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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迪尔凯姆对实证社会哲学传统的批判性理解及意义

2016-04-07

关键词:社会学理论

吴 辉



论迪尔凯姆对实证社会哲学传统的批判性理解及意义

吴辉

19世纪中后期的社会背景和思想史语境,使实证社会哲学传统通过迪尔凯姆而得到了新的理解与诠释,并由此而出现了某种承续和复兴倾向。研究和分析迪尔凯姆对实证社会哲学传统的批判性理解,可以从一个侧面呈现西方实证社会哲学乃至整个社会哲学理论发展趋势。迪尔凯姆界定“社会事实”概念并强调社会事实的功能分析,这切合了法国社会现实亟需社会整合的现实需要,更凸显了社会分工对社会秩序的意义以及社会整合的实现路径,开启了结构性、构成性、规范性社会理论范式,强化了实证社会哲学传统的学科地位和现实意义。这为展开马克思和其之间的批判性对话提供了学理依据与可能。

迪尔凯姆; 实证社会哲学传统; 社会事实; 社会分工; 社会整合

在经典社会理论视野中,马克思、迪尔凯姆和韦伯一并被视为经典社会理论的三大杰出代表,他们分别开创批判社会理论范式、实证社会理论范式以及解释社会理论范式,这三种范式直接推进了当代社会理论的发展。迪尔凯姆实证社会理论传统的继承人,其理论对当代社会科学有着深远的影响。这不仅因为其自身理论的理论特点,而且也因为他对马克思的批判所引起的广泛的讨论,使得其理论地位得到进一步的强化。迪尔凯姆对马克思的批判强化着其社会理论的合法性地位,同时给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带来很大挑战。如邹诗鹏教授所说:“马克思主义与生俱来的政治批判立场在随后也遭遇到特别是在英国复兴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及其实证主义的质疑,并且连同实证主义在法国及德国的复兴,给马克思主义提出了极大的挑战。”①邹诗鹏:《马克思主义史研究的社会哲学视角》,《江苏社会科学》2012年第3期。因此,我们很有必要考察迪尔凯姆对实证社会理论传统的复兴以及它与近代启蒙传统的关系,而目前国内学界对此方面的研究却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这使得此研究仍有进一步挖掘的空间。在马克思主义当代性的研究中,引入社会哲学视角,是再现和反思马克思主义史应有的视域。

一、在何种语境中谈论实证社会哲学传统及其批判性理解

迪尔凯姆对实证社会理论传统的批判性理解,有两个重要语境,一是社会历史语境,二是思想史语境。我们知道,社会学虽然是由孔德、斯宾塞所创立,但是当时的社会学学科离作为真正的独立的学科还有一定的距离。事实上,从社会学诞生之日起,其学科根基就存在争议,学科合法性受到批评。面对这种情境,作为后继者的迪尔凯姆,其理论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强化实证社会学的学科地位。唯在此意义上才可能阐明社会学在何种意义上得到批判性理解和复兴。可以说,无论是对社会历史语境的考察还是对思想史背景的考察,都是非常必要的。大体来讲,可以作如下的阐释:

(一)思想史语境:巩固当时新兴学科社会学学科合法性的需要

迪尔凯姆所处的时代,是社会学制定初期的学科确立时期,即处于襁褓时期需要巩固自身的根基的社会学学科创立阶段。社会学是由孔德开创出来的,经过斯宾塞的发展,社会学的基本框架和基本主张已经确立,并取得了独立的学科地位。可以说,这种社会学从开创起就和实证主义交织在一起,社会学成为一门新学科,正是其创始人孔德的理论贡献。孔德奠定了社会学理论的实证主义立场,认为按照实证主义精神的基本展开方式,应该借助分析社会事实以及它们之间的关联来理解社会秩序的成因,“作为我们智慧成熟标志的根本革命,主要是在于处处以单纯的规律探求,既眼前就被观察现象之间存在的恒定关系,来代替无法认识的本意的起因,我们实际上只能了解它们之间形成的各种相互关系,而永远不会了解它们产生的奥秘”*奥古斯特·孔德:《论实证精神》,黄建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11页。。到了斯宾塞这里,他深受达尔文的影响,认为社会有机体和生物有机体两者存在一致性,故而,可以把生存竞争和自然选择原则移植到社会理论中。斯宾塞提出,社会进化是不可避免的,社会进化有其自身的规律,我们应遵守其自身规律,而不应该人为干涉,不应该搞社会改革和社会革命,这些都妨碍社会自身的进化的。孔德和斯宾塞作为第一代代表人物,勾勒了实证社会理论的基本原则和框架,但两者的理论都存在一些问题,这导致社会学学科在19世纪中期之前并没有打下稳定的学科基础。社会学对于那个时期而言,仍是一门新兴学科,而孔德、斯宾塞理论的不足,使得社会学学科出现危机,这种危机促使其理论继承者迪尔凯姆要进一步巩固社会学学科的理论基础。

在迪尔凯姆的那个时代,社会学学科要想解除危机并获得发展,就要对其他理论作出回应,推动社会学学科研究的独立性和合法性。迪尔凯姆的使命就是既要廓清社会学学科与其他学科的界限,为社会学正名,巩固作为新兴学科社会学的学科地位,又要重新规划社会学学科,让社会学学科化、规范化、合法化。面对这两大难题,迪尔凯姆的当务之急是首先回应其他几种社会分析路向,尤其以如下三种路向最为典型:心理主义、政治经济学学科、马克思主义的社会阶级革命理论。迪尔凯姆需要进一步的对话,对话的方式以批判性分析为特点。

1.廓清心理主义和社会学之间的区别。社会学要想赢得自己的学科独立性,一定要摆脱对心理主义的依赖。心理主义是把社会现象还原为心理现象,用各种心理变项来解释一切社会问题,把心理科学和人性作为社会科学的学科基础,这种理解方式在当时具有普遍性,尤其是19世纪著名的心理学家冯特创立的实验心理学,极大地提高了心理学的学术权威并促进心理主义向其他知识领域的渗入,迪尔凯姆对这样的渗入是持批判态度的。在他看来,只要社会学依然保持着对心理主义的依赖,那么结果只能是从心理认知和抽象人性出发去理解社会,这样一来,社会学就难有自己的独立领域。迪尔凯姆指出,不能因为社会是由无数个个体构成的,就说能够解释社会的理论。一定要从个人出发,如果是这样,那么“社会学规律只能是更为一般的心理学规律的一个分支”*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狄玉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12页。,这是没有看到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所具有的固有属性。可是19世纪的心理主义,对此却一直存在着误解,如在心理主义代表人物塔尔德那里,“占有支配地位的观念,是生物学传染的观念:信仰和欲望在心灵之间相互传递,就像细菌在有机体之间传播一样”*转引自涂尔干:《社会学与哲学》,梁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5页。。在迪尔凯姆看来,这里有严重错误,不能把社会秩序问题还原为心理学问题,而应该“通过整体特有的属性来解释现象是整体的产物,通过复杂来解释复杂,通过社会来解释社会事实,心理事实也得通过它们所形成的自成一类的结合来解释”*涂尔干:《社会学与哲学》,第29页。。因此需要为社会学正名,要摆脱对个体心理主义的依赖,社会学要从主观阶段摆脱出来,这是实证社会学研究所能遵循的唯一途径。

2.政治经济学研究基于“概念”,而社会学研究基于“社会事实”。迪尔凯姆认为,虽然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对象是为获得财富而发生的社会事实,但是,问题在于:“为了使这样定义的事实能够作为物而供学者观察,至少应该指出根据什么标记才能辨认出完全符合这种条件的事实。然而政治经济学在其诞生之初,甚至没有权利断定存在着这种事实,更不可能知道它是什么样的了”*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44页。。政治经济学一直把概念作为研究起点,而不是作为研究财富的社会事实。迪尔凯姆指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我们事先确信,存在一种确实由追求财富的欲望在其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社会活动。因此,被这样理解的政治经济学的对象,就不是由可以摸得到的实在东西构成”*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44页。。这里,迪尔凯姆抓住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问题,政治经济学家首先做的是制造理论,且这样的制造多是出于政治经济学家的苦思冥想。迪尔凯姆通过对经济学家斯图尔特·密尔的批判进一步推进这种批判性指认,“请看他是怎么样着手研究被他称之为生产的这个问题的。他以为一下子就可以列举出生产得以进行的一切主要因素,并对它们进行考察。也就是说,他没有考察他所研究的物是依据什么条件而存在的,就确认了这些因素的存在”*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44页。。迪尔凯姆以密尔为例解析了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仍是观念的、逻辑的阐释,并不是社会事实本身。这种基于概念的研究,本质上是主观思想研究。迪尔凯姆一语道破政治经济学的致命问题。而认为社会学理论不是走观念研究方式,而应该按照“社会现象是物,而且应该把它们作为物来研究”*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46页。的思路来展开,在此意义上,社会学具有和政治经济学完全不同的研究对象。

3.暴力革命和阶级革命并非是一定要采取的方式。迪尔凯姆明确反对马克思提倡的暴力革命。在他看来,社会完全可以在建构、改良主义的运作下趋向社会理想,而暴力革命是一种人类灾难。研究社会问题,主要焦点应放在社会秩序的理解和社会问题的解决上,革命并非是唯一的路径。新的社会理想完全可以在实证主义和原有的工业社会中展开,社会学家更要关注后革命时代的社会秩序理解及其未来走向等问题。就此而言,社会学理论不等同于马克思的阶级革命理论,两者具有很大的不同。

(二)社会语境:法国动荡的社会现实亟需社会整合

迪尔凯姆复兴实证社会理论传统有着现实的社会语境。结合当时的社会历史处境来看,自欧洲工业革命和阶级革命以来,尤其是法国大革命之后,包括法国在内的欧洲社会处于一定的动荡时期,而法国的政治动荡和社会动荡更甚,法国直到1871年第三共和国确立,才标志着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迟来的胜利。这一时期的法国自由主义思想家“更为关注政权的稳定问题”*理查德·贝拉米:《自由主义与现代社会》,毛兴贵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页。。迪尔凯姆正是试图解决那个时代因社会变动和社会转型而引起的社会秩序问题。对于社会动荡的原因,他认为部分要归因到革命上。在他看来,以法国大革命为代表的暴力革命往往只会带来危险和灾难。他认为,革命其实带来了两个方面重要的损害。一是大革命摧毁了一切旧的制度,但没有建立起真正值得人们信奉的真正的信仰。二是大革命后的人们仍是无法实现真正自由。革命以后的时代,个人不仅并不自由,而且每个个体都被自己无尽的欲望束缚住了。迪尔凯姆不赞同暴力革命,而是致力于社会整合理论。为应对社会动荡,他强调要立足于现代工业社会,通过道德教育和职业伦理等社会规范把个人整合到社会中,强调纪律以及职业伦理使社会在改良主义的引导下维持在正常状态而非失范状态之中。

重要的是,他认为社会动荡只是社会失范状态,只是过渡时期的一个短暂阶段。一旦现代的生产模式建立起来,这个危机就会退却。而当时的法国社会危机,尤其是劳动和资本的对立是不恰当的规则造成的,这显现为工业社会的基本特征。在这种社会里,所有工人都无一例外地具有同样的遭遇。在他看来,正是下等阶层的人受到压制,他们才求助革命。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没有公平的契约,如果可以建立一种公平的基于契约关系的规范道德机制,那么,失范状态作为一个暂时状态就不可能产生。他说:“本世纪发生的经济转型,即大规模的工业代替小规模的工业,根本没有必要推翻和更新社会秩序,甚至欧洲社会所罹患的疾病,也没有必要把这些转型当作它们的原因。”*爱弥尔·涂尔干:《乱伦禁忌和起源》,汲喆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44页。这些理由构成我们理解迪尔凯姆思想的时代语境,即身处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革命以后,尤其是法国大革命之后的法国,如何建构对社会秩序的理解范式?有效整合这些因社会问题所推动的理论思考,是迪尔凯姆复兴实证社会理论的基本背景,可以说,基于法国当时的社会现实,重新理解秩序,进行社会重建和整合,是那个时代提出的重要问题。

二、“社会事实“及其功能是巩固实证社会哲学传统的基础

迪尔凯姆一方面通过与其他学科的批判性对话来廓清实证社会学的边界,另一方面则通过对孔德社会学的批判性分析来展开实证社会理论的复兴。迪尔凯姆认为,孔德虽然提出实证主义的基本精神,但是在研究社会问题时存在一个重要问题,“时至今日,社会学做专门研究的几乎都是概念,而不是物”*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39页。。他进一步说:“实际上,孔德的社会学主题是:人类从古至今的进步。出于这种观念,他认为人类的不断进化就在于人类本性的不断完善,而他所研究的问题就是发现这种进化的程序……实际上,这完全是一种主观想象。”*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40页。在他看来,尽管在孔德的理路中,社会事实有一定的作用,但只起到次要的作用,事实是服务于观念的。观念是先在的,事实不是第一位的。也就是说,孔德的路向仍是对概念的研究,仍停留在观念的范围内,导致真正社会学研究对象就被忽视了,可以说,孔德的问题恰恰构成迪尔凯姆的理论开端,他要为社会学学科重新确立真实可靠的研究对象。

1.迪尔凯姆通过重要的两步来确立社会学的研究对象。第一步是确立学科研究对象为“社会事实”。真正的研究社会对象在他看来只能是“社会事实”,即“一切行为方式,不论它是固定的还是不固定的,凡是能从外部给与个人以约束力的,或者换一句话说,普遍存在于该社会各处并具有其固有存在的,不管其在个人身上的表现如何,都叫做社会事实”*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33页。。在他看来,“社会事实”具有客观性、外在性和强制性三种特性。而且“要把‘社会事实’当作物来考察”*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35页。才算是真正坚守实证主义的基本立场。关键之处是如何理解“物”?是不是意味着“社会事实”和外部物质世界之间划等号呢?迪尔凯姆坚决反对这样的理解。“我不是说社会事实是物质之物,而是说社会事实是与物质之物具有同样地位但表示形式不同的物。”*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7页。也就是说,社会事实语境中的物,即不同于唯物主义物质之物,同样也不等于唯心主义观念中的物相,而是一种新类型,这种新类型的 “物”是要通过观察与实验逐渐验证的,不仅包括物质性社会事实,而且也包括非物质性社会事实。实际上,迪尔凯姆的“社会事实”,作为“物”的理解中表现出了对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某种综合,在此基础上,迪尔凯姆还强调社会事实的结构功能性质。他说:“应当从社会事实对社会环境的关系来评价社会事实的有用价值,即我们所说的社会事实的功能。”*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129页。迪尔凯姆用社会事实之“有用价值”来界定社会事实之“功能”,社会事实是有功能作用的,以此来区分正常的社会事实和失范的社会事实,前者是指那些对社会整体而言保持其其应有的功能和效用的事实;而后者是指对社会整体而言丧失了其应有的功能和效用的事实。也就是说,迪尔凯姆在确立“社会事实”概念的同时,并赋予社会事实以一定的结构功能,意义重大。正是迪尔凯姆开出理解社会结构和社会整合新范式,社会事实的功能分析是理解社会结构和社会秩序的钥匙。这也符合他本人的判断:“要想对社会生活作出令人满意的解释,就必须指出反映在社会生活上的各种事实是怎样相互协助,以使社会自身达到和谐并与外界保持和谐。”*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111页。

迪尔凯姆实证社会理论复兴的第二步是通过社会事实结构功能分析来建构对社会整体的理解。在他所有的著作中,无论是对分工、团结类型的功能分析、对自杀事实的功能分析、对道德教育的功能分析,还是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对宗教社会整合作用的功能分析,社会事实的功能阐释一直都是其中的一条主线。事实的功能分析必然是对一定结构的社会有机体的分析,以及对其社会有机体内部各个部分之间运行的协调程度是否属于正常状态的分析。迪尔凯姆阐释范式中的社会事实的功能,始终是把事实的功能与某种社会目标的关系和需要联系在一起。在他看来,社会事实概念的结构功能承载着社会集体的意识,因此也成为衡量社会问题程度的标尺。

2.迪尔凯姆强调以社会分工事实来理解社会秩序及变迁。劳动分工的真正功能是社会团结感的建立,“分工所产生的道德影响,要比它的经济作用显得更重要些;在两人或者多人之间建立一种团结感,才是它真正的功能”*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渠东译,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第20页。。在他看来,分工让团结以及社会成为可能,分工超出了纯粹经济利益的范围,构成社会和道德秩序本身。因为分工,个人才会摆脱孤立的状态,而形成相互间的联系,才会团结。也就是说,分工的功能,使得人们之间牢固地形成社会团结的联系。同时,分工功能具有一种道德属性,正因为分工需要一种秩序、和谐以及社会团结,所以它是道德的。分工的功能是社会团结和社会凝聚力,也是保证社会统一性的基础,同时也是保证社会不会分裂甚至解体的根本方式。“分工不仅为社会提供了凝聚力,而且也为社会确定了结构特征。所有这一切都预示了它在未来的美好前景。”*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第155页。在他那里,分工承担着作为社会进步的动力,分工不仅具有经验上的实证性质,而且因其具有道德属性,因此也是“善”的。

3.迪尔凯姆强调失范社会的社会整合和现实方案。在他的社会正常范式的研究主题下,还有属于社会病理学的社会失范现象或社会反常形式领域。社会病理学是从反面强化社会规范理论的意义,在他看来,社会是正常还是非正常,就犹如问一个人是处于健康状态还是非健康状态一样。在迪尔凯姆的思路中,社会作为一个有机整体,是有一系列社会事实构成的,并且社会有机体的运行是通过具有内在稳定结构的社会事实的功能发挥来维持。具体来说,就是当社会事实能正常发挥其应有的功能,而使得社会有机体的各个部分可以彼此协调起来,这样的社会事实就是正常的社会事实;而功能不能很好的发挥,并造成社会有机体要素之间无法协调的事实,被称为反常的社会事实。在他的视野中,反常的或者失范的问题被集中在分工事实和自杀事实上。在他看来,研究分工病态形式的目的是通过对病态形式的研究更好地确定形成正常状态的各种条件。即“当我们知道分工在什么情况下不再会产生社会团结的时候,我们就更容易了解它行之有效的必要条件,在任何时候,病理学都是生理学的出色助手。”*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第313页。他认为,无论是反常的分工还是反常的自杀形式,都表征着在大工业社会的社会分解和道德分化的趋势,这是因为分工自发的功能没有进行很好的合作。分工作为一种规范形式,它带来的各种功能之间确立的关系需要转化为行为规范,有了明确的行为规范,各种功能就能合理地和和谐地发挥作用,这样,社会在经历一个打乱平衡的阶段,就能重新产生出和谐健康的状态。在此层面,迪尔凯姆把失范社会中的社会整合作为社会理论的一个重要目标就不难理解,其理论主旨是为社会整合开出实证的理解范式和操作方法。

三、迪尔凯姆强化实证社会哲学传统的意义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说,迪尔凯姆的理论,其思想实质和作用是进一步推进实证社会理论传统的学科化和规范化。这种推进使得实证社会理论传统得到复兴,那么,如何评价迪尔凯姆对实证社会理论传统的批判性复兴以及如何在思想史上给予迪尔凯姆比较准确的评价呢?我们认为有如下几点:

1.迪尔凯姆复兴实证社会哲学传统仍是对启蒙语境和传统的回应,仍落在意识哲学范围内,本质上是知性科学。在孔德那里,实证社会理论是启蒙理性的产物,孔德在《论实证精神》中说:“对自然的实证研究今天开始受到普遍赏识,尤其是这种研究实际上正作为人类作用于外部世界的理性基础”*奥古斯特·孔德:《论实证精神》,第22页。。实证研究的目的即是为外在世界之理性基础提供证明,在他看来,外部世界最初的根据是符合理性原则的。他指出:“现代实证观念正公开趋向于形成新的哲学体系。…这无疑是人类理性全面发展过程中理应为其承担的最终基本任务。”*奥古斯特·孔德:《论实证精神》,第85页。从源头上来说,孔德的实证主义和实证社会学是理性主义的,社会理论从其源头就是对启蒙理性及其问题的一种回应和纠正,正是启蒙传统及其问题塑造出孔德的实证社会学理论,如阿隆说:“在孔德那里,社会学是一门知性科学,……这种真正的知性科学就是今天我们所称的知识社会学”*雷蒙·阿隆:《社会学主要思潮》,葛志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84页。。笔者认同这种判定,孔德的实证社会学作为一门知性科学,是对启蒙传统的回应。而在迪尔凯姆这里,他认为社会事实的客观性是“表明我忠于社会学的传统的”,他认为自身基本理论主张是理性主义的。他说:“无论是唯物主义者还是唯心主义者,用在我头上都不准确,我唯一能接受的称号是理性主义者。实际上,我的主要目的在于把科学的理性主义扩张到人行为中去。”*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4页。

迪尔凯姆所强调的社会事实的定义和分类,也反映出他还是一名极为重视理论核心概念界定的哲学家。其界定概念的做法和西方哲学传统有着一致性,在迪尔凯姆这里,他倾向于把概念当作实在之物,或者至少可以说,他倾向于认为概念之为概念,是因为概念之界定本身就是一种自我规定,同时也是能够把自身和其他不同于自身的东西区分开来。也就是说,通过概念的种或类别的特性,廓清了概念自身,也把此概念和其他事物区分开来,这是迪尔凯姆社会理论的基础步骤,也为社会认知方法论提供前提。在他的社会学理论中,定义和分类问题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在他的所有著作中,每一部著作都是以给有关的现象下定义开始的,无论是对分工、道德、宗教、社会形态等都是沿着分类的思路来进行的,包括社会事实分类的理论、社会的“种类”和“属性”的概念,以及把社会环境解释为社会事实决定性形成原因的学说都有理性主义的痕迹。也就是说,其社会理论的根本原则仍是从属于意识哲学的。并且在笔者看来,他所言指的“物”,只不过是意识哲学之范畴规定的物相化,或者说是社会化的表征。这一点,如邹诗鹏教授所说:“迪尔凯姆相信社会的动因决定了社会的自我进化,并把自我进化的社会看作是客观的社会事实,他的社会事实进一步确认了黑格尔那种把社会看成是与生命相对立的第二自然的思想”*邹诗鹏:《马克思对现代社会的发现、批判和重构》,《中国社会科学》2009年第4期。。在文本中,迪尔凯姆多次说明自己的理论和笛卡尔主义具有协调的可能性,他明确讲道:“在法国哲学的整个历史中,除了笛卡尔主义外,再也没有什么比实证哲学更重要的了。而且这两种哲学不止在一点上可以彼此合理地协调起来,因为二者都是由同一种理性主义的信仰激发出来的”*涂尔干:《孟德斯鸠和卢梭》,李鲁宁、赵立玮、付德根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43页。。因此,迪尔凯姆的理性主义路向和笛卡尔主义具有原则上的一致性,虽有所不同,但是却一致地分享着认识的自明性前提。在迪尔凯姆这里,已然存在的“社会事实”,诸如道德、法律、习俗等都是作为已然存在的事实,作为自明性前提,本身是不需要加以追问的,换言之,哲学问题中的存在论之问在实证社会学这里是被遮蔽起来的,更多凸显着社会认识论层面的内容。但问题在于,诸如法律原则背后的这种“理性之一般”的自明性前提本身是存在问题的。事实上,在迪尔凯姆这里,社会事实是理性实体范畴的社会化身,社会事实背后仍分享着笛卡尔主义的理性主义,所延展开的社会理论认识论仍是对近代自笛卡尔以来的认识论范式革命成果的社会学应用。他对实证社会理论传统的复兴仍是在近代认识论范式中,其社会学理论表现出来的是对近代启蒙传统,尤其是英法传统和德国传统的批判性继承,在他的社会理论和启蒙传统之间有一个根本的关联性和延续性,即对理性主义范式及其传统的批判继承,我们可以说,实证社会理论就其本质而言乃是一门知性科学。

2.迪尔凯姆社会理论开启结构性、构成性、规范性社会理论。在他那里,社会事实是构成性的也是结构功能主义的。他是通过对社会事实的结构功能的分析去理解社会结构,系统的社会理论结构功能分析在他的理论中得到系统且集中的表述。迪尔凯姆通过对构成性的、同时也是结构功能性的社会事实的基本理解开启的则是规范社会理论。根据有两点:一是从迪尔凯姆所依循的实证社会学方向,因为实证社会学本质上是遵循理性原则的,由因其有意忽略本体论问题,而更强调认识论问题,故而在社会现实层面更多地表现出对现实的理性反思和重新建构,这就意味着实证的道路也是强化社会规范和社会整合的道路,故而迪尔凯姆的社会理论在根本原则上并未远离实证社会理论的方向,而是很接近。如阿隆所说:“迪尔凯姆的研究和孔德开创的传统一脉相承,迪尔凯姆以各种方式忠于实证主义创始人的思想……按照同样出于实证主义学说的要求,迪尔凯姆只能在科学思想里才能找到社会秩序的基础。”*雷蒙·阿隆:《社会学主要思潮》,第303页。在这个意义上,其社会理论阐释路向一定是寻求规范的。根据二是迪尔凯姆面对的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所遭遇到的社会危机和道德危机。他试图为公民道德寻求一个新的世俗的基础,他所推进的社会学研究就是就为道德危机寻求出路,以此来给处于社会转型中的法国社会的社会道德重建提供出路。他认为,通过道德教育以及职业集体的建立去重建个人和社会、国家之间的关系,并把社会成员引导到集体生活中去,加强社会团结,推进社会理论规范化,这样的路径极具操作性。如英国政治学家理查德·贝拉米说:“迪尔凯姆那里,他认为社会本来就是和谐的,它们只能维持一套行为规范,维护它们而不是设法改变它们,我们就能得到最好的回报。”*理查德·贝拉米:《自由主义与现代社会》,第102页。

3.迪尔凯姆社会理论推进了保守自由主义在改良主义道路上的复兴趋势。在启蒙传统中,对进步秩序和自由主义的基本信念是贯穿启蒙运动始终的。迪尔凯姆十分认可自由主义的基本理念,在他看来,社会是由个体所组成,社会和个人并不是截然对立的,社会作为一个有机体,地位优先于个人,但是,社会和个人的关系是相容的,社会就是要让个人获得自由。社会约束和自由是不矛盾的。“社会只是以个人在它的作用下发生的变化为媒介才具有了原因的效力……工业社会的目的就是要恢复个人的自由。”*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第116页。从中,我们看出迪尔凯姆对自由主义的认可,他的理论的着力点就在于解决工业社会中社会和个体的矛盾问题。在他看来,社会现实中事实上存在社会对个体自由的强制和管束,但是也不能推断出社会和个体一开始就是存在矛盾的。事实上,迪尔凯姆坚持认为,这种矛盾关系在最初的时期是不成立的,相反,社会就是要成全个体的自由。迪尔凯姆从他的早年时期就开始围绕自由问题展开研究。迪尔凯姆指出:“为什么个人越变得自主,他就会越来越依赖社会?为什么在个人不断膨胀的同时,他与社会的联系却越加紧密?尽管这两者看似矛盾,但它们亦步亦趋的活动却是不容反驳的事实。这就是我们为自己所设定的问题的本质。”*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第11页。正是对自由问题的追求,才使得迪尔凯姆去研究分工和社会团结之间的关联性。在他看来,通过劳动分工,个体又一次地认识到他对社会的依赖状态。那些使个体受约束状态并使他在一定界限内活动的力量正是来自社会。既然劳动分工成为了社会团结的主要源泉,同时它也就成为道德秩序的基础。尽管迪尔凯姆关注的是自由问题,但同时面对一个难题:如果说劳动分工是自我调节的,能够自动地调节好社会道德秩序,那么,劳动分工的理论如何能够解释当时法国的阶级冲突和经济道德秩序的混乱呢?

正是看到法国动乱的社会现实对社会秩序的破坏,才促使迪尔凯姆开始反思自己对自由主义的基本信念,也正是对法国大革命的批判性反思,才使得他的理论呈现出保守自由主义或者说呈现出自由主义在改良主义道路上的复兴的趋向。在他看来,社会危机或者说法国大革命带来的危机,不是经济问题,而是社会化的问题或者说社会团结和社会集体认同的危机。他认为这只是社会失范状态,其理论依据在于这是随着社会从简单状态逐渐发展到复杂的和差异性的状态而出现的从“机械团结”向“有机团结”的自然演化的结果。他其实把社会阶级冲突问题化解为社会转型中的社会团结问题。在迪尔凯姆那里,商业危机、破产、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对抗都证明了社会有机体的各个器官之间缺乏调节。然而,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规则本身就会自发地在不同的社会职能职能将自己建立起来,为雇用和交换服务制定公平的契约,并且协调市场,化解矛盾。也就是说,迪尔凯姆是用社会转型和社会纽带问题来消解阶级冲突问题,在他那里,是因为传统社会纽带的断裂造成的道德凝聚力的缺乏和共同信仰的缺乏,这只是属于社会转型的问题,不需要走激进革命的道路。在迪尔凯姆这里,社会危机的化解可以通过改良主义实现,“涂尔干对社会的理解标示着实证主义传统在改良主义方向上的延续和复兴”*邹诗鹏:《唯物史观和经典社会理论》,《学术研究》2010年第1期。。

总之,迪尔凯姆是沿着社会实证哲学的基本方向,强调社会事实及其功能,强调社会分工对社会秩序和社会团结的意义。迪尔凯姆是从一种改良主义的角度去复活实证主义传统,想以此来实现他的理论和实践诉求,其理论立场和马克思的激进的革命立场有着很大的区别,对其思想的理解和把握为经典社会理论内部展开有效的对话提供了丰富的空间和可能性。

[责任编辑:勇君]

On the Critical Interpretation on the Positive Social Philosophy Tradition in View of Durkheim

WU Hu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P.R.China)

This paper is to sort out and clarify the critical understanding and interpretation on the tradition of positive social philosophy in view of Durkheim, which is based on the social background of the late nineteenth century and the context of the history, and it appears some inheritance and revivalism. In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social philosophy, it is very important to get a deep research and analysis of Durkheim’s critical understanding of the social philosophy tradition, which is presented historically and logically as the key of the positive social philosophy and even the whole society philosophy theory trend. Durkheim explains the core concept of “social fact” and provides its functional analysis, combined with the reality of social integration in France. In the view of Durkheim, social division of labor is important, and he strengthens the significance of traditional disciplines and reality influence of the Positive Philosophy. Overall, his understanding about empirical philosophical tradition is a response to the Enlightenment tradition, and it opens a social theory which is structured,constitute and normative; in addition,the theory is conservative and on the direction of reformist liberal. In this sense, Marx and Durkheim show the different images, which provides theoretical support for the critical dialogue between Marx and Durkheim.

Durkheim; Positive Social Philosophy Tradition; Social Facts; Social Division of Labor; Social Integration

2016-04-22

国家社科青年项目“马克思与历史主义关系研究”(13CZX015)、安徽大学博士科研启动项目“马克思社会存在思想及其当代意义研究”(E12333190231)。

吴辉,安徽大学哲学系讲师,安徽大学哲学系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合肥23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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