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穆序跋文刍议
2016-03-29邢海霞
邢海霞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350000)
萧穆序跋文刍议
邢海霞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350000)
[摘要]萧穆是“桐城后学”的一个代表性人物。他的创作继承了桐城派文法,内容上不断突破创新,逐步形成了自己善校勘、长于考证的特点,这一特点主要体现在他的序跋创作上。其序跋文行文气力醇厚、博辩驰骋,创作内容主要涉及版本校勘、文集编纂、方志整理三个方面。萧穆的序跋文对今人了解晚清的社会文化和学术环境具有重要的史料和文献价值。
[关键词]萧穆;序跋文;桐城派
萧穆(1834-1904),字敬甫,清安徽桐城东乡人。其为文“气力醇厚,博辩驰骋,有志于古”[1]151。在学习桐城文法的基础上,他博览群书、勤于治学,逐步形成了善校勘、长于考证的独特风格。马其昶在《桐城稽旧传》中言其“学无专主,博综群籍,喜掌故”[2]446,“叩问前闻轶事,其所不知,未有能知者”[2]447,这些特点主要体现在他的序跋中。《皖志列传稿》记载:“萧穆为文,长于考证,序跋居多”[3]。在序跋文写作过程中,萧穆能克服文人阿谀奉承之弊病,根据自己的学养识见,实事求是地进行序跋文创作。萧穆的序跋创作主要涉及版本校勘、文集编纂、方志整理三个方面。本文通过考察萧穆的序跋文创作,探析其在继承桐城派古文创作手法的基础上对传统学术的坚守和其序跋文的价值。
一、反映版本校勘的序跋
光绪年间,萧穆帮李承渊校勘姚鼐的《古文辞类纂》。他广泛收集各种版本,并重视版本之间的异同,校勘完成之后写了《校刊<古文辞类纂>序》,详细梳理了《古文辞类纂》康刻本和吴刻本之间的异同优劣,提出自己的校勘心得,主张自己所校勘的新刻本要在康、吴两个刻本的基础上加以句读。“惟姚先生定本,虽有圈点而无句读。承渊伏念穷乡晚进所读古文,不惟有籍前人圈点获知古人精益所在,即句读尤未可以轻忽。句读不明,精义何有”[4]112。萧穆指出批点是启发后学进入古文学习的途径,但由于批点在当时被认为是时文的学习途径,所以后来姚鼐在吴刻定本里去掉了批点。萧穆注重“学”与“文”的结合,一方面精准校刊,一方面增加了圈点和句读,他负责校勘的求要堂本成为当时及后世的善本。当时作为文坛古文大家的吴汝伦也写了《记校刊<古文辞类纂>后》,简单几句话就将姚鼐选辞赋入本的意义一笔带过,显得空疏浮泛。萧穆的序文则在继承桐城派文从字顺、简洁雅驯的写作基础上,增加了学术性内容,为桐城派序跋文的写作增添了活力。
光绪十九年(1893),萧穆为李宗煝校勘徐铉的《徐骑省集》,写了《跋<徐骑省集>》《<徐骑省集>校本后序》《再跋<徐骑省集>》《跋<徐骑省集>金迂斋手抄本》。其校勘甘苦和学术实践总结,在序跋文中皆有所体现。如其在《跋<徐骑省集>》中曰:“旧抄本末有迂斋金侃跋,知其原本乃虞山钱宗伯于崇祯间从史馆印摹南宋大字本,今缩小照录之,凡宋本避讳缺笔之字,悉仍其旧。又云原钞本非出通人,故舛伪甚多,惜无善本校对,录竟,为之怅然。”[4]294指出在版本校刊中存在的问题,对于舛伪之辞无法准确校刊。颜之推曾说:“校定书籍,亦何容易,自扬雄、刘向,方称此职耳。观天下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或彼以为非,此以为是;
或本同末异;或两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也。”[5]235校勘书籍不易,除了具备文字表述功力之外,还要有丰富的学养识见和精确判别优劣的能力。萧穆在《徐骑省集校本后序》中认为,“大凡校勘之间,遇不可解者,往往好以己意直改本文,迁就己意。岂无有千虑之一得?然天下之书不能尽读,即读亦不能尽记。有昔人引用故事,今人不知其所本,辄以俗本习见者直改之,不伪而以为伪,非是而以为是,前诬古人,后诬来学”[4]83。在他看来,校勘不但要尊重古人的文本和思想,不能随己意思来更改古人的文意,也要对后世读者负责,给读者一个相对可靠的版本。萧穆对所校书籍不妄自修改,但也不以讹传讹。“务守古人阙疑之义,采诸本之精华,存诸本之异同,但期不失古书之真面目而已!然亦有讹字,诸本皆同,万不能从者,不得不援据所本以正之,亦有各本皆同,万不能改者,亦不得不援据所本以存之”[4]84。对于版本校刊而言,要保存古书的面貌,又要具有高明的眼光,从中选出精华。这是萧穆于校勘实践中得出的真知灼见,成为后来校勘学者治学的原则。此序写的节奏从容、和缓,条理清晰,概括性和理论性较强,拓宽了桐城后学序跋写作的内容。
二、反映文集编纂的序跋
萧穆参与校勘编著的诗文集成果丰富,所写的诗文集序跋情感真挚、跌宕有致、富于韵味、别具特色。在《<孙麻山先生遗集>后序》中,萧穆借助序文来评人,他首先介绍自己在收集整理乡邦文献的过程中,发现孙麻山的文集,接着介绍作者的生平经历和创作历程,孙麻山和戴名世都遭遇当时的文字之祸,但在检阅遗文的过程中,萧穆认为孙麻山的“词气汪洋,酣恣飒爽,似不得与南山争衡;而简倔严重,析理精深,新平气和,皆南山所不逮”[4]95。萧穆通过阅读他的诗文集,发现他的创作文词雅正、气象雍容,而其为人笃实却遭遇不测,序文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这位先辈乡贤的同情和尊重。在《<马木庵诗稿>序》中,萧穆先介绍马木庵的学养基础,再写其为人性情。在友朋相聚弹琴吟咏的场合,马木庵最善,他的吟诵给人的印象深刻,突出表现了其豪放不羁的性格。“二谷旁坐弄笛,随木庵吟声之高下,抑扬顿挫,宛转合节,昔人所云,声震林下,响遏行云,不是过也”[4]90,生动形象地刻画了马木庵的人品性情,此篇序文写的感情真挚、情文并茂。在此类序跋文中,萧穆侧重从作者的生平为人、创作历程、艺术成就等方面来写,融记叙、抒情、考证、叙事于一体,文辞雅洁,思想醇正,很好地继承了桐城派古文序跋的创作特色。
光绪二十一年(1895),吴汝纶、李勉林、罗稷臣等集资刊刻刘大櫆的《历朝诗约选》,萧穆总司其事。在认真阅读刘大櫆的《历朝诗约选》后,萧穆认为此选本精博,超过前人。在《刘海峰先生<历朝诗约选>后序》中,萧穆先介绍诗歌的发展源流及历朝诗选的选文标准,次又介绍此书刊刻的不易,因为在刊刻的过程中资金不足,萧穆在其他序文中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为此付出的努力。但萧穆指出此选本内容浩博、采择精审、用意谨严,有利于后学者的学习,并且形式上多标录圈点而少批评。萧穆指出对于初学者而言,“圈点启发人意,胜于解说”[4]107。桐城派历来重视选本,认为对选本的学习是治学的基础,而选本的圈点对初学者而言尤为重要,萧穆也赞同初学者对选本的学习。在《刘海峰先生<唐宋八家文选>序》里,萧穆首先对刘大櫆选本的范围和特点进行了介绍,然后对“桐城三祖”的选本进行比较。“三先生所造之境不同,所选之本皆卓卓,传世行远。而侍郎之文主义法,约选之本最为严谨;先生论文主品藻,所选之本光大宽博,评定精实;惜抱先生尤以识胜,其《古文辞类纂》所录八家之文,大约未出先生之范围也”[4]102。在客观评述三人选本的基础上,指出三人选本的流布历程,委婉地表达了对刘大櫆的认可和同情,因萧穆和刘大櫆二人的人生遭遇有很多相似之处。“千古著述之家,虽醇驳不同,得失互见,且能传之久者,虽在其人其书,精神才力大小厚薄,亦所遭之时所遇之境,有幸有不幸也”[4]103。选本的流传虽然和选家的水平有关,但和选家的人生际遇也有很大关系。萧穆此序在详实的考证基础之上,融入自己的同情之感,写得语言简洁而情感含蓄。
在《跋<曝书亭集外稿>》中,萧穆指出自己编纂文集的原则和态度:“大抵拾遗补缺,虽为后人之所当为,然亦须具有真知灼见,慎重出之乃为尽善。否则或拾前人之糟粕,实足以彰其短;或又误收他人之作,自相混淆,皆为昔人之遗憾也”[4]315。文集的编纂要谨慎为先,对具体作品要懂得取舍和辨别真伪。这需要编纂者有广博的学养,他的这一原则和态度依然具有很强的指导原则和现实意义。对于收编的文集,萧穆在《书<桐旧集>后》中指出:“凡拾人遗编断句而代为存之者,比葬暴露之白骨,哺路弃婴儿,功德更大矣。夫前人流传之集,原为后人之所取法。而总集尤宜加谨严,不第为后人取法其词章之工,且以存一邑之人品学术为后学之金槛也。故欲存其人,必先核其人之学术邪正纯驳;欲存其诗,必先别其诗之雅俗浅深;其人可存则存之,其诗可存则存之。不避猜嫌,不询私恩,不开后人侥幸之端。”[4]163在搜书、校书和编选文集的实践中,萧穆总结出了自己的理论主张:首先要考虑作者人品的优劣和学术成就的高下,论人先论文,论文先论德;其次才是词章的雅俗深浅、能否为后人取法。在这两个原则的指导下,对前人的文集进行编纂固然功德无量,但也要实事求是,做到不避嫌疑猜忌、不徇私情,同时为后人做一个榜样。
萧穆的此类序跋文不同于汉学家的字字征实、句句有本,而是增加了自身情感的力量,把编选文集的实践心得和具体的情感结合,融真情于考证说明之中,使得文章波澜起伏、情韵有加、富有情感。
三、反映方志谱牒的序跋
晚清之际,西学东渐,国人开始关注地域和方志之学。萧穆在方志的序跋中提倡“因地立法”,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同时讲求“经世实用”。而在年谱和族谱的序跋中主张“善恶兼书”的原则。萧穆的此类序跋文在形式和内容上借鉴史家的写作原则,对我们了解当时的历史具有史料和文献的双重价值。萧穆在《校刊<湖北通志>检存稿序》中指出,章学诚在修志过程中能“别裁独断,创体立例,往往出于前人”[4]76,对章学诚史学思想的介绍,能够叙述简练、明辨透析、章法谨严。先介绍章学成的史学思想,辨析其思想在当时的作用和意义;同时指出他能够“因地立法,变动不拘,各有精义。”[4]77能够根据各地具体的历史和现在的情况,进行实事求是的立志方法和体制,并且所创体制“熔铸历代史裁,平正通达;绝无矜奇好怪,矫同立异之弊。”[4]78他的识见超出了当时修志之人的见识,由于其修志的思想和方法超前,结果是“其书半途而废,其事败于庸夫之手”[4]79,对其志业未成的遭遇充满同情,但萧穆认为章氏所修通志“条理峻整,体大思虑”[4]78,不但认可他的修志体例,而且表彰其在史学方面的贡献,萧穆从一个传统学人的角度意识到章学诚方志编纂的价值和意义。此序写的详略得当、语言简练,插入的抒情与全篇和谐统一。
族谱主要记述家族的发展流变、人口繁衍和家族成员在社会上的影响,但在编纂过程中很容易为尊者讳、为亲者讳。虽说族谱的内容丰富翔实,但往往会隐恶扬善,遮蔽后人对当时历史的认识。在《新刊<新安志>》和《再跋新刊<新安志>》里面,萧穆依据自己所掌握的事实进行考证,层层揭开历史的真相,一一点明隐情的原因。通过严密详实的考证、有理有据地指出罗鄂州曾是秦桧之党,参与谋害岳飞的事实,而不是像《新安志》初序中那样为长者讳,故意曲笔、隐笔,从而造成对历史事实的遮蔽。萧穆提醒后人“有议其曲且疏者皆非也”[4]225。要持平而论,客观公正的来描述和评价历史中的人和事。此篇跋文写的逻辑清晰、层次分明,对后人了解宋代历史具有重要的史学价值和意义。在《跋<吉林外记>》中,萧穆考证当年宋徽宗和宋钦宗二人所居的五国城,同时指出古人著书慎重,“此书讲求舆地之学,有备经世实用者”[4]227。同时代的张裕钊也写有《<钟祥县志>后序》和《<高淳县志>序》,但这两篇文章只有简单而宏阔的议论没有具体的介绍。被郭象升批评为:“此事不可空谈,方志之序,用此空文,似无谓。”[6]16“观两县志序,乃知古文家遇此等题全不济事。”[6]19而萧穆的此类序跋写作借鉴乾嘉治学的特点,对具体的历史事实进行实事求是,无征不信,同时在行文的过程中,坚守桐城古文的写作技巧,情感内敛、语言雅洁、层次分明、逻辑清晰。整个跋文写下来,既有平顺雅洁的行文方式,又有具体史实支撑的内容。反映了他对传统史学原则的继承,又能有自己的思想观点,通读萧穆创作的此类序跋文,有助于我们了解当时的学术环境和历史真相。
四、结语
萧穆学问广博,其序跋文创作旁征博引、考证精详,文辞雅洁、跌宕有致。萧穆最早通过阅读刘大櫆的选本得以了解古文的写作方法和技巧,同时其师以“读书穷理,明体达用”之语相鼓励萧[3]83。萧穆不断学习、转益多师,逐步形成了自己守成传统学术的基础,吴汝纶在《赠萧敬甫序》中说:“萧君敬甫于学无所不窥,闭户著文,不顾世俗之笑。”[7]223作为桐城后学,萧穆坚守桐城派的创作内质,用规范、正宗的古文阐发宣扬并践行程朱理学[8]64,在序跋文创作方面坚持以“义法”为核心①。在坚守桐城古文内质的创作基础上,萧穆把桐城文派所重的“义理”和乾嘉学派所重的“考据”通过序跋这一文体完美结合,弥补了桐城派后期为文的浮泛、为学的空疏。梁启超认为:“平心论之,‘桐城’开派诸人,本狷洁自好,当‘汉学’全盛时而奋然与抗,亦可谓有勇。不能以其末流之堕落归罪于作始。然此派者,以文而论,因袭矫揉,无所取材;以学而论,则奖空疏,瘀创获,无益于社会。”[9]178梁氏认为桐城后学的创作存在很大的弊病。陈平原则认为“有清一代,如果撇开门户之见,清代文章和学术思潮之密切,使得‘著述之文’未必不潇洒,而‘文人之文’也未必没见识。清代文章的演变,不妨从‘文’、‘学’的会通与冲突这个特定角度来把握。”[10]164萧穆在继承桐城派文法论的基础上,吸收乾嘉学派的治学特点②,在西学东渐的大背景下坚守中国传统的写作方式和学问内容。就序跋这一文体的创作而言,他把中国传统的“学者之文”和“文人之文”结合,丰富了桐城派后期序跋创作的形式和内容。可以看出,桐城派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开放的能不断容纳新思想的流派,但同时也预示着桐城后学面临更大的挑战。
[注释]
①例如,刘大櫆的《论文偶记》、姚鼐的《述庵文钞序》《古文辞类纂序》、吴德旋的《初月楼论文》、曾国藩的《求阙斋日记类钞·问学》、姚永朴的《文学研究法》等都谈到桐城派的“义法”说,但各自的侧重点有所不同。
②对于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而言,漆永祥在《乾嘉考据学研究》中归纳了四个方面的内容。主要有:小学研究方法的先进性与科学性;古书通例归纳法的客观化与规律化;实事求是、无征不信的求证方法;博涉专精与综贯会通的方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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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6-03-25
[作者简介]邢海霞(1982- ),女,博士研究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602(2016)07-01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