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榜的功德与疏陋

马勇

阅读指引 功德无量

年尾岁初，各种各样的书榜不断来袭，目不暇接。我是一个喜欢读榜单的人，平时看到媒体刊登的书评、榜单，但凡属于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我差不多都会仔细看看。我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用最少的时间，获取自己所需要的书。所以，我对媒体刊载榜单竭诚支持，但凡找我推荐最近阅读书目的，一般我会抽时间写一点。我总觉得这是读书人服务大众的一个机会，所以国内书评类媒体的好书榜单，我以为不是多了，而是还少，应该动员更多的人，分享自己的阅读，推荐好书。好读书，读好书，读书好，依然应该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精神追求。尽管我们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精神追求、文明教养，毕竟是现代社会最直接的标示。

南北媒体现在制作的榜单很多，我经常读的有《新京报》每周书评专刊以及他们制作的年度好书榜。《新京报》书评周刊一直在坚守着一种理想，为大众选好书，评好书，引导阅读。就总体而言，《新京报》对书业、读书界影响很大，我个人从那里获益良多，有些书，就是因为《新京报》的推荐，而得以获悉。所以即便我出差，也让家里将每周六的《新京报》书评专刊留下。在每年出书数十万种的中国，《新京报》书评周刊这类读书类刊物的品评、引导，显得格外重要，不要说现在人们很难到实体书店逛逛，即便去“逛”，也很难在数十万种书中“淘”出自己需要的东西。每周书榜比较好地引导了读者对出版业的关注。

《中华读书报》也是我多年来一直阅读的书评类报纸。这份报纸也在很专业很安静地选好书，推广好书，他们每个月的推荐书目及时跟踪书业进展，大致反映了学术界、出版界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最新最优秀的成果，这也是一份值得阅读的每月书情。《中华读书报》的年度好书榜制作得也不错，大致上能够反映上一年度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比较有价值有影响的读物。此外，《中华读书报》每年有一个栏目也令人难忘，印象深刻，就是每年末或次年初推出的“向逝者致敬”，几大版，对上一年度不幸逝世的优秀学者献上一丝敬意。这个榜单不同于一般的书榜，但读这个名单，回想这些刚刚逝去的学者，不论识与不识，都是对其毕生贡献的一种回想、重温，是一种超越年度的更长时段的书榜。

纸质媒体的书评榜单，我能够看到的还有《上海书评》。《上海书评》的新锐、犀利、前沿，大约是几家书评类刊物中最突出的，尤其是《上海书评》每期隆重推出的大家访谈、对话、专论，确属精心准备，这对于系统了解一个学科，或一个专题的进展、现状，格外有意义。《上海书评》似乎没有专门制作“年度好书”榜单，但其“梁小民每月书品”栏目确实不得了，类似于“一个人的好书榜”。看这个栏目，一方面佩服梁小民先生读书之勤，另一方面获得了许多新书线索。轻松自然的几句话点评，体现了梁先生博大的知识体系和学术积累与功力，对于读者极具启示。

更南方的书评类媒体，我知道并有机会阅读的还有《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他们的榜单也是精心制作，有自己的流程，有学者介入，比较讲究，比较好地反映了编辑者的学术见识、学术眼光。他们除了追踪各路畅销的学术读物，还比较注意“打捞”那些被遗忘的“珍珠”，这就显得格外有意义，是对写作者、出版者的尊重。

南方是近代中国进步的前沿，这些年的读书活动一直比较活跃，比较有名的书榜及读书活动，我知道的还有每年先声夺人的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的评选。这个活动将大众读书与专业引导比较好地结合在一起，由于揭晓一般也比其他年度好书评选早些日子，因而这个活动的“十大好书”往往具有当年的引领与示范作用。深圳十大好书，总有几种会在其他书榜中再现。比如今年“深圳读书月十大好书”中的《午夜之子》《我的凉山兄弟》《秩序的沦陷》《群山之巅》《零年》《鸦片战争》等，不止一次出现在其他媒体的年度十大好书榜中。好书毕竟是好书，好书的评选自然也不应该被垄断。一本书出现在多个榜单中，是作者、出版者的荣耀，值得庆贺，也表明了先选者的眼光、见识。

在网络时代读书，应该很少有不接触网络的读书人，因而讨论各种书榜，无论如何不能忽略各大网站的意义。我个人注意或多少介入的网络读书推介活动，首推“凤凰读书”。我个人觉得这是凤凰网打造的一款比较雅致的栏目，由于这个栏目有凤凰卫视、凤凰网等强大的传播能力，又有梁文道这样的极具影响力的“读书八分钟”推广，“凤凰读书”在我的感觉中一直处于网络书评前沿，一些具有思想性学术性的好书，往往由凤凰读书最先发现。但自“读书八分钟”看不到了之后，凤凰读书的号召力似乎不如往昔。这只是我自己的迟钝感觉，不足为凭。

就国内辐射力、影响力而言，新浪无疑是行业老大。“新浪读书”具有其他媒体不具备的一个优势——微博。尽管微博这几年萎缩得很厉害，活跃度下降，但仍然应该承认“新浪读书”还是网络时代敏锐度最高的平台。“新浪好书榜”具有极强影响力，与此相像的还有腾讯的读书频道及其榜单。新浪、腾讯的榜单，大致代表了大众阅读的一般情形，对于书业应该很具参考价值。

在众多好书榜单中，《东方历史评论》的年度好书榜为时不长，但其选书眼光却相当别致。他们评出的2015十大好书，没有追风加持那些已经风靡的畅销书，而是特别关注了一些不为人重视但却又格外值得注意的书，比如郭岱君的《台湾往事》利用蒋介石日记以及其他相关密档探究台湾1949-1960年代的经济改革，揭示了台湾转型过程中的秘辛，这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因此书得以彰显。但是这本书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受到南北各大书榜的注意。

此外，凭借一己之力举办的书榜还有“绿茶书情”的“年度好书榜”，尤其是绿茶的年度分析颇有深度，极具启示，值得一读。比如2015年“年终好书帮观察报告”中，绿茶说：“总体来讲，今年没有大书，目前已经公布的好书榜中，没有哪一本是所有榜都逃不开的，像往年的《巨流河》《倒转红轮》这类在所有好书榜中都露面的书，今年几乎没有。虽然也有如《秩序的沦陷》《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晚明大变局》《午夜之子》等口碑很好，上榜率挺高的书，但都不具备垄断性。”

阅读视野依然有待打开

我个人的阅读偏好不足以评价南北各大媒体书评类榜单，个人时间局促有限，我连自己现在正在做的晚清史研究领域的新成果都不可能全部找来阅读，更不要说近代史之外的其他学科了。很多时候，朋友、出版社、文化公司的赠书堆在家里，我很想集中时间读完，每每刚刚读完一批，又来了一批。再加上自己的专业需要购买新书、旧书，所以我在阅读上虽然“疲于奔命”，但实在说来读得很少，真是每年新书中的“九牛一毛”，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更没有资格对这些优秀的书评类媒体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我只是凭借对这些媒体的“榜单”粗浅观察讲几点建议。

各家的榜单对于新书推广意义重大，对于年度好书也确实给予足够注意，但是中国毕竟是个大国，更是一个出版大国，每年的数十万种图书中，用“十大好书”去概括，无论如何都是以偏概全，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无法充分反映出版界的贡献，也无法反映阅读的多元性、私人性。说句实在话，相当一部分成熟的读书人，可能都没有参照“十大好书”去阅读。因此，我的建议是，“十大好书”当然还应该继续办下去，但更多精力不妨投入依托各种专门机构评选出来好书，比如以中国社会学会为依托评出的社会学“年度十大好书”、儒家网评选出来的“十大热门儒家好书”等，就比较好地反映了各自专业的真实情形。以此类推，各读书类媒体不妨找专业协会、研究机构合作，尽量多地考虑专业性、权威性，尽量多地反映中国出版业的贡献，像中国当代史、现代史、近代史、中古史、考古学、世界史等，都很值得单独拉出来评选，因为这些学科每年的好书何止“十大”？

读书不分年限、时段，现在的“十大好书”都太纠结于“当年”，于是有一些好书由于在年底前的最后几个月，甚至年底，并没有多少读者，如此没有经过市场、读者的检验，就被列为“年度好书”，即便是好书，也总觉得有点问题。借鉴一些学术机构职称评定的规定，作为参评的成果上报，一定要有一个隔离期，至少当月的成果不能用。我的建议是，或者调整评选“年度好书”的时间，放在每年春节后，让上一年最后一个月的出版物有一个市场适应期；或者调整参选出版时限，比如以10月底为一个截止期限。

读书不会过分看重出版时间，不会像书店那样几个月后就将新书算旧书，如果注意到这个因素，年度好书评选时还可以创新出更新颖的榜单，比如连续举办十年的深圳读书活动，不仅评选出“年度好书”，而且别出心裁评出“十年十大好书”，从先前九年评出的好书中再评选。这是一个很好的创举，也是对评委工作的历史性考验，十年来的评选，哪些书经历了时间冲洗而仍值得阅读，哪些书只是过眼烟云文化快餐。随手检索，可以查到一份根据《新京报》、《中华读书报》、《都市快报》、万圣书园、枫林晚书店全年排行榜制定的“2007年度十大好书”：

1、《丧家狗——我读论语》

2、《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

3、《五月花号》

4、《货币战争》

5、《论革命》

6、《走到人生边上》

7、《协和医事》

8、《激荡三十年》

9、《言说抵抗沉默》

10、《伤心咖啡馆之歌》

不到十年时间，当年的“十大好书”有几种经得起考验，有几种可以慢慢晋级为经典？这是年度好书活动组织者最值得思考的题目。

在读书问题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的选择，我个人比较倾向于提倡读经典。我一直觉得我们现代人与前辈相比有距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现在每天阅读的快餐式的东西太多，经典太少。因此，年度好书应该适度注意提倡读经典，比如当年古籍整理中精华、世界名著。

读书无禁区，开卷有益。在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现在，应该引导国民开眼看世界，知道世界出版趋势、大致情形，每年的书单、书榜，至少可以增加对全球华文出版的关注，可以介绍具有全球影响的“非中文”出版物。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