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变化及影响因素研究——以社会资本为视角
2016-04-09刘妮娜郭月青
刘妮娜 郭月青
中国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变化及影响因素研究
——以社会资本为视角
刘妮娜郭月青
[摘要]基于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2000年和2010年数据,老年人照料方式正在发生转变,在城市表现为非正式照料向多种照料方式并存转变,在农村则是非正式照料向自我照料的单一转变。进一步地,借助社会资本理论构建“老年人照料网络”,发现家庭社会资本和社区社会资本对老年人的照料方式具有显著影响,且存在城乡差异。城市老年人中,独居、无子女或无近距离居住子女、无偶、社区照料服务缺乏的,自我照料的风险更高;农村老年人中,受子女外出务工、传统思想束缚、经济贫困和农村正式照料服务缺乏影响,使用正式照料的比例极低,而自我照料的比例不断增加。
[关键词]老年人; 照料方式; 社会资本; 城乡
中国传统的以配偶和子女为主的家庭照料方式在社会发展转型过程中受到侵蚀和弱化已成为客观的社会现实,经济社会新常态下的老年人照料会更加复杂多元,一些老年人可能变得无人照料,还有一些可能需要或会寻求正式照料服务的帮助和补充。一方面,女性就业增加提高了老年人家庭照料的机会成本[1],人口流动加速减少了老年人可以利用的家庭照料资源[2];另一方面,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以及对自由、独立生活的追求不断影响着代际双方的照料观念,社会化的照料服务发展也让老年人除家庭照料之外有了更多的选择。实际上,研究也显示城市老年人对保姆和社会服务的利用率已经很高[3],保姆的作用与子女趋于一致[4]。
在城乡分治的二元社会经济结构作用下,城乡老年人又有着收入、观念、服务提供等多方面的差别,家庭照料弱化后的照料方式转变的方向可能出现不同。如一些欠发达地区农村老年人自我照料的比例非常高[5],而城市老年人保姆利用率很高。那么,在经济社会转变过程中,中国老年人的照料方式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转变的方向有哪些不同?城乡之间哪些老年人在自我照料,哪些老年人在使用正式照料服务?本研究试图利用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2000年、2010年数据,从社会资本视角出发,通过描述性分析、列联分析以及多分类logistics回归分析的方法来回答以上问题,并根据研究结果提出相应的对策建议,以期帮助政府和大众更全面地了解和有效地应对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变化。
一、文献综述及理论框架
(一) 对老年人照料概念、照料方式的讨论
首先,以往研究对老年人照料的相关用语包括老年照料、老年照顾、老年人生活照料、老年人健康照料、老年日常健康照料、老年人长期照料等。内涵范围有的聚焦,有的宽泛,如部分研究将其聚焦在仅为部分或完全生活不能自理老年人提供的,旨在帮助他们维持日常生活正常进行的卫生、个人照料和社会服务[6],有研究进一步对生活不能自理或失能时间做了规定[7]。伍小兰则认为这种照料一般是长期性的,并将与这种长期性照料相对应的,老年人生病时陪同看病、帮忙购物等非经常性的照料定义为临时性照料[8]。贺聪志、叶敬忠的定义范围更为宽泛,包括了日常生活起居照料、日常扶助照料、疾病照料以及安全保障四个方面[9]。还有一些研究将老年人照料界定为为有照料需要的老年人提供的照料[10],也有学者提出不能忽视照料中精神慰藉的内容[11]。本研究认为老年人的照料帮助与经济支持、精神慰藉是并列的三大养老内容,未来语境下的老年人照料应是个宽泛的概念,内容可以包括生活起居照料、日常扶助照料、疾病照料等,核心是以老年人的照料需求为导向。
其次,国内外学者一般依据照料资源划分老年人的照料方式,国内学者根据最主要照料提供者进行三分类的较多,分为无人照料/自我照料、家庭照料/非正式照料、正式照料/社会化照料[12-13]。国外学者基本根据照料提供者进行了四分类划分,分为自我照料(no assistance)、非正式照料(informal assistance only)、混合照料(both informal and formal assistance)和正式照料(formal assistance)[14-15]。正式照料资源和非正式照料资源的划分标准是是否需要付费,非正式照料资源包括配偶、子女、孙子女、其他亲属、邻居朋友等,正式照料资源包括政府、社区、志愿组织、企业、养老机构等。有研究又根据付费主体将正式照料资源划分为政府支付/福利性的、政府部分支付/志愿性或半营利性的、全部自付/营利性的等[16]。综合国内外的划分方法,笔者认为我国未来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多元化已是必然,西方的多分类法值得我国老年人照料研究借鉴使用。
结合以上对老年人照料概念和照料方式的讨论,本研究将照料方式划分为自我照料、非正式照料、混合照料和正式照料。自我照料指有照料需求的老年人没有照料者,只能自己照料自己;非正式照料指仅有非正式照料资源为有照料需求的老年人提供的照料;混合照料指既有正式照料资源、也有非正式照料资源为有照料需求的老年人提供的照料;正式照料指仅有正式照料资源为有照料需求的老年人提供的照料。
对于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影响因素,过去相关研究不断深入和深化,诸多研究结果显示城乡老年人的健康水平[17-19]、支付能力[20]、家庭结构和居住安排[21-24]是影响老年人照料方式的最主要因素,为本研究在变量选择上提供了良好的基础。但是,这些研究仍存在局限,一是涉及的影响因素以老年人的个体和家庭特征为主,二是由于存在地区差别、城乡差别、时期差别、样本选择不同,以往研究的结论并不尽相同,尤其在家庭影响方面,研究结论甚至相反或矛盾;三是很少放在具有说服力的理论框架下进行严谨的测量。
(二) 理论框架的构建及假设
1.社会资本理论的选择
根据以往研究的成果与不足,笔者认为,社会资本理论可以作为构建本研究理论框架的基础。社会资本的概念内涵较为丰富,布迪厄、科尔曼、普特南、博特、林南等学者都从不同的角度加以定义。对此,有学者从基本内涵、基本表现形式和本质角度对以往社会资本的概念进行了总结:社会资本的基本内涵——不同层次的社会主体(包括个体、群体、社会、国家)之间紧密联系的状态及特征;社会资本的基本表现形式——社会网络、规范、信任、权威以及为某种行动所达成的公识等;社会资本概念的本质——社会资本存在于社会结构之中,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合作提高社会运行效率[25]。
结合本文的研究问题和学界对中国老年人照料方式影响因素所达成的共识,本文采用林南的社会资本概念。林南认为,社会资本是嵌入于社会网络的资源中获得的、植根于社会网络和社会关系。社会资本概念可分解为以下三种要素,一是嵌入于一种社会结构中的资源,二是个体汲取社会网络中资源的能力,三是通过目的行动中的个人运用或动员这些社会资源。概括来说,即结构性的(嵌入性)、机会的(可汲取性)、行动导向的(运用)是社会资本的三种要素[26]。
图1 中国老年人照料网络
在这一概念的指导下,中国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影响因素可以形成影响中国老年人照料方式的社会网络。换言之,中国老年人有一个提供养老照料资源的社会网络,老年人处在这个社会网络之中。老年人个体、家庭和社区之间的互动关系成为一种社会结构,老人的养老照料资源嵌入在这一社会结构中。照料方式是这一社会网络中的老年人个体、家庭和社区之间互动的结果体现,具体受到以下三种要素的作用:一是老年人养老照料资源的社会网络中照料资源的状况——对应家庭照料资源和社区照料资源;二是老年人个体汲取养老照料社会网络中资源的能力——对应老年人个体的社会经济状况;三是个体运用养老照料社会网络中资源的水平——对应老年人同上述影响因素的具体互动情况。因而,在社会资本理论的指导下,本文对中国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变化及影响因素的分析,得以在“影响中国老年人照料方式的社会网络”(简称“中国老年人照料网络”)中进行。
2.研究框架及假设
图2 社会资本、个体社会经济状况以及老年人 照料方式的关系示意图①
上述根据社会资本理论所建构的中国老年人照料网络,所涉变量众多,涵盖个体、家庭、社区三个层次,如在一篇研究论文中全部得以体现,显得有些复杂。鉴于此,本文将个体层面的因素作为控制变量,重点关注家庭和社区层面的影响,包括家庭照料资源和社区照料资源本身以及个体与家庭、社区之间的互动。进而,本文将家庭和社区照料资源本身概括为“社会资本量”。个体与家庭、社区之间的互动概括为“社会资本的利用水平”。“社会资本量”和“社会资本的利用水平”构成本文的“社会资本”完整内涵。老年人个体社会经济状况、社会资本量、社会资本的利用水平以及照料方式的关系如图2所示。基于该理论框架,本研究提出以下2条主要假设:
假设1:城乡老年人的社会资本不同,其自我照料的可能性不同;
假设2:城乡老年人的社会资本不同,其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不同。
①箭头代表影响作用,虚线部分代表老年人个体社会经济状况对社会资本及照料方式的影响,已有研究成果丰富,不属于本文的研究重点。
三、数据与方法
(一)数据来源
根据全国代表性要求和变量需要,本文选择了中国老龄科研中心组织实施的200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一次性抽样调查和201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追踪调查数据。这两次调查涵盖了全国20个省、市自治区和直辖市,2000年、2010年分别回收个人有效样本20 255份和19 986份。由于本研究只关注需要照料的老年人,根据问题“G3 您现在的日常生活需要别人照料吗?”进行筛选,得到2000年、2010年研究样本——需要照料的老年人1 264个(城市650、农村614)和2 981个(城市1 522、农村1 459),在总样本中占比分别为6.2%和14.9%。两次调查均具有较好的全国代表性,可以用来衡量2000—2010年我国城乡老年人口照料方式的变化情况。2010年问卷中包含的老年人社会人口变量、家庭以及社区变量可以支持本研究的实证分析。
(二)操作性定义及变量选取
因变量是老年人照料方式。有鉴于农村混合照料和正式照料的老年人较少,为便于城乡比较分析,在回归模型中统一将混合照料和正式照料归为一类,即使用了正式照料的老年人。
主要自变量是社会资本,根据前文的理论分析,我们从家庭和社区两个层面、拥有的照料资源和老年人与照料资源的互动两个角度来测量老年人的社会资本。资源角度,家庭资源的衡量指标包括婚姻状况、存活子女数、存活儿子数、未外出子女个数。社区资源的衡量指标包括社区(村)老年人组织综合指数和社区(村)为老服务综合指数*利用因子分析方法,将社区老年人组织(老年人协会、老年人维权小组、民事调解小组)和社区为老服务(上门护理、上门看病、康复治疗、上门做家务)分别生成社区老年人组织综合指数和社区为老服务综合指数。本文中生成的因子关联度均超过0.55。综合指数越高,代表老年人所在的社区资源越丰富。。互动关系角度,以往文献认为社会资本的关系维度包括信任、互惠、义务、归属、参与等[27-28]。据此本研究将家庭层面的互动关系操作化为老年人与家庭成员间的互动和互惠,衡量指标包括居住安排、子女给予的经济支持、老年人给予子女的经济支持和家务帮助;社区层面的互动关系操作化为老年人的社区归属感和社区参与积极性,衡量指标包括在本社区(村)居住时间和参与社区(村)活动意愿。
另外,由于老年人的个体社会经济状况会影响老年人拥有的社会资本的大小和利用社会资本的能力,故将其作为控制变量纳入回归方程中。具体选取以下三个指标进行衡量:人口变量(年龄、性别)、经济状况(受教育情况、自评收入水平)和健康状况(自评健康状况)。
(三) 研究方法
本文的主要研究内容是中国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变化及影响因素。故首先采用描述性分析的方法,利用中国老龄科研中心2000年和2010年两次调查数据分析十年间中国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变化,之后利用2010年数据,采用多元logistics回归方法、分城乡讨论影响老年人照料方式的老年人社会资本因素。
(四)样本的分布特征
根据中国老龄科研中心2010年调查结果显示,我国需要照料老年人的平均年龄为77.7岁,女性人数稍多于男性,有超过半数的文化程度为小学及以下,自评经济水平为基本够用或贫困的占绝大多数(89.2%),超过六成自评健康状况差,有配偶和无配偶的各占一半,平均有3.6个存活子女(其中1.9个存活儿子),有92.8%的老年人至少有1个未外出子女。超过半数需要照料的老年人与子女同住,其次是仅与配偶居住,占近三成,与其他人居住和独居均不足10%。子女平均每年给老年人1 012.9元,仅有16.9%的老年人给与子女经济支持,但有接近四成老年人给予子女生活上的帮助。在社区参与方面,老年人在本社区(村)平均居住48.8年,超过半数老年人愿意参加社区活动。城乡老年人在受教育程度、自评收入水平、居住安排、未外出子女个数、给予子女经济支持和生活帮助、社区(村)居住时间方面存在显著差异*限于文章篇幅,样本的分布特征不在这里作图表展示,如有需要可与作者联系。。
三、结果分析
(一)中国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变化
对比2000年和2010年两次调查结果可以发现,中国老年人照料方式正从一元化的非正式照料向多元化的照料方式转变,自我照料和混合照料的老年人所占比例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增加(如表2所示)。其中,非正式照料老年人所占比例从2000年的89.7%下降到2010年的75.1%,减少了14.6个百分点,而自我照料老年人所占比例从2000年的1.4%增加到2010年的14.3%,增加了12.9个百分点。
分城乡来看,情况又差距很大。在农村,显著表现为非正式照料向自我照料的单一转变,非正式照料老年人所占比例从2000年到2010年减少了20.4个百分点,自我照料老年人所占比例从2000年到2010年增加了18.7个百分点。在城市,则表现为非正式照料向多元的照料方式的缓慢转变趋势,2000—2010年间非正式照料老年人所占比例减少了9.1个百分点,而自我照料、混合照料、正式照料老年人分别增加了7.2个百分点、3.8个百分点、1.9个百分点。
(二) 拥有不同社会资本的老年人的照料方式
由于老年人的照料方式存在较大的城乡差异,故本文进一步分城乡对社会资本因素与老年人照料方式进行列联分析,探究中国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影响因素,分析结果如表3所列。
家庭层面,从照料资源角度看,城乡有配偶、平均存活子女数多、平均存活儿子数多、未外出子女数多的老年人自我照料和使用正式照料的比例都要低于无配偶、平均存活子女数少、平均存活儿子数少、未外出子女数少的老年人。从家庭互动角度看,城乡之间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独居老人中的自我照料和使用正式照料的比例最高,自我照料老人平均获得子女经济支持最少,使用正式照料老人获得子女经济支持最多,给予子女经济支持和生活帮助的老年人非正式照料的比例高。城乡的差别在于城市需要照料的独居老人使用正式照料的比例占到29.6%,这很大程度上补充了独居老人非正式照料的不足,而农村需要照料的独居老人使用正式照料的比例仅为6.3%,在非正式照料和正式照料均缺位的情况下,农村需要照料的独居老人只能进行自我照料。
社区层面,从照料资源角度看,城乡非正式照料的老年人所在的社区(村)老年人组织资源更丰富,说明社区(村)老年人组织可能在维护家庭养老方面起到了一定作用。城乡使用正式照料的老年人所在的社区(村)老年照料服务更丰富,说明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可能受资源的可得性影响。从社区互动角度来看,城市老年人中自我照料的平均居住时间最长,获得正式照料的平均居住时间最短,农村老年人则相反,使用正式照料的平均居住时间最长,自我照料的平均居住时间最短。另外,愿意参加社区(村)活动的城乡老年人非正式照料比例低于不愿意参加社区(村)活动的老年人。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拥有不同社会资本的城乡老年人的照料方式存在差异,考虑到变量间可能存在的交互作用,我们在控制了老年人的社会经济状况后,依次将家庭变量、社区变量纳入回归模型,进一步检验和分析各因素对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的独立影响。
(三) 模型拟合
1.家庭层面的影响
模型一主要考察了家庭资源和家庭互动关系对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影响。从自我照料角度来看,对城市老年人而言,在控制了其他变量情况下,未外出子女个数、居住安排对城市老年人自我照料具有显著影响。与没有子女或子女全部外出相比,有1个以上未外出子女的城市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比非正式照料显著低60%左右,但有1~2个未外出子女和3个以上未外出子女对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影响差别很小。另一方面居住安排方面,与独居相比,其他居住方式的城市老年人的自我照料的可能性都比非正式照料低85%左右,意味着与其他居住方式相比,城市独居老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显著最高。
表1 2000—2010年中国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变化 %
表2 拥有不同社会资本的老年人的照料方式 %
表3 老年人照料方式影响因素的多元Logistic回归分析结果
注: PseudoR2是用来判断模型效果的统计量,取值越大,效果就越大。*、**、***分别表示在0.05、0.01、0.001水平上显著。
对农村老年人而言,只有居住安排对农村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影响显著,与其他居住方式相比,独居老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显著最高。其他变量方面,与有偶老人相比,无偶老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比非正式照料要高67%。而与没有子女、子女全部外出或有3个以上未外出子女老年人相比,有1~2个未外出子女的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最高,这一结果较好的解释可能是有1~2个子女的老人平摊到每个子女的照料压力较大,老年人本着尽量不给子女添麻烦、成全子女美好生活的主动牺牲精神,又怕子女处在村庄舆论的不利地位而不愿求助他人,遂更可能选择自我照料。总结来看,无配偶、有1~2个未外出子女、独居的农村老年人自我照料的风险最高。另外,无论城乡,与子女之间经济上的互惠和给予子女生活帮助对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影响都不明显。
从正式照料角度来看,对城市老年人而言,家庭互动关系对正式照料的使用具有显著影响,而是否有偶、子女数量等家庭照料资源的多少对城市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影响不显著。独居、不给子女经济支持和生活帮助的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显著更高。换言之,城市老年人是否使用正式照料取决于老年人与家庭照料资源的互动关系,而非家庭照料资源的多少。与家庭资源之间是紧密互惠关系的老年人倾向于与家庭成员同住,通过给予家庭成员支持换取非正式照料,而与家庭成员之间是松散的相互独立关系的老年人倾向于独居或与其他人居住,并转向社会化的照料服务市场,通过正式照料替代或补充非正式照料。
对农村老年人而言,未外出子女个数对正式照料的使用影响显著。与无子女或全部子女外出的老年人相比,有1~2个未外出子女或3个以上未外出子女的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比仅为非正式照料的老年人分别低80.1%和82.0%,二者的影响差别不大。即是否有未外出子女,而非未外出子女的数量会显著减少农村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结合对农村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分析结果可以发现,只要有未外出子女,农村老年人往往宁愿自我照料也不会求助于其他照料资源。这仍与农村根深蒂固的子女养老、家丑不外扬、父母主动牺牲的思想密切相关。
2.社区层面的影响
模型二在模型一的基础上加入了社区变量,模型效果进一步优化,说明社区变量有助于解释中国城乡老年人的照料方式差异。城市方面,与非正式照料相比,城市社区老年人组织每增加1个单位,老年人自我照料和正式照料的可能性分别减少9.9%和11.1%,但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与非正式照料相比,城市社区老年照料服务每增加1个单位,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显著减少18.8%,正式照料的可能性增加8.1%,换言之,社区老年照料服务越丰富,老年人自我照料的风险显著越小,老年人越可能使用正式照料,这就进一步验证了前文的列联分析结果。与不愿参加社区活动的老年人相比,愿意参加社区活动的老年人自我照料和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比非正式照料分别显著高88.5%和30.6%。这既可以说是愿意参加社区活动的老年人更可能自我照料或使用正式照料,也可以理解为自我照料和使用正式照料的老年人更愿意参加社区活动,这部分城市老年人将对家庭的依赖转向社区。
农村方面,与非正式照料相比,农村老年人组织每增加1个单位,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增加15.1%,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减少36.4%,换言之,农村老年人组织资源越丰富,老年人的照料方式越可能是自我照料,越不可能是正式照料。与前文分析相结合,城乡老年人组织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家庭养老,但农村老年人可能仅是越发转向自我照料。农村老年照料服务每增加1个单位,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减少3.3%,正式照料的可能性显著增加61.5%,即农村老年照料服务越丰富,老年人越显著可能使用正式照料,从而降低了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自我照料的老年人参与村里活动的意愿最高,这部分人对社区帮助和服务的需求和期望最高,对社区的依赖性最强。另外,社区居住时间对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影响很小。
最后,从模型一和模型二的数据结果可以看出,个体特征对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具有显著影响。伴随城乡老年人年龄增加,自我照料的可能性显著降低,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显著增加。城市女性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显著高于男性。经济方面,城市受过初中及以上教育、自评收入水平越好的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显著越高,而农村受教育程度为小学及以下、自评收入水平越差的老年人自我照料、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越高,其中贫困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显著更高。健康方面,城乡老年人健康状况越好,自我照料的可能性越高。
四、结论及建议
本研究对2000—2010年十年间中国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变化及城乡差异进行比较分析,并从社会资本视角出发对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影响因素进行实证分析,验证了假设。主要结论有以下几个:一是中国老年人照料方式仍以非正式照料为主,但正经历着由一元化的非正式照料向多元化的照料方式的转变,城乡差别在于农村是非正式照料向自我照料的单一转变,而城市则表现出由非正式照料向多元照料方式的缓慢转变趋势,使用正式照料的老年人不断增加。
二是社会资本对城乡老年人自我照料具有显著影响,且存在城乡差异。城市的家庭和社区照料资源不足、与家庭的互动少、与社区互动意愿强的老年人自我照料的风险更高,其中独居、无子女或无近距离居住子女以及社区活动参与意愿强的影响显著最高。农村与城市的差别在于受“老人主动牺牲、成全子女”“子女养老、家丑不外扬”等传统思想束缚,有1~2个未外出子女、村老年人组织丰富的老年人自我照料的风险反而显著更高。
三是社会资本对城乡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具有显著影响,且存在城乡差异。城市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主要受老年人与家庭的互动(居住安排和代际互惠)影响,与家庭互动少的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显著更高,而农村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则主要受家庭照料资源和村照料资源影响,无未外出子女、村老年人照料服务丰富、村老年人组织少的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的可能性显著更高。
基于以上的研究发现讨论应对策略,本研究认为有三个城乡共同点需要明确,首先,对于有照料需要的老年人来讲,自我照料无疑是风险最高的照料方式,前段时间已经接连有媒体报道老年人无人照料、死无人知的悲惨事件,因此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如何让老年人自我照料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其次,与子女数量相比,未外出子女数量对中国城乡老年人照料方式的影响显著更大,这就进一步验证了慈勤英、宁雯雯[29]多子未必多福的判断,换句话说,在我国人口流动日益频繁的情况下,城乡老年人的照料方式实际上更取决于近距离居住子女数量而非全体子女。若从这个角度分析,我们应该考虑的是怎样让老年人距离子女更近一些,而非盲目鼓励增加子女数量。最后,在老年人照料问题上,未来家庭、市场、社区(村集体组织)、社会的作用都非常重要,政府、社区(村)、社会不应一味维护家庭照料、强调家庭责任,这一做法只会限制老年人的自主选择,使部分老年人无奈转向自我照料。
城乡差别在于,城市已经有一部分老人使用正式照料补充或替代了非正式照料,这部分老人自主性、独立性强,将照料需求部分或全部转向社会化的服务市场,但也有部分独居、无子女或无近距离居住子女、无偶、所在社区老年照料服务缺乏的老人只能自我照料。因此,城市一要大力发展社会化照料服务市场,满足我国城市老年人不断增加的正式照料服务需求;二要创造条件让城- 城流动人口,尤其是独生子女率先实现家庭式转移,以减少子老年人在子女流动后自我照料的可能性;三要发挥社区托底保护、NGO组织拾遗补缺的作用,根据社区自我照料老人的具体情况采取具体措施应对,失独、丧偶、独居的需要照料的老人是重点关注对象。
而农村老年人使用正式照料的比例极低,自我照料的比例不断增加,根据以上分析,主要是受子女外出务工、传统思想束缚、经济贫困和正式照料服务缺乏影响。因此,一要加快推进城乡社会经济一体化、加快推进农民工市民化,鼓励和帮助城乡居民带着财产和家庭进行双向流动,减少农村留守群体,实现家庭团圆;二要解放农村传统思想、更新村庄舆论,让使用正式照料变为提高照料质量、代表经济能力、有面子的选择;三要建立与农村老年人消费能力相适应的正式照料服务市场,主要以组织农村老年服务队的形式进行,不同村之间交叉或结对服务,政府应给予试点补贴,将成熟经验推广;四是村民自治组织、农业合作社要承担起对本村、本社社员的托底保护作用,NGO组织应深入农村提供帮扶,尽可能减少难以获得其他照料资源的老年人的照料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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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earch on the Change and Influential Factors of the Care Mode ofthe Elderly in Urban-Rural China——Based on the Social Capital Perspective
Liu NinaGuo Yueqing
AbstractBased on the data provided by China Research Center on Aging (CRCA) in 2010 and 2011, the care mode of the elderly has changed from informal ones to diversified ones in urban areas and to self-care mode in rural areas. Based on caring net of the elderly conducted by social capital theory, the author found social capital existed in both family and community had a strong influence on the care mode, however, a gap existed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area. In urban areas, the elderly, who lived alone, childless, or had no family around, lived in the community with limited caring resources had a higher risk in self-caring. Influenced by immigrant working, traditional values and poverty, the formal caring ways are being used with a very low proportion, while the self-care methods are being used increasingly.
Key wordsThe elderly; Care mode; Social capital; Urban-rural area
(责任编辑:陈世栋)
[作者简介]刘妮娜,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博士研究生,邮编:100081;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我国养老保障体系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的对策研究”(项目批准号:13&ZD164)资助。
[收稿日期]2015-06-11
郭月青,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邮编:10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