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国家与中华民族认同之构建及影响
——以西南少数民族为例
2016-04-05何一民黄沛骊
何一民, 黄沛骊
抗战时期国家与中华民族认同之构建及影响
——以西南少数民族为例
何一民, 黄沛骊
摘要:八年抗战,中国人民不仅战胜了日本帝国主义,而且普遍增强了对国家和“中华民族”这个现代民族身份的认同,一种休戚与共的民族意识在中华民族危机最深重的时刻形成。西南少数民族在战前普遍缺乏国家与中华民族认同意识,这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来自国内、外的现实原因。抗战爆发后,西南地区成为中国抗战的大后方和民族复兴基地,动员各民族共同参与抗日救亡运动,对于中国能否取得抗战的最后胜利至关重要。因此国民政府和知识界相继采取了若干措施来努力构建民族与国家认同,由此促进了西南少数民族爱国主义精神的觉醒,其所表现出的强烈的中华民族意识,成为抗战救国的重要精神力量。
关键词:抗战时期;中华民族认同;国家认同;西南少数民族
1992年,大陆历史学家刘大年撰写了《抗日战争与中华民族的统一》一文,他在文中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即抗日战争最大的功绩之一乃是“把中国国家、中华民族统一起来了”。*刘大年:《抗日战争与中华民族的统一》,《抗日战争研究》1992年第1期。两年之后,台湾学者陈仪深在讨论抗日战争对于现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影响时亦强调:“中国最大的收获,也许不是废除不平等条约,而是战争使得不分党派、不分宗教、不分地域、不分种族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一个利害与共、休戚相关的‘中华民族’。”*陈仪深:《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民族主义的发展》,台北中研院近现代史研究所编:《认同与国家:近代中西历史的比较》,1994年,第54页。由此看来,海峡两岸学者就抗战与中华民族的形成及成长这一问题有着基本相同的认识,即抗日战争与现代“中华民族”的形成、发展有着直接的关系,“中华民族”意识正是在此时期才成为全民族的共同意识。
抗战爆发后,西南地区成为中国抗战的大后方和民族复兴基地,动员各民族共同参与抗日救亡运动,对于中国能否取得抗战的最后胜利至关重要。因此国民政府和知识界相继采取了若干措施来努力构建民族与国家认同,由此促进了西南少数民族爱国主义精神的觉醒,其所表现出的强烈的中华民族意识,成为抗战救国的重要精神力量。然而,抗战时期“中华民族”意识究竟如何成为全民族的自觉意识,时至今日,相关研究还比较薄弱,特别是对不同区域内的少数民族如何增强国家民族认同的研究还很欠缺。*比较重要的研究成果主要有赖幸芸:《近代中国苗族之“国族化”(1911—1949)》,硕士学位论文,台湾师范大学,2001年。其他相关研究较少。本文以西南少数民族为例,讨论“中华民族”意识如何在抗战时期内化于中国各个民族,进而生长为民族解放和民族复兴的巨大动力等相关问题。
一、抗战前西南少数民族的国家与中华民族认同淡薄之表现与原因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文明未曾中断的东方大国,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国家分分合合,但总的趋势是“统一”。在中国广阔的国土上生活着若干民族,因而历史上不同朝代的中国都不是单一民族国家。各民族之间既有冲突,也有交流、交融。1902年,梁启超在其所撰《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文中首先提出了“中华民族”这个新概念,并为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同,逐渐转化为包含中国境内所有民族的共同体之称谓。*李喜所:《中国现代民族观念初步确立的历史考察——以梁启超为中心的梳理》,《学术月刊》2006年第2期。孙中山在辛亥革命前提出了“恢复中华”的主张,而在辛亥革命后也改变了此前的主张,进而提出“五族共和”的思想,主张中国境内各民族一律平等。中华民国建立以后,无论是在国家层面,还是民间层面,都积极地推动中国境内所有民族形成“中华民族意识”,以实现民族复兴、国家富强。但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个较长时期内,民族与国家认同意识只是流行于中东部地区重要城市的少数知识分子中,一般社会阶层对此反应相对冷淡。地处偏僻的西南少数民族*西南是我国少数民族的聚居区,世居少数民族主要有彝族、藏族、羌族、苗族、回族、蒙古族、土家族、傈僳族、满族、纳西族、布依族、白族、壮族、傣族、哈尼族、拉祜族、佤族、瑶族、景颇族、布朗族、独龙族、水族、仡佬族、畲族、毛南族等。本文主要针对抗战时期官方和学界的相关提法,笼统地对这个时期西南民族的一些整体特征进行考察,并未就每一个民族进行具体考察。的“中华民族”认同意识更是薄弱,相当部分少数民族在与汉民族的关系上存在强烈的“我族”与“他族”意识,严重影响着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的民族团结。如马长寿就注意到,凉山地区的少数民族,“其所行之阶级制度与禁忌似专为区别‘我族’(We-Group)与‘汝族’(You-Group)以抵抗汉族之人口侵略与文化侵略而设”。*马长寿:《中国西南民族分类》,中山文化教育馆编:《民族学研究集刊》第1期,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77页。另一方面,不少族群的民族国家观念本身就比较淡薄。1936年,江应樑在滇缅边界一带进行田野调查时就发现,当地少数民族由于“缺乏民族及国家的认识”,经常举族举寨离开中国,“仅腾越龙陵沿边一带,近年来每年迁出界外的夷民平均有二三千户之报”。*江应樑:《抗战中的西南民族问题》,重庆:中山文化教育馆,1938年,第14页。1937年2月,“苗夷”女土司高玉柱在上海发表演讲时也坦承,西南边疆少数民族多“不知有国家,不知有中国人”。*《地方协会欢迎来沪土女》,《申报》1937年2月4日,第13版。抗战初期,张凤岐深入云南西部考察后得出一个结论:“在民族意识上,边民尚没有与中华民族的精神意识融化成一个整体。”*张凤岐:《云南西南区建设的途径》,《新动向》第2卷第10期,1939年6月31日,总第718页。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抗战爆发前西南少数民族群体疏离“中华民族”?首先,由于历史形成的“汉族中心主义”作祟,汉民族统治者(清朝则为满汉族统治者)歧视压迫西南少数民族,在部分地区这种压迫日积月累而演变成民族仇恨,从而弱化了西南少数民族的中华民族认同。1932年8月,有一位笔名“痴佛”的游历者在贵州发现:“汉人的狡猾者,每利用苗族无识的弱点,侵凌之、剥削之,苗民不胜其忿,则悍然叛变。政府方面,亦唯有派兵遣将,大事挞伐,屠杀了事。现在贵州各县城市,已无苗族存在余地。”*痴佛:《黔南社会状况》,《申报》1932年8月25日,第11版。1937年初,马松龄在川西南雷波、屏山一带进行田野调查时亦发现:“城厢汉人对罗夷之态度行动,亦殊恶劣。罗夷妇女入城购物,猾商流氓之徒喜乘间调戏之。猥亵之状,汉女受之,行人裂眦;而施于罗妇,则观者以为快。奸商交易,罗夷售毛、鬃皮、药,以大秤大斗入;买卖布盐,则以小尺小秤出。罗受此屈,纵太息流涕,官府亦不之直。若纠众来索,必相互动武,邻舍行人且助奸商而亏罗夷。”更危险者,“边地汉绅类多主张‘有汉无夷,有夷无汉’之论”。*马松龄:《四川边地行纪》,《西南边疆》第9期,1940年4月,第66、65页。这些现象反复出现,“遂激成苗夷仇视汉人之心理”。*张晓飞等:《对于苗夷问题之我见》,《蒙藏月报》第2卷第2期,1934年11月25日,第20页。在云南边地,“不惟县政府的胥吏会剥削,过路的委员也会剥削”,所以少数民族见到“汉官”就四处逃避。*方国瑜:《救济云南西南边地经济私议》,《新动向》第3卷第4期,1939年11月1日,总第928页。因此每有契机,西南少数民族亦对汉民族发动报复。如1918年,大凉山地区的“倮夷”对雷波、马边、峨边、屏山四县的汉族展开“复仇”,“为数达几万人的汉人男女,或杀或逃,或则掳去当娃子,幸免者真是绝无仅有”。*曾昭抡:《大凉山夷区考察记》,昆明:求真出版社,1945年,第122-123页。毫无疑问,无论是汉族还是西南各少数民族,都是“中华民族”这个共同体中的一员,但上述情景的存在,却削弱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影响了西南少数民族产生中华民族自觉意识。
中华民国建立后,虽然宣称各民族平等,但实际上西南少数民族长期被“遗弃于共和之外”,没有政治权利。*赖幸芸:《近代中国苗族之国族化(1911—1949)》,第29-36页。高玉柱等西南少数民族代表在战前曾上书请求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在政治上对西南各少数民族予以承认,却毫无结果,*伊利贵:《民国时期西南“夷苗”的政治承认诉求——以高玉柱的事迹为主线》,《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14年第2期。致使西南少数民族知识分子和上层人士颇为不满。梁聚五就曾愤怒地指出:“苗夷民族,对于国家当兵应役和完粮纳税的义务,是和汉满蒙回藏各族一样的;有时还比较他们加重些。说到苗夷民族的权利,在国家根本大法上,就从来没有规定过。”*梁聚五:《苗彝民族发展史》,自印本,1950年8月,第270页。在这种政治环境下,西南少数民族对于中华民族与国家的认同意识自然难以形成。
其次,晚清以来帝国主义列强对西南地区的侵略,以及传教士的宗教文化渗透和对西南地区民族关系的离间,不但制造了民族矛盾,也严重影响了西南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与国家的认同。晚清至抗战前,帝国主义列强在中国西南边疆不仅制造领土纠纷,甚至威胁引诱西南各少数民族“脱离中国而独立”,*张铁君:《国难期中夷苗民族的出路》,《新夷族》第1卷第2期,1937年1月20日,第23页。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另外,大量西方传教士也在本国政府或资本集团的资助支持下,向中国西南地区渗透,“除边疆的失地不论,在云南如澜沧、车里等地,在四川如大凉山等地,教士们的传教,已经根深蒂固于夷民之间”,*吴宗济:《拼音文字与西南边民教育》,《西南边疆》第2期,1938年11月,第55页。甚至有人认为“苗夷”已经“耶教化”。西方传教士的传教活动实质是一种文化侵略行为,“各帝国主义者是有意的侵略,所以他们的入教,不仅是单纯的宗教信仰的改变而是带有整个文化转移的倾向”。*马义:《帝国主义侵略下的云南苗夷文化问题》,《云南半月刊》第9期,1931年7月,第67页。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西南少数民族出现文化认同的错位,由此造成了民族与国家认同的混乱。1935年,陶云达在高黎贡山地区进行人种学调查时发现,因传教士诱惑,“在俅江地区,近千户俅子,……心渐向英”。*陶云达:《俅江纪程》,《西南边疆》第12期,1941年5月30日,第70页。1936年,有人在贵州石门坎亦发现当地苗民不仅自认为是“英国人”,还以“耶稣”为本族“领袖”。*管承泽:《贵州石门坎苗民的见闻与感想》,《边事研究》第7卷第2期,1938年4月20日,第26页。所以,正如劳贞一所言:“外国人传教的本旨,虽不见个个都抱着帝国主义的野心,但传教的结果,却只有使西南民族外向。”*劳贞一:《西南边疆的宗教改革问题》,《边政公论》第6卷第3期,1947年9月,第12页。《申报》也发表文章指出,英法不断诱惑云南“苗夷”移居缅甸和安南,“目的不仅在诱人归附,而是想豢养为虎作伥的工具”,故而呼吁当局和有识之士予以警惕。*赓雅:《云南的教育》,《申报》1937年7月4日,第12版。另外,暹罗政府也在日本的支持下采行反华政策,推行“大泰族主义”,“鼓动我中国西南泰族,脱离祖国,而加入暹国;并藉中国泰族之存在,而欲侵占我边疆各省”。*张凤岐:《暹罗改名“泰国”与中国西南泰族之前途》,《新动向》第3卷第4期,1939年11月1日,总第924页。陈序经指出:“我们南邻的野心,并不下于我们东邻的野心。日本人的大陆政策,要想并吞整个中国,暹罗人的大汰主义,也未尝不想鼓动中国境内所有的汰族。”*陈序经:《暹罗与日本》,《今日评论》第2卷第17期,1939年10月15日,总第260页。在这些外来因素的影响下,西南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的中华民族和国家认同趋于淡化。
最后,民族意识并非生而有之,而是后天涵养的情感,由此需要发挥文化和教育的转化性力量。正如时人所言:“在两个或两个以上语言不通生活方式不同的族团间,要企图完成大一统的族团意识,绝非专凭藉武力或政治的力量所能达到的。在这种情形下,最聪明而有效的办法,就是要避免一切硬性的政策,由教育入手以求完成文化建设和统一族团意识。”*王玮西:《怎样发展西南特种民族教育》,《西南导报》第2卷第1期,1938年11月20日,第16-17页。但西南少数民族多居住于崇山峻岭中,交通闭塞,经济落后,文化教育非常不发达,加之语言隔阂,与汉族或其他民族之间沟通困难。虽然民国建立以后中央政府和各地方政府亦采取了一些举措来发展西南少数民族教育,但“推行以来,限于人力、财力及未能切实办理,成效未著,徒具虚名,智能陶冶未施,而种族之见反深”。*马毅:《苗夷教育之检讨与建议》,《西南边疆》第7期,1939年10月,第29页。此外,民国前期,西南地区长期处于军阀混战的状态,国家力量无法有效治理少数民族聚居区,“对于夷苗民族,任其自生自灭”。*陈子展:《夷苗今论》,《希望》第1卷第1期,1937年3月10日,第23页。这也对西南少数民族形成“中华民族”意识和国家认同产生了消极影响。例如时人曾提到,抗战爆发之初,芒市的“摆夷人民虽然没有极强烈的国家意识,却知道他们自己是中国人,而且知道中国和日本在作战;他们的同情心,因此,也是在中国一面的。这种国家观念的不强烈并不是摆夷对于中国的国事没有关系,或是他们觉得中国不是他们所有的,却是因为我们在平时还没有机会把他们熏染在这种意识里面”。*赵晚屏:《芒市摆夷的汉化程度》(续),《西南边疆》第7期,1939年10月,第44-45页。这种自我检讨反映了当时部分学人已经认识到西南少数民族民族国家观念薄弱的文化教育原因。
抗战以前,有部分少数民族知识分子如高玉柱、岭光电等,也曾积极推动本民族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伊利贵:《民国时期西南“夷苗”的政治承认诉求——以高玉柱的事迹为主线》,《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14年第2期。但在当时的环境下,他们的努力较少得到回应。另外也有部分政府官员和军人采取了一些措施来推动民族和国家认同,如驻扎在贵州安顺的20军军长杨森有感于当地少数民族无国家民族意识,于1936年在安顺兴办了2所苗民学校,免费招收苗族子弟入校学习,但要求入学者必须宣誓:“我们都是中国人,应该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不许说谁是汉家,谁是夷家,谁是苗家。”杨森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带有强迫性质,但其动机和目的是为了涵养苗族学生的“中华民族是我们的国族”观念,以“开化苗民”,*《谋开化黔北苗族——杨森在安顺办学校》,《新新新闻》1936年12月21日,第5版。也有值得肯定的一面。但是杨森等人的举措仅限于局部地区,收效相对较小。在抗战前,从整体上看西南少数民族的中华民族意识和国家认同还处于“自在”状态,没有上升到“自觉”层面。
二、强化国家与中华民族认同之策略与措施
民族意识并非先天遗传的,而是在后天环境中逐步萌芽、明晰、不断变化的。*马戎:《试论“族群”意识》,《西北民族研究》2003年第3期。当“一个民族遭受外来压迫,其生存感到莫大威胁时”,民族意识最容易催生和强化。*李国祁:《满清的认同与否定:中国近代民族主义思想的演变》,台北中研院近现代史研究所编:《认同与国家:近代中西历史的比较》,第93-94页。近代以来,中国一直面临救亡图存的严重危机,因而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民族意识和国家认同最易凝聚和形成。南京国民政府建立以后,国民党就一直推行“国族主义”,力图整合中国境内的各民族,培育、巩固全体中国人的中华民族意识。*高翠莲:《孙中山的中华民族意识与国族主义的互动》,《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12年第6期。1931年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发表宣言,声称:“总理有言:‘吾人必须团结四万万人民,为一大国族,建设三民主义的强固充实之国家,始足以生存于今日世界。’救国真理,唯在于此。”*《四全大会宣言》,《申报》1931年11月24日,第7版。国民党大声呼吁,希望在构建国族的名义下推行民族和国家认同。1930年代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成为中华民族与国家认同意识形成的触发点。正如1939年孙伏园所说:“中华民族这个词儿,我们最近几年才用。家弦户诵的《义勇军进行曲》里有一句‘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再往上计算,也不会早于‘九一八’前后。这就是说,一直到了全民族被外寇侵略的时候,我们才更清清楚楚的自觉,我们实在是一个民族。”*孙伏园:《中华民族之形成》,《碧湖》第30期,1939年,第4页。也就是说,“中华民族”这个现代中国人的民族身份,直到1930年代日本侵略中国造成的民族危机空前高涨之后,经由各种抗日救亡活动和话语的扩散,才渐渐为中国人所认同而成为自觉。国民政府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相继在西南地区实施了若干推动西南少数民族“国族化”的措施。
一是在政治方面重申民族平等,消弭民族歧视,健全政治设施,加强政治宣传与政治动员,并赋予西南少数民族一定的政治权利,以增强西南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的认同。1941年国民党五届八中全会“重申对外谋国家独立自由,对内则各民族一律平等”。*《关于加强国内各民族及宗教间融洽团结以达成抗战建国成功目的之施政纲要案》,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训练委员会编印:《中国国民党历次会议宣言及重要决议案汇编》(三),1941年9月,总第1165页。消弭民族歧视是落实民族平等原则的一个重要体现,最具代表性的举措便是避免使用歧视性语言,改正官方对西南少数民族的称谓。如战时贵州省当局,“为了避免苗人多心起见,一切犯忌的字眼如‘苗’、‘土’、‘夷’,……都尽量不用,以免增加隔膜”。*叶阙孙:《贵州的苗民》,《申报》(香港版)1939年5月22日,第3版。1940年9月,国民政府更明令“禁止沿用苗夷蛮猺猓等称谓,其西南边地有少数民族若专为历史及科学研究便利,应将原有名词一律予以改订,以期泯除界限,团结整个中华民族”。*国民政府行政院:《行政院阳字20958号通令》,《行政院公报》渝字第3卷第21期,1940年11月1日,第8页。同时,行政当局在战时还逐步废除土司制度,推行治局、指导所、训政局制度,以加强政治管控。如大凉山区便设有13个政治指导区(后合并为7个),“实施管教养卫以同化夷人”。*文殳:《今日之宁属一撇》,《边事研究》第12卷第3期,1941年2月20日,第7页。同时,政治宣传和政治动员亦在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区全面展开,如云南国民党省党部组织战时宣传队,在苗族聚居区“宣传党义,吸收优秀苗民,使民族主义克底于成”。*张潜华:《西南民族问题》,重庆:青年书店,1941年,第145-146页。此外,鉴于“苗民过去在政治上没有地位,是苗民问题最大症结所在”,*赤峰:《亟堪注意的苗民问题》,《边事研究》第7卷第3期,1938年5月20日,第20页。国民政府还赋予了西南少数民族一定的参政、议政权利。如1940年,江应樑在昆明调研时就发现:“官府对夷村的治理与夷民对政府的义务负担是与汉人村寨完全一律的,农村行政均依照区乡镇的办法组织,每个村长都由村民公推后再经县政府委任,事实上,夷人村乡的村乡长,自然都是夷人。”*江应樑:《昆明境内的非汉语系住民》,《蒙藏月报》第11卷第2、3期合刊,1940年3月31日,第23页。以上政治措施的陆续施行,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西南民族关系,血肉相连共同御侮的情感开始在西南各民族中生成。
二是积极发展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区的经济,如兴办工矿业,移民实边,开垦荒地,发展农林牧业,增设金融机构,促进商业贸易,推进交通建设等,以改善西南少数民族的生计,促进西南各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从而在频繁的经济活动中形成“我们都是中国人”的意识。张潜华曾指出,发展经济是“解决苗夷问题的重要方法”,因为通过“经济力量的活动,便可以把苗夷人民和中华民族联系起来”。*张潜华:《今日的苗夷》,《新政治》第1卷第5期,1939年3月1日,第29页。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对于借助经济手段培养、强化国内各少数民族的“国族”认同,早有清醒认识。1935年,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强调,为“固国族而成统一”,必须帮助“边疆各地与同在西南间之民族”发展经济。*《五全大会昨行闭幕典礼》,《申报》1935年11月24日,第3版。1941年国民党五届八中全会更决定通过发展交通、增设金融机关及合作组织、提供资本和技术等措施,促进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五届八中全会决议案内容摘要》,《申报》1941年4月4日,第5版。这些措施的先后推行,使战时西南各地的经济建设如火如荼,逐渐打破了此前的民族隔膜,减少了民族矛盾。如距离西昌27华里的大兴场,是地方政府在战时设置的民族交易中心所在,“在本街上,汉夷两族,处得很好,彼此能互相了解敬重。此种情形,在边地殊属难得。两族交界的地方,彼此如此和善相处,尤属罕见”。其原因在于,由于经济交往需要,“此处街上汉人,类皆能说一口很好的倮夷话。来此赶街的夷人,大都汉话也说得不错。因此彼此之间,这两族的人,能以两种不同的言语,畅谈一切。这样一来,无怪他们能以感情融洽了”。*曾昭抡:《大凉山夷区考察记》,第143页。由此可见,战时经济活动的频繁对于改善民族关系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进而推动中华民族意识在西南少数民族群体中日趋常识化。
三是大力推动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区的文化教育建设,藉由文化教育的转化性力量消解民族隔阂、增强民族感情,进而培育强化西南少数民族的中华民族意识。凌民复曾指出:“唯有普及边民教育,可以促进全民族休戚相关精神与生活协作。”*凌民复:《建设西南边疆的重要》,《西南边疆》第2期,1938年11月,第6页。1939年国民党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五次会议亦决定,对于“西南苗胞教育,亦宜加以规划,……俾受教后能潜移默化,泯去种族之见”。*《中国国民党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五次会议对于教育报告之决议案》,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训练委员会编印:《中国国民党历次会议宣言及重要决议案汇编》(三),总第1011页。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展民族地区学校教育、增加民族教育经费、实行强制入学、推行国语教育、发展社会教育和职业教育、促进文化交流、改良风俗等举措,在战时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区随处可见。如1939年,松潘地方人士余某有感于“松潘内外地方,夷族甚多,习于牧畜生活,缺乏国家观念”,故“为兴起藏区教育沟通汉夷情感,发起川西汉夷学校,并委员赴蓉进行募捐”。*《松潘地方人士拟办汉夷学校,邓主任允尽量补助》,《新新新闻》1939年6月1日,第7版。又如滇西芒市地方政府在抗战以后开办了一所移植“汉人教育制度”的公立学校,所用课本主要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复兴国语教科书、幼童文库、复兴常识教科书等,“和这种课本一同带来的是汉人的各种思想,无疑地,这些思想将深深地染在摆夷儿童的脑际,使他们更接近于汉人”。*赵晚屏:《芒市摆夷的汉化程度》(续),《西南边疆》第7期,1939年10月,第47页。此外,还有各种文艺宣传队、社会教育工作队乃至学术考察团经常深入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地,以深化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推动西南少数民族风俗改良。凡此种种,其终极目的在于“阐发国族精神,泯除其地域观念与狭义的民族观念所生的隔阂”,以“开发边疆,增强抗战力量”。*马毅:《苗夷教育之检讨与建议》,《西南边疆》第7期,1939年10月,第29页。
四是强化理论研究和宣传,构建“中华民族一体化”理论体系。“七·七”事变后,日本发动全面侵略,中国面临亡国危机,为了动员全民族共同抗战,无论政府还是社会力量都力图在理论上构建国家和中华民族认同理论,其标志成果就是“中华民族一元论”的提出和建构。抗战爆发后,顾颉刚等人从救亡图存的需要出发,大力倡导“中华民族是一个”理论,顾氏认为,“中国之内绝没有五大民族和许多小民族,中国人也没有分成若干种族的必要”,“我们对内没有什么民族之分,对外只有一个中华民族”!*顾颉刚:《中华民族是一个》,原刊《益世报·边疆周刊》第9期(1939年2月13日),见《西北通讯》创刊号,1947年3月10日,第5、3、7页。费孝通、翦伯赞等人虽然对此提出质疑,甚至认为顾氏的观点“包含着否定国内少数民族之存在的意义”,*翦伯赞:《论中华民族与民族主义——读顾颉刚〈续论中华民族是一个〉以后》,《中苏文化》第6卷第1期,1940年1月,第28页。但在中国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聚合国内一切力量共同抗日的氛围下,“中华民族是一个”的理论占据上风,逐渐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成为主流观念。*周文玖、张锦鹏:《关于“中华民族是一个”学术论辩的考察》,《民族研究》2007年第3期。如陈碧笙也撰文强调云南只有一个中华民族,没有别的民族。*陈碧笙:《云南没有民族问题》,《云南日报》1939年5月22日,第2版。张廷休则先后撰写了《苗夷汉同源论》《再论夷汉同源》两文,论证西南少数民族和汉族在语言、神话与传说、历史、体质方面都“同源”,强调:“‘中华民国’的人民,只有一个‘中华民族’,这构成‘中华民族’的分子,凡出现在中国史乘中的民族,统统在内”,“西南的苗夷并不是汉族以外的另一民族”。*张廷休:《苗夷汉同源论》,《中央周报》第1卷第33期,1939年3月23日,第2、4页。张氏的“夷汉同源”论,获得战时大后方知识分子群体的积极回应,岑家梧、芮逸夫、胡庆均等都有专文声援。
虽然在今天看来这些理论构建还有不少牵强的地方,但这种理论建构却反映出当时知识界的焦虑感和迫切感,因而他们纷纷建言献策,以推动西南少数民族“国族化”。如杨成志就认为:“同生长于本国领土内之人民,均是中华民国国民,在理论上,实不必有民族之区分,此为以整个国家政治与国民义务而言。况值此大中华民族正处危急存亡当中,更不宜有汉、满、蒙、回、藏、苗、夷界限之划分,仅有一个国家、一个政府与一个领袖之认识,方能实现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之信仰。”*杨成志:《西南边疆文化建设之三个建议》,《青年中国季刊》创刊号,1939年9月30日,第279页。另外,居励今等人曾联名建议,在西南地区对少数民族“改良其生活,国化其语言,革除其弊俗”,宣传“夷汉同源”,以使西南少数民族“明了彼等确为中华民族之一份子,不为外人欺骗与利诱,而自行分化”。*居励今等:《开发西北西南先应团结蒙藏回苗等族案》,载国民参政会秘书处编印:《国民参政会第三次大会记录》,1939年4月,第84页。“中华民族一元论”在1943年蒋介石所著《中国之命运》中得到肯定,蒋宣称,“我们中华民族是多数宗族融合而成的”,这些宗族“本是同一血统内的大小宗支”,随着不断“同化”而成一个整体,“实为同一个民族”。*蒋介石:《中国之命运》,重庆:正中书局,1943年,第2页。蒋介石作为国家元首明确肯定“中华民族一元论”,使相关的讨论不仅是一个学术问题,更被提高到国家政治的高度。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政府和知识界所强调的“中华民族只有一个”,虽然话语不同,却有着共性,即强调必须认同中华民族,而认同中华民族也就要认同国民政府和国民党,就是要将中华民族、中国、中华民国、中国国民党合为一体,正如蒋介石所称:“中国国民党如能存在一天,则中国国家亦必能存在一天,如果今日的中国,没有中国国民党,那就是没有了中国。……从此世界地图上面,亦将不见中华民国的名词了。”*蒋介石:《中国之命运》,第195-196页。在全面抗战爆发前夕的清华园内,学生群体中亦出现了“没有中华民国,怎么有中华民族”的观念。*因是:《没有中华民国,怎么有中华民族?》,《清华副刊》第45卷第11、12期合刊,1937年1月10日,第12页。1939年,国立贵州大学校长张廷休甚至撰文称:“中国国民党和中华民族,已经成为一而二、二而一的真正‘合同体’,谁也没有办法将国民党从中华民族中排除出去。”*张廷休:《中国国民党与中华民族》,《中央周刊》(重庆版)第1卷第28期,1939年2月16日,第3页。今天对此种论述当然可以作多种评论,该理论确实具有很大的片面性和偏颇性,但是也必须看到,在抗战的特殊条件下,这种理论对于“中华民族”和国家认同的构建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实际上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推动作用,其积极意义也不应该否定。
三、国家与中华民族认同构建所产生的作用和影响
由于日本侵略所造成的中华民族最深重的危机,不仅抗战大后方西南地区的汉族民众有深刻的感受,内心深处的爱国主义得到激发,西南各少数民族也在抗战中觉醒,他们不再置身于事外,以“他族”自居。八年抗战期间,西南各少数民族为了打败日本侵略者也奋起战斗,去为之奉献、为之牺牲,充分表现出“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自觉,为抗战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
抗战时期,西南少数民族的爱国主义意识觉醒首先表现在中华民族与国家认同意识的加强,无论是上层人士还是普通平民,无论是宗教界人士还是山区农牧民,都在亡国危机的警醒下,在国家与社会的紧急动员下,积极参与各种抗日救亡运动,他们或祈愿、劳军,或支前、从军,或捐钱、捐物,无不表现出同仇敌忾、共御外侮的“中华民族一体”精神。如1937年冬到1938年春,“全康全藏之数千大小寺院40万众喇嘛们,均不断为战事诵经,并修种种密法,祝我军胜利”。*《康藏民众代表发慰劳前线将士书》,《新新新闻》1938年7月12日,第3版。在抗战期间,云南“各大清真寺里每天都有很多教胞在恭诵全部的古兰天经,祈祷安拉惩罚凶暴的敌寇,赐予我国胜利的来临”。*纳子厚:《抗战以来的云南穆民》,《突崛》第7卷第11、12期合刊,1941年8月1号,第9页。1938年6-7月间,格桑泽仁、刘曼卿等人率领“西康民众代表团”和“康藏民众赴难代表团”前往武汉,“向诸位将士致敬慰劳崇拜之意”,捐献西康民众筹集的金银首饰,并表示“将来任以地方人力物力,在政府指导之下,分期贡献,而为诸位将士之后援”。*《康藏民众代表慰劳前线将士》,《申报》1938年7月12日,23387号,第2版。1939年7月,贵州普定各民族子弟148人(其中苗族49人、“夷族”34人、汉族65人)合组“自愿兵团”赴省城贵阳,请求贵州当局准予上前线杀敌。*《黔普定苗夷组自愿兵团》,《新新新闻》1939年7月13日,第11版。1944年,西昌各族知识青年纷纷响应政府号召应征杀敌,首日报名者即达100多人。*《西昌智识青年响应从军》,《新新新闻》1944年11月25日,第11版。以上事例表明,在亡国灭种的危急时刻,在国民党和国民政府推行“国族化”的背景下,西南各少数民族已经意识到“中华民族是由我汉、满、蒙、回、藏及其他各个民族而成之整个大国族”,*《西康民众慰劳前线将士代表团、康藏民众抗敌赴难宣传团敬告将士书》,《蒙藏月刊》第153期,1938年7月30日,第9页。随着他们爱国主义的觉醒和对中华民族与国家的认同意识的加强,他们表现出愿意为这个“大国族”舍生忘死的大无畏英雄气概。
其次,在抗战期间,西南少数民族的爱国主义意识觉醒更多地表现为他们积极参加各种战时建设,承担各种战时任务,在极其艰难的环境和条件下仍然任劳任怨,虽九死而无悔。如1937年10月滇缅公路开始修筑,沿线附近八里内的各族人民接到征工通知之后,“都踊跃地带着自己的口粮、斧头和篮子,赶到指定的地点来从事这艰巨的工作”,在16个月中,200万人在没有任何机械帮助的条件下,“开掘了二千条泄水的沟渠,兴筑了三百条光景的桥梁,其间有二条是吊桥,高悬在数百尺的山崖间。数千条生命做了疟疾、车轮和炸药的牺牲”,美国工程师因之而惊叹:“天啊!他们用着指甲在山岭间抓出这么一条公路来!”*《新中国的生路》,祁微译,原刊美国《幸福》,载《良友》第171期,1941年10月15日,第4页。此外,在其他类似的浩大工程中都有大量少数民族民众参与,他们不畏艰险和困难,奋力参加各项建设,没有他们的主动精神,战时西南大后方的各种工程不可能完成。在为抗战而进行的工程建设中,各族人民的交往日趋密切,民族隔阂逐渐淡化,共同的命运使民族情感增强。如在修筑西康到青海的公路期间,“动员民工最多时,曾达一万人以上,其中大都为藏胞。彼辈忠厚纯朴,同汉人合作无间,耐劳吃苦,工作力量刚强”。*《康青公路月底通车,骆美轮谈修筑经过》,《新新新闻》1944年11月4日,第5版。另外,在贵州东部都匀至丹寨的支前交通线上也发生了很多感人的故事,据时人记载:“沿路苗胞输送公粮者至多,山路负重,健步如飞,夜间与彼等同宿一荒山小店中,饭后闲谈,知彼等系自距此近二百里之处前来,为公家服务,挑米一挑,至目的地后,由公家送升米及六元,以为酬劳,而彼等往返须住宿店四次,买饭四餐,花费百元以上,但彼等面无难色,口无怨言,频频只以日本鬼子何时能败为询。”*卜慕华:《深入贵州农村后所感》,《农报》第9卷第7-12期,1944年4月10日,第33页。抗战时期,西南各少数民族正是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将个人利益置之脑后,投入到保家卫国的斗争中,他们对中华民族与国家认同意识的增强在日常生活中是以种种朴实无华的方式表现出来的。《申报》记者在西南地区考察后也深刻地感受到,在强敌的威逼下,西南少数民族产生了“大中华团结一致,抵抗侵略的意识”,“许多夷民,他们已知道我们中国和日本帝国主义在拼命了,他们很忠实地在帮助筑路,很兴奋地在帮助搬货物。夷兵,也和中国兵一样,擎起枪杆,在白天,在黑夜,毫无懈怠地在捍卫着我们抗战的财富。就是许多土司,在从前,由于异邦人引诱,以致对中国漠视,但从抗战以来,他们的观感一转”,这不能不表明,“中华民族是整个的,在今天,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日本”。*闵廉:《云南西部的夷民生活》,《申报》(香港版)1939年5月17日,第2版。正是中华各民族在抗战时期的空前团结,民族意识的空前高涨,各族人民的默默奉献,中华民族才能够从绝境中走向新生。
此外,西南各少数民族的中华民族与国家认同意识的觉醒还表现为各少数民族女性积极参与抗日救亡的各种活动,如参加战地服务团、发动募捐、欢送新兵、慰劳军属等。少数民族女性的觉醒,充分展现了中华民族新女性的风采,对于促进和深化民族团结、民族融合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如云南穆斯林便有七位妇女在抗战初期参加战地服务团,随军队转战各地,被誉为“全滇穆斯林妇女的代表”,她们的事迹感染了包括回族、汉族在内的各民族群众。*纳子厚:《抗战以来的云南穆民》,《突崛》第7卷第11、12期合刊,1941年8月1日,第8页。西昌的多名少数民族妇女主动组织抗日救亡妇女会,她们走向社会,开展募捐、劳军、献金等活动,得到各民族群众的响应。*《西昌妇女出钱劳军》,《新新新闻》1941年3月25日,第5版。云南丽江的纳西族妇女不仅支持亲人应征入伍,还积极参与欢送新兵以及劝募救国捐、寒衣捐等抗日救国活动,“她们的民族意识虽然不像都市妇女一样的清楚,而其实际上担当救国的工作,有过之而无不及”。*银涛:《丽江妇女的生活状况》,《边政公论》第1卷第3、4期合刊,1941年11月10日,第175页。
结语
抗战前,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在中国版图上处于不受重视的偏远之地,但随着抗战爆发,中国中东部大片领土沦陷,西南地区成为“民族复兴基地”,加强西南各民族团结和提升其对中华民族与国家的认同已经不再是一个学术问题,而是成为关系到抗战能否胜利、中华民族能否复兴的政治问题,“西南之能否完成建设,裨益抗战建国前途,其关键实系于西南边疆民族问题之能否彻底解决以为断”。*《高玉柱等致中央社会部呈》(1939年),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5辑2编“文化(2)”,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331页。1938年12月,郑鹤声在《中华民族之复兴与西南》一文指出:“自倭寇侵扰,中原板荡,西南诸省,遂为中华民族复兴之根据地。其位置之重要使命之艰巨,较之东晋南宋之于江左,更有过之。”中国欲在西南地区实现中华民族复兴,就必须充分发挥西南少数民族的“复兴之能力”,“‘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西南民族,即为楚之民族,最富复兴之能力”,“苟不能发挥其强有之能力,复兴之事业,何由推进”。*郑鹤声:《中华民族之复兴与西南》,《西南导报》第2卷第2、3期合刊,1939年1月20日,第18、20页。换言之,中华民族欲于绝境之处求生机,只有西南各少数民族与其他民族同舟共济、团结一心、共同御敌,才能达成。凌民复也撰文提醒当局,改变西南少数民族“既乏国家观念,又无民族意识”的状况十分紧迫,其对治之策则是“加紧民族团结,统一民族意识”。*凌民复:《建设西南边疆的重要》,《西南边疆》第2期,1938年11月,第6页。凌氏所言的“统一民族意识”,显然是统一于中华民族整体意识,也就是使西南少数民族形成其是中华民族一份子的自觉意识。由此可见,在当时的知识界看来,推动和强化西南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与国家的认同与中华民族的复兴和抗战胜利紧密相连。这种观点无疑是一种真知灼见。国民政府高层对此也有共识,相继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方面采取了若干措施推进西南少数民族的“国族化”,由此激活了西南少数民族的中华民族自觉意识,进而推动了西南各民族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参与到抗战之中,自觉成为中华民族一份子,各民族的团结成为战胜日本侵略者的重要精神力量。
(责任编辑:史云鹏)
Construction and Influence of the Chinese Nation and National Identity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Taking the Southwestern Minority Nationalities as an Example
He Yimin, Huang Peili
Abstract:Through the 8-year Anti-Japanese War, Chinese people not only overcame Japanese imperialism, but also generally strengthened the country-wise identification and the “Chinese Nation” rationale, a modern national identification. It was a “Chinese Nation” ideology of sharing weal and woe, and having a stake in each other that was formed at the most vital moment of our national crisis. Before the Resistant War, the minority ethnics in Southwest China lacked the awareness of Chinese Nation and country-wise identification, as a result of some historic reasons as well as internal and external causes. From the explosion of the war on, southwestern areas became the backyard of the War and the base of national resurgence. Therefore, mobilizing all ethnics to join the movement of fighting against Japan and saving the nation from extinction became the key to winning the final battle of the war. The Kuomintang government and the intelligentsia subsequently took lots of measures to strenuously construct the country-wise and nation-wise identification, which awaked the awareness of nationalism and patriotism in the minority ethnics in Southwest of China, demonstrated a strong ideology of Chinese Nation and played a significant spiritual role in the war of resistance to save the nation. The nation-wise and country-wise identification inspired by the resistant war not only directly led to the final victory of the War against Japanese Invasion, but also paved the way for national union and the development of China thereafter.
Key words:the Anti-Japanese War, Chinese nation identity,national identity,the minority ethnics in Southwest China
作者简介:何一民,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成都610064);黄沛骊,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成都610064)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城市通史编纂”(12AZD083)
中图分类号:K26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16)03-0014-09
§中国近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