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还是
——善
2016-04-04熊广琴
熊广琴
最重要的还是
——善
熊广琴
深冬里听说中国画学会《中国画学刊》创刊号出来了,初春便收到编辑部寄来的两期新刊。一拿上手,仿佛捧的是一团雪——难得的干净。
这期约稿的议题是:“中国画从中国文化中继承什么?”题目够大。
前两期的议题分别是:“当下中国画缺失了什么?”“我看近三十年的中国画。”
对前一个问题,有的说缺文化、缺精神、缺境界、缺格调、缺力量、缺自信、缺诗意、缺书写性、缺中国画特点等等,还有一个说“什么都不缺,但缺对天意的敬畏”。
对于第二个议题——“我看近三十年的中国画”,有的说进步了,在西方文艺思潮影响下,图式个性、视觉冲击、构成意味、超现实境域等方面有所拓展;有的说退步了,制作花样繁多,舍本逐末,图式泛滥;有的说“中国画走得太快,沦为技,失了神”;还有一个说“三十年来的中国画错过了恢复辉煌的最佳时机”。
两个问题的答案或曰释说有互为因果的连带关系。好像当下的中国画“好东西”都缺,生长出来的一块“新东西”直接关联东进的西方文艺思潮。“此消彼长”中可以看出某种兴趣点和价值观的转移,时代对中国画似乎在做新的选择。
新时期,西来的这股思潮的核心彰显的是个体价值,是“个性”。
传统的中国艺术讲“个性”吗?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易安这首词才华横溢,非常“个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此篇更是功力、才华独具,绝对“个性”。有人甚至根据这首词七个叠字的独特形式,冠李易安为“一代词宗”,认为她“开宗立派”。这是以西方高雅的文艺理论来衡量的。但我们知道,真正使她名声大噪的,还是她在家国破亡时吟的那首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中国文艺评品,更看重的是境界。由一己“小我”到关怀“大众”,其中的境界自别,所谓“境界层上一步一重天。”
中国艺术讲“个性”,但更看重“共性”。
中国文化是“大一统”文化,总体特征是内敛的,讲究中正平和,反对走极端。内敛,某些时候更像是一个“压”和“削”的过程,西瓜只有削成方的才能垒得高大,这是一个流泪流血的过程,像鲁迅呐喊的那样。
可能是中国社会经历了太过漫长的专制统治,乃至于新时期,一旦“个性”获得抬头的域场,它的价值便被无限放大了。但,来自个体内部的声音一定就是福音吗?如果没有被人类公共认同的核心价值和文化主导,所谓“个性”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正在步入一个价值多元的时代。现代性的开放和宽容,正为社会笼罩下不幸的阴影。
传统的中国文化主“善”,中国艺术是“善的艺术”,讲究“悦乐精神”。儒、道、释,无论儒家的“中和”、道家的“逍遥”还是释家的“明心见性”,都在更高的境界上达到了妙寄自然、天人合一。
中国画是中国文化的产物,有它固有的一套价值体系。从一开始就不是像西方那样关注对具体物象的描绘,它是在画一个共同的文化观念,生命个体正是在“笔精墨妙”的探求中实现自身的和谐,最终达到与社会与自然的和谐。
“至善”是一种选择,“真”和“美”包含其中。
“冰山的八分之七在水下,八分之一在水上。在中国画范畴里,谈共性和个性的关系,或可比拟冰山,个性占的比例其实很小,但有那共性的八分之七托垫,不仅成立,而且触目。个性在少数人表现为优点,大多数人是缺点,甚至是毛病,但共性部分做得优秀,能化缺点为优点;相反,共性部分不够,个性便无从依托。共性是对传统和时代的继承、感悟;“新”体现在个性,个性直接反映才华和创造力。从来没有横空出世的艺术,不继承本土,就得继承外邦。共性会约束个性,但内敛才有升华,中国艺术是度人的。‘我们有时挣脱一条锁链,是为了让另一条锁链锁住,锁链是必需的……’罗曼·罗兰如是说。”
上面这段文字是我几年前应一个刊物的约稿而写的实践体会。等发表出来,再读时发现,“中国艺术是度人的”这句话被删掉了。因这段文字经过了好几传手,不知在哪个环节被谁删了。为什么删呢?那删的人是怎么想的呢?我说错了吗?
“我的画笔就是我掘取金矿的镐。”这是最具“个性”的西方现代派大师达利说的。极端的例子还有萨特的名言。
马克思说:“资本主义正以它本来的面目在改变这个世界。”
西方传统绘画是综合性艺术,被“改变”之下的这种艺术已经碎片化。
中国画正在经受这样的命运。
数年前,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时请教薛永年先生,聊起学人的艰窘,薛先生说:“不做无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这是比夫子在川上的那句“逝者如斯夫”还要深沉悲悯的叹息。代代学人就这样在持守中叹息,在叹息中持守——“星火”赖以传续。
“借古开今,激浊扬清。”写在《中国画学刊》扉页上的这八个字,让我们对一代学人的胸襟和抱负怀有敬意和期许。毕竟,中国文化几千年存亡继绝的使命总还是由文化精英们来担当的。
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