中国人”及中华文明的态度与观点既有局限又有合理之处。当今世界国际合作频繁,我们应尽量克服民族中心主义的心态,理性开展跨文化交流。
参考文献:
[1] Merton, R. K., and PiotrSztompka, ed.OnSocialStructureandScience[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6:10.
[2] 明恩溥.中国人的气质[M]. 刘文飞,刘晓旸,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3] 辜鸿铭.春秋大义[M].颜林海,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12.
[4] 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M]. 李晨曦,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
[责任编辑范藻]
Different "Chines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nocentrism:Comparison ofChineseCharacteristicsandTheSpiritofChinesePeople
FENG Leyuan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 of Chengd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Chengdu Sichuan 610059, China)
Abstract:Chinese Characteristics by American missionary Arthur Henderson Smith and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by the master Gu Hongming (English name Toms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have interpreted Chinese temperatures differently, one is negative and the other is positive. The two writers described and analyzed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spirit of Chinese according to their own cul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their thinking patterns, value orientation and society norm, both of which show a strong ethnocentrism.
Key words:ethnocentrism;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spirit
收稿日期:2015-11-17
作者简介:冯乐苑(1992—),女,四川达州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外国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G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5248(2016)01-008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