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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西口”中的民族交流与文化融合

2016-04-11陕劲松山西省社会科学院山西太原030006

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山西融合文化

陕劲松(山西省社会科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走西口”中的民族交流与文化融合

陕劲松
(山西省社会科学院,山西太原030006)

历史上的“走西口”,是指长城以内的晋西北、雁北、陕北地区及冀、鲁、豫等地区的贫苦农民和商人到内蒙古归化城以西地区去谋生或经商的社会活动,又叫“走口外”、“走场子”或“跑口外”。从历史上的情况看,促使山西、陕西等地人们“走西口”的原因有官方的政策性因素,也有自然环境所导致的客观因素。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为了梦想前仆后继,汉族和蒙古族人民之间的文化交流和融合正是在这种实现梦想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发生的。“走西口”的人们作为沟通蒙汉文化交流的伟大使者,为“走西口”的苦难历史增添了一道柔和的风景,他们对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交流、内蒙古草原地区的开发以及推动我国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走西口”;民族交流;文化融合

一、民族交流与文化融合的方式

自古以来,各具特色、丰富繁荣是我国多民族国家文化发展的鲜明特点,各民族在文化之间的交流融合又是推动国家不断进步、向前发展的重要动力之一。一般来说,促进民族文化之间交流和融合的主体有两个。一个是政府行为。历史上历代王朝通过联姻、赠送礼物或土地、改变生活习俗等方式,促进汉族与周边少数民族的融合,就是政府行为的主要体现。春秋后期晋国的魏绛和戎、战国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西汉昭君出塞、唐代文成公主入藏等都是由汉族封建王朝倡导的、流传千古的促进民族交流与文化融合的历史典范;而北魏孝文帝改革更是由少数民族统治者率先发起的,开了少数民族主动向汉族文化靠近的历史先例,成为促进民族融合与文化交流的典型代表。当然,政府行为也不总是以这种和平的手段出现。历史上,汉族与少数民族在双方矛盾无法调和的情况下,强大的一方往往采取军事手段,用暴力征服另一方。用暴力的、激进的方式虽然能够尽快引发社会变革、促进历史前进以及文化融合,但这种加速民族融合的方式是以许多人的生命为代价的。

另一个是民间自发行为。这种行为是和平的,也是源远流长的,是不同民族间从未间断过的文化交流方式。其作用虽然比不上政府行为那样有力,影响那样巨大,但它犹如小溪流水,虽然缓慢却总有汇入大海的那一伟大瞬间。山西、陕西地区的人们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漫长的“走西口”旅程,就属于这一类。

二、“走西口”的原因与作用

历史上的“走西口”,是指长城以内的晋西北、雁北、陕北地区及冀、鲁、豫等地区的贫苦农民和商人到内蒙古归化城以西地区去谋生或经商的社会活动,又叫“走口外”、“走场子”或“跑口外”。这里主要讨论山西人民的“走西口”历史。

从历史上看,促使山西、陕西等地人们“走西口”的原因有官方的政策性因素,也有自然环境所导致的客观因素。

从“走西口”人们所居住的自然环境看,明清时期,山西雁北地区的雁北十三县——大同县、怀仁县、应县、山阴县、朔县、平鲁县、左云县、右玉县、阳高县、天镇县、浑源县、灵丘县、广灵县以及河曲、保德等县地处晋西北高原,人口较多,土地贫瘠,生活比较困难。当地流传有如此歌谣:“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当时之苦寒由此可见一斑。明末清初,南部中原连年干旱,饥荒频发,迫使无数山西难民背井离乡“走西口”,人口外迁,进入塞北沙漠垦荒谋生。内地人把从右玉县杀虎口等长城沿线进入内蒙古草原地区谋生叫“走西口”或“走口外”。位于晋西北高原黄河大拐弯处的河曲县,是当时走西口的重要码头。山西、陕西、河北等地的农民为生活所迫,远赴察哈尔、绥远等地,即今内蒙古中西部乃至更遥远的地区垦荒、挖煤、拉骆驼、做小生意。据专家考证,明末清初在归绥地区定居的人口中,来自山西的移民占了七成,形成了许多以山西地名命名的村落,如:定襄营子、代州营子、祁县营子、崞县营子等。

另一个推动人们“走西口”的是清政府以及民国时期所实施的一系列鼓励政策。“走西口”活动开始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止于1956年的农业合作化前后,历时近三百年。据记载,汉族人民走西口到口外种地,是随着“绿营军”驻防而产生的现象。后来又在蒙汉交界划出20到30华里为垦植界限让汉人耕种,即所谓的“开边政策”。这是走西口最早的记载。

“走西口”真正始于清嘉庆年间。晋西北、雁北、陕北等县的穷苦人民“走西口”曾掀起过几个高潮。从清朝“绿军营”驻防内蒙古草原实行“开边制”开始,由于政府的政策变化,大约经历了两个高潮阶段:第一个高潮是清嘉庆年间到咸丰年间。“乾隆盛世”后,社会秩序稳定,清政府逐渐放松了对蒙古民族的封锁。通过“开边”政策的推行,一部分汉人在河套地区得到了土地租种权,另一部分汉人入蒙从事甘草采挖和经销,拉开了开发内蒙西部地区甘草资源的序幕。第二次汉民入蒙高潮为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到民国二十三年(1934)。清光绪二十八年的“贻谷放垦”和民国二十三年的“移民实边”政策,吸引了大量汉民入蒙开荒种地、采挖甘草。光绪二十六年(1900),官府采取放垦蒙荒的办法来弥补财政不足。由过去的封禁、半封禁蒙荒转为大量开垦蒙荒。从光绪二十八年开始,大规模地开放蒙区,这就是历史上的“贻谷放垦”,从此,汉民进入内蒙西部地区再也没人干涉和阻止了。到了民国二十三年,政府又提出“移民实边”政策,极大地鼓励“口里”人到“口外”农耕和定居,再一次掀起了汉民入蒙垦荒和采挖甘草的高潮。

由于“走西口”路途遥远,生活艰辛,当时人们在谈到“走西口”时,映入脑海的是充满种种艰辛苦难的流浪生活:那“哥哥走西口,妹妹我实在难留”的悲情场面,那“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的艰难生活,那为自己烧了“倒头纸”再踏上西口之路的绝望行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有“鬼门关”之称的库布其沙漠,那“走一辈子西口受一辈子穷,娃娃走成个朽老头,走来走去是穷光蛋”的历史真实写照,汇成了一段山陕地区人民的“苦难史”。

“走西口”既是苦难的开始,也是奔向幸福和财富的开始。“走西口”毕竟投资少、见效快。山西人“走西口”发家暴富的传奇故事发生在清代乾隆年间,山西祁县的乔家,保德县的王家、杨家等都是通过走西口发家致富的。虽然真正能够光宗耀祖的只是少数人,但由于满怀这种美好的憧憬,人们忘记了旅途的艰辛和“口外”生活的苦难,一代又一代为了梦想前仆后继。汉族和蒙古族人民之间的文化交流和融合正是在这种实现梦想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发展的。“走西口”的人们也作为蒙汉文化交流的伟大使者,为“走西口”的苦难历史增添了一道柔和的风景。他们对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交流、蒙古草原地区的开发以及推动我国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三、民族交流与文化融合的具体体现

民族之间文化的交流和融合是多方面的,涉及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这种交融从来都是双向的,一方面是北方少数民族的文化逐步吸收融汇汉族地区的文化,呈现出“汉化”的趋势;同时,北方少数民族文化也为汉族地区文化输入了新鲜血液,增添了鲜活生命力。蒙汉文化的交流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生产方式的变革是所有民族融合和文化交流中影响最大、最深远的,对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起到根本促进作用。对落后的游牧民族与先进的农耕民族来说,游牧生活方式最终吸收先进农耕文化的血液是民族融合与文化交流发展的必然结果。“走西口”沟通了山西等地农耕社会与蒙古草原游牧经济的关系,其结果必然如此。自古以来,河套地区就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蒙古居民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在“走西口”前中国古代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蒙古游牧民族与相邻的山西北部居民一直进行着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或民间或政府之间的民族融合与文化交流,有暴力的、有和平的,有个人自发的行为也有政府的行为。“走西口”并不是民族文化交流的开始,更不是结束。“走西口”一定程度上加快了草原民族生产方式变革的步伐。山西等地“走西口”的人大量涌入河套地区,安家落户,娶妻生子。他们带去先进的农耕技术和房屋建筑技术,促进这一地区农业生产发展,逐渐影响和改变蒙古人的生产方式。很多蒙古人像汉人一样逐渐定居下来,固守一个地方,以耕种农业为主。草原上逐渐出现了村落、集镇和城市。

以农业发展为例,康熙三十年(1691)后,清朝连续对准噶尔部用兵,为就地解决粮草供应,在蒙古地区“募民田作”。清政府在内蒙古草原上圈占大片牧场亟须汉人去耕作,流民于是有了“用武之地”。康熙、雍正以来实行积极招垦政策,给流民以取得土地所有权的机会,一部分流民因而获得小块土地。《清高宗实录》记载:“古北口至围场一带,从前原无民地,因其处土脉肥腴水泉疏衍,内地之民愿往垦种,而科粮甚轻,故节年开垦升科者三千余顷。”清末民国时期推行放垦政策,一部分流民交付了“押荒银”,从政府那里领取了“土地证”,获得了土地永租权,成为小自耕农。政府这种以军事利益为主、利用“走西口”大量流民开垦土地、支持军队粮食供应的政策,很大程度上促进了蒙古西部地区农业经济的发展。同时,“走西口”的人们又把草原优良畜种和养牧技术带回了内地,发展内地的畜牧业,使汉蒙两族人民的生活方式、习俗、语言、民族文化等相互影响。

农业之外,在庞大的“走西口”队伍中始终活跃着一批商贩。旅蒙晋商巨擘“大盛魁”就是由肩挑小贩起家直至发展成为对蒙贸易的最大商号。无能力独立经营者则因熟悉路径、深谙口内外行情,常常为大商人、商队、商铺当伙计,运送货物,挣辛苦钱。祁县乔家第一代“走西口”人——乔贵发,就是山西人通过“走西口”进行商业贸易最典型的代表,他留给子孙的庞大家业直到现在都完整地保存着,成为旧社会山西人勤劳致富的明证。

乾隆二年(1737),在浩浩荡荡“走西口”的队伍中,山西祁县乔家堡村民乔贵发穿越杀虎口,来到昆都仑河畔的西脑包村(包头城的雏形)开办草料铺,20年后开设广盛公,经营粮食、杂货。嘉庆年间,广盛公更名复盛公,乔家审时度势陆续开办了20余家“复”字号店铺,经营钱庄、当铺、票号、茶庄、粮油、服装、毛皮、磨坊、制酒、运输、玉器等行当,其财力雄居十大晋商之首,房产占居包头古镇“半壁江山”。复盛公的崛起,奠定了包头由作坊式村镇迈向现代商业城市的基础。正如当地民谚所说,“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

山西人义无反顾深入大漠去淘金并不一定都能够得到幸福的回报。阳曲商人张瑛“走西口”一去无踪影,他的大儿子张廷材听说父亲可能在归化一带做生意,便去寻找,但张廷材去了多年也没有了音讯。小儿子张廷谚长大了再去寻找父亲和哥哥,找了一年多也没有找到,盘缠用尽沦为乞丐。在归化街头行乞时遇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同行”,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哥哥告诉弟弟,父亲的消息打听到了,是在宁夏一带卖菜,但是已经过世7年了。

生产方式的变化必然引起生活方式的改变。如今内蒙古土默川地区有一种房屋建筑,被当地人称为“板升”。据说,“板升”就是汉语“百姓”的蒙古语转音。明朝时,中原很多汉族人迁移到土默川地区,在那里按照汉族方式修筑房屋,开垦荒地,建立村落,从事农、副、手工业生产。当时蒙古族人将汉族百姓以及这些村落、房舍统称为“板升”。现在呼和浩特地区这种样子的“板升”有很多,内部格局虽有所变化,但却是吸收汉族生活方式的产物。“走西口”的汉族人同样受到蒙古族生活的影响。“走西口”流民潮持续了三百余年,最初“皆令冬归春往,毋得移家占籍”,但穿梭于口内口外的“雁行客”,一旦条件允许,“竟将全家搬出口外”,成为内蒙的定居移民。他们入乡随俗,“衣蒙服,习蒙语,行蒙俗,入蒙籍,娶蒙妇”,过起了“蒙化”的汉族生活。有的汉族人返回家乡后将蒙古族人民的生活习惯带回了故乡。比如,熬砖茶时加点盐,喝茶时泡点炒米;大杯地喝烧酒,吃大块的牛羊肉等。

语言是表达情感、交流思想的工具,而艺术方面的创造又是感情通过语言得到交流最美好、最容易沟通的表现方式。他们将语言融入歌曲中,表达各自民族对生活和劳动共同的热爱。二人台就是流行于山西雁北、陕西、河北张家口以及内蒙古西部一带的艺术形式,是蒙汉文化在艺术方面充分融合最鲜明的代表,直到今天仍然是这些地区最受人民群众欢迎的地方戏曲。二人台最初是由“走西口”的山、陕、榆林、河曲等地的人们带去的,随着文化融合步伐的加快,里面不仅融合了蒙古族“蒙古曲儿”,而且保留了汉族的“爬山调”,还借鉴吸收了晋剧、大秧歌等其他戏剧艺术的表演和舞蹈动作,逐渐形成了今天集唱、念、作、舞表演艺术于一体、具有地方特色和独特民族风格的地方戏曲。以民歌《走西口》为例,它是汉蒙文化融合的典型剧目。据专家考证,《走西口》唱腔设计既有草原“蒙古曲儿”的声调,亦有晋北“打坐腔”的韵味,细品还有陕北“爬山调”的影子。内蒙古地区原版《走西口》,由包头艺人云双羊创作于咸丰年间,他演唱的《走西口》突出了浓郁的草原特色:“大豆开花点点白,不到包头不回来,晚上住在毛七赖(村名),又碰见个忽拉盖(蒙语,贼),偷了钱受了害,临走拿了我一支旱烟袋……”当今流行于晋陕一带的《走西口》,大约诞生于20世纪初,由山西河曲县艺人樊六生“走西口”到包头与同乡艺人孙银鱼共同改编而成,于是现代版的《走西口》歌词里便有了黄河水乡的特色:“哥哥坐船你要坐船后,万不要坐船头,船头上风浪大,怕掉进水里头……”专家认为,现代版本《走西口》虽然优美动听,却失去了更多的历史沉重感。

四、结束语

“走西口”虽仅三个字,却活化为一个文化符号,衍生出一段传奇,不仅缔造出一部名闻天下的移民史,而且在促进汉蒙民族融合和文化交流方面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从明末清初起的三百余年间,山西“走西口”者从未断绝:春去秋回打工谋生的“雁行客”、埋头行走于草原各地的旅蒙商、满怀希望挟艺奔忙的铁木工匠塾师艺人……他们为了生存,为了梦想中的财富,一代一代冲出口外,耕商营生,繁衍生息,构成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有清一代,山西商人更是北越长城,贯穿蒙古戈壁大沙漠,再至恰克图,进而深入俄境西伯利亚,又达欧洲腹地彼得堡、莫斯科,开辟出继古代丝绸之路后在清代兴起的又一条陆上国际商路。正是在追求幸福生活的苦难道路上、在汉蒙百姓的贸易往来中,民族文化交流犹如一股清新之风,贯穿在“走西口”与蒙古族人民之间,成为联系他们经济和生活的精神纽带,不仅促进了汉蒙民族团结和民族融合,更为中华民族的团结和统一发挥了重要作用。

[1](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中华书局,卷509,卷512.

[2]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中华书局,1958.

[3]刘秉麟.近代中国外债史稿.三联书店,1962.

[4]中央档案局明清档案馆.义和团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59.

[5]段友文,张雄艳.走西口移民运动带来的祖籍地与迁入地民俗文化变迁.民俗研究,2011(4).

(责任编辑王怡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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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012(2016)02-0072-04

2016-05-23 作者简介:陕劲松(1975— ),山西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现代史研究室主任、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和三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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