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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省三亚市”不过是个轻浮的笑话

2016-04-09朱白

南都周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三亚东北海南

朱白

早在几年前就有这样的说法:“东北省三亚市”“海南是东北第四省”,用来形容聚集在三亚乃至海南省的东北人之多。甚至在大家传播的段子里,出现了什么“少数民族东北族”的关键词。与此同时,伴随着东北人越来越多在冬天春节前后集体到三亚“猫冬”的事实,他们的行为也被解读成跟“奢华”“铺张”“虚荣”等等有关。

从中国最北面的严寒之地,通过飞机、火车,漫长的运输和颠簸之后,来到了热带气候的海南,这种周折本身的确是一种浪费,因为你原来的家也不是不能过冬,也不是人类不能存活。尤其是你家中的房子还缴着采暖费,然后空闲着浪费着,全家来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租住或者买房子,这种度假范儿的作风,看着确实像是土豪干的。

东北人到海南三亚过冬,在大众语境上跟“大妈横扫意大利奢侈品店”有异曲同工之意。换言之,真富(土豪,虽奢却low)、假富(虚荣,死要面子)都成了并非一定了解实情的大众对“东北人去三亚过冬”的貌似合理的想象。

据我所知,东北人到三亚过年或者过冬,确实风靡有段时间了,从我老家的同学或者亲戚那里,总是能听到他们一家去了三亚过年诸如此类的消息。我的高中一同学,家境不错,早在10年前就在三亚买过房子;我原来单位的一个领导,再婚后也在三亚投资买过三套以上的房子;我二叔一家,每逢十一月份左右也就是沈阳刚刚供暖之时,会去海口的一个居民区租住一个公寓,过上几个月;还有一个我在美国生活的同学,她每逢过年回国的话,会去三亚跟家人团聚,而不是回沈阳……

东北人老往海南跑

从大棉袄套着二棉裤到沙滩裤太阳镜大背心,这确实可以看成是一种人类一直追求的“震撼”,像我们通常去旅行所期望的一样,巨大的反差本来就是人类热衷的美感之一。但实际上,东北人去三亚过冬,却不一定都是为了这种震撼。

拿我家的二叔来说,他患有老寒腿和气管炎,以前一到冬天就上楼都费劲,据说只有到了海南才如获重生,老寒腿不犯了,还能少呼吸一点每到冬天供暖时便变得更加糟糕的空气。我二叔和二婶在我妹妹嫁人之后,好像就一下子什么牵挂都没了一样,他们退休金只要够花,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再有负担,所以打理好自己似乎就已经是他们最重要的事。

我二婶眼睛不好和过年时机票很贵,所以他们不愿意坐飞机,每年他们就从沈阳坐火车先到北京,做短暂停留再从北京坐火车到三亚,然后租住在一个公寓里,五个月的时间房租六七千元。有时候他们也会选择高铁,那样看上去也轻松不了多少,先到北京,再到广州,然后再到三亚。

他们在海南也没家里人想象的每天尽吃海鲜,用我二叔的话说,他吃不惯那玩意儿,但是海南的青菜不但便宜,还比沈阳的样儿多,他们每天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来自己烧菜做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温暖的气候,还有便宜的蔬菜瓜果,这也的确算是一种享受和度假生活了,只是这种度假远非我们想象中的所谓奢侈和舒适。

我的那个高中同学现在在北京创业,他父母在海南早年买了公寓,现在已经变成老房子。有一年,他过年时去海南找他爸妈一起过春节,但那个老房子用他的话说,不大不小刚好不够他们一大家子人住,再加上陈旧和生活设施不齐全,他还是跑出去住了三天酒店。以此看来,三亚的温暖也好,客居在那里的东北人也好,似乎只是适合老年人。一来他们身体上确实更依赖那里的温暖和清澈,二来,所谓现代生活的诸多不便,对于多数老年人来说可能并不在意。

阔气背后的艰辛

当然,对于很多在冬天的时候跑到三亚的东北人来说,他们的确很愿意跟人分享生活体会,尤其是早几年。什么意思呢?这就跟五六年前你刚刚用了iPhone一样,或者跟每当iPhone出了最新型号的头那么一两个月,你也是愿意跟人分享你的手机类似。这就是人类几乎天生的虚荣心,只是东北人这一点尤为明显一点而已。

但换个角度来说,你也可以将东北人的虚荣心看成是这世上不那么有心机的一种虚荣心,他们只是愿意强调自己的好,而不乐意去跟你分享太多的抱怨和不堪,甚至在强调好的时候又是那么明晃晃,几乎没有动心思去掩饰或者下功夫展现得更好。

我有个妹妹,大概10年前她刚上班,收入也不多,她那时我记得好像是每月有1000块的工资,当她有一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貂绒来见我时,我还是张大了嘴巴啧啧称奇了半天。也就是说,按照她当时的收入,要两三年不吃不喝才能买上这么一件大衣。而那时人们关于貂绒大衣还没有如今那般嘲讽的认识,她自然珍爱和嘚瑟。

但随后我们一起出门后,她竟然选择公交车作为交通工具,这让我大为不解,我的意思是——你都穿两万多块的白貂儿了,还跟人去挤公交车啊?再说,不怕别人弄脏了它吗?而我妹妹翻着白眼说,就是要省着点啊,未来五年我都准备只坐公交车。

后来我慢慢也能理解这种“只坐公交车”的想法,一来确实要过一段紧巴巴的日子,二来人多的地方她才有更好的展示。这就是普通东北人的嘚瑟与实诚,他们总是可以在司空见惯的虚荣心里面,再漫不经心地注入那么一点大大咧咧和直爽。

近十年,随着赵本山小品和东北“二人转”笑星被全国各地的人接受,“东北人”三个字也似乎成了可以人人都说上两句的名词。每件事都可以被任何人去认识和发表见解,即便这些都是浅薄和苍白的,也不能掠夺人的这种权利,但“东北人”确实一再成了搞笑和虚荣的代名词,这本身还真有点好笑。大众的力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所谓“众口铄金”是真实的,一旦风气形成,这风气的力量会将当事人卷入其中,使之变成和验证自己正确性的一个铁证。大众喜欢点评,而点评的力量同时也包括塑造,用点评去塑造一个口味、一种认识、一个审美潮流。

我所能理解的“大众点评”除了积少成多以外,更重要的是人们喜欢随波逐流,喜欢人云亦云,当“东北省三亚市”成为一个经典的嘲讽爱慕虚荣的笑话时,不管你说什么,都不影响人们将之看成一个趋之若鹜的绝妙譬喻。

可真的达到了绝妙的程度吗?我觉得也就是贴边儿吧,绘声绘色都达不到。想象一下,身穿厚重的棉袄、棉裤、羽绒服的东北老汉和老娘们儿,他们风尘仆仆大包小裹地从遥远的严寒之地,经过飞机的颠簸,越过火车的漫漫长夜,来到温暖如夏的阳光沙滩之所,这里面包含的土、“壕”、阔气、虚荣等关键词自然不在话下。如果再加上东北人到了哪里都不认生、随便一开口就一嘴苞米茬子味儿容易辨识的口音,你再对之得出匪气、素质低、嗓门大等不良印象,那也算不上奇怪。

但也可能,他们的这些行为,为的只是艰难的求生而已。你知道,约定俗成的关键词和印象,并非样样都是真理,更并非每一件放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相安无事地合理,我们只是喜欢这样简单粗暴地理解和看待问题而已。这说明我们肤浅、浮躁,缺乏人与人之间的基本认知。

我二叔就告诉我,他每年去海口过冬,比在家省钱;坐火车真累,但为了多活两年还是愿意折腾一次。

贴标签的轻浮

我所住的广州客村附近,从元宵节过后在广州大道南一带就会呈现出一个壮观的景象。从夜幕降临之时开始,你站在接壤客村的广州大道南路边,就会不断地看到标有“湖北旅游”字样的大巴车停到路边,然后会从车上下来无数身背大包和拉杆箱的青年男女。他们在坐上路边早已等候多时的三轮车,接着再去往客村的幽深之处,开始新的一年的打工客居生涯。这些从湖北来广州打工的青年人,几乎已经占据了硕大的客村,他们在客村的服装工厂、布料市场、缝纫机厂商那里工作,在湖北人开的鄂菜餐馆里吃饭,在广州城中村里跟同乡一起工作生活和娱乐……但你不会将这里称之为什么“广州市湖北区”“湖北省广州市”“湖北客村”之类。

据说三年前三亚就有30万以上的东北籍流动人口,他们在那边工作生活和度假,但广州也有据说30万的非洲人,怎么就没有“非洲省广州市”这种说法呢?虽然广州规模和人口数量比三亚庞大,同样30万的量级,与当地人的比例是不一样的,但按理说,非洲人在广州要比东北人在三亚更为显著吧,也一样没有“东北省三亚市”这么俏皮的命名出现。

我想,人,包括当地人和外地人以及为一件做出命名的旁观者,都是势利的,他们接受利益的驱动和用肤浅来应付眼前事物几乎是同质的。湖北人在客村工作,是付出、是劳动,他们虽然赚了钱,但付出了更多的生命中宝贵的时间和体力;非洲人在广州也是工作,他们是淘金或者圆梦,跟休闲度假完全无关,不是以消费为目的的居住;而东北人在三亚、海南消费,是接受,是索取,虽然他们也给三亚乃至海南人民贡献了GDP和劳动机会,但他们对于自己的生命来说是在享受。

你可以笑着说出“东北省三亚市”,然后轻佻地将之当成一个段子和掌故去卖弄,但不会真心关心一下那里的人是以何种表情去度过自己的风烛残年,也不会去对客村里的湖北人投上哪怕是可怜一瞥的目光(因为他们跟你想象的一样落后,属于你意识中的司空见惯,不具备任何笑点和震撼)。这就是我们的势利和轻浮。

北京昌平区一所小区里,鄂晓颖和她的家人正在享受周末。鄂晓颖,37岁,辽宁抚顺人,目前在北京做记者。2003年,她从辽宁毕业后来到北京,一待便是12年。2013年,鄂晓颖同丈夫在北京市昌平区买了房子定居下来。鄂晓颖的父母2011年来到北京帮忙照看她4岁的女儿,现在一家人一起生活在北京。深夜下班后,张帅回到他在南锣鼓巷租住的地下室里,不足3平方米的窄小空间是他在北京居住的地方。张帅,19岁,辽宁阜新人。2014年11月,他来到北京打工,在南锣鼓巷一家酒吧做服务生。每个月4000块的收入,从早忙到晚。居住的地下室,一个月300元租金。2015年5月,他攒钱买了一台iPhone6手机,这是他三个月攒下来的。张帅算了一笔账,如果在老家,半年的时间恐怕也实现不了他的小愿望。下班后张帅的生活就是回到地下室,借着隔壁的Wi-Fi玩手机。北京对于他来说就像他在qq空间里写的:“北漂这个词,绝不仅仅是两个字这么简单。它饱含着梦想,艰辛与人生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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