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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远方的实验室(节选)

2016-04-08傅菲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旅行包龙窑坐火车

○傅菲

通往远方的实验室(节选)

○傅菲

我第一次坐火车,是在1989年的夏天,毕业分配还没有确定下来。我第一次离开上饶,前往省城南昌,父亲给了我50元钱。和我同去的还有余书仁,他是我同届同学,也是邻居。离开一个地方是要理由的。我对父亲说,我想去南昌找事做,哪怕是干体力活,话没说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从小到大,也没挑过超过80斤的担子。事实上,我在南昌待了5天,就打道回府了。我找到《江西法制报》的副刊编辑赵文明,他曾经给我发过两个整版的小说。他的办公室在冶金厅里面,阴暗潮湿,光线透过梧桐树,照在他脸上,像一块肮脏的纱布,有些滑稽。他请我们吃了晚饭,我们就走了。我们又去了郊区,找到一个叫西山的军营,我表哥在那儿当事务长。我是第一个看望表哥的亲戚,表哥这样说。他喜出望外,像养猪一样,请我大吃大喝。回到家里,我口袋里还有42元钱。第一次出远门,我发现自己的胆子并不像别人认为的那样小。然而,火车没有给我留下更多更深的印象,我只觉得车厢像龙窑,码着一排排整齐的砖坯。

余书仁也是第一次坐火车,也是最后一次。他后来死于肝癌。

1998年元月,省城一家有影响力的报社发函给我,调我去上班,我谢绝了。谢绝的原因很简单,或者说,有点可笑——我讨厌南昌火车站,以至于讨厌这座城市,并且现在态度也没有改变。我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对1993年的“南昌遭遇”,直至今天,我仍然耿耿于怀。

那年初秋,我从外地返回上饶,在南昌作了短暂逗留。我没买票,就直接进了站台。一个年轻的铁路警察,以为我是逃票的,一把抓住我的旅行包,说:“把车票拿出来,是从哪里逃票来的?”我说:“我还没上车呢。”“没上车?不可能,逃票的人都这样说。”我说:“我前两个小时下的车,你看看,这是我上趟车的车票,我下车是去看了一个朋友。”“是吗?”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我的衣袖,往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走。我警惕起来,我想,歹徒的拿手好戏就是假扮成警察。“别拉拉扯扯的,我喊人啦,”我说,“你这样子,不像个警察,警察很有礼貌的。”“你说的是电影里的,警察讲礼貌,那我们早没饭吃了。”他又说,“要么,你给我10块钱,要么跟我到所里接受罚款。”我一下子火了起来,说:“你见过钱吗?”我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掏钱。“你看过警察打人吗?你没有看过,我打给你看,警察打人不犯法。”他说。话越说语速越急促。这时一个戴袖套的保安员走过来,对那警察说:“你今天抓第几个了,所里的经济任务你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了。”那警察说:“我们只有多罚款才能过好日子啊。”从屋角拐过去,有一个灯火明亮的房间,里面坐满了各色衣着的人,门口挂着一块“××治安执勤室”的牌子。我成了长条凳上的其中一员。之前的警察指着我,对一个开票的臃肿妇女说,这个人逃票还不想罚款呢。妇女把眼镜拉下鼻梁,看看我,又把眼镜按回原位,说不想罚就多罚几倍。那警察看了我的身份证,又把旅行包翻出来。他熟练的手法让我想起菜场上杀鸭子的人。在执勤室里,我们一直僵持了一个多小时,我始终没有选择交钱息事宁人。最后,他还是选择妥协,让我走了。

这件事,一直使我对南昌没有好感,但并没有影响我对火车的迷恋。在大多数的旅途中,我都选择坐火车。不知道你是否是这样的。我很羡慕许君,不是因为他火车坐得多,而是他有许许多多火车上的艳遇。他每说一次,我就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我有理由说他是一个无比幸福的人,尽管他历尽了生活的沧桑。每次坐火车,我也怀着对艳遇的神往,但一次也没发生,这多多少少让我沮丧,就像一个一辈子写文章的人,却没一篇发表。

“车厢像龙窑,码着一排排整齐的砖坯”是个比喻,隐含着作者对那次行程的轻微否定,第一次远行,第一次坐火车,本该激动、踌躇满志、热血沸腾,可现实情况却是那样拖沓、陈旧、无奈……这种反差,凸现了生活的平庸。文中,生命就在这样平庸的生活中灰溜溜地向前挪动,不渲染、不标榜,只携带着真实的腥气。未经美化的记忆看似缺乏审美价值,但冷峻的叙述正悄悄释放着内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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