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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好声音

2016-04-09许智博

南都周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东北明星北京

许智博

虽然教科书里总是将“少数民族”与“能歌善舞”搭配,但在现实里,人们总是习惯性将 “东北人”与“唱歌小品”画上个“≈”。在网上看过一个在北京读书的东北男孩吐槽:从大一时进了宿舍自我介绍完开始,直到大二下学期快过完了,每当组织什么联欢会之类的活动,同学们总会时不时让他表演个小品。每次他都会用标准的东北话回击说:滚犊子,你们当是个东北人就会表演节目啊!

东北盛产明星,感觉就像有色人种垄断了NBA一样,已经成为了很多人贴在东北人身上的一个标签,但这张标签贴得有道理吗?

来自中原的文化DNA

几年前,在“赵家班”还压阵春晚、“乡村爱情”霸占着CCTV1的黄金强档的时候,国内一份著名的周刊杂志曾经做过一个封面选题:东北人都是大明星。文章的操刀手是我敬佩的一位媒体前辈,出生于吉林,中国最资深的文化记者之一,平时的饭局上,对1990年代第一拨儿东北籍流行音乐歌手横扫中国大陆,甚至登陆港台的时期的各种趣闻轶事可以如数家珍。

这个报道将“东北出明星”的决定性因素归结为某种历史流民文化的 DNA:农业经济时代为了吃饱肚子“闯进去”(闯关东),工业经济萧条后为了生计“闯出来”,“落地生根的意识不强”。

这个解释是最符合“学术思路”的,一般跟东北人聊聊祖上八辈儿,大多不外乎三个地方:山东、河北(直隶),要是满族的,那是少见的“坐地户”。

清朝开禁龙兴之地,很大程度就是因为禁也禁不住;民国时东北已经靠移民开始兴旺起来;1960年代的大饥荒时期,河北、山东活不下去的农民非常自然地就走过了山海关,去投奔几十年前已经留在东北的亲戚,把“关里”的老家抛在了身后,随着林业、军工、汽车和石油工业的发展,这些为了温饱来而来的流民变成了“国家人”在东北扎下了根,倒是后来上山下乡从大城市来的学生们,风潮之后留下的没有几个——很现实,在满足基本温饱后,就业机会决定去留。

历史上的移民潮,自然选择出来“不安分的人”。东北人对小孩是否够“闯荡儿”十分看重,小孩胆儿大、敢表现、在人山人海的大场面不怯场,肯定都会得到长辈的赞许。

在我大学时,一个系三个男生宿舍,宿舍长全部是东北人,在我另外一所大学同学的男生宿舍里也是这样。宿舍长虽然连芝麻官都算不上,但微妙在于,谁来担任这个“职务”,是一群文化、背景各不相同的年轻人刚刚见面,还不了解脾气秉性时就要决定谁来“出头”的事情,东北男生的当仁不让,也算是“老大风范”的一个折射吧。

这样的“不安分分子”对讲究等级的农业文化来说,是“不安定因素”,也是计划经济行将就木时最先跳开地域束缚的叛逆者,里面的精英注定是要活跃到占据新闻头条的群体。

不过,“不安分”的另一面就是“不踏实”,就像有人评论东北籍明星群体说的那样:戏子级的多,大师级的寥寥。虽然“二人转”可以上春晚,可始终是群众艺术,从来没有进过国家大剧院。即便看演员圈,排除掉东京、金马、香港、釜山这样亚洲级别的电影奖项,在威尼斯、嘎纳、柏林拿到大奖的只有四个人:巩俐、葛优(北京人)、夏雨(青岛人)、廖凡(长沙人)。

这里面巩俐的少年时代经历也同样代表着东北和山东在文化上的微妙关系:籍贯青岛、出生于沈阳、在济南长大。较真地讲,东北籍的明星,到现在还没有冲出亚洲。

“东北好声音”的群众基础

我生在黑龙江,年少时便随父母移居河北。那时东北经济不景气的各种暗示已经出现,母亲主张举家“去关里”,既是为了为老人养老,也多少是为了更好的生计。

父亲对迁移这件事情始终有保留,原因之一,是担心河北的教育质量不行,耽误我未来考大学——那时,我家所在的小兴安岭小城的高中,每年都有考上清华的孩子(包括我一个远房表哥),而我们要搬去的河北的城市,最好的高中,那时每年最好的学生标准是“能上大学”。

当然,如今以衡水中学为代表的河北教育体系,用考试机器的模式,早已经逆转了25年前的教育水平对比。

跟别人探讨“为什么东北人爱出艺人”这个话题时,很多人都认为,在重工业时代遗留下的教育体系,让东北人的文化素质处于中国的平均线之上;俄罗斯文化对于东北的影响,也表现在艺术、文化领域。在夏天哈尔滨的中央大街上,这条步行街的每个小路口,都会有学音乐的学生用小提琴、大提琴、黑管、萨克斯组成的小乐队,每晚演奏12首世界名曲,很多老知识分子夫妇,穿着体面,在音乐的伴奏下泰然跳着交谊舞,吸引着年轻人和普通人也加入这个自发的舞池。而索非亚广场和黑龙江美术馆附近,则是一字排开的靠给游客写生赚外快的画家。

这种老派、有范儿的娱乐方式,恐怕中国其他城市少见,也被“赵家班”各种农村题材的艺术作品给掩盖掉了,东北人的文化素质和城市里的文化氛围,甚至成了我思考问题的一个盲点。

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便在有文化、地位高的东北人看来,唱歌、跳舞、画画,并非是不入流的行业,家里的孩子要是愿意“搞艺术”,几乎没有拦着的。

为我家服务了五年的钟点工邱姐是我的老乡,她跟我们说,她13岁的儿子开始“上歌厅”了。邱姐说的“歌厅”是KTV,不是夜总会,虽然在北京、广州,卡拉OK这种消费正在被90后们抛弃而逐渐衰落,但在东北的县城和农村,依旧是年轻人的娱乐之一, KTV老板们为了多赚点,在下午的生意空档期,会便宜地将包间卖给早早放学的孩子们,让他们唱歌胡闹。

让我意外的是邱姐的态度,她说:“我跟儿子说了,你要是真喜欢唱歌,愿意把它当个爱好,我不反对你去歌厅。”

比我大不了几岁的邱姐其实也是我们长辈行事的缩影,去年回东北,在哈尔滨的表姐家小住,看到家里二楼她为自己大女儿买的那架漂亮的白色三角钢琴,借用《天下足球》那句煽情的句式说,我眼里满满都是她7岁时在小平房里弹电子琴的身影——1980年代,一架高档的日本电子琴对于工薪阶层来说,可不是便宜的东西。

而在家族中我这一代独生子女里,还有一个学舞蹈专业的表妹,当初进艺术院校,也托了另一位靠唱歌逆转了自己人生的远亲的福——这位论辈份我应该称为“姨”的女子是一个小山沟林场的传奇人物,她少年时偷偷瞒着家人报考了部队艺术学院,一鸣惊人走出东北,在部队文工团工作多年后,成功转业到了一所大学的艺术系做了老师。

此外,我还有一个年轻时一直未婚的表姑,到了中年后才嫁了人,丈夫是“1990一代”某位东北女歌手的父亲。这位女星让人非议的地方不少,但很多年前,老两口来我家探亲,吃饭之余谈到她,言语之间多是长辈对子女打拼不易的理解和骄傲。

总之,也许是文化教育里从没有看低过“吃开口饭”的行业,也许是“笑贫不笑娼”的功利因素,东北人对于孩子选择有“文艺细胞”的行业,态度上永远是开放的,这大概就是“东北好声音”的群众基础。

选秀产业造就的错觉

然而,要说东北明星多,也可以说是一种偷换概念。“东北”是什么?是东三省外加内蒙的东部五盟,对比近年来的选秀大省四川,其实在地域上是3打1,还带1/3个外援。这种不公平的对比方法因为东北文化上大面的一致性,将行政边界忽略了,反而以地域边界取代。单论东三省出身的明星,可能绝对数量并不出众,但把三个省份加在一起跟一个南方省份对比,哪有不占便宜的道理?

随着1990一代明星的过气,赵家班淡出主流,实际上,在《中国好声音》横空出世之前,东北籍艺人在中国大陆新晋明星名单里是不断下滑的。芒果台的三届“超女”、三届“快男”,一举将四川变成了选秀大省。在萌娘和小鲜肉流行的时代,东北艺人“条儿好”的先天优势被抹平了很多。

数据不骗人,天涯上曾经有一篇帖子,按照活跃在文体圈的明星们的籍贯,数一数哪个城市(当然仅限于中国大陆)出来的明星多。结果在众多网友的努力下,从一线到三线明星们加在一起,数据清清楚楚地显示:出明星最多的城市是山东的青岛,济南也在这个榜单的TOP10。

考虑到很多明星会将自己的“老家”改成省会城市,实际上这篇帖子里统计的哈尔滨、长春、沈阳、大连(好像没有铁岭)四个东北城市“出品”的明星,几乎就是东北明星的全阵,但加在一起,也就跟山东“出品”的明星在数量上半斤八两。

但随着《中国好声音》升级了中国选秀节目的版本,大众发现“大嗓门”的东北人又杀回来了,几乎每年的节目最后进入淘汰赛,都会变成东北选手的“内战”,所以才有了“东北好声音”一说。

真的是东北的金嗓子遍地吗?

实际上,这是个选秀产业在生产组织流程上造成的概率问题。

每档选秀节目在准备期,其实靠“海选”是很难淘到真金的,属于节目组的专业“星探”们会有目的地选择专业艺术院校和一些大城市的酒吧,提前发掘一些好苗子。芒果台能通过选秀让南方的少男少女们圆了明星梦,据说就是四川音乐学院(成都)、星海音乐学院(广州)以及南方城市的各条酒吧街与节目组的“星探”的合作成果。

《中国好声音》在一开始曾面临着各个上星卫视对它能否受欢迎的犹疑不定,这种情况让节目制作者明白,必须要跟之前的选秀1.0时代的节目在风格上做到有所区隔。

南方已经成了芒果台的选秀势力范围,“好声音”节目组的“星探”们很自然地想到了北方,因为在东北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也有一所历史悠久的沈阳音乐学院。按照东北人喜欢吹吹牛的习惯,谈到这所艺术院校,可以大声而且骄傲地问:“值(知)道谷建芬不?值(知)道雷蕾不?连星海音乐学院的院长唐永葆,那都是我们这儿疙瘩儿出去的。”

相比之下,在音乐教育行业里被人视为“高冷”的武汉音乐学院,因为强项在作曲,培养的都是音乐界的幕后操刀人,所以反倒成了选秀节目的第二梯队。

“沈音”学子们的积极参与,让《中国好声音》成了东北人不遑多让的游戏。就像“超女”“快男”对南方青年人的带动作用,第一届《好声音》比赛中东北选手们的大放异彩,让更多的有着明星梦的老乡们对这个选秀平台有了天然的好感,也造成了东北人占据这档节目半壁江山的马太效应。

无论是1990年代中国流行乐坛的第一代明星,已经变成春晚往事的赵家班,还是乘着《中国好声音》起势的新一代东北唱将,说白了,强势的平台对他们都很重要——那英一代的平台是成熟的港台唱片工业体系,赵家班的平台是央视,“好声音”一代则是选秀和上星卫视。

正如有人总结:东北艺人们的作品依靠国家的广电体制可以平推到长江,其实沾的是北方文化的光——因为这是官方认可的主流文化。那英说话有口音但唱歌时是标准的“国语”,赵本山的小品对南方人可能并不可笑,但二者对于南方人来说,至少听得懂、能理解,也可以说,通俗的“东北艺术”算是中国人在文化上的“最大公约数”。这个“公约数”对于文化快消品来说,也是赚钱的一个保证。

徐丹青(右)刚给一位朋友文完身,精致的图案文在身体上让他的朋友觉得很满意。徐丹青,29岁,黑龙江哈尔滨人,文身师,现居北京,在大悦城租了一间大的工作室经营他的刺青事业。在北京的11个年头里,他一边画画一边做文身,因为画功技术好,已经在北京有了许多慕名来的客源。在公司加班的徐阳。徐阳,32岁,黑龙江哈尔滨人,目前在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徐阳2001年在北京上学,学的材料工程专业,属于国家稀缺专业,2005年徐阳赶上了当时北京出台的一项稀缺人才引进政策,落户了北京。2011年,徐阳在北京回龙观买了房,如今定居在北京。

已经两个昼夜没有休息的孔嘉欢。孔嘉欢,42岁,黑龙江哈尔滨人,他曾做过建筑工、电工、财会主管、警察、主持人,目前是一名导演。孔嘉欢27岁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来到北京寻求发展。2004年,歌手庞龙演唱的《家在东北》一首歌在中国流传,孔嘉欢是这首歌的创作者。在北京的十余年打拼生活里,孔时常会哼起这首歌来安慰和鼓励自己。孔在北京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并把家人也接到北京来定居,他时常会想起松花江上的故乡,却因为自己的电影梦扎根在北京。赵越阳和常相境是一对80后情侣,两人在北京已经待了4年。赵越阳,27岁,辽宁丹东人。家里条件不错的他,毕业后本可以在家乡被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他觉得在家没什么意思,于是到深圳工作了半年,因受不了南方的气候,女朋友也在北京工作,就来到北京创业,在北京市草房地铁站附近注册了一家公司运营。起初,他因恋人小境来到北京,在北京待了两年后,女朋友想离开北京,回到曾经长大的大连工作,但因为赵越阳的公司已经成立,她在大连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小境只好继续留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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