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康区移民垦殖研究
2016-04-11朱映占
朱映占,曾 亮
近代康区移民垦殖研究
朱映占,曾亮①
摘要:近代以来,政府移民康区垦殖的倡议、计划和实践,既是中国传统移民实边政策的延续,也是近代民族国家建设的一项举措,还是土地使用方式转变的一次探索。与此同时,迫于生计或响应政府的号召,民间也有个体和团体加入到康区移民垦殖的活动中。政府和民间的垦殖活动,一同为近代康区社会带来了诸多影响。
关键词:近代;康区;移民垦殖
近代康巴藏族地区在国家化的推进过程中,从政府层面来看,先后采取和实施了诸多措施,如改土归流、西康建省、移民垦殖等。在这些措施中,移民垦殖既是传统移民实边政策的延续,又是解决现实问题的应对之策,其牵涉自然生态环境、人口和社会文化诸多方面。并且,在政府倡导、筹划和实施移民康区垦殖的背景下,个人和一些民间团体,以及基督教教会组织也相继加入康区移民垦殖的活动中来。移民垦殖在近代康区成为一项社会各个阶层都在关注的事业。无疑,对近代康区移民垦殖的研究,将有助于我们从更为综合的角度去理解近代中国民族国家建设在康区的实践历程。
一、近代康区移民垦殖的缘起与计划
康巴藏族主要聚居地区的移民垦殖,于光绪年间已由清政府官员提出,但在康区究竟能否移民垦殖、移民垦殖究竟该如何推行等方面,政府官员之间尚有争议,朝廷也未能议决,故在一段时间内,移民康区垦殖有倡议而无实际推行。直至赵尔丰出任建昌道员和川滇边务大臣之后,他在康区大力推行改土归流的同时,积极实施移民实边政策。为此,赵尔丰在川边康区还专门颁布了垦务章程,对移民垦殖的相关事宜做出了具体规定。与此相呼应,四川一些地方官员在辖区内张贴布告,招募垦夫前往康区垦殖。在此背景下,康区移民垦殖活动渐有实质性的进展。
中华民国建立后,受孙中山《建国方略》所倡导的移民西部言论影响,以及出于地方经济建设的考虑,民国中央政府和康区各级地方政府时有移民康区垦殖的言论和计划。
在民国中央政府,蒙藏委员会设计委员会曾拟订了《康藏垦殖计划》,计划分三期,采取兵垦和民垦两种办法对西康和西藏的荒地进行垦殖。该计划的第一期,即是在蒙藏委员会下设立西康垦务总局于巴安(今巴塘),由农矿部指导。在康区,刘文辉统属的川康边防军曾颁布《训令各县知事清查官公荒地召集垦民分期督垦》《责成各县知事督垦治内官公荒地试办简章》等;以及此后关心边政的研究人员,乃至长期主政西康的刘文辉自己,都先后提出移民西康垦殖的诸多设想和计划。另外,黄兴创办的中国垦殖协会下属的四川支部,早在1913年也曾倡议派遣1万人至打箭炉(康定)附近地区垦殖。*《移民实边》,《四川事业公报》1913年第8期。见于Scott Relyea,Gazing at the Tibetan Plateau:Sovereignty and Chines State Expansion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Doctoral Dissertati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December 2010,p.408.
这些关于移民西康垦殖的规章和计划制定之后,对于康区耕地面积、已开垦土地、未开垦土地,以及如何进行移民垦殖等问题,有不少人进行了实地调查,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西康建省委员会的调查就称:西康全境荒地,可容纳10万以上垦民。而对于西康荒地的垦殖,当时的考察人员认为可采取两种方式,第一种以汉人携带家眷前往开垦为主。移民自成村落,不与康人杂居。从泰宁至炉霍大概可以移民1千户。第二种以移民与本地妇女结婚为主。调查人员了解到,虽然康巴藏族女子极愿嫁与汉族男子,但结婚后,男子及其后代容易被同化,而得不到实边的效果。因此,认为在移民垦殖之前,应该对移殖人员进行相当的教育。*川康科学考察团:《西康边防问题及解决途径》,手写本,第24页。归纳来看,倡导移民实边者大都认为移民垦殖工作,至少应该包括两个步骤。第一步是开展调查研究,从而了解垦区的土地、人口和交通等情况;第二步是择地移垦。而针对在西康如何开展垦殖工作的问题,当时有研究人员就制订了《移民西康垦殖畜牧计划草案》,提出了更为具体的实施办法:
(一)先由移民团派员入康,与西康省政府接洽,勘领官荒公荒垦牧土地若干处,躬往视察,并查验所领土地之土实,是否适宜于垦殖者,而四周环境,是否适合于移民之生存条件者,然后计算亩数,划分区域,以备植牧之用。(二)垦牧区既已勘定,由移民团通知当地县政府,托其预购应需之食粮及农具种籽若干,其粮价值将来由移民团拨还,并应明令各当地县府尽量予移民以便利,‘西康所属各县征粮向系征收本色故预备粮秣种籽不生问题’。(三)设上述各事已办妥,则计划移民入康路线,及筹设沿途临时之食宿处所,并警戒事宜,然后则按照规定行程,输送移民。(四)康地农作物之产类,以红米、青稞为大宗,但初期垦辟地,最好是先种杂粮,如玉蜀黍、马铃薯等,种植较易,滋长不难;等到初期收获之后,明了土质腴瘠,然后再来度地以制田亩,何处可能尽量种稻栽麦,何处而堪尽量种瓜果蔬菜。由专家设计改造,分配与移民耕种,则较为事半功倍,而不至于虚费劳力;不但此也,且可以将初期作物之收获,充作移民之食粮。(五)移民耕种方法拟试用集体农场制度,生产消费均由移民团以科学方法管理统制,务求生产消费,得其平衡,以期达到人尽其才地尽其利之目的。(六)等到第二期耕种成熟后,那时欲谋生产之发展,其耕作方法,可利用机械化。*马星伯等:《移民西康垦殖畜牧计划草案》,未刊版,第33~34页。
上述移民康区垦殖舆论的形成、诸多垦殖计划和方案的制订,为垦殖工作在康区的实践提供了可能。
二、近代康区移民垦殖的实践
康区移民垦殖诸多计划制订之后,虽然有不少随之就被束之高阁,如1937年西康建省委员会制定的《移殖难民计划书》就未曾实施;但也有不少计划和方案得到了实验和付诸实践。当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移民垦殖的推行情况是有所差异的。
清末赵尔丰在川边康巴藏族地区推行改土归流的过程中,在把土司占有的土地收归国有的同时,招募四川农民前往川边康区对荒地进行开垦。并且还专门划拨垦殖经费,设立监垦所,提供房屋、农具、种子、耕牛、口粮等。“由于采取了许多优惠政策,内地赴边的垦民日益增多,当地农民也积极自行开垦,于是大量荒地被开垦出来。至宣统二年(1910年),乡城垦出水旱地1 200余亩,有垦民70余户。巴塘开垦1 000余亩,有垦民500余人。”*贾大泉,陈世松:《四川通史·卷六·清》,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66页。但总体而言,赵尔丰在川边推行垦殖,除了乡城、巴塘两县有所成效之外,“其他各县,从几十亩到三四百亩不等,而石渠县只到1911年,仅开垦出了5亩以做试验”。*邹礼洪:《清末川边屯垦与牧争地问题探析》,《西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特别是后来,川边康区的垦殖活动,随着赵尔丰的离去而从整体上呈现衰落的情形。
故而,对于清末民国初期康区的垦殖,民国时期的研究人员就认为,其成效和影响是微乎其微的。“西康垦务,自清末赵尔丰移民开垦,多系自垦,无所谓垦工,规模既小,开地无多,民国建立后,边地屡经扰乱,夷匪纵横,移民流散,不但荒地未加开垦,即已开垦者亦日就荒芜。至于夷民则多事畜牧,生活简单,性情疏懒,栽种听之天然,汉侨呼为懒庄稼,故廿年以来,西康实无垦务之可言也。”*梅心如:《西康》,南京:正中书局,1934年,第229~230页。
民国中期以后,特别是随着日本侵略者侵占东北,使得政府和有识之士更加意识到了移民实边的重要性,除了政府设立相关机构之外,民间也相继成立一些倡导移民实边的团体。如中国殖边社于1932年在上海成立,并创办《殖边月刊》,大力倡导移民边疆地区垦殖。在此背景下,康区的移民垦殖工作也逐渐又有了起色。移民康区的人员渐次增加。
但是,正如研究人员民国年间在西康各县看到的情形,实际上大多数县已开垦的土地在全县土地总面积中已占不小比例,甚至有的县,其可开垦土地,已经垦尽。大规模的移民垦殖似乎在土地方面也不具备条件。仅以民国十八年(1929年)西康一些县土地垦殖情形来看,也可得出上述结论。如康定县可垦地约占全县面积的十分之四,已垦地约占全县面积的十分之三;甘孜县可垦地则几已全垦;理化县境内山地荒原固多,然八月即已飞雪,十月地即冻结,不宜垦殖,即使开垦亦徒耗金钱,但也已垦地约一万二千余亩。甚至有的县已垦土地面积已经超出了可垦土地面积,土地做进一步开垦的空间不大。如丹巴县可垦地占全县面积十分之二,已垦地约已占全县面积的十分之三;瞻化县可垦地占全县面积十分之二,已垦地已占全县面积十分之三;雅江县可垦地占全县面积的十分之二,已垦地已占全县面积的十分之三。*梅心如:《西康》,南京:正中书局,1934年,第230~237页。
抗日战争爆发以来,在民国中央政府层面,先后颁布了《难民垦殖实施办法大纲》《非常时期难民移垦规则》和《非常时期难民移垦条例》等,对难民移垦的办理机构、垦殖的方式均作了规定。中国边疆学会还出版了《边疆屯垦员手册》,为垦殖人员的实际操作提供参考和给予指导。在此基础上诸多农场、垦殖实验区逐渐设立,同时,还采取多项措施吸引人员前往垦殖。特别是在西康,“只要你向省农场或泰宁实验区公署备张呈子,就无条件地领得了,开垦只要有气力,一市亩生荒,有得九十到一百二十工就可以开出来,五年以上的熟地,只需三四十个工,五年以下的一二十个工就够了,……没有资本时,那两个机关什么都贷给你,食粮、种籽、耕牛、农具不用说,就是你住的房子和家具都在内,垦竣收获后三年才偿清,你若只有气力而不知道新农经营的方法,省农场特派专门人材来指导你,……”。*张志远:《西康可以垦殖吗?》,《建设周讯》1938年第18、19期合刊。至1941年3月,第一次全国农林会议还通过了《推进全国垦殖事业大纲》,拟定了21条关于垦殖的条款,其中把垦殖作为县政府行政业绩考核的重要项目之一。西康建省之后,也特别颁布了督垦章程大纲8章44条,而且还成立了垦务处专门负责垦殖工作。此后,在垦殖农场的兴办过程中,进行移民垦殖的同时,还试验耕种新的农作物或新品种。如在雅安农场,进行了水稻、玉蜀黍和茶苗等作物品种的种植试验。
在垦殖类型方面,康区采取的垦殖形式,大致包括国营、省营和民营三种。到1943年,“西康西昌垦区,共有垦民185人,已垦荒地1995亩,作物栽培面积1 946亩”。*李平生:《烽火映方舟——抗战时期大后方经济》,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12页。另据《中国的垦殖》一书介绍,抗战时期,西康省有农林部和西康省办的垦场,其中农林部办的垦场收容垦荒移民547人,垦荒2 015亩,省办垦场收容垦荒移民2 854人,垦荒30 450亩。*唐启宇:《中国的垦殖》,上海:永详印书馆,1951年,第92页。并且,除了以农场或垦场的形式垦殖之外,在康区还有个人自行移居康区垦殖的情况,如在道孚县“民国以来系由汉人自行来此开垦已有数百家计”。*刘赞廷:《道孚县图志》,北京:民族文化宫图书馆油印本,1960年,第32页。
在近代康区除了政府和民间团体主导的移民垦殖之外,天主教会也曾组织移民从事垦殖活动。1929年至1930年,任乃强在西康地区考察时,就看到天主教堂在康区传教的同时,吸引信众前往开荒垦殖。如在泸定、巴安(巴塘)等县,“今之芊芊原田,百分之九十四五皆天主教堂所垦也”。*任乃强:《民国川边游踪之西康札记》,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0年,第3页。“自康定城至榆林宫长30余里之河谷,皆天主教堂用银3 000余两向明正土司收买,招人领垦者。包垦每亩8元,垦后照播种数量收租,上土加倍,最上熟土有加至10余倍者。现已开垦十之五六,尚在招雇垦户。闻巴安教堂垦地尤多。”*任乃强:《民国川边游踪之西康札记》,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0年,第4页。道孚县也有法国神甫在虾拉沱设立教堂,招募垦民开垦,得良田4 000余亩;另外在迪庆茨中等地的垦殖过程中,天主教会还引进葡萄树等种植品种。*王晓等:《滇藏澜沧江谷地的教派冲突》,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84页。
总之,近代康区的移民垦殖活动从推动者的角度而言,政府、民间团体和天主教、基督教教会都参与其间;从垦民方面而言,他们主要来自四川内地的一些县;从垦民和开垦土地的数量来看,其规模是有限的。
三、近代移民垦殖对康区及民族国家建设的作用与影响
移民至康区垦殖,时人认为,不仅可以解决个人生计问题,而且还能调节整个国家不同地方的人口、就业等。“所以我们提倡殖边,不只是为个人打算,同时为国家社会打算,现在大都会人才济济,无职业的很多,但是我们明明看到富的地方摆在那里,为什么我们不去呢?”*张六师:《西康的移民问题》,《新亚细亚》(月刊)1931年第2卷第5期。
从实际产生的效果来看,近代以来的移民垦殖活动,对康区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由于土地使用方式的改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康区原来的生态环境。在农场和垦场的建设过程中,阻隔了牧民原来的一些放牧路线和牧场,出现了垦牧争地的情况。康区居民“以牧为业,牛羊遍地,往往因践踏农田,酿成事端”。*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清末川滇边务档案史料》编辑组:《清末川边档案史料》下册,北京:中国标准出版社,1989年,第820页。并且在开垦土地的过程中,必然要砍伐一些树林或开挖一些草地,由此在一些局部改变了康区的生态环境。第二,使得康区人口数量在这一时期得以增长。如1910年至1950年,甘孜藏族人口由23万人增加到40万人,经过40年,增长17万人。在社会动荡和急剧变迁的时期,甘孜藏族人口能够保持增长,很大程度上与清末赵尔丰在四川藏区实行改土归流、移民垦殖等政策有关。在移民垦殖的实施过程中,“以粮食作物为主的农业生产、需要的是繁重的劳动,这就使得它对劳动人口的需求大,必然促使人口迅速繁殖。由此,我们看到甘孜藏区东部和南部,在民国年间从农牧混合经济过渡到以粮食生产为主的农业经济,这为人口的增殖提供了必要性和可能性”。*四川省人口普查办公室:《四川藏族人口》,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1994年,第22页。第三,改变了康区局部的民族分布和构成。如在昌都地区,清代以来随着回、纳西、汉、蒙古等民族移民的到来,使得昌都地区形成多民族分布居住的格局;任乃强在炉霍县调查时也了解到,汉人垦民移来之后,在县境内老河口、加基、新都河坝、虾拉沱、瓦角、呷拉宗、瓦达等处都有分布,*任乃强:《民国川边游踪之西康札记》,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0年,第114页。总体上改变了炉霍县以往的民族构成和分布。第四,改变了康区及其居民原有的生计方式和经济模式,带动了康区农业技术的改进。“清末赵尔丰在四川藏区实行改土归流,破坏了藏区的半农半牧的混合经济,并大量移汉民到藏区从事垦殖,以单一的经济模式取代农牧业混合经济。”*四川省人口普查办公室:《四川藏族人口》,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1994年,第22页。如在“打箭炉关外北路如道坞、章谷、德格一带沃野纵横二千余里,向来夷民但知游牧不知耕稼,自经边大臣招垦规划,井井迁徙日众,从前榛芜不治地方,转瞬间将成繁盛之都市矣”。*四川省档案馆:《四川官报》1909年第11期,转引自邓前程《论清末川边垦殖》,《思想战线》2007年第3期。而且,随着内地移民到来及垦殖的进行,以及农业实验区工作的开展,在农业耕种技术方面起到了一定的示范作用,进一步影响康区居民的农业生产技术得到改进。特别是在传教士依托教堂招募移民垦殖的过程中,还引进了一些国外的农作物品种,丰富了康区的农业种植,客观上也促进了康区农业的发展。第五,促使当地族群文化与外来文化相互碰撞、融合和变迁。显著的案例之一就是,移民与原住居民之间,在土地能否开垦方面,彼此的认知有差异。如有调查人员就看到“康人迷信过深,谓从来未开垦之地不能擅开,并谓若干年前有人试开,山神发怒,致使其全家死绝,牛马均无一幸存。故本区人民虽年不足食,宁肯买粮乡、稻,甚至出外行劫,而不肯自耕也”。*张子惠:《理化濯桑垦区调查记》,《康导月刊》1940年第1卷第12期。汉族垦民到来之后,进入未开垦过的荒地开垦,打破了当地人对土地、山林的传统认知观念。在彼此文化碰撞的过程中,民族间文化的涵化、融合也逐渐加强。“自从1910年以后,不少汉族移入四川藏区,并与藏胞婚媾,汉文化的影响日益加强。关于多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使祭祀祖宗的香火不致中断的儒家的伦理观念在藏族人口问题上有所反映。”如“1941年,甘孜藏区汉藏合组的家庭有45 000户,已成为刺激藏族人口增殖的重要因素”。*四川省人口普查办公室:《四川藏族人口》,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1994年,第22页。与此同时,康巴藏族文化对移民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在昌都许多汉、回移民生活藏化,他们中的一些人还使用了藏名。*王川:《试论近代西藏昌都地区的外来移民(1840~1960)》,《思想战线》2006年第5期。
近代康区移民垦殖活动除了对康区而言的影响之外,其于国家而言,也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意义:
其一,清末以来,通过在康区移民垦殖加强了康区与周边地区的联系,特别是抗战爆发之后,康区在接纳移民的过程中,也有康民自发成立团体支援抗战。显然经过清末以来的移民垦殖,康区与周边地区和内地的一体感增强了。“至于说清末政府在川边的垦殖,是否到达其近期目标,即协济兵食、‘裕饷源’,从事实上看,未能完全遂愿。但是,也可以肯定正是因为清末政府对川边经营,的确对御外辱、设州县至建行省同与内地一体化,奠定了一定物质基础。”*邓前程:《论清末川边垦殖》,《思想战线》2007年第3期。
其二,近代康区的移民垦殖于国家外交方面的作用也不言而喻。内地垦民的到来和定居,与当地民族日常交往、通婚局面逐渐形成,无疑这是对国外意图侵略康藏地区势力的最好回击。而抗战时期农场的开办,对垦民的安置,在内政和外交两个方面都为抵御外敌侵略做出了贡献。可以说,近代康区移民垦殖是抵御外敌,巩固西南边疆,维护国家统一的一项重要举措。
其三,无论是清末的招垦,还是民国以来的组织化的移垦,垦民带来的先进农业技术,对康区原来从事农业生产的居民具有示范作用,由此而带来的观念上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康区农业生产的现代化水平,是中国现代化发展的组成部分。近代康区垦殖也是西南边疆开发的先声,为以后的开发工作积累了一定经验和教训。
其四,在移民康区垦殖的调查研究和实践过程中,随着对康区各县已开垦土地、荒地和种植作物等土地利用情况的调查,知识界和政府加深了对康区的认识,这将为政府在康区制定和实施更为合理的政策奠定了基础。
结语
移民到康区垦殖,之所以在近代得到广泛的倡议,并有诸多计划的制订,还有不少垦殖活动的实践,其客观原因是康区地广人稀,并且由于康区“地处青藏高原和横断山脉向二级地形阶梯的转折带上,其自然地理位置特殊,是我国西北通向西南地区的枢纽,自古以来就是众多民族来往迁徙的通道,故有‘民族走廊’之称。又由于康区位于卫藏东南边缘,使之成为汉藏文化最先接触和交流的地带。交通链条的链接,经济贸易的频繁,多种文化的互动,使康区成为我国藏族聚居地区中的一块独具特殊历史地位与多元文化价值的地区,此亦即清代人认为‘治藏必先安康’的所在”。*李绍明:《〈西藏昌都近代社会研究〉序言》,载王川《西藏昌都近代社会研究》,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序言,第1~2页。可见近代以来康区是治藏,乃至整个西南边疆安全的关键。因此出于治边需要,延续中国古代移民实边的传统,移民康区垦殖就成为时人的不二选择。“以地势论,如能充实西康,一方面可为新都之屏障,一方面可为前后藏之后备,减少政府西顾之忧。”*马星伯等:《移民西康垦殖畜牧计划》,未刊稿,第2~3页。
当然,移民康区垦殖,除了地理上、边疆治理的客观原因和需要之外,还有时代原因,特别是抗战爆发之后,康区作为抗战的大后方和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在资源、物力方面要支援抗战,就必须增加物产和粮食产量。在1939年1月,国民党在重庆召开五届五中全会,就提出了开发后方农业的问题;另一方面是为安置沦陷区数量庞大的难民考虑,就使得移民康区从事垦殖,成为一项一举两得乃至多得的工作。
另外,近代移民康区垦殖的倡议和实践,还受到进化论思想影响,在有的倡导者看来,从牧场变为耕地,从牧业到农业,是一种进步。他们认为:“百里良田可养人民数数强于游牧多矣。”*刘赞廷:《道孚县图志》,北京:民族文化宫图书馆油印本,1960年,第33页。因此,时人认为,垦殖是康区开发,康区现代化的必要举措。“康人处于游牧时代生活之中,物质方面毫无进步,所以恶衣恶食亦习惯自然,但是边地地广人稀,若果没有内地人去经营,边地永远是不可进化的。”*王孟周:《西康实业概况资料二则》,参见赵心愚,秦和平《清季民国康区藏族文献资料辑要》,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19页。
还有,移民康区垦殖的施行,被认为是推进康区现代化,化边地为腹地的良好方法。“由垦殖出发,展拓至于林牧工矿等一切边疆经济之开发及社会工作之推行。期于育成边疆社会崭新的生机,以达化边地为腹地的目的。”*任乃强:《边疆垦殖与社会工作》,《社会建设月刊》1944年第1卷第1期。
然而,以康区移民垦殖的实际情况来看,近代康区的移民垦殖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成绩并不十分突出,移民的数量和开垦的土地数量实际上都是有限的。近代康区移民垦殖一事之所以会出现“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形,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端:第一,康区虽然地广人稀,但由于气候、水源等自然条件的原因,其可开垦土地实属不多,移民垦殖一事获利甚微。对此,清末四川总督锡良有着清醒的认识:“窃查徼外地非不广,而树艺不生,草木不长者恒多。间有可耕,仅产稞麦,非番属之甘于荒弃也。冰雪弥望,风沙蔽天,盛夏犹寒,弗利稼穑。故蜀民最勤于农事,宁远适秦、黔,而不来垦辟,知其犹石田而无所获也。今招募之,亦必不至。”*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清末川滇边务档案史料》编辑组:《清末川边档案史料》上册,北京:中国标准出版社,1989年,第4页。实地的勘察也显示康区可供垦荒的土地实属不多。“如定乡县有可垦荒地1 320亩,但其中水源方便的只有460亩,仅占34.8%;三坝共有可垦荒地1 865亩,其中无水者为900亩,占48.3%;河口共有可垦荒地一千五、六百亩,但未注明是否有水源;里塘境内共有可垦荒地2 000亩,而无水源者居多,如东路所属5个村,共有可垦荒地399亩,其中无水源荒地206亩,占51.6%;巴塘共有可垦荒地10 400亩,其中无水源或水源远者4 370亩,占42%;德格县共有可垦荒地2 810亩,全为‘水源不便’或‘有水源,堤堰难筑’之地;石渠则报告‘无荒地可垦’。综计以上7县共有可垦荒地约20 000亩,但无水源或水源不便者居其大半,实际可垦可耕者仅有数千亩,只相当于内地一个大村的耕地面积,由此可见川边地区可垦荒地资源的确是相当贫乏的。”*邹礼洪:《清末川边屯垦与牧争地问题探析》,《西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由此可知,虽然出于治边需要,政府官员、有识之士也大力提倡,但无奈客观的自然生态环境限制,使得康区大规模的垦殖活动无法展开。第二,移民到康区垦殖,由于交通不便、社会文化的差异等原因实际操作起来比较困难。从交通方面看,垦民经陆地即使从四川出发前往康区,也比坐船沿长江南下,经海路到云南前往康区耗时多。“到西康去,若坐法国邮船,其行程比由四川出发快”,*马相伯:《谈谈殖边》,《殖边月刊》1932年第1卷第1期。显然,交通不便是移民前往康区垦殖的重要限制性因素之一。“要实行移民殖边的政策,最要紧的是开发交通。”*朱炳海:《移民西康问题(地理科)》,《青年月刊》(南京)1940年第9卷第1期。另外,从社会文化差异方面而言,无论在语言文字,还是衣食住行及风俗习惯方面,内地与康区人民之间都存在较大差别,内地人要移垦康区,需要克服彼此之间文化上的差异和误解,这在当时是很难做到。“且川地偏暖,关外严寒,五月披裘,六月飞雪,天时与内地迥殊,故言及出关,商兵民无一情愿,若再不为筹备耕具居处,势必观望裹足,则垦务万无能兴之日。”*吴丰培:《赵尔丰川边奏牍》,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8页。第三,移民康区垦殖需要不少经费,在清末国库空虚的情形下,很难有经费持续支持康区的垦殖活动,民国时期情况也大致如此,特别是抗战时期,更难有经费落到实处。而王文萱的研究却发现,移民垦殖工作要实施,至少在土地、水利工程、农具、耕牛、种苗、肥料、房屋、用具、生活维持费、运输费、服装费、管理费等10多个项目上需要得到经费保障,显然在国力衰弱的情况下,这些资金是很难筹集的,大规模的垦殖活动也就很难实行了。第四,移民到康区垦殖,得不到康区原有居民的支持,甚至在垦殖工作的推进过程中,由于触碰到了当地土司、头人、喇嘛的利益,而遭到抵制乃至反对。如清末驻藏帮办大臣凤全留驻巴塘期间,“他看中巴楚河谷七村沟茨梨陇一带地方广阔,于是招汉人开垦。丁林寺感到利益被侵,指其地为‘神山不可动’,煽惑七村沟民众请求凤全停止开垦。”*任新建:《凤全与巴塘事变》,《中国藏学》2009年第2期。由于凤全没有听从他们的请求,最终也导致他被杀身亡。第五,由于垦民耕种获利不丰,加之垦民安全时常不能得到保障,愿意前往康区从事垦殖的垦民也很难招募。“四川边地的荒地也很多,但是成都平原的农民为什么不向四川边地或贵州区移民呢?道理是一样的,因为那边劳力所得并不见得高,以上是指普通情形而说。现在又比过去不同,抗战军兴以来,西南百废待兴,工资突增,劳力几有供不应求之势,此种情形之下,招募垦民,是不会有多少成绩的,故现时边地野荒的垦民,除了政治移民如流徙囚犯等外,实无把握。”*蒋君章:《西南经济地理》,上海:商务印书馆印行,1947年,第383页。除了劳动所得本来不多之外,垦民耕种收获一定年限之后,还要缴纳课税,并且基于土地权属之争,垦民往往还受当地居民,特别是一些顽劣者的威胁或凌辱,上述种种原因就导致愿意前往康区垦殖的移民实在不多。第六,最为根本的是康区土地所有权名义上为中央政府所有,实际的管理权却被康区土司和寺庙所掌握,他们可以任意支配使用,从而获利。由于他们把持土地权属,“人民之生命线,实操诸彼等手中历代治康之无成绩,实由于此也”。*柯象峰:《西康社会之鸟瞰》,重庆:正中书局印行,1940年,第46页。
总体而言,近代康区移民垦殖虽然在开垦耕地的具体工作方面没有取得多少业绩,但是围绕这项工作形成的舆论、筹划的方案和付诸的实践,却为近代康区乃至西南边疆的治理、开发和建设积累了经验,直到今天其仍然值得我们去认真总结和借鉴。
(责任编辑 陈斌)
作者简介:朱映占,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曾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云南 昆明,650091)。
基金项目:①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近代康区治理与西南边疆安全研究”阶段性成果(15BZS113);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近代西南边疆移民垦殖研究”阶段性成果(13YJC85033);云南大学民族学学科高地建设规划项目“近代民族国家整合进程中的西康建省研究”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