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 铁路情缘（据刘华长篇小说《车头爹 车厢娘》改编）
2016-04-03肖斌
肖 斌
话剧 铁路情缘（据刘华长篇小说《车头爹 车厢娘》改编）
肖 斌
时 间：上世纪50——70年代
地 点：合欢城
人 物：孙奶奶 铁路家属
孙安路 火车司机，孙奶奶的儿子
秀 孙安路妻子
孙安芯 话务员，孙奶奶的女儿
孙 庄 孙奶奶的孙子
孙 枣 孙奶奶的孙女
张段长 机务段段长，外号“张大车”
张妈妈 张段长的妻子
张卫国 火车司机，张段长的大儿子
高山青 张卫国的妻子，后离婚
张保国 吊车员，张段长的二儿子
范站长 车站站长
莹莹妈 范站长妻子
范莹莹 列车员，范站长大女儿
范明明 话务员，范站长小女儿
巡道工 外号“颜大嘴”
于金水 电影放映员
周葱花 三八搬运队队长
何刚正、群众演员若干
一
［童谣声起：
车头爹，车厢娘，
拖家带口走四方。
娘不随爹爹闹心，
爹不随娘娘断肠。
［呜——呜——，呜——呜——，蒸汽机火车的汽笛声，响彻在合欢城上空。
孙奶奶 秀，出事啦！你听听这笛鸣的，安路咋还没下班呢？
秀 车进站才多会儿呀，火车头还要入库哩。
孙奶奶 刚才俺还听到尾笛声。
秀 哪有尾笛声啊？
［奶奶奔出家门。
孙奶奶 安路，俺的孩子。不该你出事吧？你可别吓唬娘呀。今儿这右眼皮跳得俺心慌啊。
［遇上巡道工。
孙奶奶 发生什么事了?
巡道工 是头老牛，差不多让火车碾碎了，铁路上尽是血肉。
孙奶奶 真是老牛？
巡道工 是呢。
孙奶奶 见着俺儿子回来吗？
巡道工 没见着。是呀，每次跑这趟车他早该打这回去了。
孙奶奶 俺去单位上问问。
［张大车、张妻上。肩上挎着一串扫炕用的笤帚疙瘩，背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面口袋上。
孙奶奶 天啊，碰上了八辈子的冤家！（掉头就走）
张妈妈 （很亲热地追着喊）嫂子，嫂子。
张段长 嫂子。
孙奶奶 怪不得今天俺这右眼皮跳，是要遇上倒霉蛋，咋到这里来了。
张妈妈 俺家的到这里工作来了。
孙奶奶 你说你们俺惹不起还躲不起了，俺家从济南搬到南京，你跟着就到了南京，俺再走，你也去了上海，我们到合欢，你还跟着来合欢。
张段长 嫂子，干铁路就是这样，四海为家，一个命令就得搬家。
张妈妈 嫂子，这些年你一个人拉扯大俩孩子遭的罪俺不敢想，想到你俺这心里就疼得慌。
张段长 嫂子，往后有什么事，你就吱声。南方人生地不熟的，你就把我们当自家人吧。
孙奶奶 瞧你这张嘴够甜的，当干部了吧，俺可不想沾着你。（欲走）
张妈妈 （赶紧地）嫂子，我给你带来了笤帚疙瘩和山东煎饼。
孙奶奶 俺不会叫儿子给俺带。
张妈妈 老家的东西，你就拿上吧。（硬塞给孙奶奶）
［张大车、张妈妈怕被赶上似的下。
［孙安路上。
孙奶奶 儿子，你可回来了。
孙安路 单位上临时有点事。这东西哪来的？
孙奶奶 张大车媳妇硬塞给俺的。
孙安路 哪个张大车？
孙奶奶 就是以前的邻居张大车。
孙安路 就是张叔啊，他现在是我们段的段长了。
孙奶奶 我们离他远点。儿子，看到山东煎饼，俺想吃山东大葱了。
孙安路 行啊，跑了这趟车回来给你开张免票，回老家吃去。
孙奶奶 你就不能托人捎来？
孙安路 能行。可一程一程的，麻烦呢。等以后有了直达车，让你天天大葱蘸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费这事，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孙奶奶 咋就不是好东西啦？你忘本啦。没有大葱，你能长得这么壮实吗，当司炉那会儿就把你累趴下啦。你起小不生病，就是因为爱吃大葱。
孙安路 好，我给你捎，给你捎个一麻袋来！
［张卫国、孙安芯上。
张卫国 安路哥，大娘。
孙安路 你们咋在一起？
孙安芯 我们是一个学习班的，卫国还是我们班的班长。
孙奶奶 这孩子像谁呢？俺瞅着怪眼熟的。
孙安路 这是张叔的儿子，跟俺一个单位。
张卫国 大娘，我记事晚，我们两家在山东做邻居的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可我都听说了。往后，我们又是邻居啦。
［孙奶奶楞了一下，把孙安路拉到一边。
孙奶奶 俺们与张大车又要住一块？
孙安路 是啊，娘。
孙奶奶 俺们要求换一套房子，俺想远远躲着他们。
孙安路 娘，机务段就那几套房，这套还是张叔以一家三代的理由给俺们争取的，要换就没有啦。
孙奶奶 那我不搬还不行吗，我们还住老房子，谁挨着他家谁倒霉。
孙安路 老房子马上要拆，不搬还真不行。
孙奶奶 搬其他地方不行吗？
孙安路 就这么几套房，早被分掉了。［张保国、放映员等几个小伙子上，围住安芯。
放映员 孙安芯，明天的舞会我给你做舞伴。
孙安芯 我跟卫国约好了，他做我的舞伴。
放映员 我比卫国跳得好，不信试试。
张保国 你能跟我哥比，滚一边去。
［莹莹妈、莹莹、明明上。
莹莹妈 安路娘，我们要成邻居了。
孙奶奶 我们要住一块儿？
莹莹妈 是啊，今后就是邻居了，这是我女儿，莹莹、明明。
孙奶奶 长得很标致的。
明 明 安芯。
孙安芯 明明，你来得正好，明天的舞会你去吗？
明 明 去啊。
孙安芯 张保国、于金水没有舞伴，要不我们六个人一起去参加舞会，就都有舞伴了。
明 明 好啊。
莹 莹 我去不了，明天我要跑车。
张保国 莹莹不去，我也不去了。
莹 莹 你去给我妹妹当舞伴吧。
张保国 你不吃醋。
莹 莹 去你的。
安 芯 我们还得找一个人。（说着把长辫子往后一甩）
张保国 你的辫子真长啊。
［张保国扯着安芯的辫子用手一码码地丈量起来。
［孙安路扑过去，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放映员 怪不得她哥发火，他当你耍流氓呢。
张保国 孙安路，你拿老子当日本鬼子啊，下手这么狠！把我耳朵打聋了，看怎么处分你。我验伤去，验了伤，再去单位告你。你等着。（下）
孙奶奶 死妮子！你过来，把那惹祸的辫子铰了去！不铰还得惹事，那是根上吊绳哩！
［孙安芯跑着下。
二
［多媒体大屏幕：纵横交错的铁路旁一排排红石头砌就的房子，每块石头方方正正，像是机器里压出来的，人字形的屋顶上盖着一块块厚实的灰瓦，孙安路、张段长、范站长住在其中的一栋房子里。
［孙安路上。刚下班，很疲倦的样子。
孙安路 娘，大葱煎饼捎来了。
孙奶奶 好香的山东煎饼。安路，你吃。
孙安路 俺就想睡觉，娘，你吃吧。（进内屋）
秀 你看这一身的煤灰，去洗洗。（推安路）
孙奶奶 秀，你去叫放映员小于来家吃煎饼，把那死妮子也叫家来，人家小于一趟趟往家送电影票，可不是冲着这死妮子来的。
秀 我这就去。（下）
［孙安芯、张卫国上。
孙安芯 卫国，说好了，晚上一块到剧院看戏。
张卫国 好，不见不散，七点见。
孙安芯 七点见。
［孙安芯与张卫国进入各自的家。
孙奶奶 死妮子，还知道回家来，几天不见你人影。
孙安芯 我不是怕你剪辫子吗？再说宿舍同事要我作伴呢。
孙奶奶 山东带来的大葱煎饼，好吃着呢。
孙安芯 我才不吃呢，吃得满嘴都是大葱味，嘴巴怪臭的。
［秀、小于上。
秀 娘，小于来了。
孙奶奶 小于啊，快来吃山东老家带来的大葱煎饼。
放映员 我最喜欢吃老家的大葱煎饼了。
秀 你跟奶奶一样，都好这口。
放映员 奶奶，今晚上放新电影，你跟嫂子、安芯的电影票。
孙奶奶 俺可喜欢看电影了。
秀 我也喜欢看电影。
孙安芯 今晚单位有事，我去不了。
孙奶奶 这刚下班的，单位又有什么事？
孙安芯 就是有事。（下）
放映员 安芯，你等等我。（下）
孙奶奶 这死妮子成天的瞎忙什么？
秀 娘，听邻居说，我们家安芯和楼上的张卫国好上了。
孙奶奶 是真的？
秀 别人说看见安芯在路口等张卫国，还看见他俩进剧院看戏。
孙奶奶 怪不得急着往外走。不行，我得把她找回来。
秀 卫国挺好的，人又长得帅。
孙奶奶 卫国虽然好，可你没看见他那个爹娘，心肠太坏，爱算计人，安路他爸就是被他算计死的。我闺女要嫁她家，除非让我死了。不行，我得去找她。
［孙奶奶敲张段长家的门。
张妈妈 嫂子，两隔壁住了这么久，我每天都念着盼着你来串串门呢。
孙奶奶 俺来说说俩孩子的事。俺不乐意，得管管啦。
［张妈妈把孙奶奶拽进家，让她坐下。
张妈妈 嫂子，我知道你心里别扭，我也不乐意。卫国他爹见了孩子就骂，也没骂住呢。
孙奶奶 俺们去把他们找回来。
张妈妈 到哪去找啊？
孙奶奶 上剧院。
［孙奶奶拽着张妈妈往外走。
巡道工 庄儿他奶奶，这回找的是女儿，可对？我看见她和那个小伙子在戏园子门口呆了一会儿，没进去，往东站方向走啦。
［孙奶奶拉起张妈妈就往东站方向去。
巡道工 你们别是要去东站吧？我多嘴啦。你说黑灯瞎火的，那么大个东站，上哪找孩子呀？
孙奶奶 找不着俺不会喊吗？喊她，她听不见吗？不找，俺心里不踏实！
巡道工 行，这是个办法，东站股道里装着麦克风，我替你喊两嗓子去。说，喊什么呢？
孙奶奶 就说她娘得急病啦，要死啦。赶紧回家！不赶紧的，就见不着娘啦！
巡道工 我可不敢瞎说！我去。（下）
张妈妈 这人跟你挺熟的？
孙奶奶 是山东老乡。在部队当过班长，这人嘴里没准信，说媳妇和一大堆孩子还留在山东。俺问他，咋不把家眷迁过来呢？他说，一大家子咋住啊。这叫个理吗，你说说？车头是爹，车皮子是娘，娘不随爹，要她那车皮子做什么呀？
［高音喇叭声嘶力竭的喊声：电务的小孙请注意啦，电务的小孙请注意啦，请你赶紧家去一趟，赶紧家去一趟，你家有急事找你，有急事找你！务必！务必！
［秀上。
秀 这是谁给出的馊主意呀！闹得台湾都听到了，叫我妹子往后怎么做人呀！
孙奶奶 叫那死妮子回家，有什么丢人的？
秀 这样就能把安芯喊回家来呀？
孙奶奶 来不来的，随她。俺认为，满世界都知道俺不乐意，那俩孩子不得顾忌着？（张妈妈、孙奶奶、秀下）
［张保国、范莹莹上。
范莹莹 保国哥，把藤篮给我，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张保国 莹莹，三天以后才能见着你，还是送到道口吧。
范莹莹 不用了，让同事看见又要笑我了，保国哥，回来再见！
张保国 回来我接你。
［灯光变幻。
［张段长家。
张段长 你说你这个蠢娘们办的什么事。
张妈妈 孙家的不乐意，卫国这孩子又不听劝，你说咋办呢？我们亏欠着人家，可不能再伤着老孙家。
张段长 蠢娘们你甭管。我来。
张妈妈 俩孩子热乎着呢。你能让他们断了？
张段长 卫国不是想入党提干嘛，我安排他赶紧入党！
张妈妈 让他入党，就能断？
张段长 孙安芯的父亲不是给日本人开火车被游击队炸死的吗，卫国要跟安芯好，入党政审就通过不了，我找他谈谈，看他还敢继续跟孙安芯好吗。
［张卫国上。
张妈妈 卫国，你回来了，安芯娘可是在到处找你们呢。
张卫国 知道了。
张妈妈 安芯娘知道你们在一起，拉着我一块找，找不着用喇叭喊，你们还是分开吧。
张卫国 我们决定公开我俩的恋爱关系。
张段长 卫国，你坐下。
［张卫国坐了下来。
张段长 你喜欢孙安芯？
［张卫国点了点头。
张段长 可她娘不同意，你知道吗？
张卫国 男女婚姻自由，我跟安芯是真
心相爱，她娘拆散不了。
张妈妈 儿子，安芯娘不同意，你们还是分了吧，我们欠安芯家一条人命，不要再伤安芯娘的心。
张卫国 妈，你们上辈人的恩怨不要让我们小辈来承受，我会让安芯娘接受我的。
张妈妈 还是跟安芯分了吧。
张卫国 妈，我会用我这一生来爱护安芯，消除两家的隔阂。
张段长 卫国，你一直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最近段里要研究你入党的事。你知道，入党需要过政审关，安芯的父亲是日本人的火车司机，是汉奸。如果你执意要与她恋爱，娶一个汉奸的女儿，你就不能入党。共产党员都不是，你将一事无成，你好好想想，你选择安芯还是选择进步？
张卫国 爸爸，你别逼我。
张段长 我没逼你，我说的是现实。你继续与孙安芯交往，入党政审肯定通不过。
张妈妈 卫国，断了吧！食堂上班的高山青就不错，现在粮食紧张，那可是个好单位，人家托人来说了好几次，你去见见人家。
张卫国 我不去。
张段长 你好好考虑考虑。
［灯光变幻。白天。
［孙安路家门口。孙安路正准备做煤饼。
［张卫国、张保国从家里出来，帮着挑水添水，掺黄泥，和煤，拍煤饼。
［范莹莹、范明明从家里出来，要帮着拍煤饼。
孙奶奶 莹莹、明明，俺心领了，谢谢你们。让男人和孩子去干吧。看看你的手，俺知道，你娘连洗碗都不让你插手。
张保国 莹莹，过来帮我舀水。
范莹莹 唉，好嘞！
范明明 我家的重活脏活安路大哥帮着干了，做煤又不累，我能行。
孙奶奶 什么话！安路帮你家，该！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呢。可你是千金啊，俺秀做点活，俺也不舍得。
［安芯提着藤篮上。
孙 庄 姑姑。（扑上前去）
孙 枣 姑姑。（喊着姑姑扑上前去）
孙安芯 看你两双小黑手。（安芯牵住了两双小黑手）
孙 庄 姑姑，要是这一堆煤能变成白面就好了，那么多煤饼就变成了大烧饼。
孙 枣 才不呢，我要叫奶奶包饺子！
孙奶奶 还知道有个家啊。给孩子带什么零嘴啦？（翻藤篮）
孙安芯 哎呀，我买了一包蛋糕忘带啦。庄儿，枣儿，待会姑姑回去给你们拿来好吗？
孙奶奶 死妮子！这阵子你掉了魂啦？没看见孩子饿的馋的，给拿去！
孙 庄 奶奶，我才不馋呢，我是打比方，我用煤饼比方烧饼。
孙奶奶 比方？打比方都流口水，还不馋？
［张妈妈端着一大碗饺子从家里出来。
张妈妈 孙庄，孙枣，来吃饺子。
孙奶奶 不准动。张家的，知道你家有当段长的，条件好，可别到俺这里来显摆，我们家不爱吃饺子，你把它端回去。
孙 庄 奶奶骗人，我们可爱吃饺子了。
孙 枣 我们要吃饺子，要吃饺子。
张妈妈 你就让孩子们吃吧，楼上楼下住着，哪能没个来往呀？
孙奶奶 这年头买不着东西，叫俺咋还你的礼？
张妈妈 天快凉了，俺还指望你把俺的袄子再续续呢。
［高山青上。
高山青 张阿姨。
张妈妈 高山青啊，卫国，高山青来了！嫂子，这是卫国的女朋友，来，我们进屋。
孙奶奶 庄儿、枣儿，吃饺子啰。大伙儿歇歇吧。（众人渐下）
［孙安芯团起一个大黑球，狠劲地往墙上甩。
孙安芯 恭喜你啊，找了个铁路食堂的白案师傅，往后包子饺子大饼管够，饿不着啦！
张卫国 安芯，我也不好受，你别讽刺我了。
孙安芯 你好受不好受，跟我没关系，快走吧，白案师傅在等你。
张卫国 对不起了，安芯。（掉转头下）
［孙安芯抽泣、擦泪。
孙奶奶 闺女，吹就吹了呗，好小伙子还不有的是！那个放映员念着你哪。人不就个子小点吗，什么都好。今年转业，很多单位都要他。你看看，没本事能成吗？下回歇班，俺去把他叫来。
孙安芯 娘，我要走啦。宁赣铁路又开工了，我要求调去，命令已经下来了，后天就走。
［孙奶奶一把抱住安芯，抽泣起来。
孙奶奶 闺女，娘亏了你啊，你哭吧怨吧，让娘心里好受些。
［孙安芯与娘互相抱着抽泣。
［定点光下：张妈妈在合欢树下烧纸钱。
孙奶奶 今儿是什么日子呀？
［孙安芯摇摇头。
孙奶奶 她黄泥县的爹娘托梦来啦，那边闹灾啦，缺钱花呢。俺那死鬼心咋这么狠呢，连个梦都不给俺！
三
［铁路新村。
［放映员上。
孙安路 多久没到家来啦。老太太天天念叨着。
于金水 我正忙转业的事。
孙安路 安芯的事知道吗？
于金水 我转业去的就是宁赣铁路工程指挥部，跟安芯在一块。
孙安路 真的，俺太高兴了。干铁路，你要学门技术，别再放电影了。电影里的火车都是假的，假的火车能为部队运物质吗？当个装卸工巡道工也比放电影强一百倍。
放映员 每年二七，放二七风暴，那场面多感人呀。全城的人都跑到我们部队里来，把礼堂挤爆了，改在露天放。二月天夜里多冷呀，一个个冻得把鼻涕都甩到影幕上来了，看完一遍还不走，嚷着再来一遍。这就是电影的力量。
孙安路 傻小子，咋不开窍呢。不想想当初安芯为什么放着光荣军属不做，非找张卫国不可。
放映员 看，安芯给我的纸条。
孙安路 （念）于金水同志，我已调到宁赣铁路电务段工作。
放映员 我的爱情工程就像铁路工程一样，是从两头铺轨，然后在中间合龙。
孙安路 我得上班了，这趟车得十八点三十分发车，等着你的好消息。
放映员 你等着做我的大舅哥吧。
四
［铁路新村。
［孙安芯拿着行李上，张卫国从家里出来。
张卫国 安芯，回来啦。（帮着拿行李）
孙安芯 （拒绝张卫国）恭喜啊，听说
当上团支部书记了。
张卫国 以后有事你尽管吩咐。
孙安芯 我可不敢，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碰面我们最好不说话，免得影响你高升。
［孙安芯甩头进家门，孙奶奶、秀帮着安芯拿行李。
孙安芯 宁赣铁路停建，我们又回来工作了。
孙奶奶 小于分配做什么呢？
孙安芯 俱乐部。挺适合他的。别的技术活他干不了。
孙奶奶 咋觉着你俩不对劲似的？小于咋啦？人能干，嘴甜，也知道心疼人，又是老乡，不就是个子小点吗？
孙安芯 还行吧。就是有点蔫。
孙奶奶 什么是蔫啊？你说说！你没看见他身上的那些伤？看见你就知道什么叫大男人啦。
［高音喇叭里传来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孙安芯 谁唱歌？
孙奶奶 保国。
孙安芯 他有精神病啊，好好的唱什么歌。
秀 范莹莹炸死后，他就天天对着喇叭唱歌。
孙安芯 莹莹怎么炸死的？
孙安芯 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呀！我去看看他唱歌。
［定点光下，出现张卫国及抱着小孩的高山青。
高山青 我哪是你妻子，就是你一保姆。你回家来，还没有一个好脸色。
张卫国 你要什么脸色？
高山青 跟我说说话都不会吗？
张卫国 我们有什么话好说？
［高山青气得狠狠地打小孩屁股。小孩哇哇叫。
孙安芯 谁家小孩？
秀 卫国的孩子。
孙安芯 卫国有孩子了？
秀 听说卫国不愿意跟高山青结婚，就因为怀了孩子，高山青威胁卫国说要到单位告卫国，卫国只好跟高山青结婚。结婚后，卫国对高山青不理不睬，高山青有气就打孩子。
孙奶奶 秀，说什么呢，你去看看卫国的孩子咋了，帮着带带。
秀 唉。
孙奶奶 闺女，别听秀在这里瞎叨叨，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常言说，打是亲，骂是爱，不吵不骂不成夫妻。再说了，卫国跟高山青已经生了孩子了，你能说人家两口子不好吗？跟你一般大的都结婚生孩子了，你也趁早跟小于把婚事给办了。
孙安芯 着什么急，成天赶着我结婚。
孙奶奶 再不结婚就成老姑娘了。
［孙安芯出。
孙奶奶 你跑哪去啊？
孙安芯 到单位报到去。
［灯光变幻。
［多媒体大屏幕：东站几十股道，密布的车阵犹如钢铁的青纱帐。林立在股道间的电杆及电杆上的高音喇叭，穿梭其间的火车。
［孙安芯蹲下身，看相邻股道的车轮，看见同样蹲下来的范明明。
范明明 你吓死我啦！你咋在这？
孙安芯 我回合欢上班了。你来做什么呀？
范明明 你呢？
孙安芯 看保国唱歌啊。
范明明 我也是来看他唱歌的，我们一起等着吧。
［呜呜呜——欧的汽笛声响起，啪哒一声，歌声出现了：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
［孙安芯连忙蹲下身去，左右望望，并没有发现歌唱者的身影。
范明明 这么多股道，你找不到的。我来了好几次也碰不到。就这样听着吧，你会觉得自己就在歌声里。
［孙安芯正要对着面前的麦克风高唱起来。范明明扑了过来，把安芯推开，自己对着麦克风和着保国的歌：这是英雄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青春的力量。
［手持信号旗的张保国，一会儿飞身上车，一会儿纵身跳下，溜放车好似他的坐骑。
范明明 （手做喇叭状）保国，保国。［孙安芯着迷地看着。向越来越靠近自己的保国招手，在溜放车上专心工作的保国没看见。
孙安芯 （踢道渣）去你的。
范明明 保国哥帅吧？工作起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孙安芯 他工作太认真，看不见我们。
范明明 工作走神，是要出安全事故的。
［多媒体大屏幕：从驼峰上下来的溜放车，一节节驶向各自的股道。
［一调车员因为叉着的铁鞋掉落，突然着慌了，叉竿在他手里不管用了。张保国见状，一个飞身扑过去，一猫腰，一低头，抓住路基上的铁鞋，把它塞在了滚滚车轮之下，车厢贴着他的后背驶过，碾压着铁鞋的车轮溅起了一片火星。溜放车慢慢减速。
［范明明、孙安芯被这一幕惊呆了。
范明明 好险啊。
［张保国被一群人簇拥着上。
范站长 铁路英雄张保国，铁路英雄张保国。
范明明 保国哥。
范站长 明明，好好向英雄保国学习，如果不是保国抓住路基上的铁鞋，塞在滚滚车轮底下，装着油罐的火车相撞将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
范明明 爸爸，我亲眼看见保国哥救火车的。
张保国 你怎么看见了？
范明明 人家听你唱歌，看见你工作了，我还叫你了。
张保国 工作的地方噪音那么大，我哪听得见。
范明明 保国哥，你不怕吗，动作稍微慢一点，你整个人就会被火车碾死。
张保国 没想到怕字，当时就是想不能让车厢相撞，不能在我们单位发生事故，我溜车技术好着呢。
范站长 明明啊，你可得好好跟保国学习。
范明明 保国哥，以后上下班你叫上我一块走，我要跟你一块上下班。
张保国 好叻！
［灯光变幻。白天，铁路新村。
孙安芯 （抱着被褥上）娘，我住家里来啦。
孙奶奶 这死妮子，早先请不来你。现在孩子多了，来凑热闹啦。俺和庄儿枣儿挤一张床，你睡哪？睡床底下？
孙安芯 我临时搭铺不行吗？和我同寝室的小李子谈朋友啦，我不要给人家让着地方？
孙奶奶 你和小于谈了多久，咋没听说谁给你挪窝？你俩还要谈到猴年马月吧？俺对你说，俺早就拿小于当自个人啦，你别挑花了眼不知好孬！
秀 娘，我看我妹是回家学英雄来了。
孙奶奶 这死妮子，还来劲了。
［于金水上。
于金水 安芯，我帮你拿。
秀 小于找你呐，我拿进去吧。［秀接过被子，从被子里掉出了《火车头报》。
于金水 （捡起）《火车头报》。
［孙安芯夺了过来。
于金水 有什么好文章，让我看看。
孙安芯 不行，我还没看完呢。
［于金水夺过报纸。
于金水 《英雄是怎样锻造的——记铁路英雄张保国》。
孙安芯 快拿来。
于金水 你这么喜欢英雄，要是我能当上英雄就好了。
孙安芯 就你放电影，只能放英雄的电影，一辈子都做不了英雄。
［张保国和范明明边走边聊上。
孙安芯 保国哥，你看今天的报纸有你的报道。
范明明 我早上就看见了，报纸都已经给保国哥了。
张保国 赶着上班都忘记看报纸了，我看看是怎么报道的。
孙安芯 给。
于金水 安芯，我们散步去吧。
孙安芯 看完报纸再走吧。
孙奶奶 安芯，你在那做什么呢，小于来了也不知道带家来。
范明明 安芯，你妈叫你呢。
孙安芯 金水，你先去吧。
孙奶奶 小于，快来，今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于金水 哎，来了。
孙奶奶 死妮子，还不赶紧死回来。
五
［铁路新村。孙庄、孙枣围在桌边，桌子上放着月饼。
［巡道工很沮丧的样子上。
孙奶奶 出什么事啦，看把你愁的。
巡道工 今晚过专列，我们工务段挑选党员和政治上可靠的职工上岗，绝大多数职工都被派出去上班了，却没我的份。
秀 不派就不派吧，俺过俺的节。天凉了，野地里熬上一夜也怪难受的。
孙奶奶 做什么都得给个理。什么叫可靠？你当过兵，受过伤，还当过班长，咋不可靠？干铁路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一年穿破了一堆鞋，从来没出过事，还不可靠？不就是给国民党抓了壮丁吗？可你后来不是又当了解放军吗？
巡道工 哎。不说这事了。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一到过节看到别个家团团圆圆的，叫人眼馋呢。（闪着泪花）
孙奶奶 早说给你寻个人，你没句实话。俺早就觉地你口口声声说的老家的媳妇是你编的瞎话，一个大老爷们，没个媳妇咋过日子呀？
巡道工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俺要能有个干闺女就心满意足啦。
孙奶奶 让秀做你的干闺女吧。
秀 干爹！
［于金水上。
于金水 孙奶奶，俺给你做干儿子吧，俺以后叫你干娘，干娘！
孙奶奶 （吃惊地）你跟安芯又咋啦？这阵子不是挺好的吗？
于金水 她嫌俺的工作没出息，说干铁路凭的是技术。可俺要求调动，领导又不同意。对俺不冷不热的，好几年了，干娘，你也别再逼她啦。
［孙安芯左手拎着沉甸甸的藤篮上，孙庄去翻姑姑的藤篮，把个鼓鼓囊囊的纸包往桌上一倒，花花绿绿的上海糖果。
孙 庄 姑姑买了一篮子糖给我们吃，我请你们吃姑姑和于叔叔的喜糖！
［孙安芯急忙伸出双手按住那堆糖果。
孙安芯 小坏蛋！往后你别向我要东西！这是别人托我找列车员捎来的，别人等着结婚呢。
［孙安芯把糖果收拾起来，却给孙庄孙枣各塞了一把。
孙奶奶 庄儿、枣儿，还给姑姑，俺不吃别人的东西。真是出鬼啦，俺见范明明也一趟趟地去接车，捎来的也是糖果。这俩大闺女咋啦？
秀 安路咋还没回呢，我们等着他回来吃月饼呢？
孙安芯 我哥抽去开专列了。
孙奶奶 （欣喜地）安路咋就能抽去的？
孙安芯 是张叔张段长点我哥去的，说我哥很可靠，还给他担保。
［张段长、孙安路等上。
张段长 嫂子，安路出名了，全铁路人都知道坐专列的首长接见了他，说他的驾驶技术好。安路你给大家说说你的技术为什么这样好？
孙安路 说说我娘吧。我每回当夜班，她就守在门外看着，不让人吵。天热的时候，等我睡着了，她坐在床边给我扇扇子。我的孩子，从不要我操心，我娘我媳妇让我全心全意地忙工作，我技术不好就对不起我娘我媳妇。
［张卫国起身往家走。
孙安路 张叔，对不起，我不是说卫国，的确是这种情况。
张段长 你说得实在。这个卫国气死人了，多少好姑娘不找，偏偏沾上这个！我真想叫他们离了。
孙安路 张叔，把卫国调机关吧，别再跑车啦。
张段长 那不行。我当领导，把儿子调到身边来，群众还不议论个没完没了的。
［传来拉尾笛的声音。
张段长 出事啦。
［多媒体大屏幕：调车场。保国的身体沉浸在血泊中，调车场上的人们疯了似的，从各处扑了过去，七手八脚地抬起保国往站场下边的大路上送。铁路医院的救护车。
［救护车上下来医生、护士。
众 人 （围住医生）求求你们！一定要把他的双腿接起来。
［随后赶到救护车旁的人们，一个个捧着温热的仍在搏动的血肉和骨头渣子强行往医生手里塞。
众 人 这还有。
张段长 保国，我的孩子，还没成家呢，往后可咋办呀。（摊坐在地上）。
［范明明，站在现场附近的扳道房边，呆呆地望着那扳道机。孙安芯蹲在现场的道心里，边挪动着身体边在道渣中翻寻。
［孙安路跑过去，把妹妹强行抱了起来。
孙安芯 哥，赶快带我去医院，我这里还有呢。（她的手里攥着一把血淋淋的碎片。
［灯光变幻。铁路新村。
孙安路 （拦在孙安芯前面）到哪去啊？
孙安芯 去看保国。
孙安路 你一个大闺女，一趟一趟地往保国家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秀 保国断了腿，作为邻居，看一次就行啦。保国和范明明好着，明明也只去过一趟。
孙安芯 （摆弄着长辫子）我才不怕别人的闲话。再说人家能要我吗？人家还念着范莹莹呢，成天躺在病床上哼着一条大河。
［孙奶奶上。
秀 娘。
孙奶奶 死妮子，又往保国家跑，你不怕丢脸，我还丢不起这张老脸。（抽出手绢擦着眼）俺的好孩子，可别犯糊涂啊！
孙安芯 娘，我是去宿舍呢。（下）
孙奶奶 这死妮子，怕要把我气死才开心。
秀 娘，还没影的事，别愁坏了身子。别看保国没了腿，人家心坚着呢，怕是压根儿也看不上我妹妹。
孙奶奶 都这样啦，他还挑挑拣拣？天底下还能有比俺闺女更傻的傻大姐？你想想，半截子人，不能动弹，得抱着背着，得端屎把尿、洗澡抹身，咋生孩子啊？那还叫过日子吗？
秀 保国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好几年啦，还不忘范家闺女。我想，他要找，能看上的只有范明明，明明跟她姐长得多像啊。
孙奶奶 明明那闺女在躲着呢。从前往隔壁跑得多勤啊，自从保国没了腿，没见她去一次。不行，俺得找老张。你说说，俺大车替老张死了，俺闺女还得替他照顾一个残疾人，俺前辈子欠他家的。
孙奶奶 老张，俺前辈子欠你家的。（敲门）
［高山青开门，出门。
高山青 孙奶奶，给你说声，我们不能做邻居了。
孙奶奶 你要搬了？
高山青 我离婚了。
孙奶奶 咋说离就离了呢？
高山青 孙奶奶，卫国一直想着你们家安芯，我身体好好的，年纪轻轻的，守着这么个男人跟守寡似的。我心里憋屈呀。孙奶奶，你说你当初干嘛就拆了他们，成全了我们，让我守活寡呢。
孙奶奶 你说什么胡话呢？
高山青 我说的是真话。（下）
［孙奶奶愣在那里，下。
［范站长带着四人上。
范站长 张段长，保国妈，保国，我代表铁路车站来看你们。
张段长 坐。
范站长 保国是我们合欢站的光荣，也是全局的光荣。站党委决定，不仅要大力宣传他的事迹，用他的英雄精神鼓舞全站职工，还要不惜一切代价照顾好英雄的生活。保国先坐轮椅，等定做的假肢做好了装上假肢，生活就会方便一点。你们放心，车站会对保国负责一辈子。你们先物色好一个年轻的保姆吧，找着了，由站上跟她谈条件，如果她愿意留下来做保国的媳妇，站上给她解决工作。
张妈妈 我可怜的保国啊，你下辈子咋过啊……（张妈妈捧着张保国的断腿嚎啕大哭，哭昏了过去）
张段长 快叫救护车。（张段长及众人下）
［范明明上。
范明明 保国。
张保国 明明。
范明明 保国，我老在想，我们以后怎么过日子。
张保国 我已经不是身体健全的人，我们的关系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范明明 保国，快别说这话，自从你腿没了，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我，看我什么态度，我已经压力很大了，现在说结束，以后我怎么做人。
张保国 是我要结束的，不管你的事。
范明明 不，跟你结束关系，我会被人们的唾沫淹死的，你为我想想。
张保国 我半截子人，不想成为别人的包袱，不会跟任何人结婚，你走吧，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范明明 保国，我……
张保国 你滚，你滚！
［孙安芯上。
孙安芯 保国。
张保国 你又来了？
孙安芯 我下班了。
张保国 你回去吧，我自己会慢慢适应没有腿的生活。
孙安芯 我帮你一起适应。
张保国 你不要可怜我。
孙安芯 我不是可怜你，我一直爱慕着你。
张保国 我现在已是半截子人，不配拥有你的爱，你走吧。
孙安芯 保国，你是为祖国的铁路建设失去的双腿，是铁路英雄，你最配拥有漂亮的铁路姑娘的爱，我还怕配不上你呢。
张保国 你走吧，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孙安芯 不，你不能放弃，《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奥斯特洛夫斯基比你伤残更严重，但他永不言弃，写成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巨著。
张保国 我不行，你走吧。
孙安芯 我会陪着你一起走下去，你等着，我去把书拿给你看。（下）
［这一幕被回家的卫国看见。放映员上。
张卫国 安芯，不能因为我对不起你，你就破罐子破摔吧。
孙安芯 你说什么？
张卫国 我弟弟都成那样的人了，你要跟他好，可要想清楚了，英雄只是一个称号，今后你们过的是日子。
孙安芯 谢谢你提醒，我爱英雄称号，也爱英雄本人。
张卫国 你要想清楚。
孙安芯 我想清楚了。
张卫国 （失落地）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下）
放映员 安芯，你知道庄儿为你跟别人打架的事吗？
孙安芯 有这种事？
放映员 庄儿一直想弄明白，保国腿上的断面是咋的，是平崭崭地锯掉了，还是像孙奶奶扎裤腿一样，用皮包着伤口。你别生气啊。
孙安芯 说吧，我拿定主意了，经不住说哪行呀？
于金水 前些天孙庄邀我一块儿去车站澡堂洗澡。我说你自个去呀。孙庄却说要我去澡堂帮保国搓背擦身，乘机把保国老是遮住断腿的毛巾掀起来，让他看看腿的断面。
孙安芯 你话里有话。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是放心不下我，告诉我以后生活的难处。
于金水 我还没说完呢，在澡堂子里，孙庄为了你跟别人干仗。
孙安芯 为什么？
于金水 其中一个人问孙庄，啥时能吃上你姑姑的喜糖呀。孙庄就恼了，朝人家脸上撩了一捧水，迷人眼啦。那家伙发怒了，摁着孙庄的头灌洗澡水，我赶上去，当时保国也在那，却不吭声。
孙安芯 走，跟我去宿舍吧，我让你看看。
于金水 看什么？
孙安芯 去了就知道啦。
［多媒体大屏幕：安芯床里边的墙上贴了一溜《前线火车头》，张张报纸都有关于保国的文字和图片，有长篇通讯，有表彰会的报道，还有路局号召向他学习的决定和各站段开展学习活动的表态文章。而挨着她枕边的那张报纸，把保国的一张大像片投影在她的睡梦里。
［孙安芯从架子上取下一只帆布旅行袋。打开拉链，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纸包。
孙安芯 这些上海糖可以证明我的决心了吧。以前，我跟范明明比赛买上海糖，觉着谁买的糖多，谁就能嫁给保国。现在，范明明已经把买的糖让给我了。
于金水 安芯，你太实在啦，天底下去哪找你这样的实在人啊！你看看，范明明从前对他多好呀，一出事，她就撤啦，让给你啦。她让给你的是一辈子的责任啊。你咋想的？
孙安芯 金水，你们当我鬼迷心窍，可我真的爱他。就像他为莹莹唱歌似的，我心里也天天记挂着他。哥，你一定得帮我。现在，我就缺两个人的态度。一是保国，二是娘。我相信保国最后一定不会拒绝，因为我能用真心感动他。就怕娘。也许，你赶紧找个人，娘态度会软和一些。娘太喜欢你啦。
于金水 你误会干娘了，虽说她嘴上不饶人，可心里疼你哪。你真要嫁给保国，我寻思，她一百个不答应，准得找张妈妈闹去，闹得老张家不敢娶你做媳妇。
孙安芯 我找颜大嘴去家里劝劝娘。你先答应我呀，我把那张床上的小李子介绍给你咋样？人你常见，多漂亮呀。（把辫子挪到胸前来了，把辫梢交到了于金水手里，于金水数着孙安芯的头发。）
孙安芯 大街上的理发店都看中了我的辫子，还有剃头师傅追到家来，我一直准备等到结婚前再铰，理个运动头。也是时候啦。我对不起你，让你等了好几年。你喜欢，我铰给你吧，算是个念想。
［孙安芯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子。一个犹豫之后，它在齐肩处下刀了，咔嚓咔嚓地铰了好一阵，才把辫子彻底铰下来。
孙安芯 算我存放在你那儿的吧。要是娘不认我了，往后你找着机会替我还给娘。不管怎样，我都是娘给的。
六
［灯光变幻。白天。
［铁路新村。
［孙奶奶在合欢树下缝衣服，巡道工提着两条红鲤鱼，一篮子红彤彤的番茄上。
孙奶奶 死鬼，还知道家来呀！来就来吧，拿的什么呀。
巡道工 俺刚钓上来两条红鲤鱼。
孙奶奶 秀啊，快领干爹进去，给泡杯茶。
［孙安芯悄悄上。她站在孙奶奶背后，替娘择掉落在背上的头发，并把一根白发举到了娘眼前。
孙奶奶 死妮子，不吱声就来了，吓俺一跳。头发白了，值当大惊小怪吗，俺老啦，快不中用啦，儿女的事也管不着啦。
孙安芯 娘，今天电话所领班叫我去接她丈夫，她丈夫是部队的营长，来合欢探亲的。我拿着相片替她去接站，从那趟车上下来的军官有七八位，我专拣大高个追着问，等车走了人散了就剩下一位矮矬矬的军官，他就是领班丈夫。今天明明也去车站接人了，接的也是军官，是来合欢与明明相亲的铁道兵团长。还有啊，就是于金水和小李子好上啦，小李的父亲昨天带着两位记者来合欢市采访，顺带见了未来女婿一面，可喜欢啦。
孙奶奶 你真会挑日子，还有什么故事，一块儿说了吧。今儿都家来啦，俺得早点生火，多淘些米。
［孙奶奶起身进屋，孙安芯跟着。
孙奶奶 还有什么事？
孙安芯 娘啊，俺要嫁给保国！
孙奶奶 保国？（针线框从手上掉落下来）闺女，俺是你的亲娘啊，那可是个残废。要伺候一辈子的。
孙安芯 （猛然抱住了母亲）娘啊，俺不能伺候你，你就全当没生我这个女儿。
孙奶奶 （泪流满面）想明白啦？你才二十五，离一辈子还远哪。
孙安芯 我乐意服侍他一辈子。他一直不愿牵累我，可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英雄不假，可我还喜欢他的眼窝，眍眍的，喜欢他的眉毛，浓浓的，喜欢他的鼻子，挺挺的，喜欢他的下巴颏，尖尖的，翘翘的。
孙奶奶 别说啦，没羞没臊的！
［孙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奶奶 （嘟哝）死鬼，你就自个儿享清闲啦，不管俺，也不管孩子啦。那年，你咋不把俺一道带去呢？你说说，天底下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什么事不管。你叫俺一个妇道人家操碎了心。你心狠的！往后，你别指望俺供你吃的喝的花的，就让野鬼去欺负你，呼你的大嘴巴子。
［孙安芯跪在她娘面前。
［她娘掏出袖口的手绢，擦擦眼，推开安芯站起来。进厨房。
［巡道工、秀上。
巡道工 同意了？
秀 安芯，你来。（打开樟木箱）这一箱子衣裳多漂亮呀，都是娘给你备的嫁妆，一件件，绣花似的，可这阵子，娘心里多难受呀。（秀擦擦眼睛）
孙安芯 嫂子，我指望着娘发顿火，她这么着，叫我心里更空空落落地难受。
秀 你都铰了辫子，叫娘说什么呀？知道铰辫子是什么意思吗？在老家，新娘子出嫁前得开脸得上头，开了脸上了头，大闺女就变成小媳妇啦。辫子给铰了，叫娘还说什么呀。
［灯光变幻。
［多媒体大屏幕：铁路食堂四面墙上，都贴着向英雄学习向英雄致敬的标语，正面悬挂着一条横幅，上书“英雄似钢，合欢如火”，下贴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
众 人 新郎保国装假肢回来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推着簇拥着坐着轮椅的保国，不断有女人和孩子加入欢迎队伍。
［枣儿向英雄保国献花，保国要求站起来，推着轮椅的同事不答应，保国牢牢抓住刹把不撒手，别人推不动了。孙安芯推开众人，上前去把保国的假肢搬离轮椅，双脚落在地面上。保国感激地看了安芯一眼，一使劲，站了起来。安芯搀扶着，英雄的胆气更壮了，保国迈开双腿，一步步、艰难地、痛苦地走向婚礼现场，头上冒着汗，稳稳当当的。人们一起鼓掌，保国停下，和安芯相视而笑。
范站长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好！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参加英雄张保国和孙安芯的婚礼，这说明如火的合欢，学英雄见行动，革命的红花毅然为钢铁英雄而盛开，体现了无产阶级的爱情观婚姻观，熔铸了人间最崇高最纯洁的美好情感。下面欢迎新郎新娘讲话。
［保国欲站立，叫安芯按住了。安芯把保国推到上面，一道给大家鞠了个躬。
孙安芯 我们商量好了，今天不说什么啦，只给大家敬酒。为什么呢，因为大家最关心的是，我们今后怎么生活。等下我搀着保国一桌桌敬酒，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态度。
［孙安芯把保国扶起来。两个少先队员从门外跑进来，给新人献花。
张保国 （含着泪） 娘，我敬你。 （朝孙奶奶深深鞠了一躬）
孙奶奶 好孩子，好孩子，俺懂俺懂。
张段长 我们敬亲家母，谢谢你给了我们一个好媳妇。
孙奶奶 媳妇不是给你们的，是给英雄的。
张妈妈 以后是邻居，又是亲家，我们要多走动。
孙奶奶 挨着你就是倒霉。［保国、安芯两人一桌一桌敬酒。于金水喝醉了。
于金水 （对保国）来，喝了这一碗。喝！
孙安芯 你醉啦，少喝些。保国不能喝，我们意思意思吧。
于金水 英雄如钢，钢还怕酒吗？不喝也行，就跳舞，像在新线开篝火晚会那样。
孙安芯 行。我代表啦。（给自己倒了多半碗高粱酒，一仰脖，灌了）
［灯光变幻。
［收音机传出的消息：太平洋东部洋面的第七号台风，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速度，向西北偏西方向移动，台风中心最大风力十二级。
［多媒体大屏幕：火车行驶在铁路线上，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孙安路圆睁着双眼，紧盯着黑黢黢的前方，突然发现两边群山夹峙的线路似被一堆黑影堵塞了，孙安路大叫一声不好，立即撂闸，火车拖着长长的尖利的刹车声，凭着巨大的惯性，依然向着那团黑影猛冲。
孙安路 （厉声喝令）你们跳车。
张卫国 不，我跟你在一起。
孙安路 快跳车。
何刚正 不！不！
孙安路 （吼道）孙奶奶个熊，给我快跳！往右边跳！
［何刚正跳下车。
［张卫国有些迟疑地跳下车。
［列车终于刹住了。因为刹车过猛，列车中部的车厢鼓突起来，驾驶室里被惯性甩出来的是炭火和热水，孙安路则一脑袋撞在机车的仪表上，昏死过去。
何刚正 师傅，你醒醒，醒醒！
孙安路 （苏醒过来）卫国呢？
何刚正 跳车了。
［孙安路有点恍惚地跳下车，寻找卫国。
［张卫国躺在血泊之中。
七
［灯光变幻。铁路新村。安芯扶着保国，于金水搬着轮椅放下，于金水下。
［孙安芯推着保国散步。
孙安芯 这一天天的，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咋行呢？假肢和轮椅都是为了走路。得学会和熟练掌握假肢，才能发挥它的代步功能。动作协调了，你就能自由行动。
张保国 头一阵子，老是开会呀做报告呀，学生们一拨拨的，日子过得挺快。可现在，来的人少了，我想这才是我要一辈子面对的生活。我成了废人啦，还拖累你成了我的保姆。我想，往后我要尽可能地少拖累你。
孙安芯 那你得好好练习走路，你同样可以工作。
张保国 范站长准备让我去看料库，负责发放劳保用品。我还是干这个活好，呆在仓库里不用抛头露面，免得天天让人像看动物似的，我成了公园里的猴子啦。一对猴。
孙安芯 （惊讶地）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谁不是尊敬你崇拜你？
张保国 （激动）不错，是这样，可许多眼神里不止这些。健全的人，是不可能体会到自己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对一个残疾人的影响的。也许，别人是不经意瞟我一眼，可在我看来，他的目光里一定有意思，至少是好奇吧。就像你的侄子，老想研究我腿的断面。
孙安芯 （笑）你毕竟与众不同嘛，别人注意你也难免。你要迎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挺起胸来，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哦，明明要我告诉你，她要跟铁道兵团长结婚了。
张保国 （发火）别再跟我提起她的名字，要我祝福她吗？西北正在建兰新线，万一那个团长在工地上排哑炮炸断双腿呢？她不是还得甩了他？
孙安芯 真没想到，你还记恨着人家。你为她着想，不愿拖累她，这才导致了你们的分手。我提出和你结婚，你也是再三拒绝。所以，我一直认为你高尚、通情达理，又豁达乐观。连我都能理解她当时的行为，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呢？
张保国 你是不是觉得她当时太英明了？
孙安芯 你这是什么话？说明白一点！
张保国 那好，我就直说啦。我最想祝福的人是于金水，找了个漂亮姑娘，老丈人是路局报社的领导，一结婚，他就能调路局机关。可他为什么拖着不结婚呢？他心里有你。他在等你。他倒是很能助人为乐的，人家多么喜欢替我们扛轮椅呀，我常常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孙安芯 够啦！你的心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阴暗？难怪每次碰见于金水，你的脸拉得像马脸。他是追过我，可现在他是我哥，我娘的干儿子。别忘了，你这英雄还是人家一个字一个字宣传出去的。你这样下去，看谁还敢搭理你！
张保国 不搭理才好呢。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我讨厌别人的眼睛。你非逼着我去散步不可，你理睬过我的感受吗？我是在为你散步，散步是蒙蔽群众的假象。
孙安芯 今天你给我说清楚，我蒙蔽群众为什么，为入党，为当官，为落下个好名声？我都打算当你的保姆啦，那些对我有意义吗？（抽泣下）
［灯光变幻，铁路新村。
［呜呜呜——欧，一台机车汽笛声，呜呜呜——欧——呜呜——欧欧欧——呜，音色不同的汽笛声竞相响起。
［灯光变幻，铁路新村。
［张段长家。墙上挂着张卫国的遗像。
张妈妈 卫国、卫国，我的儿子啊，你
就这样丢下妈走了。
张段长 怎么就卫国死了呢，怎么就他死了呢？
孙安路 张叔，我看见泥石流，立即撂闸，火车刹不住啊，眼看就要一头扎进乱石堆里，我当时是想叫卫国他们跳车保命，没想到卫国他……（抽泣）怪俺没沉住气，别急着逼他们跳车啊。
张妈妈 你在报复，你父亲替老张死了，你就要我们卫国死啊，你给我出去，出去！
孙安路 不是、不是，我不想卫国死。
张妈妈 你出去、出去，我们不想见到你。
孙奶奶 我代安路给卫国跪下。（孙奶奶、秀带着两个孩子也跪成了一排）。
张妈妈 卫国有个不幸福的家，是你造的孽啊！让我们卫国整天神思恍惚，这么机灵的卫国跳车会摔死。
张妈妈 你家大车代我们老张死了，你一直怨恨我们，我们心里有愧，处处让着你，你可以怪我们，不要让孩子遭罪啊。老天爷啊，我们老张病了，请你家大车跟老张换班，谁知道火车真被炸了，早知道还是不换的好，省得你恨了我们半辈子。
孙奶奶 是我害了卫国。（孙奶奶打自己的脸）
张段长 （拉住孙奶奶的手）你这不是要我们家卫国不得安生吗？（扶起孙奶奶）
张妈妈 卫国，是我们害了你啊。
张段长 不要说了，让卫国安息吧！我们要理解安路当时的决定，他是想舍己救人。火车后来是刹住了，要是没刹住呢，火车头就会爆炸，火车上的人都将粉身碎骨！现在这样的结果，我想安路也难受，安路爹的死，叫我们亏心了一辈子，卫国的死，也会让安路一辈子不安生啊！
孙安路 （疯了似地）卫国，卫国！
［张妈妈嚎啕大哭，孙奶奶不住地抽泣。
八
［灯光变幻。
［合欢树下，一群妇女正在聊天。
秀 娘，于金水谈的对象小李子要结婚了，老公不是于金水。
孙奶奶 不能吧？这么大的事，咋没听见小于说呢？
秀 俺寻思，小于再好，人家小李也不敢等啦。一拖再拖的，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念着安芯。
孙奶奶 不行，俺不能由着他，安芯和保国要过日子呢。他瞪着眼一边瞅着，算么呀。俺得去熊熊他。
［范明明抱着孩子上。
孙奶奶 老范家的，快看看谁家来啦。
明明妈 明明。（娘俩抱在了一块）
孙奶奶 快让俺抱抱孩子。叫么呀？
范明明 叫范范，就是模范的范。
明明妈 跟我们家姓，你对象能愿意。
范明明 愿意也得姓范，他家有几兄弟传后，我们老范家也要个传后的。
明明妈 你咋不发个电报，说回来就回来了呢？还带着一孩子，跟对象生气跑回来的？
范明明 我生的孩子我说要姓范，他不愿意，我们正在办离婚。
明明妈 你们这哪是夫妻啊，就是两头犟驴。
孙奶奶 吓着孩子啦，快抱家去吧。
范明明 奶奶，安芯也该有孩子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
［明明妈、明明下。
孙奶奶 死妮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妈妈 亲家母，我也老想着安芯快生个孙子，给家里添点生气，可安芯为啥还没怀上呢？
孙奶奶 我也想抱外孙呢，俺老孙家的闺女没有不会生养的，保国他能做男人吗？
张妈妈 可以啊。我问过保国了。我担心日子长了你闺女嫌弃我们家保国了？
孙奶奶 保国是英雄，俺闺女爱英雄，英雄成了她丈夫，她能不好好伺候俺都不答应。
张妈妈 那你问问安芯咋回事吧。（下）
孙奶奶 你问问你家保国。
［孙安芯上。眼睛像刚哭过。
孙奶奶 眼睛咋红了，为什么事？
孙安芯 没什么，我来拿铁锹。（下）
孙奶奶 不行，我得找保国问问。
［张保国上。
孙奶奶 正要找你，你们怎么啦？
张保国 我想叫安芯回去。
孙奶奶 她劳动去了。你说说，你们俩口子咋就不能好好过活呢？为什么三天两头怄气？
张保国 （哽咽）我让她吃苦了。我后悔不该结婚，拖累她一辈。也许，我们该考虑离婚了，因为我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她就是为了躲着我，才去参加义务劳动的。
孙奶奶 说什么话？她还打算抱养一个孩子呢。
张保国 她要抱养孩子，我这脸往哪搁呀？从前人家看我，那是什么目光？现在呢？轻蔑、嘲笑，什么意味都有。
孙奶奶 你们不是没孩子吗？没孩子哪像一个家呀？
张保国 我们现在没有，不等于永远没有！我相信，我们迟早会有的！
孙奶奶 现在不是还没有吗，可以先抱养一个。
［张保国不语。
孙奶奶 你说话呀，没哑巴吧？
张保国 安芯想让我变哑巴，她不让我说话。我一张嘴，她就跟我吵，说我思想意识不好。她要我积极向上，发扬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我怎么发扬啊？我能跟着于金水上台去吗？他会让我上台唱歌跳舞演话剧吗？我倒是能演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于金水上。
于金水 以前你不是老对着喇叭唱歌吗？你可以上台为大家唱歌啊。
张保国 我可以吗？我上台大家会接受吗？我是一个没有双腿的人。
于金水 你是铁路英雄，大家都尊敬你。你不是装了假腿吗，你可以蹬着假腿上台演出啊。
张保国 那我得去练练嗓子，得学会自如地用假腿。（下）
孙奶奶 小于啊，你可给保国寻了条出路了，你帮了安芯了。
于金水 安芯呢？
孙奶奶 去参加义务劳动了。
于金水 差点忘了，我还得去工地采访呢！ （下）
孙奶奶 等一下，我还问你事呢？
于金水 下回再说。
孙奶奶 （大喊）你得给我赶紧找对象了。
［多媒体大屏幕：东站扩建工程工地。
［一群妇女正在工地上卸石渣。于金水上。
孙安芯 叫你来你真敢来呀。你唱歌是鼓劲呢，还是催眠？
于金水 使劲吼呗。更重要的是，我想感受这里的气氛，争取写个长篇通讯。听说，好些事迹非常感人。比如你，下了夜班，也不休息，就来参加义务劳动。你咋不戴手套呢？给，你手上都起茧子啦。
周葱花 小于呀，先采访吧，等大家干累了再唱歌鼓劲。你想先采访谁？我去叫。要么，我先采访你？
于金水 我值得你采访吗？
周葱花 请问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找对象？宣传队多少漂亮姑娘呀，就没有一个合适的？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人家有主了，你等到哪天是个头呀？人家不幸福，你是不是很难受？你能给人家幸福吗？
于金水 我对象在老家呢，长得跟你一样漂亮，性格也像你。先采访你吧，说说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么辛苦的义务劳动。
周葱花 我们是铁路工人的家属，我们也有两只手，也要参加铁路建设，不做在家里吃闲饭的人。
于金水 说得好！妇女参加义务劳动这太有意义了。我建议你们索性成立一支三八装卸队。
周葱花 （乐得直拍翘翘的大屁股）这个建议好！姐妹们，小于采访很辛苦，我们是不是该给他吃颗糖甜甜嘴呀？
众姐妹 该！
［随着突然爆发的呼喊，女人们一拥而上。女人们扛着于金水，直奔货车。几个女人先爬上车去，上面拽，下面举，就这么着把于金水给装上了车。
于金水 你们疯了是不是，给我撒手！嫂子，这趟车挂上机车啦，就要开啦！快制止她们。
秀 你们疯了，快放了他。
众姐妹 （对安芯）人家要采访你哩。［被人们举过头顶的安芯被人抛上了车。
于金水 好哇，看老子回来怎样整治你们！
周葱花 怎样整治？叫我们统统大肚皮吧，只怕你养不起那么多儿子！
［多媒体大屏幕：列车缓缓启动，越开越快。
［女人们哈哈浪笑。
［多媒体大屏幕：疾驶的货运火车上，火车行驶哐哐响的声音。于金水、安芯拉开距离坐着。
孙安芯 火车不知道会把我俩拉到哪儿去？
于金水 （叫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孙安芯 周葱花她们为什么把我们弄到一起，你懂吗？你就不能像当年替我喂药一样，坐在我身边？
［于金水坐着原地不动。安芯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栽向于金水。于金水连忙扶住她。
于金水 别这样！
孙安芯 哪样了啊？是车晃的。是他没让我怀上孩子！他妈妈反而在大庭广众面前怨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于金水 你们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
孙安芯 你还不懂吗？你看看我胳膊上腿上肚皮上，牙印都是他的。他使不上劲，就发疯地咬我。后来，他沮丧极了，就喝酒。一沾酒，他就醉死了，也不知是真醉呢，还是装的。
孙安芯 我参加义务劳动，就是要躲他。（安芯贴着于金水的耳朵）今天你我是讲不清了！
［于金水有些惧怕地往后退。
孙安芯 他巴不得别人能让我怀上孩子呢，他在我面前说了多次这样的话。
［于金水往后退缩着。
孙安芯 活了半辈子，你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走不到一起呀？
［于金水把安芯撂倒在车上。
于金水 你不是要孩子吗，脱呀！
孙安芯 你脱。你帮帮我吧。帮我也是帮他。人言可畏呢，他就怕人提孩子的事。他心理变态啦，他逼我往腰里填衣服，装大肚子，过一阵子就说流产了。有意思吗？我不肯，他就跟我斗气。好吧，我就给他一个惊喜。你看着吧，他肯定高兴。［于金水对安芯狂放无羁起来。安芯突然把于金水从身上推开，穿上自己的衣服。
孙安芯 对不起，我、我害怕……
［灯光变幻。清晨。
［道口。保国在来回练习使用假肢，满头大汗，偶尔停下来，练嗓子。安芯上，看着练习的保国。
［孙安芯扑过去抱住了他，痛哭起来。
张保国 我在这里等了一夜。不信，你问问道口工。
孙安芯 傻瓜，还用问吗？你头发上尽是露水。
张保国 小于说我能到业余剧团去做独唱演员，我边练习唱歌、走路边等着你。
孙安芯 想知道昨晚我和他在闷罐子里的事？
［保国摇摇头。
［保国抓住了妻子的手。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孙安路家。
［于金水上。
于金水 干娘，你找我？
孙奶奶 你说说，跟你谈对象的小李子都结婚了，你咋还没有一个主啊。
于金水 我就是来告诉你，我准备在二月七日，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的纪念日结婚。
孙奶奶 新娘子是谁？
于金水 等我把骑着大马的新娘子迎进门，不就知道了吗？
孙奶奶 你就糊弄俺吧，等成了小老头可就没人要啦。
于金水 干娘，我还要你给新娘子做嫁妆呢，布料准备了一皮箱。
孙奶奶 俺可不做。你告诉她，那是该她娘家准备的嫁妆。
于金水 人家稀罕你的手艺，不穿上你做的衣服，人家不肯过门呢。
孙奶奶 俺还不知道自个儿有多能呢，再说俺连人还没见着，咋下手呀？
于金水 我对象的身高体态和安芯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要按安芯的身段做就是了。
孙奶奶 你哄俺吧。
于金水 那到我宿舍去看看准备的布料
［于金水拉着孙奶奶出来。樟树底下的火苗分外耀眼。
于金水 干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孙奶奶 问俺楼上张妈妈去！人成天抱着月份牌过日子。俺可不知道什么日子，反正不过年不过节的。
于金水 今天是我干爹的忌日。
孙奶奶 你干爹？谁呀？
于金水 我没见过面的干爹。你不是我的干娘吗？
孙奶奶 那死鬼呀。你咋想起他来啦？可俺也不记得他死的日子呀，你咋知道的？
于金水 有人记得呢，就是今天。阴历十一月二十八。
孙奶奶 别个记得，说的是谁呀？
于金水 你看。
［樟树底下的火苗分外耀眼。张妈妈面朝北方，蹲在树下，很认真地把纸钱一张张托付给火苗。
孙奶奶 （喊道）老张家的！
［张妈妈扭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吱声，继续烧纸。孙奶奶走上去挨着张妈妈，把裁好的纸钱一张张放到火苗上。
孙奶奶 （颤抖）死鬼！都半辈子啦，人家年年清明七月半和今儿都惦记着你哪。难怪的，你从来不托梦向俺要钱！你不缺钱花。
孙奶奶 （揉着眼）老张家的，亏了你啦。你还没忘那死鬼呀。俺可把他的忌日忘得干干净净的。
张妈妈 安路不也牢牢记着我家卫国的忌日吗。你男人是替俺男人死的！害得你吃了多少苦呀！为这事，我一辈子不安生。
孙奶奶 （激动）可不是的！俺心里头拧着，嘴就不饶人。从前你对俺说什么也是白搭，指不定还得找气受。卫国死了，张大车还替俺安路说话，俺心里内疚啊，俺也不能怪你们啊。
［俩老太太各自掏出了掖在袖口里的手绢，给对方抹泪。
于金水 干娘，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对象是谁吗？
孙奶奶 谁啊？
于金水 和安芯长得一模一样的你的侄女安芸。她在济南铁路中学当老师，就要调过来了。
孙奶奶 谁给说的媒呀？
于金水 是自个儿认识的。
尾 声
［多媒体大屏幕：纵横交错的铁路线，铁路两旁竖起的一栋栋楼房。
［铁路新村孙安路家。
秀 娘，安芯和堂妹安芸都要生孩子了。
孙奶奶 秀，这可要累了，要一下伺候两个产妇。
秀 我要改行做月嫂了。
孙奶奶 真是大喜事，俺一下子就添了一个孙子一个外孙。
孙安路 娘，还有一件喜事。
孙奶奶 还有么喜事？
孙安路 往后你要吃山东大饼啊，直接就从山东把大饼带到合欢了，今天开通合欢到山东济南的火车。
秀 听说搞了一个开通仪式，我妹夫保国还要在现场唱歌呢。
孙奶奶 是真的？秀，快领俺去看看。
秀 好啊。
孙奶奶 叫上亲家母，亲家母，俺们去看保国登台唱歌。
张妈妈 好叻！
［秀牵着孙奶奶，孙奶奶牵着张妈妈下。
［剧终。
肖 斌 鹰潭市艺术创作研究所
责任编辑 蒋国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