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丽日红尘》到《风乐桃花》:当代伦理问题的持续思考

2016-04-11郑润良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伦理民间作家

郑润良

(厦门大学 文学院,厦门 361005)



从《丽日红尘》到《风乐桃花》:当代伦理问题的持续思考

郑润良

(厦门大学 文学院,厦门 361005)

从2012年的中短篇小说集《丽日红尘》到2016年出版长篇小说《风乐桃花》,对当代伦理问题的持续思考贯穿了70后作家李新勇的主要作品。对时代核心命题的思考有力推动了李新勇的创作,对其他70后作家的创作也会带来有益启示。

李新勇;当代伦理;70后写作

在70后作家中,李新勇并不显眼。这或许与他低调的性情和偏安一隅有关。但他持之以恒地思考当代伦理问题,在乡村与城市的广阔地带之间逡巡,创作出了一部部扎实的作品。尤其是其长篇新作《风乐桃花》[1],可谓他在这一问题思考方面的集大成之作。70后作家已经成为当代文坛中短篇小说创作的主力,但是在长篇小说创作方面,与50后、60后相比,仍显稚嫩。李新勇的《风乐桃花》是70后长篇小说创作的一部突破之作。它凝聚了作家此前的创作与生活积累,对于其他70后作家的长篇小说创作应该也有一定的启发作用。

第一次读到李新勇(笔名李唐诵)的文字是其在《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5期上发表的《黄河大合唱》(原载《长城》2012年第4期)。这篇小说同时被《小说选刊》2012年第8期转载,并配发两篇评论文章。此外张艳梅等批评家也注意到这篇小说并给予了很高评价。这篇小说涉及到当下人们所普遍关注的农村空巢问题,作者以一只狗“曹公公”追寻已离开农村的主人刘一刀结构全篇,“以‘狗眼’看世界,写出了乡村的荒凉与人心的蜕变。小说文笔鲜活,叙述灵动,以虚击实,足以引发我们对当下乡村困境及精神问题的思考。”[2]

李新勇原来主要是从事散文及诗歌创作,2006年才开始转向小说创作。短短几年,他在中短篇小说创作方面就有了不俗的表现,引起不少专事当代文学批评的评论家的关注,成为近年涌现的创作势头旺盛的70后小说家之一。70后作家长期处于50、60后作家的文化资本优势和80后作家商业资本优势的夹击中,是极为尴尬的一代。但他们不追随热潮,甘于寂寞,在最不具备商业“钱途”的中短篇小说领域默默耕耘,在不经意间已然成为当代中短篇小说创作的主力军。徐则臣、张楚、吕翼、鬼金、周瑄璞、卢一萍、王凯、王棵、王甜、吴君、桢理、赵瑜等一系列名字构成了70后小说家的实力阵营,李新勇的加入无疑壮大了这一队伍的力量。

一个作家能够在短短的数年时间内引起评论界的关注和热议,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的作品击中了时代的核心命题,接通了复杂莫名的中国经验和当代中国问题。“如果观察者的目光来自遥远的西方,如果这种观察更多地是为庞大而骄横的西方文化找到一个迥异的他者,那么,地域或者第三世界就会被理所当然地视为一个整体。可是,如果进入地域或者第三世界内部,问题就会骤然地复杂起来。民族、国家、资本、市场、文化、本土、公与私、诗学与政治,这些因素并非时时刻刻温顺地臣属于某种统一的结构。事实上,许多左翼理论家所共同关注的中国即是一个不可化约的个案。”[3]在文学批评家南帆先生看来,不同于西方的经典现代化历程的中国经验,交织着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复杂因素,“中国的经济改革、政治体制、社会形态、文化风格均突破了经典的现代性框架,处于一种奇特而又微妙的无名之境。”[4]如何阐释这种复杂的中国经验是对一个作家的巨大挑战。在这种复杂的当代中国经验面前,很多作家选择了转身、回避或者虚饰,但李新勇选择了直接面对,并因此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中篇小说集《丽日红尘》[5]以虚构的形式记录了李新勇对这个时代最真切的感受和最严肃的思考。

《丽日红尘》由《遥远的情歌》、《黄莺的幸福》、《失踪的记忆》、《哪个的悲伤有准备》、《兄弟》等六部中篇小说构成,这些小说曾发表于大型文学核心期刊《长城》《飞天》《花城》《北京文学》等刊物,其中两部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和《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转载,三部作品被《江海晚报》《都市晚报》连载。综而观之,贯穿这几部小说的潜在主题可以概括为:民间伦理精神的流失与救赎的可能。这一主题切中了时代的内在症候,引发我们的深切反思。

所谓民间伦理,是中国社会几千年来逐渐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及价值观念。古人云:礼失求诸野。中华民族讲诚信、重情重义等传统美德也往往最大限度地保留在民间伦理中。民间伦理精神往往与传统的儒家伦理相关。美国人类学家雷德菲尔德对传统文化有所谓的“大传统”和“小传统”之分。大传统是一个社会的统治阶级主导的主流思想,小传统是流行于民间的思想传统。小传统往往受到大传统的支配。传统的中国社会中,统治阶级用儒家伦理规范人们的言行,虽然从主观上说主要是为了维护统治阶层自身的统治和利益,但客观上,几千年来的道德约束、教育示范等过程已经使得儒家的义利观念等在民间社会深入人心。五四以来,“打倒孔家店”的呼声盛嚣尘上。但遗憾的是,我们在打倒旧道德的同时并没有有效地建设起一套新的伦理体系。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林毓生等人就开始反思五四的“全盘反传统主义”,认为这种“全盘反传统主义”恰恰承继了传统文化中的负面基因[6];上世纪九十年代,人文学者就在惊呼“人文精神的失落”。如今看来,这种失落不仅没有扭转的势头,反而加快了步伐。人文精神的失落无疑有着复杂、多重的社会、文化原因,但包括民间伦理精神在内的传统文化的失落无疑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剧、功利主义观念的盛行,负载民间伦理的民间习俗、民间文化逐渐被边缘化,民间伦理精神也不断流失。

《遥远的情歌》以作者的家乡——青藏高原东南沿横断山脉安宁河畔的黑水河谷为叙事背景,以乡村儿童的视野追溯男女主人公黄老头和阿江奶奶一生曲折的爱情故事。当年,年轻的阿江奶奶红儿和另一个爱唱民歌的女孩翠儿同时爱上了黄老头,黑水河谷人碰到这种事情,“不会采用阴谋诡计搞倒一方,他们认为最卑劣的人才使用阴谋诡计,这种人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他们抓阄。”结果,翠儿赢了。翠儿和黄老头结婚后却一直未能生育,将自己的心事告诉红儿。这一对患难与共的姊妹最终做出决定。翠儿和黄老头离婚。红儿嫁给黄老头并生下了阿江的爸爸。黄老头却因为翠儿不幸瘫痪又孤身回到翠儿身边照顾她。翠儿去世后,在乡亲们的撺掇下,黄老头和阿江奶奶又走到了一起,同唱久违的民歌。小说表面上写了一个爱情故事,但和沈从文的《边城》一样,实质上是吟唱了一曲优美的人性赞歌。重情重义、互帮互助等民间伦理精神都包含在这曲赞歌中。小说中的民间情歌就是这种伦理精神的象征,代表了一种崇尚爱与自由、质朴无华的民间伦理精神。并且,“民歌基本保留各个部族迁徙前的样式,发音、咬字、腔调都是原汁原味的,这其实是寻根问祖最重要的拐杖。”

与《边城》不同,李新勇没有停留在对乡村田园诗般美好的人性世界的咏叹,而是指出了民间伦理及民间文化所遭遇的现实威胁。在左的年代,“不但寺庙、道观被打砸一空,连情歌也被称为‘四旧’,大队干部给曾经唱过情歌的人集中起来办了几次学习班。”黄老头和阿江奶奶的两次结婚也都是偷偷进行的,一旦被发现,他们很可能要进监狱。小说展示了民间伦理、民间文化与非正常时期“革命律令”之间的冲突与潜在对抗,黄老头和阿江奶奶重新走到一起代表了作家对前者的美好希望。小说结尾,当孩子们在婚礼上唱起老师教的歌曲时,那些唱民歌的“老太太们不说话,光瘪嘴,像一群漏了糖的汤圆。漏漏也就罢了,还个个表情难看得跟当头被人踩了一脚似的。”显然,在这些老太太们看来,学校教的歌和她们喜欢唱的民歌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作者在这里所用的比喻都是来自乡野生活经验,也体现了作者纯熟的语言功夫。

民间伦理精神、民间文化在《遥远的情歌》中所碰到的对手是特殊时期僵硬的“革命律令”,而在现代化高歌猛进的消费主义时代,它的强大对手是抽象的GDP和发展指标。《失踪的记忆》中的老军人老芋头一辈子住在德厚山下的德天湾里,门前一颗郁郁葱葱的风水树。德厚山、德天湾、风水树,无疑都寄寓了乡人的道德向往,是民间伦理精神的象征。但德天湾这块风水宝地被有关部门看中要开发成旅游区了,风水树要砍掉,老芋头们得拆迁了。这旅游区的规划非常的“后现代”,充满黑色幽默意味。主题是“明清时期资本主义萌芽在边陲”,将武大郎的烧饼、孙二娘的包子、潘金莲的香脂铺放在一起。朝代对不对得上号,根本不管。难怪老芋头忿忿不平,“300年前,屁,老祖宗有没有到这里来拓荒都还是个问号;即使来了,顶多不过有几间茅草棚棚。要是那时候就已经楼房成片、车水马龙,照正常逻辑推理,今天还不成大集镇或者城市?如今的一些事情,怎么看怎么像没事找事瞎折腾。不依照历史,更不考虑未来,把没有的说成有,有的却拼命抹煞掉,不对自己负责,更不对前人和后人负责,想一出是一出,喜欢怎么干就怎么干。”那棵风水树下,恰恰埋藏着老芋头不堪回首的历史和惨痛记忆,他自己之所以无法确认树下是否埋藏着木盒,恰恰因为木盒里的纸片记载了他死去的战友,他不敢唤醒那些活生生的生命消失的情景。但不管他愿不愿意,随着风水树的倒塌、村子的拆迁、闹哄哄的旅游区的建成和老芋头等老一辈的去世,随着村人迁移四处,谁还会记得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的惨痛记忆?如果德厚山、德天湾、风水树这些承载民间伦理与民间文化的符号都在功利主义与消费主义的时代热潮中烟消云散,那么,我们还剩下什么?

《失踪的记忆》已涉及到农村“空巢”问题,“没几年,村子里的人开始往外搬迁。近一点的,到镇上买房子,继续外出打工,或是改行做买卖。远一点的,只听说在广州深圳发达了,村子里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影子。村子渐渐就剩老人和孩子。后来,孩子被父母接到外面读书去了。再后来,老人都被儿女接了出去。如今,村子里像老芋头家这样能凑齐了吃顿饭的,伸个巴掌出来,五根指头都数不完。”也就是说,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已经改变了,真正靠土地吃饭的农民已经少之又少。农民与土地的这种新关系引发了很多作家的思考。比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生死疲劳》也牵涉到这个问题:小说中的蓝解放离开了土地进城当了官,西门金龙以开发旅游区的名义占用了土地,只有蓝脸还坚守着土地。农民失去了土地,也就失去了根本。因为农业生产收益有限和生活开支的日益加大,农民离开土地外出打工或另谋生路,这本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但与之伴随的,民间伦理、民间文化习俗的流失、乡村的空巢化、整个社会逐利风气的日益浓厚,却是我们不能不警惕担忧的,也是每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不能不认真思考的课题。

《哪个的悲伤有准备》直接面对农村的空巢化与民间伦理精神的流失问题。小说一开始就揭示了农村空巢化的严重性,“外出的人起初还限于青壮年,第一年回来,以前不抽烟的抽烟了,牌子跟他一样。第二年回来,牌子就是他没见过的了。过了三五年,把老婆孩子都带出去。从此在乡村便道上,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看来外面好发财!’这句话就像流行病的病毒,放倒了一个又一个的村落。”与乡村空巢化伴随的是民间伦理精神的流失问题。比如,“曹公公”一路追寻的主人刘一刀经过多年的“打拼”,已经从一个谦和、朴实的农民变成奸诈、骄横的建筑承包商“刘总”。这位当初读得懂“曹公公”眼神的主人见到“曹公公”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打牙祭,“女人他都想换就换,还在乎一条四脚着地的狗?”作品始终围绕曹公公的视野展开,对刘一刀等人物形象的塑造因此多少有些漫画式的单薄,但它所揭示的问题是沉重的。这篇小说后改名为《黄河大合唱》。“黄河大合唱”这个题目显然更好,作为老太太的电话机铃声,它的歌词“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全中国”与小说的主题有着内在的关联,提示我们问题的严重性与救赎的急迫性。

如前所述,上世纪九十年代,人文学者就在惊呼“人文精神的失落”。迄今为止,这种失落不仅没有扭转的势头,反而加快了步伐。作为社会的良心,作家显然不能对此袖手旁观。作家不仅有揭批社会病象的责任,更要对症下药,提出疗救的可能。人文精神的失落无疑有着复杂、多重的社会、文化原因,其恢复和重建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重义轻利、诚实守信等传统民间伦理中的积极要素由于文化血缘上的延续性与亲和性,它对道德人心的重建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事实上,传统道德文化的基因已经流淌在我们每个中国人的血液中,这是不争的事实。问题是如何“透析”这种文化血液中的有益成份,补充现代公民道德的新鲜营养,使我们的文化肌体更健康,更旺盛。《兄弟》在这方面做了可贵的尝试。

《兄弟》写了出身农村的两个青年所走的两条不同的人生道路:史帝文考入大学,工作后仕途顺畅,成了市安监局的副局长;唐廷伟高考落榜,四处打工,最终成为皮硝厂安全事故的牺牲品。唐廷伟在临死前将孩子托付给了多年未见的史帝文。小说涉及到官场伦理:史帝文处理事故的八面玲珑与周密安排、郝副局长的暗中倾轧等等。小说也涉及到当下小说书写较集中表现的“底层问题”,但它对底层人物的书写不是简单化的。比如,唐廷伟的妻子黄晨芬,这个终日在家打麻将的农村妇女,作者既表现了她贪吃懒做、见钱眼开的一面,也表现了她不受教唆、坚守道德底线的一面,表现了人物形象的复杂性。这篇小说的真正主人公其实不是史帝文,也不是唐廷伟,是部日固德,是“兄弟情谊”,是“长生天”所代表的民间伦理精神。小说将史帝文、唐廷伟两人当年同生死共患难的经历放在最后部分,有深意存焉。当年,两人一起去唐廷伟远在深山中的家,路遇大雪,要不是山民部日固德相救,两人和司机都将死于非命。部日固德在哥哥死后收养了哥哥的三个小孩,老婆因此跟别人跑了。当两个年轻人问他后不后悔时,他说,“我要是不收养这三个娃娃我才后悔!我哥哥死之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他不行了,看在我们是一个母亲奶大的分上,帮他把三个孩子拖带大——其实他不这样说,我也是会拖带的!”当史帝文等人准备离开想拿钱给他时,他的回答是,“我要是收了你们的钱,我的心就是黑的,将来就上不了天堂,长生天时时刻刻把我们看着的!”部日固德身上所传达出的民间朴素的道德伦理无疑深深影响了史帝文,因此,即使在官场浸染多年,面对临死前的唐廷伟的要求,他还是一口就答应了。

小说的结尾是,“史帝文到现在还记得,当汽车开出老远,山坳里那温暖的屋子和炊烟,以及站在屋子前面的部日固德和他的孩子们即将从他的视野消失的时候,他曾轻轻地呼唤了一声:‘长生天啊!’当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空蓝汪汪的,是那样圣洁慈祥,纤尘不染。”这个诗意化的结尾无疑照应了这部中篇小说集的名字——丽日红尘,寄寓了作家的美好祝愿,代表了一种救赎的可能。

《风乐桃花》是李新勇的首部长篇小说,也是他在《丽日红尘》等中短篇创作基础之上的一部集大成之作。迄今为止,70后作家在当代文坛的中短篇小说创作领域已经呈现出越来越强劲的势头。但是,在长篇小说创作领域,仍然是50后、60后作家占据优势,“长篇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70后作家由于年龄、阅历、创作经验等诸多原因在长篇小说创作方面结下的硕果并不多。《风乐桃花》推出以来,得到阿来、范小青、毕飞宇、叶兆言、汪政等名家的好评,着实不易。

这部作品以李风乐的人生历程为线索,在时间上跨越了“文革”至今的半个多世纪,空间上涵盖了乡村到都市,是一部扎扎实实的普通中国人的当代史。这或许是它最大的意义所在。新时期以来,经过“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新历史主义小说等创作潮流,当代作家在对八十年代以前的二十世纪历史的书写方面已经取得了较为辉煌的成就,这种成就事实上也已经得到了世界文坛的某种认可,比如莫言的获奖。但在对于八十年代以来的当代现实的正面强攻方面,我们的作家虽然取得了较大的突破,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包括曾经创作出《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等杰出作品的先锋派主力余华,当他将视线转向当代后创作的作品《兄弟》、《第七天》等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批评声音。迄今为止,我个人认为在总体性地书写当代现实方面比较成功的长篇作品除了格非的《春尽江南》、宁肯的《三个三重奏》之外寥寥可数。尤其是八十年代以来的当代现实及其所包含的中国问题无疑非常复杂,这是国内外不同领域学者所公认的。作家们面对现实发言的欲望空前高涨,都力图为急剧变化、转型中的中国提供自己的观察与思考。这是“五四”以来“文学为人生”的现实主义脉流的凸显,无疑是好事。但同时,作家们也面临着新的课题,正如青年评论家霍俊明所言,“吊诡的是我们看似对离我们更切近的‘现实’要更有把握,也看似真理在握,但是当这种‘日常化的现实’被转化成文学现实时就会出现程度不同的问题。因为文学的现实感所要求的是作家一定程度上重新发现‘现实’的能力,要求的甚至是超拔于‘现实’的能力。” 要超拔于现实,必须找到独特的观照现实的方式。李新勇的方式是从伦理变迁的角度考察当代社会。

李新勇抓住了时代的核心命题,关注民间伦理的流失与救赎,对这一问题的持续思考有力推动了他对一题材表现的深度与广度。同时,在此前创作的《失踪的记忆》、《兄弟》、《黄河大合唱》等作品中,叙述结构越来越呈现一种开放式的趋向,表明李新勇在面对现实时的问题意识日益强烈,也预示了这位新锐小说家日益广阔的创作前景。李新勇用他的新作《风乐桃花》证明了这点,证明他没有停止对当代伦理问题的思考,并将这种思考进行了极大的拓展。如果说《丽日红尘》小说集中的作品,更多的叙述场景发生在农村,那么,到了《风乐桃花》,都市成为李新勇考察当代伦理的主场。

从情节而言,这部作品并不复杂。小说以男主人公李风乐的心路历程结构全篇。李风乐在乡村经历了童年的饥饿时代,因为父亲被下放到一个叫吉乃哈甘山寨的偏僻村落,他被村里人称为“劳改犯的儿子”饱受白眼,但这并没有改变他快乐的天性。父亲平反后他随之回到小镇,后来又到城里工作,与原来的同事顾红桃结了婚,却摊上一个性情古怪的丈母娘。丈母娘失踪后,他先后经历了小舅子顾大鹏的意外死亡、父亲的寿终正寝和儿子李昆仑的中毒身亡。在富足、空虚、无聊的晚年,李风乐开始学别人醉生梦死、约会偷情,在儿媳妇伍朵云的帮助下终于醒悟自己行为的荒唐,并意外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仍在人世,决心重新开始过一种有尊严的生活。

小说的人物及情节架构其实无不围绕着一个问题,即当代伦理的构建问题。当传统伦理逐渐流失之时,现代人何以安身立命?对于这个问题,李新勇依据其一贯的思考,对优秀的传统伦理的当代传承寄予了很大希望。传统伦理在小说中集中体现在吉乃哈甘这个小山寨,这里人情淳朴,如同世外桃源,即使在文革时代也不改其本色。李风乐的父亲被下放到这里,却因祸得福,领悟了传统民间伦理的真谛。因此,在他临终时,他非常坦然地接受死亡,并且要求用传统仪式把自己的葬礼变成一次喜乐的盛会。接受传统伦理的年轻一代代表是来自吉乃哈甘的女孩伍朵云。在她身上,既有传统女性的优秀美德,又因其接受现代教育,体现了一种大胆开拓创新实干的精神。伍朵云在丈夫李昆仑死后选择了热爱传统文化研究的夏听雨,也是因为二者的价值倾向相同。

与之相反,李风乐的丈母娘郑黄成则是伦理观念混乱的现代人的代表。她一脚踩进都市,无法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于是就以女婿为资本,到处大包大揽别人的请托,最终一步步滑向犯罪的边缘。郑黄成其实是当代“能人”的代表,他们失去传统伦理的护佑,又来不及建构新的价值体系,自以为手眼通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终玩火自焚。在她的影响下,李风乐的儿子李昆仑也最终遭遇不测。某种意义上,顾大鹏也是属于同一类人。他是一个双性恋者,与“扳指儿”和“手绢儿”三人一起生活,任性地沉溺在违背常伦的生活中,最终也因为与扳指儿渐生罅隙而丢了性命。

主人公李风乐在作品中的身份是一个作家,他既是叙述者也是伦理问题的思考者,人物与作家身份的某种重合使得叙事多了几分真实感和真切感。李风乐是一个在传统伦理与现代伦理之间徘徊纠结的人,尤其是在富足、无聊的晚年。小说第七章专门写到一大批退休老同志热衷与异性微信聊天、约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当代都市中富足的中产阶层在精神上的空虚、无聊的状况。李风乐在丧子之后一度迷惘彷徨,放浪形骸,最终在传统伦理的召唤下才迷途知返。

综观作品的人物设置可以清晰看出作者的价值预设,李风乐的选择也表明了作者的选择。李新勇认为优秀的传统伦理可以拯救当下的道德困境,这无疑是一个极具启发和说服力的叙述。当然,传统的现代化转化及其与新的现代伦理要素的融合仍然是一个严峻的课题,就像小说中李风乐的孙子被取名为伍寻觅(后改名伍寻欢),这一代人如何寻求到自己安身立命的伦理体系依然是一个未知、漫长的过程。不管如何,《风乐桃花》以生动的人物形象诠释了当代人的伦理困境,启示了某种途径,发人深思,这就是作品的成功之所在、价值之所在。

在李新勇看来,重复自己是一种耻辱。因此,不仅在小说的深层意蕴与题材开掘方面他有新的思考,同时,《风乐桃花》也反映了他在小说形式方面的探索。小说以李风乐的经历为主线,分为八章。这八章相对独立,可以视为独立的中篇,组合起来又是完整的一个整体。同时,作为首部插曲长篇小说,四首插曲突出了“回家”的主旋律,呼应了作品“回归传统优秀伦理、寻求安身立命之道”的主题意蕴,与作品浑然一体。这也是多媒体时代小说文体创新的一次有益尝试。如何抓住时代核心命题持续思考,在前期中短篇小说创作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创作与生活积累,拿出自己的长篇力作,这对于70后作家而言,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李新勇的《风乐桃花》在这方面做了卓有成效的尝试,也必将对其他70后作家的长篇创作带来有益启示。

[1]李新勇. 风乐桃花[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6.

[2]郑润良.看《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5期[J]. 中篇小说选刊,2012,(增刊2).

[3][4]南帆.后革命的转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59,167.

[5]李唐诵. 丽日红尘[M].上海:文汇出版社,2012.

[6]林毓生. 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M].北京:生活·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2011:169.

(责任编辑:翟瑞青)

From the Beautiful Sun in the World to Peach in the Wind:Reflections on Contemporary Ethical Issues

ZHENG Run-liang

( School of Literature, Xiamen University , Xiamen 350008, China )

From the 2012 collection of short storiesBeautifulSunintheWorldto the novel published in 2016 Peach in the Wind, continuous thinking on contemporary ethical issues is throughout the main works of writer Li Xin-yong. The thinking about the core proposition of the times has effectively promoted the writing creation of Li Xin-yong, as well as brought useful inspiration to the creation of the other 1970s writers.

Li Xin-yong; Contemporary Ethics; 1970s Writing

2016-09-16

郑润良(1976-)男,福建福安人,武警福州指挥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当代文学批评。

I206.7

A

1008-7605(2016)06-0032-06

猜你喜欢

伦理民间作家
《心之死》的趣味与伦理焦虑
作家的画
作家谈写作
作家现在时·智啊威
护生眼中的伦理修养
高人隐藏在民间
高人隐藏在民间
高人隐藏在民间
高人隐藏在民间
大作家们二十几岁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