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路径演进*
2016-04-11王向清陈素平
●王向清 陈素平
马克思主义哲学自传入中国的那一刻起,就面临选择何种路径实现中国化以便在中国的土壤中生长、开花、结果的问题。回顾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程,可以将路径演进概括为实践路径、学术路径、实践和学术结合的路径。
一、实践路径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
实践路径是指中国共产党人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与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实际相结合,先后形成了毛泽东哲学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实践路径为领袖人物着力关注,而毛泽东是这一路径的提倡者、践行者。
早在井冈山斗争时期,毛泽东便撰写了《反对本本主义》等文,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了理论上的初步探索。1930年初,在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李立三取代瞿秋白担任中共中央主要负责人。瞿秋白是因为推行城市暴动的“左”倾盲动主义政策使红军蒙受了惨重损失而被撤职的,但作为继承者的李立三没有吸取血的教训,依然推行“左”倾冒险主义政策,命令毛泽东和红四军立即放弃分散武装农民的策略,集中红军主力作好攻打、夺取大城市的准备。受李立三“左”倾教条主义的影响,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出现了一股脱离中国实际,动辄照搬马列主义“本本”和苏联革命的经验建设根据地的倾向。为驳斥“左”倾教条主义思想,毛泽东于1930年5月撰写了《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做了理论上的准备。
本本主义就是教条主义,“惟书”和“惟上”是它的两个显著特点,即认为书上说了的就是对的,上级说了的就是对的,就应当照办。在毛泽东看来,这种“惟书”、“惟上”的教条主义对革命事业是十分有害的。他说:“我们说马克思主义是对的,决不是因为马克思这个人是什么‘先哲’,而是因为他的理论,在我们的实践中,在我们的斗争中,证明了是对的。我们的斗争需要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是要学习的,但是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我们需要‘本本’,但是一定要纠正脱离实际的本本主义。”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11—112页。这就是说: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必须与中国革命的实际相结合,中国革命不能照搬苏联革命的模式和经验。
为肃清教条主义的影响,毛泽东在《反对本本主义》一文开宗明义地提出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命题。他确信,“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情况的末尾,而不是在它的先头”;“调查就像‘十月怀胎’,解决问题就像‘一朝分娩’。调查就是解决问题。”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10—111页。正由于认识到了调查研究的重要性,毛泽东强调:“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②《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15页。
在井冈山革命斗争时期,为探索如何进行武装斗争和根据地建设,毛泽东先后对江西兴国县的长冈乡、寻乌县、福建上杭县的才溪乡进行了调查,分别写出了《长冈乡调查》、《寻乌调查》、《才溪乡调查》等著名的调查报告。正由于毛泽东注重调查,通过调查了解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才逐渐形成了武装斗争、土地革命、农村包围城市这一符合中国实际的革命道路,才形成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等粉碎敌军围剿的军事策略。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体现了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原理。这一原理同样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基本要求,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含义之一就是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应用于中国的实际,使其能够指导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鉴于《反对本本主义》中并没有出现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等清晰的命题,因而笔者认为它只是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精神,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了理论上的准备。
在井冈山斗争时期,毛泽东还撰写了《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井冈山的斗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文,这些文章都体现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切从实际出发的实事求是精神,同样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要求。
延安时期,毛泽东撰写的《实践论》、《矛盾论》、《新民主主义论》等名篇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推进到系统化阶段。主要体现在建构了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认识论,概括了中国化的唯物辩证法理论,提炼了中国化的政治哲学。③参见王向清:《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贡献》,《马克思主义研究》,2006年第11期。
井冈山时期、延安时期毛泽东探索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目的是为了怎样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中国革命斗争的实践,而从1956年开始,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探索的目的则是怎样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实践。1956年,我国完成了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社会主义制度得到了确立。怎样借鉴苏联、东欧等社会主义国家建设经验来指导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就成为毛泽东必须探索的理论问题。1956年4月发表的《论十大关系》,1957年2月发表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就是毛泽东根据中国的实际探索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结晶,开拓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新领域,充实、完善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
《论十大关系》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的前提下,结合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实际,系统地阐明了社会主义社会基本矛盾和两类不同性质的社会矛盾的学说,并使之带有中国特点,从而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关于社会矛盾的学说,开启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新领域。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党就把民族资产阶级纳入人民的范畴,采取赎买的政策将他们的工商企业收归国有,而不是没收,顺利地完成了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在国际共产主义动运史上首次把工人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矛盾作为人民内部矛盾来处理,体现了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
毛泽东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过程中,虽然有许多理论创新,但他所从事的哲学研究并非学院派哲学家那样的纯粹学理研究,而是为了指导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论》、《矛盾论》理论性强,是纯哲学著作,但其创作的动机、目的依然是解决中国革命进程面临的实际问题。《实践论》的创作就是为了克服党内理论与实践脱离、主观主义和教条主义盛行的错误倾向,促成理论联系实际、在实践中检验、完善革命理论。而《矛盾论》强调矛盾的特殊性,其主旨也是强调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与中国革命这一实际即特殊情况的结合。换言之,毛泽东的哲学创作的动机、目的是实践路径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
而以邓小平为代表的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共领袖所创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与中国社会主义改革实际相结合的产物,也是实践路径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后,邓小平反省了这些国家社会主义建设进程中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事求是精神为指导,探索了“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等重大课题,逐步确立了以市场经济为核心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道路。
二、学术路径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
学术路径主要体现为“三流合一”的路径,是学者们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哲学、西方哲学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综合创新哲学理论的路径。张申府、张岱年、方克立三位学院派哲学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进程中“三流合一”路径的提倡者、探索者、践行者。
张申府在信奉、宣传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前,就将自己研究哲学的最后目的确定为融合各家哲学之说。他在1919—1930年所撰写的《所思》的“序言”中说:“‘通’,是我认为作哲学的最后目的。分析、多元、客观、切实、都是‘通’的门路,都是‘通’的应用。反之,‘通’又是分析等的补救。参伍错综,唯通可以通之。唯通乃可以不胶执,乃可以执两而用中,乃可以集众见而见蔽之所以蔽,而还各以其相当的地位。”①《张申府文集》第3卷,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54页。这段文字指出了哲学创作的路径、目的就是要“通”即取各种哲学流派之长、避其所短,以形成优势哲学。
信奉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后,张申府在学术界率先提出了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传统哲学、西方哲学“合而一之”即将三种哲学流派综合成一种新哲学理论的设想。1932年10月22日,张申府在天津主编的《大公报·世界思潮》副刊的“编余”中首次提出他的理想和追求是将百提(罗素)、伊里赤(伊里奇)、仲尼三流合一。但这里只表达了三流合一的观点,并没有阐明为什么要将三种哲学流派综合起来。张申府在1941—1942年所写的《家常话·二九九》中则对此做出了明确的回答。他说:“我始终相信,孔子、列宁、罗素是可合而一之的。”“我也始终希望合孔子、列宁、罗素而一之。”为什么要合而一之呢?在他看来,孔子代表中国古来最好的传统,“表示最高的人生理想,由仁、忠、恕、义、礼、智、信、敬、廉、耻、勇、温、让、俭、中以达的理想”。罗素代表西洋历来最好的传统,“表示最进步的逻辑与科学,尤其是数理逻辑、逻辑解析,科学法与科学哲理。”列宁代表世界新的方在开始的传统,“表示集过去世界传统最优良成分大成的一般方法,即唯物辩证法与唯物辩证论,以及从一个实落角落来实践最高的人生理想的社会科学。”①《张申府文集》第3卷,第434页。在他看来,三者之间不但没有敌对冲突,而且恰好相互补充,经过扬弃以后可以综合而一之。在他看来:“没有解析、无综核”;辩证的否定在于飞跃的发展;解析和综核相结合,经过否定而发展,将结合成一个空前的境界。这里的解析指分析,而综核就是综合。他相信,“合孔子、罗素、列宁而一之的新体系是新世界中的新中国的新指标、新象征。”②《张申府文集》第3卷,第434页。
有感于长兄张申府“三流合一”哲学综合创新设想中没有指出以哪一种哲学流派为基础的缺失,张岱年先生于1936年发表了《哲学上一个可能的综合》一文,明确地断言:“今后哲学之一个新路,当是将唯物、理想、解析,综合于一。”③《张岱年全集》第1卷,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62页。这里所说的综合,实际上是以唯物论为基础而吸收理想与解析,以建立一种广大深微的唯物论。它以新唯物论即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基础,吸取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和人生哲学的积极因素,采纳西方近代哲学的逻辑分析方法,使之融为一体。文章阐明了这种新的综合哲学的大纲,包括方法论、知识论、宇宙论、人生论等方面的基本内容,并肯定它在性质上是唯物论、理想主义、解析哲学的一种综合。这条哲学发展的新路实际上是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基础和主导,吸收中国传统哲学的积极成果、西方哲学的逻辑分析方法的综合创新之路。
在20世纪30年代,张岱年先生还撰写了《哲学的前途》、《关于新唯物论》、《论现在中国需要的哲学》等文,详细阐明了以新唯物论为基础和主导,综合中国传统哲学的人生理想与西方哲学的逻辑分析方法,兼收中西哲学之长,创造中国所亟需的新哲学的设想。
张岱年还指出了哲学综合创新的六大任务:“(1)以解释的方法将新唯物论中根本观念剖辩清楚;(2)以唯物论对理法为方法,讨论新唯物论创造者所未及讨论的哲学问题;(3)以新唯物论为基本,而推阐所未明言之含义;(4)以不违乎对理唯物为原则,以吸收它派哲学中之合理的东西;(5)根据唯物对理法处理中国哲学中之传统问题;(6)寻求中国哲学中之对理唯物的传统而继承发挥之。”①《 张岱年全集》第1卷,第278页。这六大任务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基础和方法,吸收中国传统哲学的积极成果和西方哲学的逻辑分析方法,以便综合创新马克思主义性质的哲学理论。
与张申府相比,张岱年的综合创新哲学理论进展的地方有两方面:一是指出了新哲学体系应当以新唯物论为基础、为主体,兼取中国传统哲学中人生理想学说的积极成果和西方哲学的逻辑分析方法;二是提出了哲学综合创新的六大任务。但张岱年在自己设想的“三流合一”的综合创新哲学体系中并没有阐明中国传统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关系怎样、地位孰轻孰重。
方克立先生对张申府、张岱年二位先生主张的“三流合一”哲学综合创新给予了长期的关注,在继承的基础上作了阐发。他于2014年5月5日接受了《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钟义见的访谈,提出了“‘马魂、中体、西用’是我们的文化旗帜”的主张。在访谈中,方克立重申了自己2006年将当代中国文化建设概括为“马学为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三流合一,综合创新”的路径。在他看来,“马学为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三句话阐明了马、中、西三“学”在中国现当代文化综合创新中的地位和相互关系。“马学为魂”之“马”,首先是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立场,即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其次是坚持中国社会和文化发展道路的社会主义方向,坚持社会主义价值观。“中学为体”之“体”,是“器体道用”之体,是作为文化发展载体之“体”,就是以中国传统哲学作为运作主体、生命主体、创造主体和接受主体,坚持民族文化主体性的原则;在他看来,假如没有中国文化这个接受主体,如果不被中国文化所接受,再好的外来文化也不可能在中国发生任何作用,不但不能起“他山之石”作用,更不可能起到引领时代思潮的指导思想作用。笔者认为,方克立先生所说的中学为体主要指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和民族特征。“西学为用”包含两层含义:它既是对于作为指导原则的马克思主义来说的,也是对于作为接受主体的中国文化来说的。对于指导原则来说,它是“应事之方术”,就是原则的具体应用;对于接受主体来说,它是为我所用的“他山之石”。②方克立:《“马魂、中体、西用”是我们的文化旗帜》,《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5月5日。
哲学是文化的核心,方克立先生所揭示的中国当代文化综合创新之路当然也是当下中国哲学综合创新之路。通过方先生的阐释,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传统哲学、西方哲学在综合创新哲学理论中的地位、作用已清晰得多。
三、实践路径和学术路径结合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
实践路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长处是关注哲学与社会实践的紧密联系,把握哲学发展的根源,体现时代精神,回应和解答时代问题;不足之处是忽视哲学理论的相对独立发展和延续、没有揭示哲学理论的纵横联系,缺乏理论思维的系统性、完备性。学术路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长处是吸取主要哲学流派之精华,揭示哲学理论的相对独立发展、延续;局限是忽视哲学对社会实践的依存性,忽视体现时代精神,不注意回应、解答时代问题。
实践路径和学术路径的局限客观上要求理论工作者将两种路径结合起来,选择“源流结合”的路径,既注意把握哲学的现实根据,又注意哲学理论的“三流合一”和相对独立发展,创建新的哲学理论。
已故著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冯契先生建构的“智慧”说就是“一源三流结合”的哲学体系。“智慧”说由《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逻辑思维的辩证法》、《人的自由和真善美》三篇构成,前者是主干,后两篇是两翼。
作为“智慧”说主干,《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主要通过对中外哲学史认识论争论的问题的解答来阐明认识过程由无知到知,由知识到智慧的辩证运动。首先,“智慧”说认为当满足“正觉”和“类观”两个条件时,“体用不二”,感觉能够给予客观实在;以社会实践为基础,无论从人的认识能力还是从思维形式的角度来考察,都能够得到普遍有效的必然性知识。其次,在扬弃先哲成果的基础上,“智慧”说深入考察了认识过程中思维的矛盾运动,论证了逻辑思维能够把握具体真理。再次,“智慧”说断言,理想人格或自由人格是能够培养的。哲学是关于性与天道的理论,不但要认识天道即世界,也要认识人性即自己,不但要改造世界,而且要发展自我、完善自我,逐渐形成真善美、知情意统一的自由人格,陶冶自由的德性。最后,性与天道的形上之域不能为名言世界的知识把握,只能为超名言世界的智慧所把握,因此转识成智就成为“智慧”说必须阐述的问题。以往的哲学理论只是从认识的来源、类型、目的、检验标准等知识层面考察认识论,也就是从知识何以可能的实证角度考察认识论;“智慧”说不但从知识层面来考察了认识,而且考察了知识如何飞跃为智慧,也就是怎样“转识成智”。在界定了知识和智慧差别的基础上,冯契还阐述了转识成智的机制,它包括理性的直觉、辩证的综合和德性的自证。
《逻辑思维的辩证法》主要探讨怎样化理论为方法,阐明认识的辩证法如何通过逻辑思维的范畴,转化为方法论的一般原理。它对逻辑思维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作了反思,并对达到自觉状态的辩证思维的基本形式、基本规律和方法作了系统探讨。在它看来,具体概念、类、故、理的范畴体系是逻辑思维的基本形式;对立统一规律是逻辑思维的基本规律;而“以现实之道还治现实之身”是方法论的基本原理。
《人的自由和真善美》主要考察如何化理论为德性,涉及的主要是价值论方面的内容。在它看来,人类的自由在于达到真善美的统一、智情意的统一;将认识的辩证法贯彻于精神价值领域,表现在科学、道德、艺术等创造真善美作品的活动中,培养理想与现实统一、天与人、性与天道统一的自由人格。它认为,当代应该提倡、践行的自由人格是平民化的自由人格,并对这种自由人格的含义、特征和实现途径做了开拓性的探讨。
冯契先生在从事哲学探索时,自觉地把握哲学发展的现实根据。他在《〈智慧说三篇〉·导论》中指出,真正的哲学都要回答时代的问题,要求表现时代精神;中国近代经历了空前的民族灾难和巨大的社会变革,“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成了时代的中心问题。时代的中心问题在思想文化领域中表现为“古今中西”之争,而这一论争反映在哲学领域又决定了它所关注的问题,制约了近代哲学的发展。对“古今中西”之争的回应直接涉及如何看待社会历史和把握历史发展规律的问题,因而历史观就成为近代哲人绕不开的话题。“古今中西”之争要求会通中西来回答“中国向何处去”的迫切问题,要求把从西方学到的先进理论运用于解决中国实际的问题;这里面就包含着一个如何正确解决主观愿望和客观实际,理论和实践的关系问题。因此,认识论也就成了近代哲学讨论的突出问题。现实生活中的“古今中西”之争,导致中国近代哲学家的思维方式与价值观念发生巨大变化,逻辑和方法论,自由学说和价值论问题也就成为他们面临的必须解答的问题。这就是说,近代哲学家讨论的认识论问题、逻辑和方法论问题、自由学说和价值论问题都由“古今中西”之争衍生而来。①《冯契文集》第1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3—5页。
冯契先生不但从理论上阐述了哲学研究应关注、回应时代问题,而且在建构“智慧”说哲学体系的过程中自觉地对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一时代问题进行了自觉的反思。
“智慧”说在探讨人类认识由“无知”至“知(知识)”的飞跃过程时,对流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的真理观提出了质疑、反思。他认为真理的形成要经过疑问的提出、意见的争论、观点的批判和实践的检验;真理和谬误一开始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共处在意见这一母体中的,只有经过观点的批判、实践的检验,才能分辨意见中哪些是真理、哪些是谬误。在他看来,“文革”时期之所以经学独断论盛行,就在于将领袖人物的意见当成真理。冯契断言:如果“把意见的矛盾斗争简单化,认为真理与谬误一开始便界限分明,相比较而存在,相斗争而发展,那就必然会自居真理,把自己的意见当成真理,而把不同意自己的意见一律当作谬论,要进行批判、斗争。而事实上一个人发表的意见,到底其中有几分真理,在没有经过逻辑论证和实践检验之前是难以确定的,在这种未确定的情况下就肯定自己的意见是真理。这种主观武断,必然要造成危害”②《冯契文集》第2卷,第85页。。事实也正是如此,“文革”中,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将自己的意见当作真理,并作为制定治国方略、政策的依据,严重妨碍了我国经济、社会发展。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在经济建设、社会发展的进程中一度开展了以“高速度”、“高指标”为特征的“大跃进”运动,将人的主观能动性张扬成唯意志论。在冯契看来,导致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对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提出的两个决定作用的理解出现了偏差。毛泽东在《矛盾论》中说:“我们承认总的历史发展中是物质的东西决定精神的东西,是社会的存在决定社会的意识;但是同时又承认而且必须承认精神的东西的反作用,社会意识对于社会存在的反作用,上层建筑对于经济基础的反作用。”③《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326页。在冯契看来:“两个‘决定作用’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就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来说的,物质决定精神贯穿于历史发展的全过程;而后者则是就发展过程中的某个环节说,精神的反作用具有了决定意义。精神的反作用是存在的,但只有在一定条件下才成为有关全局的主要的决定的东西。”①《冯契文集》第7卷,第641页。但在国家的经济建设过程中,我们常常忽视客观条件的制约,过分夸大人的主观能动性,将“两个决定”作用等量齐观,把一定条件下、个别环节中精神对物质的决定作用理解为无须条件、某个事件发展的整个过程都是意识决定物质,最后滑向唯意志论。
在探讨人性和自由人格的培养问题时,冯契对新中国建立后一段时间里强调共性、忽视个性自由;强调批判自我、改造自我,无视发展自我、提升自我进行了反思;强调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是自由人的联合体,社会主义社会应培养和造就个性全面发展的自由人格。
哲学发展除了有现实根据,受时代问题制约,要回应和解答时代问题外,还有自身相对独立的发展。在冯契看来,哲学家在从事哲学创作时,往往是接着先哲的话题讲,通过对已有思想资料的分析,批判地得出结论。哲学自身相对独立的发展体现为两方面,一是与本民族传统哲学的纵向联系,二是与其他民族哲学的横向联系。
冯契先生建构的“智慧”说哲学体系不但着力把握现实根据、体现时代精神,而且注意哲学理论自身相对独立的发展,体现了“三流合一”的特点。首先,“智慧”说是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体系:在哲学基本问题上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立场,真正沿着实践唯物主义路子前进;始终信奉实践的观点,强调社会实践是哲学理论发展的根源;自觉坚持辩证法的观点和批判精神。其次,“智慧”说吸收了中国传统哲学的积极成果,包括人生哲学的伦理规范,朴素的辩证法思想、体现民族特色的思维和话语方式等。再次,吸取了西方近代哲学的积极因素,包括擅长逻辑分析方法、强调个性解放和自由的人文精神等。
冯契先生的“智慧”说扬弃了实践路径和学术路径,选择了二者的结合,呈现“一源三流结合”的特点,为学术界增添了一部富有新意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为哲学工作者如何创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论著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过程中,要真正实现实践路径和学术路径的结合,达到源流结合决非易事。但无论如何,源流结合应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最佳选择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