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与无处不在
——从宗教人类学角度解读影片《艾达》
2016-03-29马亚南
马亚南
不存在与无处不在
——从宗教人类学角度解读影片《艾达》
马亚南
[摘 要]由阿伽塔·特泽布霍夫斯卡、阿伽塔·库莱沙主演,保罗·帕天利克斯基指导的波兰电影《艾达》囊括了第87届金像奖、第27届欧洲电影奖等10多项国际大奖。导演保罗·帕天利克斯基通过一段寻亲之旅对历史揭露与反省的同时,将思考的视角向人类更深层、更复杂的宗教与人性进行探讨。在此从宗教人类学的角度对影片《艾达》的叙事技法、人物塑造以及精巧构图进行解读。
[关键词]《艾达》;保罗·帕天利克斯基;宗教人类学;二次发现
[作 者] 马亚南,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广播电视专业硕士研究生。
影片《艾达》以20世纪60年代为背景,讲述了出生于犹太人家庭的天主教修女艾达和其姨妈旺达踏上寻亲之旅的故事。《艾达》的主题无疑是多重的:亲情、历史、人性、成长、寻找、救赎、反思、女性、信仰、爱情……表面上是通过《艾达》这个故事对那段悲惨历史的回顾和对人性的反思,实质是在表现更深层次的问题,即探讨犹太教与天主教教派之争的问题。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谈论宗教话题貌似有些过时,但正如庄孔韶先生所言,“科学涉及的是经验因果关系的问题,而宗教涉及的是意义问题;宗教的主要方面是不受科学证明或反驳的各种非经验命题,科学对于这些非经验命题既不能予以证实,又不能予以驳斥”。近年来不少获得国际大奖的诸如《纳德与西敏:一次别离》《聚焦》《索尔之子》等影片无不与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影片《艾达》亦是如此。本无任何交集的艾达和旺达,在寻亲之旅过程中,二人在宗教观念和意识形态上存在严重分歧。旺达在社会主义无神论与犹太身份中难以抉择,而艾达却在天主教与犹太教的宗教身份错乱中反复挣扎。导演正是将这些复杂因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使影片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
一、巧妙叙事——二次发现
《艾达》主要讲述艾达与姨妈旺达在为期四天的寻亲之旅中所发生的故事,看似简单,却包含着深层的历史背景。宗教人类学不仅仅专注于研究宗教本身,也关心宗教与现实社会问题的关系,并且努力影响各个不同时代的社会思想。影片截取的时间是1962年冬季,此时的波兰已是苏联社会主义阵营的一分子。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波兰社会和人民的破坏和冲击是极其惨重的。导演将视点聚焦在一个在“二战”中受到迫害的犹太人家庭的寻亲之旅,进而表达对波兰历史的拷问和对犹太种族的思考。但这种思考不是简简单单用镜头去表述寻亲之旅,其中导演保罗·帕天利克斯基也设计了一些戏剧性的因素来让这次寻亲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顺利。例如寻亲之旅开始之初,当艾达在立誓前来见旺达,二人短暂的交流之后旺达就匆匆离去,旺达审理完一次二战遗留的凶杀案候,到车站第二次见艾达;当二人回到本属于她们的故居时,要找的凶手却不在家,只好第二天再跑一趟并打听到了凶手父亲希蒙的下落;艾达和旺达驱车来到希蒙的公寓后,不巧邻居告诉她们希蒙去了医院还没回来,第二天找人未果,径直去了医院;当旺达跳楼自杀后,艾达第二次来到姨妈的家中,并完成了自己的救赎……导演设计的叙事方式总是让主人公第二次才找到需要寻找的人,想必这蕴含着导演希望让人们重新审视和反思波兰历史的同时,也对犹太教徒的不幸遭遇怀抱深切的人道主义关怀。
二、人物塑造——寻找身份认同
旺达是影片的核心人物,她是一个抛家弃子为革命事业不断奋斗的革命者,是一个刚正不阿、冷峻机智、瞬间击破谎言拥有特权的法官,是一个亏欠自己儿子而终日悔恨的母亲,是一个表面对艾达漠不关心、实则关怀备至的姨妈……正因为演员阿伽塔·库莱沙的精彩演技,将旺达这一角色的复杂性演绎得淋漓尽致,也正因为如此,才托起了整部影片。初次与艾达见面,旺达出奇冷静,对修道院没有告诉艾达她俩的真实身份感到不可思议,嘲讽艾达是“犹太修女”之后,便匆匆离去,她不想让单纯的艾达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但处理一次凶杀案之后,旺达开始了她的救赎之路。旺达主要从两方面来完成自己的救赎:其一,帮艾达找到杀害艾达父母和自己儿子的凶手;其二,作为姨妈,有责任让艾达接受、认同自己是犹太人的身份,放弃做天主教的修女,这也是此次救赎的最终目的。影片中三次提到旺达不会去也不想去参加艾达的立誓。旺达为了让艾达接受自己是犹太人,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抽烟酗酒、破门入室、谈一些露骨的话题,甚至跟陌生人调情发生关系,就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告诉艾达这才是人生,艾达的耶稣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是天主教徒对犹太人的迫害。这也是旺达人格转变的原因——将自己的孩子和亲人交给自以为信赖的人后,投入人民的革命事业当中。但人心难测,社会是残酷的,自己的孩子也因此遇害。旺达一心想为人民做出贡献,谋取利益,但最终落得家破人亡,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当旺达从凶手的家中出来看到周围围观的天主教徒时,她话带嘲讽地控诉着这些天主教徒的伪善与懦弱。旺达可以接受艾达停车跪拜代表耶稣的十字架,可以接受艾达为自己仇人的儿子祈福,甚至可以接受艾达立誓做天主教的修女,但当二人将要离别前埋葬儿子的遗骸,艾达提出请神父时,旺达只是反问一句“你说的是那个拉比(犹太教的神职人员)吗”。旺达不希望神父来到象征犹太人精神的祖坟,导演虽然不着重修饰,但恍如神来之笔,反映出旺达对犹太教和天主教之间的宗教分歧。旺达希望艾达回到自己身边,但终归徒劳,这样旺达感到很有挫败感,此时的旺达是迷失的。不愿在世间堕落的她,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完成自己的救赎。
艾达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在修道院做一辈子的天主教修女,但在立誓前,院长让艾达去拜访她的姨妈,并希望她以后不要再回来。旺达留给艾达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当得知自己是犹太人时,她也将信将疑,若不是为了找希蒙问清楚,艾达早就回修道院了。在相处的四天中,旺达为了不让艾达像她母亲一样浪费自己的人生,多次引诱艾达,放弃所谓的贞洁,过正常人过的生活。艾达表面上拒绝,但内心也是有所触动的:最初从汽车的后视镜偷窥萨克斯手,到偷听他弹奏音乐,之后两人谈心聊天,到最终摘下头巾二人结合。“修女”一词特指天主教中离家进修会的女教徒,通常须发三愿(“绝财”“绝色”“绝意”)。对于出身犹太家庭的艾达来说,其社会规范和社会价值同个体从养育他的家庭中所获得的价值观是一致的。然而这正是艾达所缺失的,她在不断寻找自我的定位和身份认同。艾达的行为其实是对耶稣神性的否定,是耶稣由无处不在向不存在态度转变的过程,是对姨妈最好的回馈与感激,也是艾达实现自我的救赎。
三、独特构图:对耶稣神性的否定
《艾达》除了优美的黑白摄影和典雅考究的光线处理之外,极具风格化的构图方式也是可圈可点的。影片中艾达被置于画面下方位置二分之一、三分之一甚至是画面一角的构图比比皆是,这种大面积留白的做法在增添荒凉之感的同时,也体现出艾达对无处不在的耶稣神性的敬畏,以及耶稣神性对人身体与心灵的控制,给人以压抑之感。例如艾达和姨妈在小镇的酒店发生争吵之后,艾达走出房门,站在楼梯上,俯身去看下面的乡村聚会的场景。从构图中,我们可以看出,盘旋而上的楼梯正好营造出两种不同的空间,即下方象征世俗的现实社会,上方则是象征耶稣神性的天堂一般。此时的艾达似乎是神的代理人,俯瞰着世俗社会;而当凶手来到象征耶稣权威的住所找到艾达,并以死者的遗骸作为换取房子的筹码达成交易时,画面的构图比之前更加不均衡,对于相信耶稣的艾达来说,此刻耶稣显然是不存在的,作为反抗,艾达拒绝与其握手。这里体现出犹太教与天主教二者之间的根本分歧:犹太教以希伯来圣经为根本,因为不相信神的约会是“旧”的;犹太教不相信新约,因为不相信耶稣是旧约预言的弥赛亚,结果犹太人把耶稣交给罗马人,把他钉在十字架;犹太人不承认耶稣基督的神性,不承认能通过耶稣得救。虽然影片中大量出现关于耶稣的元素,但此时耶稣的神行在艾达面前早已荡然无存。“宗教人类学不仅专注于宗教本身,也关心宗教与现实社会的关系,并且努力影响各个不同时代的社会思想。”虽然旺达是一名具有无神论思想的社会主义者,但出身于犹太家庭的她,终究脱离不了宗教思想对她的影响。画面中的留白不仅表现出在当时苏联社会主义制度下统治阶层精神上的空虚与迷失,即使他们拥有自认为比耶稣更具效力的“特权”,但还是表现出从犹太人的身份出发,内心深处对于上帝的敬畏。无神论思想让旺达享受世间的欢愉,但有神论思想却使旺达对于自己的堕落而内心纠结,二者在旺达心中反复涌现,致使旺达最终用自杀的方式完成自己的救赎。此外,在表现艾达生活的修道院时,画面构图干净肃穆,线条运用简约整洁,体现出耶稣的神性;但艾达来到现实社会时,不管是占据大面积画幅的楼梯,还是纵横交织的铁窗纹饰,线条运用得极为丰富,与之前表现修道院的线条构图形成鲜明的对比。
四、结语
随着最后一个晃动的前跟镜头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破之前压抑的固定镜头,此时的艾达并没有变得成熟与坚定,而是更加迷茫:她失去了所有,但重获了新生……艾达与旺达的身份是错乱与复杂的,人生观也是相左的,同样出身于宗教家庭的导演给影片一个开放式的结局,通过对犹太教与天主教在影片中近乎平静的展现,以看似普通的二人自我身份认同之路来对当年那段历史进行深刻的反思和对人性丑恶一面的批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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