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J·汤因比论二战的影响与启示
2016-04-05王薇,王黎
王 薇,王 黎
§世界史研究§
阿诺德·J·汤因比论二战的影响与启示
王薇,王黎
摘要: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J·汤因比在二战期间先后作为英国国外研究与新闻服务社和英国外交部研究司主任,领导一批知名国际问题专家,梳理重大国际问题,为英国政府制定战时外交政策、提出符合英国国家利益的战后世界秩序构想,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作用。汤因比宽广的世界历史视野及其在二战期间的独特经历使他对二战的影响与启示有独到的见解。汤因比强调二战的最大影响是使世界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具体表现为西欧衰落,而西欧以外的地区正在崛起。残酷的二战也孕育了持久和平的种子。他认为战后人类应汲取二战的教训,重视大国合作以确保集体安全体系有效运作;发展经济与社会事业以消除战争的社会根源;发挥高级宗教的作用以消除人类冲突的精神根源。
关键词:汤因比;二战;和平;自由主义
英国历史学家阿诺德·J·汤因比(Arnold J. Toynbee, 1889-1975)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历史学家之一,曾撰写或主编过包括《历史研究》和《国际事务概览》在内的多部著作,对人类文明史有深刻洞察,对人类发展走向有独到见解。二战期间,汤因比先后作为英国国外研究与新闻服务社(Foreign Research and Press Service, 1939-1943)和英国外交部研究司(Department of Research, Foreign Office, 1943-1946)主任,领导一批知名国际和地区问题专家,研究世界各地战时动态,梳理重大国际问题,参加战时英国政府高层会议,为英国政府制定战时外交政策、提出符合英国国家利益的战后世界秩序构想,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汤因比关于二战的著述颇丰。他主编的11卷本《国际事务概览——第二次世界大战全史,1939—1946》于上世纪50年代陆续出版。*中译本参见阿诺德·J·汤因比主编:《国际事务概览——第二次世界大战全史,1939—1946》(全11卷),周国卿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他还在二战后出版的《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汤因比论汤因比——汤因比-厄本对话录》等多部著作以及发表在《国际事务》期刊的多篇论文中论及二战。事实上,汤因比曾于1944年和1946年两度致信英国外交部,请求查阅官方档案以撰写一部“公正的”二战外交史,但未被批准。*“Professor Toynbee R.I.I.A. to Mr. Passant on 22 November 1946 regarding Chatham House Survey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 (History of the War and Peace-Making Periods, 1939-1951),” FO 370/1344, The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K.尽管如此,汤因比宽广的世界历史视野和独特的战时经历使他对二战的影响与启示有独到的见解,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遗憾的是,尽管国内外学界有少量著作涉及汤因比在二战期间的经历及其对战争的看法,但是目前还没有一篇论文基于相关档案系统考察汤因比在二战期间为英国政府所做的工作、探讨其在二战期间的思想发展、梳理其对二战的论述。麦克尼尔(William H. McNeill)和米勒(Fergus Millar)等为汤因比撰写传记的历史学家曾简要提及汤因比在二战期间所从事的工作,但是都没有深入探究。*See William H. McNeill, Arnold J. Toynbee: A Life,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79-204; Fergus Millar, “Arnold Joseph Toynbee,”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http:∥www.oxforddnb.com/templates/article.jsp?articleid=31769&back=, 6 October 2014.汤普森(Kenneth W. Thompson)等国际关系学者仅笼统论述了汤因比对战争与和平问题的认识,却没有具体分析他对二战的看法。*Kenneth W. Thompson, Toynbee's Philosophy of World History and Politics, 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85.这主要是因为关于汤因比在二战期间的工作档案直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才解密,而这一时期汤因比的学说在欧洲又广受质疑,汤因比在二战期间所做的工作自然没有受到重视。自1954年《历史研究》最后一卷出版以来,欧洲学术界出现了一波又一波反汤因比浪潮,包括英国历史学家特维尔-罗珀(Hugh Trevor-Roper)、泰勒(A. J. P. Taylor)和荷兰历史学家翟尔(Pieter Geyl)等在内的多位欧洲历史学界重量级学者批判汤因比的文明形态论、质疑他的反西欧中心论、否定他的宗教观。这种批判在冷战的大背景下得以升级。尽管近两年霍尔(Ian Hall)与史蒂文森(David Stevenson)等西方国际关系学者提出应该重视汤因比的国际关系思想,*See Ian Hall, “‘Time of Troubles’: Arnold J. Toynbee's Twentieth Century,”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90, No.1, 2014, pp.23-36; David Stevenson, “Learning from the Past: The Relevance of International History,”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90, No.1, 2014, pp.5-22.尤其是他对战争与和平问题的论述,但是到目前为止汤因比对二战的认识还未被深入系统地研究。与国外学界的情况相似,国内仅有极少数学者探讨汤因比关于战争的一般性理论,*参见朱大伟:《文明的忧思:阿诺德·J·汤因比的战争观探究》,《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也没有涉及他对二战的具体认识。
在二战结束70周年、汤因比逝世40周年之际,本文通过梳理英国国家档案馆的解密档案,参考为学界长期忽视的汤因比主编的《国际事务概览》以及二战后他在《国际事务》期刊上发表的文章等资料,探究汤因比对二战影响与启示的认识,希望有助于填补这一学术空白。
一
尽管汤因比以12卷本《历史研究》作者的身份闻名于世,但是其首要身份不是历史学者而是国际问题学者。在牛津大学接受古典学教育并担任了三年古典学讲师之后,汤因比开始了长达40年的国际问题研究员生涯。汤因比从1915年起为英国政府效力,最初两年主要负责英国战时宣传。1917年他加入隶属于英国外交部的政治情报司(Political Intelligence Department),主要负责研究战时中亚和中东的情况,通过为英国外交部撰写研究报告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一战后期英国的外交政策”。1919年汤因比作为英国代表团成员参加了巴黎和会。*McNeill, Arnold J. Toynbee, pp.75, 80-82.
1924—1956年,汤因比在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工作了32年,以国际问题研究员的身份经历了二战及战后国际格局的剧烈变动。他每年独撰或主编一部约有500页的《国际事务概览》,成为当时英国政府外交决策的重要参考资料。由于职业需要,他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多次走访德国等欧洲国家,还考察过印度、中国和日本等亚洲国家和地区,因此他对二战爆发前世界局势的认识比一般历史学家全面。
二战爆发后,汤因比领导一部分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来到牛津大学,又在牛津大学吸纳一批知名国际和地区问题专家,成立了国外研究与新闻服务社。这个机构是为英国外交部服务的“半官方”机构,其工作人员被视为“临时政府公务员”。*“Memorandum by Mr. Ronald attached to a Letter from Anthony Eden to Viscount Halifax on 17 September 1942,” U803/27/FO, No.734, in M. L. Dockrill, ed., 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 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Part III, Series L, Vol.2, Bethesda, M.D.: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1998,p.163.1939—1943年,汤因比领导这个机构研究世界各地区的战时政治军事状况,为规划战后世界秩序提供建议,同时还承担一些战时宣传工作。
1941年7月,汤因比主持起草了一份题为《英美世界秩序》的“机密级”备忘录,并在英国战时内阁、外交部、殖民司等多个部门的高级官员中进行了传阅。*“British-American World Order-Memorandum Prepared by a Sub-committee of the F.R.P.S. [Foreign Research and Press Service],” 8 July 1941, CAB 117/98, p.1, The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K.一个月后,英美签订了《大西洋宪章》,其中建立英美同盟保卫世界和平的思想与汤因比主持起草的备忘录的主要思想吻合。在汤因比领导国外研究与新闻服务社规划战后世界秩序的同时,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一个与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地位类似的智库——下设了“战争与和平”专门研究小组,也在做类似的工作。在英美结成战时同盟的背景下,汤因比关于战后世界秩序的构想受到美方重视。1942年,汤因比受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的邀请到美国进行为期两个月的访问,在华盛顿受到美国政府官员的接见,*“Letter from Arnold J. Toynbee to Columba Cary-Elwes on 24 September 1942,” in Christian B. Peper, ed., A Historian's Conscience: The Correspondence of Arnold J. Toynbee and Columba Cary-Elwes, Monk of Ampleforth, Boston: Beacon Press, 1986, p.121 and note 1.并与美国国务院的帕斯沃尔斯基(Leo Pasvolsky)一起参与联合国的筹建工作。*Nigel J. Young, ed., The Oxford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Peac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448.鉴于其工作成绩斐然,汤因比于1943年被任命为英国外交部研究司主任,成为英国外交部的正式工作人员,直到1946年。*“Letter from Arnold Toynbee to Columba on 25 February 1943,” in Peper, ed., A Historian's Conscience, pp.132-133 and note 1.
1956—1957年,汤因比受到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与英国文化协会(British Council)的资助和支持到19个国家考察并发表演讲,产生了广泛影响。*British Council, “World Lecture Tour by Professor A. J. Toynbee—1956-1957, Correspondence,” BW 1/212, The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K.他在上世纪70年代还接受了欧洲著名主持人厄本(G. R. Urban)、日本学者池田大作以及其子菲利普·汤因比(Philip Toynbee)等人的采访,这些访谈多涉及二战历史。由于汤因比在世界范围内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他的思想对于二战期间与战后的西方甚至西方以外的世界,包括对学界、政界以及广大民众都有较大影响。
二
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世界性战争,二战不仅改变了国家间的实力对比,而且深刻影响了人类文明进程。对二战影响的研究一直为各国所关注,因为它不仅涉及对二战本身的认识,而且涉及各国对自身在战后国际社会的定位、对战后世界格局与秩序的判断以及对时代主题和人类发展走向的预见。
汤因比认为二战带来的最宏观的变化是世界格局的变化,具体表现为西欧衰落,而西欧以外的地区正在崛起。他在1948年撰文指出,“欧洲(在此实际指西欧)的衰落毋庸置疑”,而“欧洲以外的地区正在崛起”。*Arnold Toynbee, “The Study of History in the Light of Current Developments,”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24, No.4, October 1948, p.563.汤因比所指的“欧洲以外的地区”既包括冷战中对抗的两极——美国与苏联,也包括亚非拉等当时已经或者正在摆脱西欧殖民统治的广大地区。受篇幅所限,本文仅阐述汤因比对西欧衰落的认识。
汤因比早在1929年就走访了印度,并实地考察了殖民制度。他认为殖民制度的思想基础是“西方人认为非西方世界不能实现自我管理,而需要西方人去管理他们”。*Arnold Toynbee, “Toynbee Meditation,” PMLA, Vol.85, No.1, January 1970, p.124.在他看来,殖民制度带有虚伪性,这一点为二战所充分揭示。他说:“自1653年土耳其人在维也纳的城垣败退下来,西方在与东方作战的250年间创造了不败的记录,在非西方人心中树立了所向无敌的威望。但是二战彻底粉碎了这种威望。西方军队在亚洲和非洲的溃退证明了它们的殖民统治实际上是脆弱的,而日本投降以后,西方人在印度尼西亚、印度支那、缅甸、马来西亚和菲律宾恢复统治的记载,证明了西方的持续失败。”*阿诺德·J·汤因比主编:《国际事务概览——第二次世界大战全史,1939—1946》,第8卷,第2页。汤因比对西欧衰落论的支持以及对与此相联系的西方中心论的批判一直持续到他去世。
由于二战后汤因比在世界范围内享有很高知名度,他对西方中心论的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世界舆论。这在二战后殖民地掀起独立运动浪潮,西欧老牌殖民国家重新评估自身在战后世界的地位、改变殖民政策的重要历史关头有一定现实意义。
二战期间及战后初期,英国与法国等殖民国家认识到自身对南亚与中东殖民地的控制受到极大削弱,因而不得不允许这些地区摆脱殖民统治。但是它们对东南亚与非洲殖民地的态度却大为不同。它们早先认为东南亚与非洲殖民地对它们的战后重建工作至为重要,所以准备重新确立在这些地区的殖民统治,开发这些地区的经济潜力,为在二战中受到重创的本国工业与金融业提供支持。*Antony Best, Jussi M. Hanhimaki, Joseph A. Maiolo and Kirsten E. Schulze, International History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London: Routledge, 2004, pp.102-103.西欧学术界也不乏支持这一思想的学者,比如历史学家特维尔-罗珀就认为尽管二战给欧洲带来巨大影响,但是二战没有毁灭西方文明,西欧仍然能够再度崛起。*Arnold J. Toynbee, Toynbee on Toynbee: A Conversation between Arnold J. Toynbee and G. R. Urban,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34.
在这一重要历史转折时期,汤因比频繁出现在公众场合,批判西方中心论,谴责西欧国家维护原有殖民秩序的企图,支持殖民地国家的独立运动。1952年汤因比受英国广播公司邀请成为里斯系列讲座(Reith Lectures)的主讲人,在以“世界与西方”为题的系列讲座中批判西方中心论,号召西方在二战后尽快重新自我定位,处理好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关系。*该系列演讲共分六讲,参见Arnold Toynbee, The World and the Wes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3.除了探讨学术主题外,汤因比还在公众场合批评西欧国家二战后企图维护殖民秩序的做法。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爆发,英国与法国对埃及的侵略行为鲜明地反映了西欧老牌殖民国家在二战后企图恢复其在该地区的殖民统治。该危机爆发时,汤因比正在日本讲学,英国驻日本大使馆将汤因比对该事件的回应写信汇报给英国外交部远东司。从信中可以看出,汤因比在公开演讲与接受媒体采访时对英国出兵埃及予以“强烈谴责”,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日本民众对英国政府的看法。信中这样写道:“汤因比对英国中东政策的强烈批评无疑令我们难以说服日本公众,让他们相信英国政府所做的是合理的。”*“Correspondence from Ralph W. Selby of the British Embassy in Tokyo to Colin T. Crowe of Far Eastern Department of the Foreign Office,” 14 December 1956, British Council, “World Lecture Tour by Professor A. J. Toynbee—1956-1957, Correspondence”.
作为一名西欧知识分子,汤因比在二战后反西方中心论的目的是使西方客观地认识自身的地位。但历史学家吴于廑先生曾经这样评价道:“汤因比的历史思想, 实际上是别具一格的西方文明中心论, 他给这个思想披上了一件炫目的博学的外衣, 让人相信世界历史就是许多文明生生灭灭而最后西方文明胜利和独存的历史。正因为如此,他对西方文明之能否长存, 才这样忧心如捣。”*吴于廑:《吴于廑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13页。历史学家齐世荣先生也认为汤因比仅仅在表面上反对西欧中心论,实质上仍然是西欧中心论者。*齐世荣:《德意志中心论是比较文化形态学的比较结果——评 〈西方的没落〉》,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齐世荣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译者前言,第8-9页。汤因比在二战期间所主持撰写的备忘录与他在二战之后的论述证明了吴于廑先生与齐世荣先生的判断是有依据的。
首先,汤因比于1941年7月为英国战时内阁主持起草的名为《英美世界秩序》的备忘录主张在二战结束后建立一个英美“主导”的世界,由英美制定国际规则,而其他国家和地区处于从属地位。*“British-American World Order-Memorandum Prepared by a Sub-committee of the F.R.P.S. [Foreign Research and Press Service],” pp.1-3.其次,汤因比在评述二战的某些具体问题时过分夸大英美的作用。比如,他过分强调美国投放原子弹对促使日本投降的意义,忽视中国在二战中的贡献,没有超越他那个时代西方历史学家对于远东战场的一般认识。*Arnold J. Toynbee, “Introduction,” in F. C. Jones, Hugh Borton and B. R. Pearn, The Far East, 1942-1946,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5, pp.1-3.第三,汤因比晚年在与厄本的对话中直接表明了他反西欧中心论的目的,他说:“西方按数字说是少数,而且西方主要是在技术上占有优势,而技术是其他文明早晚能学会的。……为了自身的利益,西方得及时降到与别人平等的地位,而不要紧紧抓住不放,以致被人推翻,最后弄得地位颠倒过来。”*Toynbee, Toynbee on Toynbee, p.35.尽管如此,综合起来看,无论汤因比反西欧中心论的目的如何,他的学说在客观上有助于淡化西欧中心论的影响。*Hall, “‘Time of Troubles’: Arnold J. Toynbee's Twentieth Century,” pp.23-36.
汤因比认为二战的另一个深远影响是为人类持久和平创造了可能。他认识到不仅从长远看和平是可以实现的;而且在短期内,冷战不会结束,另一场类似两次世界大战的军事对抗也不会发生。*Arnold J. Toynbee, “A Turning-Point in the Cold War,”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26, No.4, October 1950, p.457.他在1956年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指出,民主制度与共产主义制度“将会共存”。1957年他在印度被问及未来战争是否会非法化时回答道:“我对此抱有很大希望。”*“Democracy, Communism Will Coexist,” Japan Times, 2 October 1956, “Denial of U.N. Seat to China-Toynbee Regrets U.S. Attitude,” The Hindu, 12 January 1957, press cuttings in British Council, “World Lecture Tour by Professor A. J. Toynbee—1956-1957, Correspondence”.
汤因比自青年时代起就是一位自由主义者。国际关系学者霍尔认为汤因比早期拥有“维多利亚时代晚期和爱德华时代一般英国人的世界观,即相信工业的进步和经济的发展已然将世界结成一体,某种形式的政治统一定会随之而来”。*Hall, “‘Time of Troubles’: Arnold J. Toynbee's Twentieth Century,” p.27.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汤因比还作为自由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被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奠基人之一卡尔(E. H. Carr)讥为“乌托邦主义者”。*关于卡尔、诺尔-贝克(Philip Noel-Baker)、曼宁(C. A. W. Manning)、齐默恩(A. E. Zimmern)、莫沃特(R. B. Mowat)等与汤因比同时代的英国国际关系学者的思想评述,参见王黎、王梓元:《跨国视角下的世界秩序与国际社会》,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66页。二战的爆发极大地冲击了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其在国际关系理论界的主导地位被将国际冲突视为国际关系常态的现实主义理论取代。二战结束后不久,世界进入冷战时代,美苏两个阵营剑拔弩张,诸多政治家与国际问题研究者认为第三次世界大战极有可能爆发。在这样的学术与政治背景下,汤因比依旧坚持并完善自由主义思想,表明其思想的高度独立性。
汤因比通过归纳二战爆发后世界出现的新现象与新思潮,为完善自由主义思想提供了新论据。他认为二战爆发后世界出现了以下三个方面的变化,将会促使民族国家之间深化合作,促使世界由分裂走向统一,最终建立起世界政府,实现持久和平。
第一,汤因比认为二战比以往的战争更加残酷,这将促使人类更加深刻地反思战争,更加积极地探求实现持久和平的方式。汤因比亲身经历了纳粹德国对伦敦的轰炸,对二战的残酷性有直接的认识。他认为二战的特点之一是其“毁灭性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大”。他在1941年主持的给英国外交部的备忘录中这样写道:“现代战争的破坏性更大,不仅对参战的士兵,而且对平民都有极大影响。这会使人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战争,争取和平。”*“British-American World Order-Memorandum Prepared by a Sub-committee of the F.R.P.S. [Foreign Research and Press Service],” p.1.
第二,汤因比指出二战期间出现的核武器的巨大杀伤力将使人类尽可能地避免战争再次发生。他认识到核武器的出现不仅意味着武器性能的提升,而且“使人类对战争的态度发生改变”,而“这是史无前例的”。*Toynbee, “Introduction,” in Jones, Borton and Pearn, The Far East, p.3.他认为,“在战争这种制度的背后,存在着这样一种设想,就是认为交战国必有一方胜利,一方失败,而战胜国从胜利中所得到的利益一定比付出的多。这种企图往往是隐藏在背后的。实际上,战争往往给胜利者一方也带来破坏。至于核战争,胜利的一方是不存在的,无论你付出多高的代价。这种推测将会打消各国发动战争的合理动机”。*《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荀春生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年,第241-242页。
第三,汤因比认为二战期间应战时需要而产生的国际组织预示着人类将在更大范围内和更高层次上开展合作。1943年11月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The United Nations Relief and Rehabilitation Administration)在美国首都华盛顿成立。该组织由美国发起,成立之初有44个成员国,负责统筹战后对同盟国的救援与重建工作,中国是最大受援国。汤因比给予该组织高度评价,认为它是不同国家打破民族国家界限,在世界范围内积极协作的典范。在他看来,尽管该组织是二战期间成立的临时机构,1947年就解散了,但是它的成立预示着人类有冲破民族国家、种族、文明、宗教差别开展合作、走向统一的意愿,而这种意愿会引领人类走向和平。*Arnold Toynbee and Veronica M. Toynbee, eds., The Realignment of Europe,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5, pp.51-53.在二战期间,汤因比参与了联合国的筹建,而且他对联合国在战后初期的表现持肯定态度。1957年他在印度马德拉斯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联合国成功地阻止了二战后的部分地区冲突,为维护世界和平贡献了一定力量。*“Denial of U.N. Seat to China-Toynbee Regrets U.S. Attitude”, press cutting in British Council, “World Lecture Tour by Professor A. J. Toynbee—1956-1957, Correspondence”.
三
汤因比不仅关注二战的影响,而且还注重阐发二战对人类未来发展的启示,这是由他的历史观决定的。与汤因比同时代的毕瑞尔(Augustine Birrell)、费舍尔(H. A. L. Fisher)和泰勒等历史学家认为,历史发展并不遵循一定模式,历史只是不相关事件的偶然集合。因而历史学家的任务仅在于梳理清楚过去发生的事情,不应指望从历史中汲取教训,更不应奢望通过历史预测未来。*Chris Wrigley, A. J. P. Taylor: Radical Historian of Europe, London: I. B. Tauris & Co. Ltd, 2006, p.211.而汤因比则深受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影响,认为历史学家不应局限在讲述过去发生的事情,而应注重挖掘历史给予当代的启示。*Millar, “Arnold Joseph Toynbee”.
汤因比关于二战启示的阐述是围绕如何避免战争再次爆发、如何实现持久和平的问题展开的,这也是自由主义者在二战爆发后无法回避的难题。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威尔逊理想主义*国际关系学界在论及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国际关系理论时,“理想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含义相同。的引领与国际联盟实践的鼓励下,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蓬勃发展,自由主义者普遍认为国家间有合作的基础,而国家间的合作将引导世界走向和平。二战爆发严重冲击了自由主义理论,卡尔所著的《二十年危机》(1939年)与摩根索(Hans Morgenthau)所著的《国家间的政治:为了权力与和平的斗争》(1948年)确立了现实主义理论在国际关系学界的统治地位,国家实力成为多数国际关系学者研究的核心,国家间冲突被视为国际体系的常态,而国家间的合作被认为是权宜之计。*秦亚青:《前言:理性与国际合作——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发展历程和学术理念》,秦亚青主编:《理性与国际合作: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研究》,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年,第5、7-13页。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下,马丁·怀特(Martin Wright)等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信奉自由主义的学者转而追随现实主义理论。尽管汤因比的思想也受到二战的冲击,但是他没有抛弃自由主义立场,而是依旧认为国家间有合作的基础,民族主义桎梏将被冲破,“世界政府”将会建立。他在1956年指出:“有美国支持的联合国很可能构成世界政府的‘核心’,但是这只有当美苏就核武器管制问题达成一致才有可能,而(现在)离达成一致还有很长的路。”*“Denial of U.N. Seat to China-Toynbee Regrets U.S. Attitude,” press cutting in British Council, “World Lecture Tour by Professor A. J. Toynbee—1956-1957, Correspondence”.针对在“世界政府”建立之前国际社会应如何避免战争的问题,汤因比在二战爆发后主要有以下几点新的思考。
第一,汤因比在借鉴国际联盟失败教训的基础上提出,要实现集体安全体系保障世界和平,仅强调各国加在一起的集体总量优势是不够的,必须确保大国之间实现全面合作。这包含两层含义。首先,汤因比认为大国相对小国在维护世界和平中将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他受到南非史末茨(Jan Christian Smuts)将军的影响,认为“现代战争趋向于不可估量地扩大大国和小国之间的悬殊,不管小国加在一起在数量上多得怎样可怕,而集体安全这一结构单靠它们还是难以运转的。而且这些小国必然胆小怕事,不敢采取主动反对强大的侵略者。因此,制止战争的担子实质必然要落到日益减少的几个大国身上”。*阿诺德·J·汤因比主编:《国际事务概览——第二次世界大战全史,1939—1946》,第1卷,第57页。
其次,汤因比强调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大国应全面合作,意识形态的分歧不应成为合作的障碍。在这一点上汤因比与一般自由主义者有较大分歧。自由主义者普遍认为民主国家之间不易发生战争,因而世界各国都采用民主制政体是实现世界持久和平的先决条件之一。这一被后来学者称为“民主和平论”的思想最先在德国哲学家康德的《论持久和平》中得到充分阐述,康德认为实现持久和平的三个决定性条件之一是每个国家都是民主制政体。*秦亚青:《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思想渊源》,秦亚青主编:《理性与国际合作: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第26页。美国总统威尔逊提出的“十四点计划”中也有类似内容,把在世界范围内建立民主体制视为保障和平的重要条件。
相形之下,汤因比认为民主制政体不是持久和平的先决条件。他强调多元政体共存,反对大国因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不同而对抗。早在1941年,汤因比在为英国外交部主持起草的关于战后世界秩序的备忘录中就提出,战后世界应建立一个具有广泛代表性的国际组织,而这一组织如果仅吸纳民主国家作为成员而排除非民主国家是不明智的。这一方面是因为“判定一个国家民主不民主并不容易”;另一方面,“在现代条件下,维护和平及人类福祉有赖于世界范围内的通力合作”。*“British-American World Order-Memorandum Prepared by a Sub-committee of the F.R.P.S. [Foreign Research and Press Service],” p.17.二战结束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被国民党集团“代表”长期占据,美国政府长期阻挠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合法席位,汤因比从加强国际合作以保障世界和平的角度对此事予以公开批评。1957年,汤因比在接受《印度教徒报》采访时指出:“联合国是一个让所有人用宪政的方式商议事务的场所。希望看到所有国家,无论意识形态如何,在联合国都有代表。”他特别提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指出“将中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排除在联合国之外是不现实的”。*“Denial of U.N. Seat to China-Toynbee Regrets U.S. Attitude,” press cutting in British Council, “World Lecture Tour by Professor A. J. Toynbee—1956-1957, Correspondence”.他在1971年与池田大作的对话中再次强调大国合作的重要性,他说美苏中“这三个大国为人类发展通力合作,对世界极为重要”。*《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第196页。
第二,汤因比认为持久和平的根本保障在于经济与社会的发展。他在1941为英国外交部主持起草的关于战后世界秩序的备忘录中这样写道:“经济与社会弊端是造成政治与军事不安定的主要原因。而在世界范围内提高经济与社会福利将有效消除这些弊端。”*“British-American World Order-Memorandum Prepared by a Sub-committee of the F.R.P.S. [Foreign Research and Press Service],” p.23.在该备忘录中,汤因比设想战后建立起一个吸纳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为成员的世界组织,其首要目标是“维护世界和平”,第二个目标便是“为所有民族提高经济福利保障社会安全”。*“British-American World Order-Memorandum Prepared by a Sub-committee of the F.R.P.S. [Foreign Research and Press Service],” p.17.这份备忘录为英国战时内阁所传阅,而史末茨将军——《联合国宪章》的主要起草者——正是战时内阁的成员之一。汤因比早在一战期间就担任过史末茨的助手,*McNeill, Arnold J. Toynbee, p.81.晚年在《历史研究》第10卷的致谢中还特别感谢了史末茨,*Arnold J. Toynbee, A Study of History, Vol.10,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4, pp.234-235.由此可以推断史末茨和汤因比了解彼此的思想。1945年10月生效的《联合国宪章》关于这一点的表述与汤因比的备忘录相似,《联合国宪章》的“序言”中写道:联合国人民决心“运用国际机构,以促成全球人民经济及社会之进展”。它的第一章第一条又规定,联合国的宗旨之一是“促成国际合作,以解决国际间属于经济、社会、文化及人类福利性质之国际问题”。*《联合国宪章》中文版,http:∥www.un.org/chinese/aboutun/charter/chapter1.htm, 2015年7月6日。要证明汤因比的备忘录直接影响了《联合国宪章》的制定难度很大,不过可以推断,史末茨很可能参阅了汤因比的备忘录。
第三,汤因比晚年认为要实现持久和平,仅依靠政治和经济手段不够,还必须借助“高级宗教”的力量,消除导致战争的精神因素。这一新思想首先源于汤因比晚年对人性的重新思考。早年的汤因比是较为单纯的自由主义者,认为人性向善,趋向合作,这与将战争根源归结于人性的现实主义者有明显区别。但是在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以后,汤因比的思想开始转向现实主义,对人性持较为悲观的看法,他认为人性有自私与邪恶的一面,而这是导致战争爆发的深层原因。如果忽略人性因素,仅关注自由主义者历来重视的民族主义因素,则无法全面深入揭示战争的根源。在与池田大作的对话中,汤因比谈道:“战争是人类暴力和残酷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我相信这些坏的冲动是人的本性生来就具有的,是生命的一种本质体现。所有生物内部都潜藏着暴力和残酷性。”*《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第239页。汤因比在为麦克尼尔所著《国际事务概览》二战卷之一《美国、英国与俄国:合作与冲突,1941—1946》撰写的序言中提出:二战中人类“既是施暴者又是受害者”,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综合体。*Arnold J. Toynbee, “Foreword,” in William Hardy McNeill, America, Britain, and Russia: Their Co-operation and Conflict, 1941-1946,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3, pp.vi-vii.据汤因比观察,人性中容易引发战争的精神冲动在二战结束后依然存在。在与厄本的对话中,汤因比指出:“我们正在经历着一场类似的世界性战争——用除原子战以外的各种方法,来作践自己,我们正处于自作自受的爆发性动乱之间。这种动乱在心理混乱和精神、道德迷惑方面对我们产生的影响,与战争对我们的影响别无二致。”*《汤因比论汤因比——汤因比-厄本对话录》,胡益民、单坤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147页。
其次,这一新思想源于汤因比对人性改造目标的崇高性与人类现有努力的局限性的认识。汤因比认为政治组织的完善和科技的进步无法改变导致战争爆发的人性因素,只有宗教才能改变人性。他指出尽管人类在政治上已做出诸多尝试,但仅能在民族国家间维系一种“恐怖的平衡”与“威慑力的平衡”,这种维持和平的方式极其“脆弱、不稳定、不安全”;*Arnold Toynbee, Surviving the Future,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p.66.尽管二战结束后科学技术发展迅猛,但是科技的发展不会自动消除人类精神上的困惑,消除引发战争的精神冲动,毕竟“人不能仅依靠技术生存”。*“Arnold Toynbee in Japan,” The Mainichi, 25 November 1956, press cutting in British Council, “World Lecture Tour by Professor A. J. Toynbee—1956-1957, Correspondence”.
汤因比在82岁时指出,“人既是有机生物体又是精神存在”,“人的最根本问题是人的自私自利”。在他看来,个人与群体“克服自私自利”对人类发展至关重要。而宗教提供了终极解决方案,因为“历史上所有伟大的哲学与宗教最关心的问题都是如何克服自私自利”。只有通过一场比政治改革“更彻底、更深刻”的“宗教革命”,一场改变“我们基本思想与理想的革命”,“真正持久”的和平才能实现。相形之下,要求“各民族国家让渡一定主权建立世界政府”的人类政治组织革命只能作为这场宗教革命的成果之一出现。*Toynbee, Surviving the Future, pp.47-49, 66.
在二战后世界出现世俗化浪潮的背景下,汤因比这一思想非常不受欢迎。不过在宗教冲突频繁引发地区冲突的今天重新审视汤因比的思想则不难发现,尽管汤因比关于宗教与和平关系的论述过于抽象,缺乏严谨论证,但是他至少认识到了宗教是世界政治中不断出现的力量,对世界和平有不容忽视的影响。*Thompson, Toynbee's Philosophy of World History and Politics, p.6.
结语
在今天看来,汤因比关于二战影响的认识似乎并不新颖。二战结束70年来,世界格局经历了重大变革,西欧不再是世界中心早已毋庸置疑。冷战结束后,尽管在世界范围内地区冲突和内战依旧存在,非传统安全威胁因素又对国际社会构成新的挑战,但是和平与发展是冷战后时代的主题已逐渐成为世界共识。而在二战结束初期以及冷战时期,像汤因比这样对西欧的战后地位做出如此准确的定位,对二战后时代主题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并不遗余力地著书立说将这些观点传递到世界各地的学者并不多见。
汤因比关于二战启示的认识在今天仍然有借鉴意义。第一,作为集体安全体系的根本保障,联合国安全理事会诸常任理事国在冷战后的合作比在冷战期间频繁得多,但是正如汤因比所强调的,要真正确保持久和平,它们仍需进一步加强合作。第二,汤因比认识到只有实现经济与社会全面发展才能根本消除冲突的根源,这一思想在《联合国宪章》与联合国下设的经济及社会理事会的具体实践中都得以体现。近20多年来,联合国将工作重心从“维护和平”(Peacekeeping)转移到“建设和平”(Peacebuilding),*See “Report of the Panel on United Nations Peace Operations,” 21 August 2000, A/55/305-S/2000/809, United Nations; “Peacebuilding in the Aftermath of Conflict,” 23 September 2014, A/69/399-S/2014/694, United Nations.以帮助遭受战乱的国家或地区铲除战争与冲突的根源,促进当地政治、经济、社会全面发展,实现持久和平,这也说明汤因比这一思想至今仍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第三,冷战结束后,宗教在国际关系中的地位凸显,如何避免宗教冲突成为地区冲突与内战的导火索,如何使宗教成为促进世界和平的力量是政界与宗教界人士共同探索的问题,在这一方面,汤因比的思想无疑值得借鉴。
(责任编辑:史云鹏)
Arnold J. Toynbee on the Impact and Implications of the Second World War
Wang Wei, Wang Li
Abstract:The prominent British historian Arnold J. Toynbee served as Director of Foreign Research and Press Service (1939-1943) and later as Director of the Research Department of the Foreign Office of the UK (1943-1946) during the Second World War. He led a number of eminent experts on international affairs to provide in-depth analysis on wartime international affairs and to plan post-war world order. Toynbee's sound grasp of world history and unique wartime experience enabled him to have an insightful understanding of the impact and implications of the Second World War. Toynbee contended that the most conspicuous influence of the Second World War was the transformation of world order as manifested in the decline of Western Europe and the rise of the rest of the world. He also stressed that seeds of perpetual peace were embedded in the Second World War. Drawing on the lessons learned from the Second World War, Toynbee suggested that cooperation of great powers in the collective security system, development of world economic and social affairs and promotion of higher religions were essential for achieving perpetual peace.
Key words:Arnold J. Toynbee, Second World War, peace, liberalism
作者简介:王薇,南开大学世界近现代史研究中心讲师 (天津300350);王黎,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教授 (长春130021)
基金项目: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一般项目“二战期间英国对战后国际秩序的构想研究”(TJSL15-002)
中图分类号:K15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16)03-003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