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中医药神话的文化诠释*
2016-04-11杨奕望
●杨奕望
先秦典籍《山海经》以神话为主流,载录了我国古代地理、天文、动物、植物、矿藏、巫术、宗教、民俗、医药等诸多内容,故西汉刘秀(歆)《上〈山海经〉表》称之:“纪其珍宝奇物,异方之所生,水土草木禽兽昆虫麟凤之所止,祯祥之所隐,及外,绝域之国,殊类四之海人之。”①刘秀:《上〈山海经〉表》,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77页。神话学家袁珂一言蔽之,曰“神话之渊府”②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序。下文所引《山海经》原文,皆据袁珂《山海经校注》,在此一并说明。谨以本文纪念袁珂先生诞辰100周年,同时向《山海经》研究的前辈学者致敬。;袁先生进而言之,《山海经》记述了不少关于药物学的知识(实际泛指医药学知识),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神话传说范围的。③袁珂:《袁珂神话论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80页。因而《山海经》神话所包含的大量远古医药资料,尚待进一步整理、研究。刘城淮先生的《神话经典》,开辟了医药神话的详细分类,厘为斗疫神话、治病神话、药物神话、延年神话、复活神话、复合医药神话6种。④刘城淮、刘爱梅:《神话经典》,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69页。学者霍丽丽则主张扩大医药神话的研究范围,凡涉及生命起源、长生不死、健康、生育、仙药、治病、仙术等内容的神话,对阐释生命与医药的起源及文化本质有某种启示者,皆可纳入。⑤霍丽丽:《中西医药神话比较研究》,黑龙江中医药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2页。而《山海经》涉及医药学的神话传说,数量繁多、种类各异、绚丽多彩,拉开了我国医药神话叙事的序幕。
一、天行疠疫与民间疾患
生老病死贯穿人类发展的始终。远古先民对疾患的忧虑担心,莫过于疠疫散布、天下大疫。对于瘟疫的一筹莫展,对于死亡的恐惧无助,《山海经》神话中屡见不鲜。如:
又南五百里,曰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鼠尾,善登木,其名曰絜钩,见则其国多疫。⑥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10页。(《东山经·次二经》)
又东二百里,曰太山……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⑦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16页。(《东山经·次四经》)
又东南二十里,曰乐马之山。有兽焉,其状如汇,赤如丹火,其名曰,见则其国大疫。①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69页。(《中山经·次十一经》)
不祥鸟兽的出现,往往是疠疫的凶兆,亟待神灵的庇佑。先民们期盼世间有仙草、神兽可以抵御灾异、佑保平安,《山海经》反复记载了这些向往。
又西七十里,曰英山……有鸟焉,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遗,食之已疠,可以杀虫。②袁珂:《山海经校注》,第24—25页。(《西山经·次一经》)
又东北七十里,曰咸山……其中多器酸,三岁一成,食之已疠。③袁珂:《山海经校注》,第87页。(《北山经·次三经》)
又南三百八十里,曰葛山之首……其中多珠蟞鱼,其状如胏而有目,六足有珠,其味酸甘,食之无疠。④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16页。(《东山经·次二经》)
又东南三十五里,曰从山……其中多三足鳖,枝尾,食之无蛊疫。⑤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68页。(《中山经·次十一经》)
这些散落民间的灵异鸟兽,如食之已疠的肥遗、食之无蛊疫的三足鳖、食之无疠的珠蟞鱼等,似乎难以在现实空间找到,仅存在于先民的想象世界,体现出早期人类战胜疠疫、远离死亡的无限渴望。与此同时,《山海经》载录了更多先秦时期现实生活的疾患、痛楚。文化人类学者叶舒宪等认为,《山海经》很早对身体的苦痛即疾病有了认识,且这种意识在书中普遍存在。⑥叶舒宪、萧兵、郑在书:《山海经的文化寻踪——“想象地理学”与东西文化碰触》,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01页。《山海经》随处皆论及某种动植物治病的效能,例如心痛、呕、疥、胕(胕肿)等民间常见疾病的治疗:
又西八十里,曰小华之山……其草有萆荔,状如乌韭,而生于石上,亦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①袁珂:《山海经校注》,第23页。(《西山经·次一经》)
又东三百里,曰阳山……留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河。其中有父之鱼,其状如鲋鱼,鱼首而彘身,食之已呕。②袁珂:《山海经校注》,第88页。(《北山经·次三经》)
又西五十二里,曰竹山……有草焉,其名曰黄雚,其状如樗,其叶如麻,白华而赤实,其状如赭,浴之已疥,又可以已胕。③袁珂:《山海经校注》,第25页。(《西山经·次一经》)
古典文献学专家骆瑞鹤详细考证《山海经》41种病名,发现这些病症多集中于《五藏山经》。虽然原书病、候不甚分,实际已经涵盖内、外、妇、眼、耳、皮肤等临床各科。且战国至汉初之际,服用药物以防治疾病逐渐成为主导趋势④骆瑞鹤:《〈山海经〉病名考(下)》,《长江学术》,2006年第3期,第137—144页。。就远古百姓而言,与其求诸那些可遇不可求的灵异鸟兽、奇特鱼虫,倒不如这些治疗日常疾患的本草更为便捷、有效。例如上述萆荔、杜衡、黄雚等药物的疗效,也为后世本草所证实。面对天行疠疫与常见疾患,先民们只能在虚幻想象与客观现实间游移不定。
二、巫祝祈禳与医巫混合
想象与现实之间,人神沟通者巫祝应运而生,并在远古社会生活中至关重要。《说文解字》释:“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两裒舞形,与工同意。”⑤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100页。这一时期,巫觋拥有智慧、掌握知识,祭祷避灾、祈告禳福,已然成为天地人神间的关节疏通、行为协调者。巫师及其巫术活动在《山海经》保留着大量记载,以致鲁迅先生直接称它为“古之巫书”⑥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7页。。如:
山,帝也,其祠羞酒,太牢其;合巫祝二人儛,婴一璧。⑦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63页。(《中山经·次十经》)
山为诸山魁首,祭祀时进献美酒,牛羊豕三牲具备。《山海经》更形象地描绘男女巫祝二人翩翩起舞、婴用一玉璧进行祭祀的场景。事实上,《山海经》所载众巫的活动,几乎都与医药相伴而行。
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①袁珂:《山海经校注》,第301页。(《海内西经》)
郭璞注曰:“皆神医也。”窫窳为贰负臣危所杀,巫师们控制着“不死之药”,以之医治,并救活窫窳。袁珂先生按语则强调,群巫以为巫主业、医为余业,“皆神巫也……至于采药疗死,特其余技耳”②袁珂:《山海经校注》,第301页。。书中论述群巫者,再如:
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③袁珂:《山海经校注》,第396页。(《大荒西经》)
郭璞注云:“群巫上下此山采之也。”可见,灵山上及天庭、下至凡间,群巫得以下宣神旨、上达民情。同时,数以百计的药物生长在灵山,成为不死之药的来源,为巫觋所掌握、操控。又如:
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④袁珂:《山海经校注》,第219页。(《海外西经》)
郭璞注曰:“采药往来。”采药已然成为群巫的重要工作。双手分操青、赤两蛇的巫咸国民,反倒更接近巫祝的形象。先秦古籍中巫医的记载颇多,而《山海经》医药神话展现出的巫医活动及其形象无疑更为生动而鲜活。
依据中国医学的演进,医史学家陈邦贤认为这一时期由始而巫,继而进入“巫和医混合”阶段。陈先生提出:“医巫师就是原始的医士……不查问病征,而但靠直觉的发现,是医巫师手段的表示。”①陈邦贤:《中国医学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6页。《山海经》医药神话所描所写,便是“医巫混合”的真实写照。与此同时,西方功能主义学者注重巫医仪式的心理整合功能。英国社会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指出:“巫术的举动是在某种条件下,产生特殊的力量,这条件使那举动整个成为超自然的性质,且使全部空气变为神话式的。”②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费孝通等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65页。
对于巫术的作用原理,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以“相似律”、“接触律”或“触染律”进行诠释。③詹姆斯·乔治·弗雷泽:《金枝——巫术与宗教之研究》,徐育新、汪培基、张泽石译,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9页。即通过某种神秘的交感,物体可以远距离的相互作用,从而实现巫术的医学治疗效果。显然,强调神秘交感、心理整合作用的同时,不要忘记的是巫医们掌控着药物,具有切实可行的效力。④玉时阶:《壮族巫术、巫师与巫医》,《世界宗教研究》,2011年第2期,第158—164页。实际上,浑融未分的远古时期,巫医掌握、保存了医药知识,并使之沿袭、流传。
三、变形物化与因地制宜
先民心目中,巫医依靠仙药延续着不朽的生命。而生命又可以通过变形物化,转换成另一种形式,得以延续。如“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就是《山海经》著名的变形神话。“在不同的生命领域之间绝没有特别的差异……由于一种突如其来的变形,一切事物都可以转化为一切事物”⑤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第104页。。恩斯特·卡西尔在《人论》所提出的神话世界“变形律则”,《山海经》医药神话也不乏其例。
又东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⑥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42页。(《中山经·次七经》)
帝女死后名曰女尸,化作草,变形复生。草枝叶重叠,花开色黄,果实就像菟丝子,女子服之更加婀娜、讨人喜爱。草媚人的特性和帝女妩媚的少女天性正相契合。而先民对草这一药物的崇拜,更来自对天帝的敬畏。也有学者直接认为草即菟丝子,估计菟丝子滋补肝肾、固涩止泻、明目安胎的功效,是女孩子多姿媚人的物质基础。又如:
大荒之中……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群帝焉取药。①袁珂:《山海经校注》,第376页。(《大荒南经》)
郭璞注云:“言树花实皆为神药。”栾木的确切树种,似乎难以考证。云雨山栾木,经大禹的砍伐,形成神奇力量的传递,就此栾树之花、实都变为群帝采摘的神药,完成了物化变形。先民在残酷的自然环境面前举步维艰,奇幻的遐想通过变形物化表达出来,化成不老神药,变为不死生命,实现对健康、长寿的迫切企盼。
与变形物化这种神话思维相对应,《山海经》尤其《五藏山经》部分自然地理知识非常丰富,并载录了大量治疗疾病的药物。古史学家徐旭生教授②徐旭生:《读〈山海经〉札记》,《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41—355页。、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院士③谭其骧:《论〈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见李国豪、张孟闻、曹天钦主编:《中国科技史探索(国际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73—300页,等前辈学者,曾对《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作了深入考证,龚胜生等当代学者则从历史医学地理角度,对各列山系中记载的疾病、药物的地理分布情况进行对比、统计。④龚胜生、罗碧波:《〈山海经〉的医学地理学价值》,《华中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2年第3期,第351—357页。同一种疾病,在不同地区或者同一地区不同山脉常常使用不同药物进行治疗,这种理念可谓中医学重要治则之一“因地制宜”的雏形。正所谓“地势使然”,不同地区的地理特点成为用药的重要考虑因素。青年学者高昊列举《中山经》的疾病防治,如治疗“眯”这一病证,《中山经·次一经》用“植楮”,《中山经·次二经》用“蚳”,《中山经·次六经》用“鸰”治疗。①高昊:《〈山海经·中山经〉疾病记载研究》,郑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第42页。笔者再以“风”病为例:
又北二百里,曰蔓联之山……有鸟焉,群居而朋飞,其毛如雌雉,名曰,其鸣自呼,食之已风。②袁珂:《山海经校注》,第73页。(《北山经·次一经》)
又东四百里,曰鼓镫之山,多赤铜。有草焉,名曰荣草,其叶如柳,其本如鸡卵,食之已风。③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21页。(《中山经·次一经》)
又东南三十里,曰依轱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犬,虎爪有甲,其名曰獜,善駚,食者不风。④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67页。(《中山经·次十一经》)
自古以来,“风”就是最常见的致病因素之一,为百病之长,风性善行而数变,与风湿、风痹、风痒、中风等病症密切相关。《山海经》中,不同山域治疗同一种风病,就有荣草鸟、獜兽之异。同样,在治疗瘿、狂、瘅、痈、疽等内外科疾病时,《山海经》也体现出因地制宜的萌芽。可见,自远古到先秦时期我国先民逐步感受到:不同地区的地理气候、物候物产、生活环境等常会对人的体质、发病、寿命等产生不同影响,对于疾病的认识渐趋理性。
四、不死国民与治病百药
巫彭、巫抵等群巫皆操不死之药,如果这些远古神话源自对巫术无比惶恐的话,《山海经》还载录了大量长生不老的神话传说,充分想象可以延年益寿,诸如不死之山、不死之树、不死之国、不死之人。
流沙之东,黑水之间,有山名不死之山。⑤袁珂:《山海经校注》,第444页。(《海内经》)
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玗琪树、不死树。⑥袁珂:《山海经校注》,第299页。(《海外西经》)
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①袁珂:《山海经校注》,第370页。(《大荒南经》)
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②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96页。(《海外南经》)
不死神话看似荒诞不经,实则展现出远古人类对于外在世界的无限构想和长生不老的执着期盼。与之相对的是,大量切实可行、用之有效的药物成为《山海经》医药神话的主体内容。如: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帝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葵,其臭如蘼芜,名曰杜衡,可以走马,食之已瘿。③袁珂:《山海经校注》,第29页。(《西山经·次一经》)
又西三百里,曰中曲之山……有木焉,其状如棠,而员叶赤实,实大如木瓜,名曰櫰木,食之多力。④袁珂:《山海经校注》,第63页。(《西山经·次四经》)
又东三十里,曰大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蓍而毛,青华而白实,其名曰,服之不夭,可以为腹病。⑤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50页。(《中山经·次七经》)
上述治疗瘿瘤的杜衡、强壮补益的櫰木、缓解腹病的莨菪),已经为现代药理证明确有实效。《山海经》收载的药物数以百计,诸家研究各擅胜场。如生命科学研究者胡亮详细考证书中描述的药食两用植物54处50种⑥胡亮:《〈山海经〉药食两用植物考证》,《中国中药杂志》,2008年第10期,第1226—1230页。;旅英中医学者马伯英对《山海经》所载药物进行评价⑦马伯英:《〈山海经〉中药物记载的再评价》,《中医药学报》,1984年第4期,第7—11页。。医药史家赵璞珊采取“药用”口径进行统计,《山海经》记载药物132种,包括矿物类5种、植物类(指草本植物)28种、木类23种、兽类16种、鸟类25种、水族30种、其他5种⑧赵璞珊:《〈山海经〉记载的疾病、药物与巫医——兼论〈山海经〉的著作时代》,见中国《山海经》学术讨论会编辑:《山海经新探》,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6年,第264—276页。。给药方式,内服者有服、食之别,外治者存佩、浴、涂之异。《山海经》对药物形态描述颇为细致,植物药的根、茎、叶、花、实,动物药的喙、足、翼、尾、音,逐一记述。所记一药治一病者居多,亦不乏一药治数病者,或数药治一病者(如上节因地制宜之所述)。在我国首部药物学专著《神农本草经》形成之前,《山海经》可谓载录药物数量最多、记述药物功效最为详尽的一部典籍。所载药物,无论动物、植物,依次讲述产地、形状、特征、效用。例如:
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如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①袁珂:《山海经校注》,第6页。(《南山经·次一经》)
又北三十五里,曰阴山……其中多雕棠,其叶如榆叶而方,其实如赤菽,食之已聋。②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21页。(《中山经·次一经》)
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③袁珂:《山海经校注》,第125页。(《中山经·次三经》)
《山海经》不少药物为后世沿袭,梁陶弘景、唐陈藏器、宋苏颂等本草学家先后援引,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所汲取《山海经》药物史料更多达72处。④孙启明:《李时珍对〈山海经〉药物的研究》,《中国药学杂志》,1992年第7期,第431—433页。除前文所述,“食之已疠”、“食之无蛊疫”、“食之无疫疾”、“可以御疫”的预防疫疠药物外,《山海经》还记述大量日常防病乃至精神情志调节药物,如“食者不痈”、“食者不肿”、“食者不疣”、“食之不疽”、“食之不瘅”、“食之不疟”、“食者不疥”、“服者不寒”、“服者不瘿”、“服之不忧”、“服之不忘”、“服之不昧”、“佩之不聋”、“佩之不迷”、“佩之不惑”等,充分展现先秦时期预防为主、治疗未病的医学观念。《山海经》讲述到的芎穷(现常称川芎)、藷藇(薯蓣,现常称山药)、亹冬(现分为麦门冬与天门冬2种)、芍药(现分为白芍与赤芍2种)、桔梗、藁本等,二千多年来一直为临床广泛使用,药效明确可靠。日本神话学专家伊藤清司提出,《山海经》是了解先秦时代民众生活方面的不可缺少又不可多得的资料。⑤伊藤清司:《〈山海经〉中的鬼神世界》,刘晔原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90年,日文版序第2页。就医药内容而言,《山海经》也为后世了解我国远古到先秦时期的医药观念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神话视角。
诚如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所说:“神话仿佛具有一副双重面目……神话世界仿佛是处在一个比由事物与属性、实体与偶性构成的理论世界远为易变而动摇不定的阶段。”①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第97页。《山海经》隽永奇幻的医药神话大抵如此,一边呈现天行大疫的恐惧无助,一边展示抵御灾异的神兽仙草;一面是祈禳降神的巫祝,一面为采药往来的巫医;这里载录长生不老的不死仙药,那里描述行之有效的治病百草。《山海经》显著的神话双重性,源自早期人类对于残酷现实与美好憧憬之间的撞击,源自远古先民对于客观世界与虚幻想象之间的触碰,从而满足内心对于健康、幸福、长寿的无限渴望与不懈追求。在现实与超现实之间,《山海经》如同一座医药神话的宝库,透过“幻想的三棱镜”②王水香:《论〈山海经〉医药的神话特质及文学意义》,《闽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第57—61页。,旋转出原始之朴、朴拙之诡、诡丽之幻、幻虚之奇、奇特之效。《山海经》医药神话的文化价值继续存在着,正如《山海经》卓有疗效药物的延续运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