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愤·苦——庄子人生的写照
2016-04-07梁辉成
梁 辉 成
(陕西理工学院 经济与法学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惑·愤·苦——庄子人生的写照
梁 辉 成
(陕西理工学院 经济与法学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摘要]提到庄子人们首先想到的是“逍遥游”,或者“齐物论”。然而,作为一个现实世界的人,庄子也具有常人难以摆脱的困惑、激愤和痛苦。当然,庄子的“困惑”不只是出于个人前途的渺茫,他的“激愤”也不单是个人所遇的不公,他的“痛苦”更不是对个人穷苦命运的倾诉。他所有的“痛苦”是源于他那心怀天下、以天下苍生安危为念的悲悯情怀,这才是庄子思想的灵魂。
[关键词]庄子; 困惑; 激愤; 痛苦
说到庄子,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他那“大鹏展翅”的自由畅想以及“与天地合一”的精神境界。郭象就将“逍遥游”定为庄子思想的灵魂:“夫庄子之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自得,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1]2后代“治庄”者多追随之,在“逍遥”与“齐物”上狠下工夫,以此作为打开庄子心灵大门的钥匙。更有“难庄”者,将庄子的“逍遥”理解为对现实的逃避。怎么对这些观点予以评判,从下面这段话我们或许可以得到某种启发:“在先秦,在整个中国哲学史上,没有哪一个思想家具有庄子这样深沉的忧患意识,也没有哪一个思想家象庄子这样对自由充满渴望。他的忧患,不仅在于现实层面,而且在于心灵深处,他的批判精神,不仅在于历史层面,而且在于生命的存在方式。他所渴望的‘逍遥’,是对心灵的呼唤,而他所提倡的‘齐物’,则是对于平等权利的追求。”[2]225
所以说,庄子的“逍遥”不只是一种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更是一种在“万物一齐”基础上的自然和谐状态。也就是说,人只有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万物,才能真正获得心灵的绝对自由与安宁。但这只是庄子思想的一个层面,庄子思想的灵魂是那“逍遥背后的痛苦”。当然,这种“痛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痛苦,而是一种心怀天下、以天下苍生安危为念的悲悯情怀。在这“痛苦”之中也包含着满腔的“激愤”和无奈的“困惑”,这才是庄子人生的真实写照。
一、 惑——由无道之乱世而困惑
“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1]324我们看到这段话,首先会判断这不是庄子本人的言论。庄子应是“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庄子岂能向现实低头:“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1]52
不错,庄子是得了“道”的人。但庄子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社会的人。也就是说,他虽然“虚己游世”,但不可能脱离社会而孤立存在。庄子生活于战国中期,此时各国间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战争连年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可以说,这已是一个“无道”的社会,面对如此乱世庄子又该何去何从?
老子讲“无为”,那是“无为而无不为”。庄子讲“无为”,那是“不敢为”。这是因为两人所生活的时代不同,所以他们的历史使命也不同。如果社会能因顺自然而发展下去,那定能“无为而无不为”,但人类的贪婪打破了这个完美蓝图。故庄子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卻曲,无伤吾足!”[1]99-101这是庄子发自内心的倾诉。面对如此乱世,庄子除了无奈与迷茫外还能做什么呢?故庄子说:“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1]243
为此,庄子提出了著名的“无用之用”。庄子以此比喻社会的残酷,优秀的人才在被利用之后随时有可能丧命。所以,当庄子垂钓于濮水之时,楚王派使者对他发出邀请,并许以要职,庄子断然予以拒绝。庄子说:“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1]328答案是“宁生而曳尾于涂中”。庄子看透了权力斗争的凶险,位高权重者终不可避免悲惨的下场。
那么,是否“曳尾于涂中”就能平安无事呢?我们来看庄子另一个有关龟的故事。一只周圆的白龟被渔夫捕到,于是托梦给宋元君求救。渔夫把白龟献给了宋元君:“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龟,七十二钻而无遗筴。”[1]487由此可见,在残酷的现实当中,想“曳尾于涂中”又谈何容易。栎树虽然体悟到了“无用乃大用”的真谛,却也不得不充当“社树”才得以偷生。然而充当“社树”是“有用”还是“无用”呢?[1]95恐怕这也是庄子的困惑之处。
虽然如此,庄子对他的“无用之用”还是深信不疑的。但一次山中之行的经历却令学生都感到很困惑,所以问庄子:“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1]359人逢乱世,“无用”可以保身,可以免于祸患。但是,一只不会叫的大雁却因“无用”而被杀。这说明,参与社会活动的人会遇到很多危险,而避世以求安身的人也不能幸免于难。可见,在残酷的社会里命运不是个人所能够掌控的,想“曳尾于涂中”谈何容易。至此,庄子的“无用之用”陷入了矛盾之中。
那么庄子又怎样来解决这个矛盾呢?庄子笑着对学生说:“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1]359“处乎材与不材之间”被后世认为庄子在耍滑头,这实是庄子在当时社会现状之下一种无奈之举。这是一种权宜之计,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庄子也认为此“未免乎累”。但如果能“乘道德而浮游”就不一样了,这样就不会为外物所主宰。但这只有“至人”能够做到,一般人还是要忍受世俗的不幸和屈辱。所以庄子对弟子说,要想脱离现实的苦难,恐怕只有寄希望于“道德之乡”了。
王先谦为《庄子集释》作序云:“庄子其有不得己于中乎!夫其遭世否塞,拯之末由,神彷徨乎冯闳,验小大之无垠,究天地之终始,惧然而为是言也。”[4]1王先谦身处一个风雨飘摇的社会,他深刻理解了庄子的无奈与困惑。葵园先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庄子给我们展示的不只是困惑与彷徨。
二、 愤——因失德之行径而激愤
老子曾经说过:“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5]215老子的担心在庄子时代变成了现实,在无道的社会里人们的行为必定是失德的。尧把伯成子高立为诸侯,把帝位传给舜。舜传给禹,伯成子高就辞去诸侯而去种田。禹不解,就前去询问他为什么在自己当政的时候辞去诸侯。子高在农田里对禹说:“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1]229庄子借子高之口,对现实进行了抨击。如同老子所说,人类社会的祸乱就此开始了。
我们再来看一个有关尧的故事,庄子通过许由与啮缺的对话对“仁义”予以了进一步的讨伐。啮缺遇到许由就问他到那里去,许由说要逃避尧。啮缺问原因,许由说:“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譬之犹一覕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1]451人们向往“仁义”,因为他们可以从中获利。这样就会使仁义含有虚假的成份,从而成为贪婪者利用的工具。
就像前面所说,失去道后德也会丧失,人们的行为也不可能称得上“仁义”。所以,当无耻和贪婪能够获得高贵和显达时,人们的行为就只剩下无耻和贪婪了。小偷偷东西,就有可能被抓起来。而当大盗变成诸侯之时,门下就会聚集“仁义之士”。齐桓公小白杀兄娶嫂,管仲却做了他的宰相。田成子常弑君窃国,而孔子也接受他的钱物。言论上宣扬高尚,行为上却肮脏低下,这难道不是对“仁义”的讽刺吗?这就像《书》上所说:“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1]523如果以现实中的成败作为衡量优劣的标准,那要“仁义”又有何用呢?所以庄子说:“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1]193庄子已经出离了愤怒,这是他向世界发出的“呐喊”。
我们都知道庄子有关“浑沌”的著名寓言:“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1]168对这段话的典型注解是郭象的“为者败之”,成玄英疏解为“夫运四肢以滞境,凿七窍以染尘,乖浑沌之至淳,顺有无之取舍。是以不终天年,中涂夭折”[1]168。还有把“浑沌”比作“道”,“道”是不可分的,分之必亡。这几种说法各有各的道理,但成玄英理解的更接近于庄子的原意。这段话的真实含义我们可以从《庄子》里找到答案:“而且说明邪?是淫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于技也;说乐邪?是相于淫也;说圣邪?是相于艺也;说知邪?是相于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獊囊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齐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1]202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是与外界联系的纽带,但它们所体验的绝不是生命的本质。所以说,如果拘泥于感官的刺激和享受,就会舍弃生命的本质。当天下人都沉迷于此,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当浑沌被凿七窍之后,眼耳鼻舌身意各自为政,这是对生命本身的伤害。
庄子拜见鲁哀公,哀公说鲁国有很多儒士,但很少有人信奉庄子的道术。庄子认为穿儒服的人不一定具有儒士所应具有的本领,建议下道命令:凡不懂儒术而穿儒服者杀。于是哀公发布了这道命令,五天后只有一个男子穿着儒服站在宫殿前。哀公立刻召见他并询问国事,无论问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庄子笑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1]382一般认为,这是庄子站在道家立场上对儒家的嘲讽。其实不尽然,庄子的真正用意是抨击世人的唯利是图。儒士在社会上是受人尊重的,所以不管真假均着儒服。当名不副实要杀头时,徒有其表者就不敢穿了,此时保命是他们最根本的利益。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身(生命)变成了身外之物的工具,真实的生命被淹没在与道德和价值相关的一系列‘名’之中。”[6]98
为名利而疲于奔命的人,又岂止鲁国有。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出使秦国,他通过讨好秦王而被赏赐了几百辆车。他回来后向庄子炫耀,并讥笑庄子的贫穷。庄子听后对他说:“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1]547庄子以此讽刺那些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肮脏行径。
就像曹商所说,庄子家里很穷,因此到监河侯那里借粮食。监河侯说可以,但要等到年底他收到封邑的税金,到时借给庄子三百金。庄子气愤地对他说:“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1]483庄子贫困,这是大家共知的。到底有没有向监河侯借过米,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庄子借此揭露了统治者的虚伪,对人民的困苦视而不见,只有不切实际的承诺。人民只需“斗升之水”而可活,他们却不且现实地许之以“西江”。庄子处于如此艰难的境地,那么他还能否坚持心中的信念?
三、 苦——为若蕉之苍生而痛苦
庄子曾做过管理漆园的小吏,生活于社会的底层,所以深知劳动人民的苦难。因而他写道:“吾思乎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1]157庄子借子桑之口,向悲惨的命运发出了呐喊!造成这一切的不是由于出身,也不是天地,而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庄子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
庄子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服,用麻绳绑着鞋子,去拜访魏王。魏王惊讶地问,先生怎么如此疲惫呢?庄子说:“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徵也夫!”[1]367-368庄子在此借机对“昏上乱相”的残酷现实进一步予以了鞭挞,表达了对社会现状的忧心。身在庙堂之上尚不能保命,一般老百姓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就像《庄子·人间世》所描绘:“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1]72-73
庄子是痛苦的,同时也是孤独的。我们都知道著名的“濠梁之辩”。庄子和惠施的关系是很密切的,那么,庄子又是怎样来看待这位朋友的呢?惠施做梁惠王的相,庄子去拜访他。有人对惠施说,庄子想取代他的位置。于是惠施很害怕,在国内搜寻了三天三夜但没有找到。于是庄子主动去见惠施说:“南方有鸟,其名鸳雏,子知之乎?夫鸳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鸳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1]329另据《淮南子》载:“曾子曰:‘擊舟水中,鸟闻之而高翔,鱼闻之而渊藏。’故所趋各异,而皆得所便。故惠子从车百乘以过孟诸,庄子见之,弃其馀鱼。”[7]230由此可见,庄子对惠施品行的不齿。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是庄子唯一能与之交谈的人。庄子给别人送葬,路过惠施的墓,就对随从的人说:“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1]443在《淮南子》里也有相似的记载:“是故钟子期死,而伯牙绝弦破琴,知世莫赏也;惠施死,而庄子寝其说,见世莫可为语者也。”[7]438
庄子对惠施的品行是极为不齿的,对他的“坚白论”也予以了否认。语言是心灵的钥匙,人如果没有交流的对象,那将是世间最大的痛苦。所以庄子把情感都倾注到他的文字中,以期后世的知音。尼采苦于不被人理解,他曾悲愤地说一百年后他的思想将震撼世界,然而尼采疯了。庄子也苦于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而庄子不会疯。因为庄子心中装的不只是个人的孤独和痛苦,他放眼的是整个世界,心怀的是对人民痛苦的悲悯和人类未来的担忧。因而,庄子企图为世人寻求一条摆脱现实痛苦和走出生命最终困惑的途径。庄子首先想到的是梦:“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1]61庄子以此说明,人生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不要刻意地去追求什么。“庄周”与“蝴蝶”虽有不同,但只要不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也就没有分别了,这就叫“物化”。庄子认为只要“万物一齐”了,这个世界也就公平了。
然而,“无论梦幻把我们带到带到多远,意识流的‘印象的拼图’总会被打散,我们总会回到一片现实地上来”[8]123。所以在现实中人性的贪婪又会呈现出来,他们永远不会满足,利用一切手段来聚集财富。但是,金钱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幸福,他们时常处于忧虑之中。这是因为:“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1]332舍身而外求,这样的人怎么会快乐呢?在客观上还剥夺了他人基本的生活需求,置他人的苦难于不顾。要知道:“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1]14一个人物质上的需求是有限的,只有“知足者”才能“长乐”。
庄子说“万物一齐”,希望人类不要把自己凌驾于万物之上。但人类在自然面前为什么那么的渺小,在社会生活中又是那么的多灾多难。而梁漱溟却认为:“人类不是渺小,是悲惨;悲惨在受制于他自己(制与受制是一)。渺小是错误的见解。几时你超脱了自私,几时你超脱了渺小。”[9]136也就是说,人们只有摆脱了世俗的观念,才能真正摆脱悲惨的命运。所以庄子说:“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1]11-12如果能顺应自然的规律,把握了六气的变化,就能逍遥于天地之间,那还有什么所待呢?这是只有至人、神人、圣人才能做到的。“至人”、“神人”、“圣人”都是把握了“道”的人,他们按一定的规律行事,达到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所以他们都能“无己”、“无功”、“无名”,更不会为世俗所累了。
但是,庄子认识到,能得“道”的毕竟是少数人,多数人还是要受到现实的制约。然而,在现实的社会里,人们很难寻求一方净土。所以庄子构想了心中的“至德之世”:“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雀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1]184-185庄子的“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看似又回到了原始社会,其实不然。原始社会的人不得不与鸟兽同居,其关系是处于一种对立状态,实属无奈之举。而庄子所描绘的是人类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即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是在一种更高层次上的回归,只不过不能为常人所理解罢了。所以说:“庄子的理想社会的超俗、超人类性质,使他不仅与儒、墨的理想社会区别开来,而且与几乎所有的思想家的理想社会蓝图区别开来。”[10]259
康德曾经说过一段含义隽永的话:“丰特奈尔曾说,我对贵人鞠躬,但我心灵并不鞠躬。我可以补充说,对于一个我亲见其品节端正而使我自觉不如的素微平民,我的心灵鞠躬,不论我愿意与否,也不论我如何眼高于顶,他不忽视我的优越性地位。”[11]83这段话表明,在康德的心目中,实践理性和人崇高的道德品质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康德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所钟爱的哲学和道德事业。庄子说了,他告诉我们“至德之世”不是遥不可及,人类消除自私和贪婪的时候也是“至德之世”到来的时候。他也做了,虽说“来世不可待”,心中怀着对现实的强烈不满,却依然憧憬着人类的美好未来。庄子一生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宁可“曳尾于涂中”,也不向权贵屈服,不为财富弯腰,在清贫中度过了孤独而又悲壮的一生。虽然庄子没能等到“至德之世”,但他却为人类构建了一个永久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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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建科责任校对:王建科曹 骥]
[中图分类号]B2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936(2016)01-0084-05
[基金项目]陕西理工学院科研基金项目(SLGKYQD2-40)
[作者简介]梁辉成(1972-),男,陕西理工学院经济与法学学院讲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道家与道教。
[收稿日期]2015-09-22
[修订日期]2015-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