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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延熹六碑”的审美比较

2016-04-04高炎丹

书法赏评 2016年2期
关键词:汉碑碑刻

■高炎丹



东汉“延熹六碑”的审美比较

■高炎丹

东汉延熹元年至延熹八年刘志帝统治期间,外戚宦官交替把持朝政,朝政动荡。但是延熹年间创造了汉代碑刻史上的诸多碑刻精品。本文从延熹年间碑刻中选取比较典型的六件碑刻作品进行审美比较。

延熹六碑指的是:延熹元年的 《郎中郑固碑》、延熹二年的 《张景造土牛碑》、延熹七年的 《泰山都尉孔宙碑》、延熹七年的 《元氏封龙山颂》、延熹八年的 《西岳华山庙碑》以及延熹八年的 《雁门太守鲜于璜碑》。为何如此众多碑刻集中地出现在同一时段?其实,这一现象在东汉末年并非特例。如东汉建和二年 (公元148)至东汉永寿二年 (公元156)九年时间出现的 《石门颂》《乙瑛碑》《礼器碑》等著名碑刻,探究其成因:其一,东汉末年敬鬼神与厚葬的习风,《汉书·光武帝纪》记载:“世以厚葬为德,薄终为鄙。”刘勰提到:“后汉以来,碑碣云起。”[1]赞誉文辞与极富美感的书写形式相结合,构成了东汉隶书碑刻丰富多样,促进了东汉隶书碑刻的兴盛。其二,立碑颂德、千古流芳思想在东汉门阀氏族当中盛行,并推及到社会各阶层。立碑可以借不朽之物传万世之名。欧阳修 《集古录跋尾》即云:“自后汉以来,门生故吏,多相与立碑颂德。”“托有形之物,欲垂无穷之名。”[2]其三,东汉善书者可谋得各级官署的文吏之职,其中令史、书佐之数量庞大,而庞大的文吏阶层不乏优秀的书法家。如记载中书写 《西岳华山庙碑》的书佐郭香察即是其中的典型之一。庞大的书法家群体和高超的书法水准无疑推动着东汉碑刻走向兴盛繁荣。

一、延熹六碑的地域分布

延熹六碑主要分布于北方,地域上离政治中心较近。《郎中郑固碑》出于山东齐宁,《张景造土牛碑》出于河南南阳,《泰山都尉孔宙碑》出于山东曲阜孔林,《封龙山颂》出于河北元氏县,《西岳华山庙碑》出于陕西华阳县,《雁门太守鲜于璜碑》出于天津武清县。以上碑刻均在北方的中原地带,本地区士族门阀集中,文化底蕴深厚书吏门生众多。不同地域,书法家之间书写风格呈现多样化,碑刻之间在风格上差异也比较大。

二、延熹六碑的碑刻内容

汉碑碑刻内容大致可分为三类:其一,述颂亡者的墓碑文。《郎中郑固碑》《泰山都尉孔宙碑》 《雁门太守鲜于璜碑》均属此类。其碑文特点刘勰认为是“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3]其文辞的创作动机显然是为亡者歌功颂德、留名不朽。其二,纪功碑文。《张景造土牛碑》碑文记述地方官同意乡民张景包修土牛、瓦屋等设施,以免其本家世代徭役之事。其三,庙宇碑文。《封龙山颂》《西岳华山庙碑》均属此类。总体而言,这些碑刻文辞的文学表现力不大,文学价值一般。但其具有历史考证价值。

三、延熹六碑的审美比较。

东汉碑刻一碑一面貌,历代书论从审美上对此多有探讨。如朱彝尊评 《西岳华山庙碑》提到:“汉隶凡三种,一种方整,一种流丽,一种奇古。”王澍在 《竹云题拔》将汉隶分为三种:古雅、方整、清瘦。后又在《虚州题跋补原》将汉隶分为:雄古、浑劲、方整。而康有为则将汉碑审美划分得更为详细,《广艺舟双楫》:骏爽、疏宕、高浑、丰茂、华艳、虚和、凝整、秀韵。基于此,针对延熹六碑,从方、圆用笔到造型所体现碑刻之间的审美差异,由此进行审美比较。

(一)延熹六碑用笔之比较

方笔与圆笔是隶书的两大主体用笔方式。作为篆书的演变,圆笔是隶书保留篆书的遗迹,而方笔在隶书阶段则发挥得淋漓尽致。隶书用笔的方与圆是相对的,汉隶中纯用圆笔的作品极为少见,往往是以方笔或者圆笔作为一种主要基调,方圆交融,方圆组合穿插使用。康有为认为:“妙处在方圆并用,不方不圆,亦方亦圆,或体方而用圆,或用方而体圆,或笔方而章法圆。”[4]

(1)延熹六碑的圆笔比较。

汉碑的圆笔保留了篆书的回环曲美,在用笔上,圆劲的婉转中蕴含含蓄朴实之态,气韵上圆通顺畅里得高古沉着,形态曲转,神采飞逸。诚如康有为说的“秀韵”。圆笔的主体特征是“圆劲”。

延熹六碑中,《张景碑》中的圆笔秀润中带轻灵之姿,端庄流丽,刚健蕴含宛转婀娜。《张景碑》的圆笔充满理性色彩,精致到位,一丝不苟。是完美的表达,也是精到的追求。

《孔宙碑》的主要笔调是圆笔。其灵秀飘逸的圆笔构成了平正和穆的整体气息。清朱彝尊认为:“《孔宙碑》属流丽一派。”康有为也提到:“《孔宙》《曹全》本是一家眷属,皆以风神逸宕胜。”[5]与 《张景碑》相比,不似 《张景碑》圆笔的短促平直。《孔宙碑》的圆笔更加舒展活脱。

《西岳华山庙碑》体态虽方,但其圆笔点缀期间相得益彰。圆笔在方整的体态中凸显出圆润流丽的蕴藉。清翁方纲 《两汉金石记》提到:“此碑上通篆,下亦通楷,借以观前后变之所以然,则于书道源流是碑为易见也。”与 《张景碑》《孔宙碑》的圆笔相比较,《西岳华山庙碑》的圆笔多了沉着浑圆的力量感,自然的书写的意味。

《郎中郑固碑》的圆笔秀润劲挺。与其他几个碑刻的圆笔不同,《郎中郑固碑》的圆笔用的不多,但审美上细腻而优雅,柔中带刚劲之意。康有为认为:“《郑固》端整古秀,其碑侧纵肆,姿意尤远。”[6]

《封龙山颂》体方笔圆。六碑当中,其圆笔篆意最浓,温润中蕴含古涩,平直里略带圆曲。圆笔的笔姿浑实,含蓄生动。与 《张景碑》《孔宙碑》相比较,《封龙山颂》的圆笔线条在延续中沉着而意蕴内含,有延绵大气之气象。

与 《封龙山颂》相比,整体而言 《鲜于璜碑》体方笔方。《鲜于璜碑》的圆笔用的不多,但其圆笔颇具特色。该碑浑圆波画用浑厚的重按挑出,浓厚的书写意味不乏古厚温润之态,其沉郁的笔调浑穆深沉。这种充满力量感的圆笔的调节,使得 《鲜于璜碑》方整的体态里多了丰富与生动的笔姿,增添了作品浑厚的气息。六碑中,《鲜于璜碑》的圆笔虽少,但其圆笔的力量感最强,意态略显朴实憨厚。

(2)延熹六碑的方笔比较。

方笔是汉碑的一大特征,是构成方整造型的重要线条形态。其审美形态表现为雄强坚实、果敢规整、劲挺朴实。有大风折木的力道,也有大义凛然的气度,是力量的表达,也是崇高壮美的展示。汉碑方笔是力量与精神气外化于形,方笔的震撼构成审美欣赏上的兴奋感。康有为 《广艺舟双楫·缀法第二十一》提到:“方笔者凝整沉著……方笔出以颇,则得骏。”[7]魏碑的方笔方硬峻峭,凸显刚强。相比而言,汉隶的方笔方厚沉实,大气磅礴。

延熹六碑当中,《鲜于璜碑》属汉碑方笔流派之一,该碑以方笔为主,辅以圆笔。其方笔笔势沉着,含蓄质朴,厚重方硬而又自然生动。方笔姿态因字而变、多样生动。六碑当中,《鲜于璜碑》的方笔最为粗实浑穆,呈现出苍茫大气的审美境界。

相比之下,《封龙山颂》伟岸雄强,方圆交融。方笔中有篆籀之意,呈现出粗犷俊朗的阳刚之美。清方朔 《枕经金石跋》称其“字体方正古健,有孔庙之 《乙瑛碑》气魄,文尤雅饬,确是东京人手笔。”方正古健正是其方笔体现出的审美特征。而其方笔中融篆籀意态更是该碑神秘、神奇、神采的体现。正是这样的融合使得作品遒劲豪放、舒展大气。

作为纪功铭德的 《西岳华山庙碑》,其方笔体既现庄重的“庙堂气象”。六碑当中,《西岳华山庙碑》的方笔有书写意味,而无刻板的痕迹。其象征波势的方笔刚劲有力而又沉着痛快,是其他五碑所少见的。

《郎中郑固碑》方笔古健雅洁,方硬中有清朗之气。然与 《西岳华山庙碑》相比,多了刻板与模式化。

《张景碑》方笔匀整硬挺。方圆交融,折笔处纯以方折,已无篆意。因此面貌相对于其他碑刻有焕然一新之感。《张景碑》体现隶书风格高度成熟,代表着汉碑向新的审美方向迈进。当然,就方笔而言,《张景碑》比 《鲜于璜碑》多了雕琢之气,而 《鲜于璜碑》更显拙朴自然。

分析 《孔宙碑》,该碑以圆笔为主,方笔的存在对比,凸显了该碑端庄飘逸、婉转翩跹的特征。《孔宙碑》的方笔不似 《鲜于璜碑》《封龙山颂》方笔铿锵的强音,它是含蓄精致而又细腻优雅的。这样的方笔与秀美的圆笔搭配,格调很协调,细细体味,甚为精美。

(二)延熹六碑的造型比较

汉碑造型富于分势、波势的动态之势,又富于铺陈堆叠的静态之形。左右舒展的同时上下层叠呼应,构筑起丰富多样的空间构成。整体而言,沉着与飞动这一矛盾体的精彩结合构成了汉碑造型的审美特征。延熹六碑造型在汉碑中颇具典型性。

六碑当中 《鲜于璜碑》的造型颇有意味。《鲜于璜碑》结构方整谨严而不呆板,在具有相对秩序的空间里,丰富多样的点画形态放置其中,空间构成往往有别出心裁之意,极富想象力。方整中讲究的疏密搭配。造型上避让有趣,伸缩有度,呼应有意,平中出奇。《鲜于璜碑》造型上给我们呈现出汉碑严整中趣味的一面,端庄的造型兼有大胆出奇的想象。这一审美造型的丰富性,如奇峰林立,姿态生动有若神造。其魅力似空谷滴响,悠远而神秘。

同样是方整之态,《封龙山颂》造型上有正大气象。结体疏朗平正,疏朗处顿生清风,平正里夹杂参差。宽博若海阔天空,崇高壮美,延绵大气,磊落自然,是汉碑造型中具有庙堂气象的佳作。杨守敬 《平碑记》称其:“汉碑气魄之大,无愈此。”

《西岳华山庙碑》造型基调亦是方整。但与其他五碑相比,其造型的书写意味更浓,点画俯仰之间,呼应连贯紧密。造型方整中有跌宕之美,造型意蕴生动。诚如刘熙载所说此碑造型:“磅礴郁积,浏漓顿挫,意味尤不可穷极。”[8]

《郎中郑固碑》字的造型扁阔,结体端严,点画带有程式化。翁方纲认为其:“密理与纵横兼之。”《郎中郑固碑》造型的丰富性比 《鲜于璜碑》相对弱一些,程序化衍生易识规律,唐代隶书刻板书风受其影响颇多。

《张景碑》造型规矩理性,点画一板一眼交代清晰。扁平的造型上伸缩而有节制。不似 《封龙山颂》大开大合的豪放,亦无 《鲜于璜碑》方扁交替的多变。《张景碑》的造型更显平和。其细劲的线形优雅细腻,构筑起清朗的空间造型。《张景碑》清雅明净、秀丽灵动的造型特征在六碑中也是鲜明的。

《孔宙碑》的造型是六碑中最具飞动之美的。清朱彝尊说:“《孔宙碑》属流丽一派,书法纵逸飞动,神趣高妙。”相比而言,《鲜于璜碑》造型上多了沉稳,《封龙山颂》造型上多了端庄,《西岳华山庙碑》造型上多了穿插,《郎中郑固碑》造型上多了刻板,《张景碑》造型上多了规矩。《孔宙碑》撇捺的舒展带着抒情意味,笔调指意明晰,其圆润精美的笔触构筑起优雅翩跹的字形,是汉代飞动审美特征在书法上的体现。正如宗白华在 《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一文中提到:“在汉代,不但舞蹈、杂技等艺术十分发达,就是绘画、雕刻也无一不呈现一种飞舞的状态。图案画常常用云彩、雷纹和翻腾的龙构成,雕刻也常常是雄壮的动物,还要加上两个能飞的翅膀。充分反映了汉民族在当时的前进的活力。”[9]与其他五碑相比,《孔宙碑》造型上是清雅的飞动,清雅如芙蓉出水、清露晨流。有新桐初引之生机,有空谷幽兰之灵秀,温润而洒脱,有孔子提出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的中和之美。

总之,回望延熹六碑,它们呈现出审美的深度与审美多样性,承载着东汉时代风尚与生命情怀。其艺术表达及人文精神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东汉隶书碑刻达到高峰,体现了汉碑一碑一貌的特点,同时也丰富了汉碑的审美内涵。

参考文献:

[1]刘勰:《文心雕龙注释》王志彬注译,中华书局,2012年,140页。

[2]欧阳修:《集古录跋尾》,载 《四部丛刊初编》集部152册,上海书店,1989年。

[3]刘勰:《文心雕龙》,王志彬注译,中华书局,2012年,第142页。

[4]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缀法第二十一》,上海书画出版社,崔尔平校注,2006年,第159页。

[5]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本汉第七》,上海书画出版社,崔尔平校注,2006年,第87页。

[6]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本汉第七》,上海书画出版社,崔尔平校注,2006年,第87页。

[7]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缀法第二十一》,上海书画出版社,崔尔平校注,2006年,第159页。

[8]刘熙载:《书概》,载 《晚清书论》,湖南美术出版社,2005年,第30—31页。

[9]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2页。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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