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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的流浪与复归——刘再复散文初探

2016-03-29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刘再复散文

崔 璨

(中山大学,广州 510275)



行者的流浪与复归——刘再复散文初探

崔 璨

(中山大学,广州 510275)

摘 要:刘再复三十余年的散文写作中,鲜明的流浪意识和复归情结是涌动于其中的重要特征。流浪意识是作者在灵魂深处对现有价值体系的抗争与叛逆,而复归情结则可理解为是作者对于理想精神价值的坚守与捍卫。流浪意识是复归情结的前奏,为日后的复归做了理论上和情感上的准备,而复归情结则是流浪意识的必然逻辑结果。在流浪意识的引导下,作者发出了解放多彩心灵的呼唤,表达了对理想生活的向往;而在复归情结的作用下,作者重读文化经典、对朴素的生命本原状态进行了礼赞。

关键词:刘再复;散文;流浪意识;复归情结

刘再复是我国当代文学史上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文学理论家和散文创作大家,他出生于福建南安,在较为宽松的文化氛围里开始了自发的文学启蒙。中学时期,刘再复便广泛涉猎东西方的文学著作。尔后,刘再复进入厦门大学中文系学习,在郑朝宗等老师的悉心教导下进行了初步的学术训练[1]。毕业后,刘再复进入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历任研究员、所长等职。20世纪80年代末,刘再复客居海外,先后在美国、瑞典、加拿大、香港等地进行学术研究。

从20世纪70年代末出版的《雨丝集》开始,刘再复的散文创作已经走过了三十多个年头。纵观刘再复的散文创作,始终涌动着鲜明的流浪意识和复归情结。这两股看似对立的精神意识充斥着刘再复的散文创作,将时代的巨变和作家的心路历程溶解于散文创作之中,使其散文在流浪与复归的合奏中呈现出刚健与柔美并举的特色,对当代的华语散文写作和文化批评产生了重要影响。20世纪80年代,刘再复凭借其颇具人道关怀和反叛精神的理论创新在中国学术界掀起过刘再复热,他本人也和李泽厚等一批人一起被视为那一代人的精神偶像。如今,刘再复这个名字对于一些80后90后来说已经显得有些陌生,有关刘再复的文学理论和创作实践都没有从学术层面进行过深度研究。因此,用更为严谨的学术眼光去审视刘再复的散文就显得有意义,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从文学史写作的角度来说,刘再复的散文创作从20世纪90年代以后因为一些非文学因素而未被正式列入文学史的研究对象,对于其散文的整体化、系统化研究则更是少之又少。刘再复作为一名对时代产生过重要影响的文学创作者,刨除非文学因素,对其文学作品进行研究和批评是尤为重要的,这对丰富和完善当代文学史书写具有重要意义。第二,从现实文化批判的角度来说,刘氏散文背后负载的思想内涵对于当下的社会现实具有极强的启发意义。在近些年出版和再版的一些刘再复作品中,其流露出的诸如忏悔意识、返璞归真、自我升华等价值取向给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人提供了新的精神慰藉方式。因此,对于其散文的研究也便具有了更为广泛的社会意义。第三,刘再复的散文创作历经20世纪70年代的文革、80年代的改革开放初期、90年代的改革开放深入期以及现在。如果未曾亲身经历过这些年代,仅从历史书上去回顾,会给人一种不似真切,逻辑不通的困惑感。这些颇具符号化色彩的时代如浪花一般,在一次次顶天立地地涌起之后又迅速潮落,潮落之后又溶入时代发展的滚滚大潮中。在维护政治话语的正确性这个前提之下,后来者已难以窥探到当年潮起潮落的盛况。刘再复散文的可贵之处在于其连续性,透过其散文写作,读者可以带着统一的逻辑思路看待过去的岁月、理清一些搅扰在心间的历史困惑。

一、刘再复散文的流浪意识

从20世纪70年代末出版的《雨丝集》开始,刘再复开启了其真正意义上的散文创作。从此时到20世纪80年代末,刘以其深邃的哲思完成了其散文创作的第一个黄金时代。在这个时间段内,刘再复接连出版了《读沧海》、《深海的追寻》、《太阳·土地·人》、《洁白的灯心草》、《人间·慈母·爱》等知名散文著作,丰富和发展了我国当代散文的创作与实践。纵观刘再复在这个时间段内的散文创作,自由澎湃的流浪意识是蕴含在其中的一个最为显著的特征。在具体的散文语境中,流浪意识更多表现为精神思想上的流浪,并非肉体行为上的流浪。这也决定了读者对其散文的解读必须立足于刘再复本人所处的文化环境。刘再复常说,他有自己的第一人生和第二人生,并以此来表示自己学术生涯的分野。而无论是其第一人生还是第二人生,鲜明的流浪意识都蕴含在刘再复的散文写作之中,只不过在第一人生中,这种流浪意识仅仅是在思想精神层面上,而在第二人生中,流浪意识却与其实际的人生轨迹相照应,不免令读者唏嘘。

(一)对固有价值体系的叛逆

谈到刘再复散文的流浪意识,自然要叩问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流浪?原因就是对于现实生活有不满的情绪,当这种情绪无法直接宣泄时,作者就在其散文中用流浪的方式来曲折抒发自己的愤懑。诚然,在刘再复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散文创作中,高扬的理想主义情结始终洋溢在作者的笔端,但从1982年出版的《告别》开始,作者就对过去和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时代产生了深刻的怀疑,而这种怀疑也随着时间的向后推进而变得愈发强烈。从这个意义上说,流浪意识是作者对于现有价值体系的挣脱与叛逆,这是作者散文创作中流浪意识的原动力。

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不难理解作者那时的心境。刘再复散文创作的第一个黄金十年是20世纪80年代,如査建英所言,20世纪80年代是当代中国历史上一个短暂、脆弱却颇具特质、令人心动的年代。那个时代能玩得起真的摇滚,也能读得下尼采[2]4。在这一阶段,文革的结束标志着古老的中华大地再次焕发出重生的动力,而改革开放也在逐步推进。正因为如此,政治管制的氛围显得薄弱一些,也为有不同思想的人提供了天然的舞台,而刘再复便是这群人中的代表性人物。在这一时期的散文创作中,刘再复花了很多笔墨去回忆和反思自己在文革时遭遇的人和事,用区别于官方话语体系的方式建构起自己的文革叙事。他开始否定那时的自己,否定那时执行的政策,反思知识分子在时代中的意义。刘再复是一个具有高度历史情怀和人文底蕴的作家,他不满足于自己的大脑停留在略显单一的思想国内,他开始向外部世界寻找、向历史典籍寻找、向灵魂深处寻找……而这种寻找又多是自我进行的,因而颇多了几分流浪色彩。和散文写作相对应,刘再复在这一阶段发表了《性格组合论》、《鲁迅传》等重要的文学批评著作,并提出了“文学主体论”这一新的文学理论范式。此时的刘再复已经不单是个文学研究者,他的研究视野开始进入思想史和社会文化批评,显示出作者对于人的价值的思考和人的生存境遇的担忧。总的说来,对于固有价值体系的不满催生了刘再复散文创作中的流浪意识,而流浪意识又加深了其对于固有价值体系的叛逆。这种不安于现状、上下求索的叛逆感是刘再复学术研究和散文写作的触媒,进而也间接导致了他在20世纪80年代末选择奔赴国外开始他的第二人生。

(二)对多彩心灵的解放

肉体上的流浪多是通过双脚来丈量路途的远近,而精神上的流浪则多是通过心灵的不断解放来证明其流浪的旅程。在刘的散文创作中,他一再痛斥那些禁锢心灵的规定,不断高呼个体生命的自由与解放。他在《告别》中直抒胸臆,说到:“让奔流着的自由奔流,让生长着的自由生长”。[3]正是在这句宣言的鼓励之下,刘再复在散文中任由心灵驰骋,不断向各个地方进发。

在写到大海时,他想起了牛顿、想起了爱因斯坦,用拟人化的口吻抒发了自己对于历史先哲们的敬意。在回想起生养他的家乡,他用饱含深情的笔调描绘故乡的青山绿水、讴歌厦门大学那明媚的海边。在读到国外的优秀文学作品时,他毫不吝惜自己的褒奖,用最热烈的语言真诚赞美和引荐。在文革时期,个人的情感往往会被压抑,个人的梦想也通常会被一个组织甚至一个领袖的梦想所取代。或许是在政治的寒冬岁月里经受了太久的压抑,在刚刚解冻的时刻,刘再复便用热烈而又真挚的语言寄托了自己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与向往。这份表达是个人化的、是自我中心主义的,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刘再复散文之于个体心灵的解放。此外,在刘再复的散文写作中,一些在过去常被人刻意忽略的历史禁区被他重新提起,对于固有价值标准的怀疑也让他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变得突出与另类。在90年代初期,他与李泽厚共同提出的某些理论也在这一阶段得到了初步的酝酿。至于其后来在国外开启的第二人生,他的心灵和视野变得更加开阔了,刘再复本人和他的作品也逐渐走向世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再复散文的流浪意识是以其心灵的不断解放作为实际依托的,心灵解放了多深,他在精神层面的流浪就走了多远、走了多广。

(三)对理想生活的向往

在刘再复的散文中,他以对固有价值体系的叛逆开启其流浪意识的萌芽,又以个体心灵的不断解放完成了实质上的精神流浪,读者不禁要思索:刘再复流浪的终点到底在哪里呢?在刘再复的散文写作中,他实际上已经告诉了我们他的答案。

在《雨丝集》中,刘再复毫不吝惜自己的笔调,用浓烈的语言抒发了自己对于党和国家以及人民的深切热爱之情,如:有理想的青年,应当是个“心中有数”的青年,这个数,不是一,孤零零的自己,不是一加一,即自己加上自己所慕恋的爱人。而是,这在向四个现代化进军的祖国人民——九亿,还有,世界上一切正在争取解放的革命人民——四十亿![4]毫无疑问,这种极具个人主观意愿的表达显示了刘再复作为一名青年学者的自信。他幻想着自己能带着知识的火种四处流浪,把光明与信仰播撒在各项事业都处于百废待兴状态下的祖国大地上。而在《深海的追寻》、《读沧海》等后续的名篇中,读者可以循着刘再复的笔迹去触碰那个充满温情与爱意的理想世界。在刘再复第二人生里的《漂流手记》中,他更是将视野延展到了整个人类,用更加普世化的语言描绘了他心目中的理想世界。这个理想世界的建构一方面是通过作者带有流浪意识的一系列意向组合拼贴而成的。例如,在《雨丝集》里,刘再复反复使用太阳、星辰、罗盘、指南针等具有指示方位作用的意象,逐步引导读者建构未来的理想生活。另一方面,刘再复则不断通过对现实价值的批判来反切其心目中的理想生活,这一手法在其第二人生的写作中更为突出。因此,可以看出,刘再复散文中的流浪终点是其人文理想的精华。在刘再复散文创作的全部岁月里,始终有一轮象征着人文理想的澄澈之月高挂天际,时刻指引他不断思索,不断在思想的海洋里流浪、徘徊。

二、刘再复散文的复归情结

从20世纪90年代之后,刘再复离开了生活了四十八年之久的中国大陆,在国外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漂泊之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乔伊斯似的流亡,这是他的第二人生[5]27。离开故国之后,刘再复并没有停止其学术研究和散文写作。相反,他带着更为深邃的眼光凝视着古今中西思想家的故事,用更为宽广博大的胸怀为读者奉上了一篇又一篇精美的文章。也许是为了和自己的漂泊岁月应景,刘再复选择将这第二人生的散文统一称之为漂流手记。在这数十卷的漂流手记中,刘再复脱离了单一的中国人,选择成为世界公民。在第二人生中,刘再复虽然写的是国外,写的是世界,但是却将中国视为潜在的对照物,在异国的土地重新思考中国的传统文化,无形中显示出强烈的复归情结。这一复归情结是刘再复第二人生中散文创作的重要特征,可以具体归结为对于传统文化的复归、对于家国情怀的复归以及对于生命本原的复归。

(一)对传统文化的复归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刘再复的第二人生已经行进了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年时间里,他先后在法国、瑞典、美国、加拿大、香港等地居住和讲学。旅居海外的岁月难免会有乡愁,刘再复也未能逃过故乡的召唤,怀念故乡故国的文章也时有出现。在这一阶段,他出版了一本散文集《西寻故乡》。乍一听书名,读者一定会感到疑惑:刘再复出生在中国福建,他的故乡也应当是在东方的中国,可他为什么要去西方寻找故乡呢?刘再复在此是想表明一个态度,他不仅仅是一个中国人,更是一个世界公民,一切存在着至真至善至美的地方都可以是他的故乡[6]。刘再复此时的散文写作已不像他在国内时那般炽烈和煽情,对于人生和社会也都有了新的理解和看法,阅读起来给人以温润洒脱之感。

在刘再复的写作努力中,他常常提倡去做一个叫“反向努力”的功。旅居国外的岁月并没有让他忘却中国人该有的样子,却让他有种人在宫外、诗在其中的清醒。在这段时间里,他更加全面地补充曾经缺失的知识,努力开阔自己的学术视野。同时,他开始用心去感悟传统文化中的精华,思考近代以来的历次革命性事件(如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文革)等给中国传统文化带来的伤害。在一次访谈中,刘再复曾说他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么几本书:《红楼梦》、《山海经》、《六祖坛经》等,他认为这些书最能体现中国人的精神特质。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越是年老,越是感触得深。刘再复是研究现当代文学而进入学术界的,但最近几年,他接连出版了《红楼梦悟》、《双典批判》等论文集,大力弘扬传统文化中的真善美,而对于像《三国》、《水浒》这样让中国人学会心机的名著,毫不怜惜地加以批评。在刘再复的第二人生里,他身在国外,可心却离传统中国越来越近。

(二)对家国情怀的复归

对于一个从事文学研究的人文学者来说,文人之气是最不可或缺的。刘再复当然也不例外,在其第一人生的散文写作中,他就曾对国家、社会和人民进行过热情的讴歌和赞誉。在客居海外的岁月里,他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学术精力,在学术视野和研究深度上又精进了一步。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对于学术的回归,在1989年离开中国之后,刘再复选择了更为纯净的方式保持对故国故土的思念。他没有加入任何政治组织,没有为任何一个机构站台表态。他只是安静地在落基山边的科罗拉多大学里进行着自己的研究、自由地进行着各种写作。这种冷静且自由的表达姿态让刘再复能够更为深入地进入历史深处,更能直面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迷失和镇痛。在《远游岁月》中,他不无痛心地写到:“中国大陆现在的精神状态只能用丧魂失魄来形容!”[7]这种纯粹而直接的呼喊在刘再复第二人生里的散文写作中并不十分常见,故而其浓郁的家国情怀更值得称颂。此时的大量散文写作表达了作者对土地和人的思念,透露出了浓浓的时代感和家国情怀。刘再复在书中为读者展现出了一幅时代画卷的同时,也试图营造出一个精神家园,让读者通过阅读更加理解和靠近那个逝去的年代,更加有勇气去担负起时代的责任。

(三)对生命本原的复归

在刘再复的《漂流笔记》写作中,读者经常能够看到他对婴儿的赞美。在刘再复看来,一个人成长的过程恰恰是其心智变得多疑世故的过程。鉴于此,他勇敢地选择了《水浒》和《三国演义》两本古典名著进行批判。他认为这两本书教会了中国人偷懒耍滑,变得心机和残忍。相反,他提倡像宝玉那样干净质朴的人生境界,仿佛是水中的莲子一般清澈透明。简言之,对生命本原的复归其实是洗涤自己在尘世里的内心,回归当初单纯质朴的童心。[8]16不仅如此,刘再复还在一定程度上对外在世界选择复归。他认为现代化并不代表着纽约北京、现代化也不意味着高楼大厦。相反,人类的现代化之路应当是与环境和谐的,与其他生物共生的。因而在面对现代社会中的种族冲突和移民问题时,刘再复在散文中表示出了他的复归感。在他的散文描写中,悠游自在、个性十足的传统生活方式更符合他心目中的理想生活方式。

三、流浪与复归的合奏

纵观刘再复三十余年的散文写作,流浪意识和复归情结贯穿始终,这是因为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在逻辑上是一脉相承的。从大的时间跨度上来说,流浪为日后的复归做了理论上和情感上的铺垫,而日后的复归则是流浪的必然结果。从具体的文本分析来说,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在刘再复的散文创作中不断上演着彼此追逐的戏码,这种强烈的撕扯感形成了其特殊的艺术张力,让刘氏散文显得别有一番韵味。此外,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的对立互动也加深了读者对于刘再复散文的理解,让读者能够在其散文写作中体悟到一个人文学者对于美好理想价值的信念与坚守。

(一)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的关系

从刘再复的第一人生开始,他便在散文创作中表现出强烈的流浪意识,在对固有价值体系进行抗争之时,他为读者描绘了一副充满温情的理想世界蓝图。他努力向外部世界寻找,汲取最先进的知识,吸收最美好的价值理想。正是在这一流浪的过程中,刘再复才对生命、对人类社会有了新的理解与认识。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再复散文中的流浪意识为其复归情结做了理论上和情感上的双重准备。

从理论上来说,刘再复不满足于现有价值体系,选择在思想世界里流浪。在第一人生里,他开始反思过去、追问符合现代人类的人文理想。而后在第二人生里,他在更为自由宽松的政治氛围中开阔了自己的视野,也让其思想在中西碰撞、古今对比中得到升华。而这种升华直接导致了刘再复开始向内心挺进、向传统经典复归、向单纯无邪的生命本原状态进行礼赞。从情感角度来说,其散文创作中的流浪意识也为后来的复归情结奠定了基调。对于刘再复这样的思想者而言,他在思想世界的流浪源自对固有价值体系的不满,而在现实生活中开启自己的第二人生则更是直接关涉到一些影响中国当代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所以,刘再复从流浪伊始就被赋予了神圣的价值使命,他需要传递更先进的人文理想,需要承担起家国情怀。因此,无论是从理论角度还是从情感角度来说,刘再复的流浪都是在为日后的复归做着准备。复归情结在刘再复第二人生的散文创作里显得更为突出,其现实生活中的去国离乡也在无形中加重了他的复归情结。他当初在思想世界里的流浪是出自对固有价值的不满,而一旦当他寻得更值得呵护的价值时,他便会驻足停留,和更多的人分享他的见解、他的感悟。从这个意义上说,刘再复散文中的流浪意识和复归情结在逻辑上是一致的,选择复归是之前流浪的必然逻辑结果,而二者的目的都是为了褒扬这个世界上的真善美,构建和宣扬刘再复心中的理想世界。

(二)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的合奏及其作用

2010年以来,刘再复重新回到大众视野之中。他的书籍开始热销,出版社一本接着一本地出版了他的散文集和学术著作。如前文所述,其散文中的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在逻辑上是一致的,这就决定了其给予读者的阅读观感是一致的,并没有因为其第一人生和第二人生的分野而显得有割裂感。如在第一人生里的《读沧海》、《深海的追寻》等篇目中,刘再复便借由对大海的赞美显示出了对于生命本体的复归情结。他在文中说到:“心灵的法庭是平等的,比神的庙堂、君主的殿宇更加神圣,谁在他面前都是平等的,就像谁在神圣的长城和金字塔面前都是平等的。”[9]同样的,在第二人生里,刘再复也在散文中继续抒写着自己的流浪意识。如在《远游岁月》中,他说到:“我本是故国母体中的胎儿,只因受不了母体肝胆中的火药味又喜欢揭母体中的伤疤,所以我开始了自己的流浪……”[7]这种真实的情感流露在刘再复的散文中比比皆是,可以看出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的合奏贯穿刘再复散文创作的始终。

刘再复散文中的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合力塑造了一个完整的人文理想者的画面。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的对立与冲突在散文阅读中形成了特定的艺术张力,能让读者跟随着作者的脚步,不断将散文背后的人文理想给呈现出来。因而在读者理解其散文时,越是感受到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的撕扯感,就越是能体会到人文学者对于心中美好价值的追求与坚守。

四、刘再复散文的文学启示

刘再复的散文创作对当下的华语写作和社会文化批评有着重要的启示。处于社会转型中的中国广大读者应该从刘再复的散文中吸取经验和智慧,用中和的文化乐观主义心态去看待古今中西之争、用不断向内心挺进的忏悔精神来消解苦难、自我升华。

(一)中和的文化乐观主义心态

有过第一人生和第二人生的刘再复走过很多地方,欣赏过很多风光。但他的散文著作里,从来没有过哪里才是最好、哪里才是最美的妄语。他认为,每一处风景都有其独特的地方,带着平静的心态去欣赏才最能得到乐趣。从这样的表述中,我们不难看出刘再复的文化观:他是一个中和的文化乐观主义者。当然,这并不代表刘再复没有自己的态度,他只是不习惯于将历史社会中的问题割裂起来思考,也不喜欢用惊世骇俗的语句来彰显自己的存在。面对现实的人文困境,他积极思考解决之道。对于文化上的冲突与差异,他能自在看待。时至今日,古今中西的文化之争依然是摆在中国人现代化道路上的一个重要难题。在刘再复的散文中,我们或许可以受到些许启发。

(二)不断向内心挺近的忏悔精神

忏悔精神这一概念并不是中国传统的意识形态,它存在于西方的基督教文化里。刘再复在他的散文和学术著作里多次使用忏悔这个词语,表达他对传统文化中缺失部分的担忧。人生走过几十载,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刘再复在最近几年一直大力提倡忏悔精神。他在《罪与文学》这部文学批评作品中表示,中国当代文学创作者在面对压迫时是无力反抗的,而当苦难过去,又自欺欺人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缺乏忏悔精神。刘再复不仅直面批判当代文学创作中的陋习,还在散文写作中反省自己的内心,这种忏悔精神在一些怀念故友(如陈一资、刘宾雁等)的文章中尤为常见。如在《岁月几缕丝》中,他坦诚自己在少年求学时遇到了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师,他是当年胡风反革命集团中的人物,年少的刘再复因为害怕自己被牵连进去而故意疏远这位老师。多年过去,他依旧感到万分难过[10]40。告别一个人的错误需要一个人的忏悔,而告别时代的错误则需要集体的忏悔。刘再复在散文里为我们做出了榜样。

(三)消解苦难的精神升华方式

刘再复出生于1941年,经历了大饥荒、反右、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一系列影响当代中国的重大历史进程,是很多当代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和见证人。如章诒和语,往事并不如烟,可这些似乎没有让刘再复动摇过对真善美的追求与信念。刘再复的散文是温柔的,纵然是反右运动、四五运动那样惨烈的故事,给读者留下的只是思考,没有纯粹的愤怒。这也许正是刘再复所希冀的那样吧,他希望记录下的是事实、留下来的是思考,并不播散仇恨,更多的是自我反思,不断地向内心挺进。这种消解苦难的精神升华方式在处于转型期的当下社会尤为值得尊敬。

五、结束语

刘再复是有着丰富阅历的知识分子,他的散文创作以其第一人生和第二人生为立足点,承载了对于人生、社会和时代的深切反思,表达了一个人道主义者对于人文理想的执着与坚守。刘氏散文文笔优美,感情真挚细腻,在流浪意识与复归情结的结合与冲突中给人以独特的审美享受。阅读其散文,读者可以从细微处体悟到时代的洪流巨变对于个体生命的巨大影响,并以此感叹这段流金岁月所独有(20世纪80年代至今)的激情与忧伤,亢奋与失落。一番痛定思痛的反思与忏悔之后,又能带着一颗初心回到生命本初的位置,乐观积极地迎接生命里的磨难与苦楚,这便是刘再复散文最大的魅力所在。

参考文献:

[1] 刘锋杰,李春宏.刘再复学术年谱[J].东吴学术,2015(1):103-105.

[2] 查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3] 刘再复.刘再复散文诗合集[M/OL].北京:华夏出版社,1988. http://www.zaifu.org/index.php?c = content&a=show&id=368

[4] 刘再复.雨丝集[M/OL].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http://www.zaifu.org/index.php?c=content&a = show&id=362。

[5] 刘再复,吴小攀.走向人生深处——刘再复两次人生访谈录[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

[6] 刘再复.西寻故乡[M/OL].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2.http://www.zaifu.org/index.php?c=content&a =list&catid=118.

[7] 刘再复.远游岁月[M/OL].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4.http://www.zaifu.org/index.php?c=content&a = list&catid=121.

[8] 刘再复.红楼梦悟[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9] 刘再复.深海的追寻[M/OL].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13.http://www.zaifu.org/index.php?c=content&a = show&id=305

[10] 刘再复.岁月几缕丝——刘再复散文随笔精选[M].深圳:海天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郑宗荣)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135(2016)04-0032-06

收稿日期:2016-04-05

作者简介:崔 璨(1993-),男,安徽淮南人,中山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20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和文艺批评。

The Seeker’s Wandering Consciousness and Return Complex: A Study of Liu Zaifu’s Prose

CUI Can
(Sun Yat-sen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275)

Abstract:During the past three decades, the vivid wandering consciousness and return complex are the most vital features of Liu Zaifu’s prose. In the world of Liu’s prose, the wandering consciousness means the author has been struggling and rebelling from the existing value system in the soul. By contract, the return complex can be understood as the author’s defendant and sticking to the ideal spiritual land.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wandering consciousness, the author calls on the liberation of the human’s colorful soul and expresses his desire for his dream life. At the same time, he rereads and rethinks the classic history works and heartily praises the simple and natural lifestyle under the effect of return complex.

Keywords:Liu Zaifu; prose; wandering consciousness; return comp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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