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阳书院:程朱理学发祥地之一
2016-04-08宫嵩涛
宫嵩涛
嵩阳书院位于河南省登封市嵩阳路北端中岳嵩山南麓,背靠峻极峰,面对双溪河,因坐落在嵩山之阳而得名。作为我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其深厚的文化渊源不但使到此讲学的二程完善了理学思想,还培养了大批中坚人才,对理学尤其是二程学说的传播、宋代儒学新体系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嵩阳书院与二程讲学
嵩阳书院是程颢、程颐长期从事学术活动的地方,是宋明理学的重要发源地,有关二程的史迹本来是很多的,然而,因登封、嵩山位于中原腹地,历史上战争频繁、屡遭兵燹,许多史迹早已荡然无存。难怪清初登封学者郭文华在为《嵩阳书院志》写的“序”中说:“嵩阳书院,宋藏经处,两程子置散投闲与群弟子讲学地也。其地忽兴忽废、忽盛忽衰,自唐、宋、元、明以迄今,兹政不知历几年所。”嵩阳书院山长耿介在《嵩阳书院志》中也发出了“书院创于宋,为两程子过化之地,岂无金石遗文可资采辑?而代远年湮,断碑残碣与荒烟蔓草俱尽。呜呼!”的感叹。
二程的父亲程珦曾先后在黄陂、庐陵、润州、虔州等地做官。二程的少年和青年时代都是在其父的任所度过的。他们受业于周敦颐门下,即是在程珦虔州任所的时期。宋嘉祐元年(1056),程珦将其父亲程遹和祖父程希振的坟茔迁葬洛阳伊川,并把家也搬到洛阳。
程珦安家洛阳的第二年,程颢考中进士,先后去鄠县、上元、晋城等地任主簿、县令。熙宁二年(1069)到京师开封,“授太子中允、权监察御史里行”。时值王安石开始变法,由于程颢多次上疏极言新法之不便,“首为异论”,仅供职九个月即被贬为镇宁军签判。两年多以后的宋熙宁五年(1072),罢职回到洛阳。从此直到元丰八年(1085)病死,其间除任扶沟知县二年多、监汝州酒税一年左右外,十多年中大多住在洛阳或讲学嵩阳书院。程颐回洛阳的时间大约也在熙宁五年。此间程颐曾于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应召至京师任通直郎充崇政殿说书一年零八个月;又于绍圣四年(1097)被削籍送涪州编管三年。除了这两段时间,到大观元年(1107)病死前,总计在洛阳或嵩阳书院居住或讲学达30年之久。
聚徒讲学,是二程在嵩阳书院的主要活动。据二程弟子刘立之和范祖禹在《伊洛渊源录》卷二记述:
明道既归洛(民国以前,登封归洛阳
管辖——作者注),从容亲庭,日以读书劝学为事。明道经术通明,礼义精微,乐告不倦,士大夫从之讲学者,日夕盈门,虚往实归,人得所欲。自此以后,居洛殆十余年,与弟伊川先生讲学,士之从学者,不绝于馆,有不远千里而至者。
从这段话足可以说明来听二程讲学的人是很多的。程颢回洛阳居住或讲学嵩阳书院前已写了《定性书》《论霸王疏》《论十事疏》《论养贤疏》《谏新法疏》等,回到洛阳不久,或在其家、或在嵩阳书院向弟子讲授了《识仁篇》;差不多在同一时期,程颐也写了《颜子所好何学论》《试汉州学策问》《答张载书》,随后又写了《与吕大临论中书》。从这些著作中可以看出,这时二程的思想已经形成了体系,而且比之旧儒学是颇有新意的体系。由于又有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韩绛、韩维等有影响人物的支持,再加上弟子的宣传,其影响扩大得很快。
程颢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不受重用,遂潜心于学术,与其弟程颐开创“洛学”,奠定了理学基础。在嵩阳书院讲学的名人中,影响最大的要首推二程。二程兄弟创立了“洛学”,是北宋“濂、洛、关、闽”四大学派之一。在北宋理学五子中,他们是核心人物,是理学的创始人,是后来朱熹所形成的理学大成的直接源头。二程既是宋代理学的奠基人,又是中国古代教育史上有重要影响的著名教育家。
崇福宫和嵩阳书院毗邻,是宋真宗赵恒祈求福佑的地方,二程的父亲程珦长期挂有“管勾西京嵩山崇福宫”的职衔,年逾不惑的二程因之常来嵩山,先后在嵩阳书院讲学十余年,各地学者慕名而来,多的时候有生徒数百人。二程对学生平易近人,讲学通俗易懂,教导循循善诱。学生虚来实归,皆有获益,有“如沐春风”之感。程颐在嵩阳书院讲授《周易传》时,听者数百,学生规模对于古代书院来说是一个大突破。也可以说嵩阳书院是程颐讲易之地。程颐在元丰五年(1082)前后曾长时间在嵩阳,除讲学外,还作有游嵩山诗:“鞭赢百里远来游,数日阴云暝不收;遮断好山教不见,如何天意异人谋。”
二程讲学嵩阳书院,主要以《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为教材,通过四书,达于六经;以孔孟学说为理论体系,兼撷取佛教、道教中的有益成分,对传统儒学进行了改造和创新,开创了理学发展的新阶段。他们尊崇孔孟的思想理念,认为教育必须识得“仁义礼智信”之礼,最终成为具有理想人格之“圣人”。程颢、程颐在嵩阳书院的一系列讲学活动和成果,是对儒学的一次历史性的发展和完善,世人称之为洛学。因此嵩阳书院成为中国新儒学的发祥地之一,为后世所熟知的“洛学”也诞生于此。
嵩阳书院与“吾道南矣”
杨时师学程颢时 “吾道南矣”的典故来源,主要是依据《宋史·杨时传》中的记载:
杨时字中立,南剑将乐人。幼颖异,能属文,稍长,潜心经史。熙宁九年,中进士第。时河南程颢与弟颐讲孔、孟绝学于熙、丰之际,河、洛之士翕然师之。时调官不赴,以师礼见颢于颍昌,相得甚欢。其归也,颢目送之曰:“吾道南矣。”四年颢死,时闻之,设位哭寝门,而以书赴告同学者。至是,又见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德望日重,四方之士不远千里从之游,号曰龟山先生。
虽然上述记载没有明确说出程颢“吾道南矣”就是发生在嵩阳书院,但“嵩阳书院,宋藏经处,两程子置散投闲与群弟子讲学地也”(参见清耿介《嵩阳书院志》“郭文华序言”)。二程提举嵩山崇福宫,讲学嵩阳书院,“吾道南矣”典故在嵩阳书院代代言传时间已久,书院中保存有较多有关杨时的行迹,这些实物就是不容置疑的很好证明。
宋神宗赵顼元丰四年(1081),28岁的杨时被授予徐州司法之职没有赴任,而是到河南洛阳嵩县程村、伊川县伊皋书院、嵩山嵩阳书院拜著名学者程颢为师,研习理学,由于成绩突出,与游酢、伊熔、谢良佐成为程门四大弟子。杨时学成南归,程颢站在嵩阳书院大门前目送远去的杨时,感慨地说:“吾道南矣!”四年后,程颢去世。
清代著名学者全祖望在《宋元学案·龟山学案》中也有“吾道南矣”的记述:
二程得孟子不传之秘于遗经,以倡天下,而升堂睹奥,号称高第者,游、杨(时)、尹、谢、吕其最著也。顾各子各有所传,而独龟山之后,三传而有朱子(朱熹),使此道大光,衣被天下,则大程“道南”目送之语,不可谓非前谶。
这里的“道南”,是指杨时学成南归时,老师程颢站在嵩阳书院大门前的平台上目送杨时说:“吾道南矣!”而杨时不负老师之期望,回到江南后,开创东林书院,对传播二程理学发挥了重要作用。三传而有朱子,是指杨时传之罗从彦,罗从彦传之李侗,而朱熹师学于李侗。朱熹可以说是二程的四传弟子,朱熹以二程学说为本,兼取诸家之长,最终集理学之大成,完成了对旧儒学的学术创新。从二程到朱熹,经过众多弟子的传播与发展,终于形成了系统的新儒学思想体系,被称为“程朱理学,”以后发展为宋明理学。因此说,朱熹之学和二程先生、杨时是一脉相承,同出一地。以二程及南宋朱熹为代表的宋明理学能够发扬光大,成为以后影响我国封建社会达七百年之久的统治思想,是和嵩阳书院当时这种丰厚浓郁自主的学术气氛分不开的。现在嵩阳书院大门前的平台,即为“道南台”,又称“吾道南矣”处。
嵩阳书院与程门立雪
杨时、游酢师学程颐时“程门立雪”典故的最早史料记载,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二程语录·侯子雅言》:
游、杨初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人侍立,既觉,顾谓曰:“贤辈尚在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门,门外之雪深一尺。
《侯子雅言》的作者侯仲良,字师圣,宋代理学学者,陕西华阴人,是程颐的亲表弟,对此应该更了解、更清楚、更准确。
另一个是《宋史·杨时传》,前文已录有引文,此不赘述。
宋哲宗赵煦元祐八年(1093)五月,已经年届40岁的杨时,第二次来到洛阳,按照十余年前的行程,先到洛阳嵩县程村、再到洛阳伊川县伊皋书院寻拜程颐先生。最后到达嵩阳书院时已是冬天。一天杨时和游酢去嵩阳书院拜见程颐,天正下着大雪,程颐正闭着眼睛坐在讲堂内打盹,杨时与游酢就侍立门外,等到程颐醒来,讲堂门外的积雪已经一尺多深了。这就是广为流传的“程门立雪”的典故。不过,在侯仲良《雅言》中叙述的“程门立雪”故事和《宋史·杨时传》中稍有不同是,杨时和游酢去嵩阳书院拜见程颐,程颐正在讲堂内闭目养神,他们就在老师身旁等候。等程颐瞑坐后睁开眼睛,天色已晚,程颐就让他们明天再来。这时,门外下的积雪已经有一尺深了。嵩阳书院讲堂前的砖砌月台,人称“程门立雪处”或“程门立雪台”。金、元、明、清多有重修。今存此台,为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重新修筑。台上竖立的明代刻制二程的言、听、视、动“四箴碑”,原为登封县文庙石刻,该庙上世纪80年代末被整体扒毁,1988年,由登封县文物局将其移立保护、展示于此。
嵩阳书院与司马光编纂《资治通鉴》
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号迂夫,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
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推行新政,司马光强烈反对,与王安石一起在宋神宗赵顼面前争论,强调祖宗之法不可变。于是上疏请求外任。熙宁四年(1071),司马光请判西京(洛阳)御史台,长期挂有“提举嵩山崇福宫”的职衔,自此居住洛阳或嵩山十五年,绝口不论朝政。崇福宫位于嵩阳书院东侧不远处,该宫不是一般寺庙,也不是普通祠堂,而是专为宋真宗赵恒祝厘(禧)和祈求福佑的地方。凡宫中主事者,都由皇帝委派朝官充任,因为是为皇帝祈福,朝臣引为无上荣耀,往往是“力请而后授”。但是到了王安石变法之际,朝中政见严重分歧,崇福宫就变成反对变法者投闲置散的场所了。崇福宫先后容纳过许多重臣和学问家,司马光就是其中著名人物之一。
司马光在游嵩山中,发现嵩阳书院东墙外的叠石溪,环境幽静,溪水潺潺,怪石嶙峋,水石相间,相映成趣,溪流两岸,花草妖娆,十分喜欢,便在这里买了一块宅地,建筑了别馆,并命名为“独乐园”,作为临时别墅。每年夏季,司马光来此居住避暑,每每至崇福宫履职,讲学嵩阳书院,就住宿在别馆中。《资治通鉴》的编纂工作也就跟随司马光从洛阳转移到嵩阳书院和嵩山别馆中,据说司马光在嵩阳书院独乐园别墅内藏书上万,为编书准备了充分的材料。在讲学嵩阳书院的这段悠游岁月期间,司马光以儒学的历史观,融合理学的思想,编撰了《资治通鉴》的第9至21卷。
每年的冬季,司马光都是回洛阳居住。春、秋两季,司马光来到嵩山之后,在别馆往往是住几天便走了,故有“暂来还是客,归去不成家”之句。司马光尝偕邵雍游叠石溪、小住别馆,两人心心相通,司马光即兴作《叠石溪》七言诗曰:“石下泉声蔓草深,石上露浓苍苔遍。山鸟惊起飞且鸣,叶坠空林人不见。”邵雍也即兴应和一首《叠石溪》七言诗:“两辔并游叠石溪,断崖还合与云齐。飞泉亦有留人意,肯负他年到次栖。”从邵雍诗中可以看出,也有归隐嵩阳之意。后人称司马光居住的别馆名曰司马温公别馆,该别馆在宋代位居嵩阳书院东墙外、现在嵩阳书院(明、清书院)东北百余米处,古今均属于嵩阳书院外部园林范围以内。司马光讲学、编撰《资治通鉴》两件事,为嵩阳书院增色不少。
嵩阳书院与儒学道统
儒家“道统”一词,最早是由朱熹提出来的,意思是儒家传道的系统。为突显嵩阳书院在儒家道统中的地位,清初学者郭文华康熙十九年(1680)《嵩阳书院程朱子祠记》说:
学程朱理学,以上溯夫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
郭文华只说了“上溯”圣人,没有言明“后继”先贤。窦克勤的解释比郭文华更清楚,他在康熙十九年《嵩阳书院记》中也说:儒学前有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以开其统,继有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子以大其传,后有周、程、张、朱以缵其绪,而斯道何尝一日泯于人心乎?
这就是儒家千百年来认可的传道谱系和代表人物,也就是朱熹夫子说的“道统”。
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河南巡抚阎兴邦捐俸银委托登封知县王又旦、嵩阳书院山长耿介在书院内“藏书楼前,辟阶基,饰轩楹以祀三圣,颜曰道统祠,止奉三圣人者,以其过化存神之地也”。三圣人乃是帝尧、大禹、周公。
尊道统,端士习也。夫学必明其所主,而道贵崇乎其正。
由此看出,祭祀道统三圣人,是嵩阳书院的传统,正是这种祭祀形式,使得嵩阳书院成为接续、传承理学正宗嫡传的主要场所之一。这种祭祀形式在中国书院祭祀文化中也算是一个个例。
嵩阳书院作为千百座书院中的典型代表,其教育形式虽已远去,但其积累起来的文化不会消退,它将以不断变化的方式被重新发现和界定。这些精华部分作为博大精深书院文化的标签,深深烙印在嵩阳书院,时间越长,传之愈广,文化传承,弥足珍贵。
(作者系河南登封市文物管理局副局长、中国书院学会副会长、嵩山文化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