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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竹坡评点《金瓶梅》中“映”的多义意蕴展现

2016-03-28李军峰

昌吉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西门庆潘金莲金瓶梅

李军峰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张竹坡评点《金瓶梅》中“映”的多义意蕴展现

李军峰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清代评点家张竹坡的《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是《金瓶梅》所有评点著作中的翘楚,不仅为小说文本的流传起到了促进作用,也为中国古代小说文人批评的范式指明了方向。文章以张竹坡的评点本作为观察对象,通过小说评点中反复出现的“映”,对其多义性的相关词汇,即掩映、照应、遥映、遥对、遥照、相映、映衬等在评点中频频出现,从而对小说的评点进行解读。揭示出“映”的多义性不同词汇在小说的人物塑造、故事情节、语言叙述上具有不同的意蕴和作用。

张竹坡;《金瓶梅》;“映”;多义性

明代中后期,《金瓶梅》的问世标志着中国古代长篇通俗小说开始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它以其严峻冷酷的写实态度,直面现实的创作精神,以及通过描写家庭反映社会的写实方式,成为长篇人情小说的奠基之作。清代批评家张竹坡评点的《金瓶梅》是该文本问世以来最为畅销,也最为学者推崇的版本。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很多学者对张竹坡评点中的写实理论、典型化理论、泄愤说、审丑说、叙事学理论、技法理论等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对张竹坡小说评点的批评研究日渐理性和成熟。

张竹坡在《金瓶梅》评点中的“映”字属于小说批评的技法范畴,评点中在很多回的回评、夹评中都会提到“映”。在评点的过程中他似乎始终保持着极高的敏锐性,对小说中出现的人物和事件、语言进行深入的评点。在张竹坡评点中反复出现的“映”总是指向两相对照、照应或对比的方法。在小说评点中,频繁出现的“映”,其多义性表现在掩映、遥映、遥照、相映、映衬等。“映”的批评范畴在小说中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通过故事前后的人物、情节、语言等作为依托展现出来的。为此,张氏认为《金瓶梅》善用两事做对比,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详细的阐释,用“相照”、“对照”、“相对”等词汇来表示两种人物或两个故事的对比,称之为“遥对章法”。

一、人物塑造上的相互对照

张竹坡在《金瓶梅》评点中的“映”的多义性,通过其不同的内涵词汇指向在人物塑造上的一种对照或照应。张竹坡认为《金瓶梅》在人物形象刻画上擅长塑造同种类型的人物,但又能避免这些类型相似人物的不同之处,达到不同人物的个性化和典型化。他在论述借相关人物烘托所要刻划的人物时,不是仅仅关注小说人物性格方面的映衬上,而是抓住小说中不同人物之间相互关联、相互制约的复杂关系,从而指出人物之间相互对映的关系,不仅“觑此”“写彼”,又可相互照应、彼此互补。他把这种相互照应、彼此互补的关系叫做“两边掩映”或“两两相映”,这样更能体现作者兰陵笑笑生思维的严密性。

首先,“映”体现在小说评点中不同人物的对比上。在小说人物的塑造上,作者是极为缜密的。人物与人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照应关系,对此张竹坡在小说的评点过程中也是处处提醒读者的。在第六十九回的回评中,张竹坡评点道:“月儿宠而李桂姐疏,又遥与瓶儿、金莲相映。”[1]这就通过“相映”指出了郑爱月、李桂姐与西门庆的关系,如同李瓶儿、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关系一样,都是前者得宠,而后者失宠。又如,在第七十五回中,在孟玉楼生日的当天,西门庆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仍然到潘金莲的房间过夜,对于正常女性的孟玉楼而言,内心甚为难过,想自己在西门家中这几年,整个人似有如无,过着无性的婚姻。因此,当西门庆后来到她的房间后,孟玉楼数的额郁闷得此释放,说道:“会那等乔劬劳,旋蒸热卖儿的,谁这里争你哩!今日日头打西出来,稀罕往俺这屋里来走一走儿。也有这大娘,平白你说他,争出来,鼓包气!”[2]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孟玉楼,是真性情女子内心情感的抒发。此回描写孟玉楼之淫语,作者虽然讥讽她“含酸”,但是值得我们深深理解。对此,张竹坡评点道:“然而玉楼自是含酸,月娘全是做作,前后特特相映,明明丑月娘也。”[3]通过“相映”,把对孟玉楼和吴月娘的态度对比出来,显现出对吴月娘的一种丑化厌恶的情感。

又如,张竹坡在第六十八回“应伯爵戏衔玉臂,玳安儿密访蜂媒”的回前评点:“此回特写爱月,却特与桂姐相映。”[4]“相映”指出了郑爱月与李桂姐同为妓女的对照。而在《金瓶梅》书中有姓名居处可稽的妓女有三十八人之多,这还不包括名妓出身的西门庆的二房李娇儿,以及原是小妾后沦落为娼的孙雪娥。这些妓女虽“同是天涯沦落人”,但彼此之间却貌合神离。而张竹坡对同为妓女的郑爱月与李桂姐关注度比较高,尤其是她们性格、处事上进行了一些对照性的评点。在第六十八回的回前评中,张竹坡指出:“此日之架儿,犹是昔日之踢行头者,盖写一月姐,又特特与桂姐相犯也。”[5]两者有着很多地方的差异,郑爱月与李桂姐风情的差异及作者所用笔法的不同,郑爱月的“媚态”不仅仅表现在华丽的打扮和容貌、机警乖巧的性格,还表现在其圆滑的处事风格。对于钱财的追求,李桂姐可以说是永无止境。郑爱月作为娼妓,对钱财的索取,显然比李桂姐有节制的多。因此,从对两人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知道张竹坡对此两妓女也是处在一个平台上进行对照评点的。

其次,评点中“映”在人物塑造上还体现在一个人物前后不同历时性的对比。在第九回中,潘金莲嫁给西门庆后的生活与她在武大家时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小说中写道“西门庆自娶潘金莲来家,住着深宅大院,衣服头面又相趁”。张氏评点道:“映在武大家。”[6]这里就指出了生活条件上一优一劣的对比。后来,潘金莲为了讨好正妻,与吴月娘的关系处的很好,颇得月娘信赖。张氏评点道:“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指着丫头,赶着月娘一口一声只叫大娘”,深得月娘欢心,此处是“映后‘私仆'一回文字”。[7]这里的“映后”就指出了后来第十二回故事情节潘金莲与琴童的私混,显示出潘金莲的淫荡成性,同时也为后面故事情节的发展提供合理条件的依托。这些是张竹坡从小说系统整体性特征与有机联系特征上思考评点的,因此显得有艺术见地。又如评点者在小说第七回的评点,由于故事中的薛嫂为了给西门庆提亲,特意给孟玉楼介绍西门大官人“近日又与东京杨提督结亲”,于是在评点时说“又映敬济”。这里的“映”显然是照应之前的陈敬济,显示出西门庆把西门大姐许配给陈敬济情节上的连贯性,同时显示出西门庆善于谄谀拍马的性格。

最后,“映”还体现在人物塑造的视角转换上。小说的第九回写潘金莲嫁到西门庆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正妻吴月娘的房中,拜见了其他妻妾,吴月娘当时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而潘金莲坐在座位上,也是仔细地把其他众妻妾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儿。评点者道:“内将月娘众人俱在金莲眼中描出,而金莲又重新在月娘眼中描出,文字生色之妙,全在两边描映。”[8]从“两边描映”就指出评点家关注到了人物塑造视角的转换,借人物之间的相互打量观察,把彼此眼中之间的他者形象直观的描绘出来,使得人物形象在彼此的映照中很具体形象地展现出来,给读者以栩栩如生的心理体验。

总之,张竹坡通过评点中“映”的多义性展现,认为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塑造是一个浑融完整的整体,是彼此相互对映和照映的。他对《金瓶梅》的独特构思非常推崇,“我喜其文之洋洋一百回,而千针万线同出一丝,又千曲万折不露一线。”并劝说读者对此书“不可零星看,如零星看便只看其淫处也。故必尽日之间,一气看完,方知作者起伏层次,贯通气脉,为一线穿下来也。”(《金瓶梅读书五十二》)[9]这种认识是很有艺术眼光的。

二、故事情节上的相互对照

张评中的“映”不仅仅体现在人物塑造上的独具匠心,显示出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和立体化,同时也体现在小说故事情节上的前后照应或对比,这样就更能显示出作者兰陵笑笑生高超的构思能力。张竹坡认为“映”的多义性词汇指向的关键是两个以上的人物或事件的相似点进行比较,通过重复叙写中间的相似点,从而营造故事情节上的相互照应或对比,同时也能起到言外之意的艺术效果。他在评点过程中注意到了小说中前铺引后叙余韵的故事连贯与照应方法,而这种方法往往通过一些特殊的词语来提示读者,如掩映、相映、相照、映衬、递映等等。

评点者将小说中故事情节的重叠方法称为“遥对章法”,其《金瓶梅读法第九》中说道:“《金瓶》一回,两事作对固矣,却又有两回作遥对者。如金莲琵琶、瓶儿象棋作一对,偷壶、偷金作一对等,又不可枚举。”[10]小说家将相似或相反的故事情节进行捏合,可以避免小说故事情节的重复拖沓之感,从而造成视觉上的陌生感。如小说中相似的嫁娶情节,潘金莲和李瓶儿的嫁娶方式是大同小异的;而小说中的死亡情节,如李瓶儿之死的隆重排场和西门庆之死的荒凉冷清,其描述上显示出明显的差异,作者的用意也可见一斑。以潘金莲和李瓶儿的嫁娶波折为例,潘金莲急于嫁入西门庆家但由于西门庆娶孟玉楼而停歇;李瓶儿急于嫁到西门庆家又由于蒋竹山的出现而使故事情节又一停歇。为此,评点者在第17回中评点道:“一路写去,总觉满心满意之笔,为下文一冷反照。故知与前将娶玉楼时别金莲文章遥对也。”[11]美国汉学家蒲安迪称这种情节上的重复为迭用,他认为故事情节的重复“反映一种深思熟虑的构思,试图通过互相映照的手法烘托出种种意蕴,最后形成一种深刻的反讽层面。”[12]因此,小说故事中相似情节上的照应或对比,是张竹坡通过“映”的不同词汇显示出来的,从而显示出作者缜密的艺术创造能力。

如在小说的第一回回评中,张竹坡评点道:“西门庆‘沉吟一会',乃说出花子虚来。试想其沉吟是何意?直与九回中武二沉吟一会相照。”[13]这里的“相照”,显示在故事情节上的遥遥对应,体现作者构思的缜密性。西门庆沉吟之后,花子虚接着就死了。武松沉吟之后,便相继杀死了李外传、王婆和潘金莲。第一回中西门庆的沉吟与后面第九回中武松的沉吟”,是故事情节上的两两“相照”,并且均引起了不同人物的死亡,这是作者缜密的艺术创造能力的体现。又如在第六十八回的回前评中,张竹坡指出:“桂姐后有瓶儿之约,月姐后有林氏之欢,又遥遥相映。”[14]指出了前后西门庆与李瓶儿、林氏的欢快之情,显然是情节上的两两相映。故事情节上的相似、人物口吻上的相同,前后两两对映,使得故事情节避免了乏味和单一。

由于小说中的铺叙是在情节矛盾高潮之前的引文,其作用是为之后情节高潮的到来做足铺垫,从而给读者了解后面的情节进行指引。而故事的余韵是情节高潮结束之后的再发展,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和期待视野。事实上作者在小说艺术构建的过程中,是通过前引文、情节高潮、后余韵才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单元。如小说三十九回“西门庆玉皇庙打醮,吴月娘听尼僧说经”中主要讲述了西门庆在道家的玉皇庙为官哥打醮,而吴月娘请了佛家的尼姑在家中念经宣讲宝卷。在回评中,张竹坡评点:“篇末偏于道家法事之后,又撰一段佛事,……与上文道事相映成趣也。”[15]这里的“相映”,显然说明了张竹坡注意到了故事情节上的相互对照,开始是道家作法事,而后僧尼宣讲宝卷,是小说情节上有意安排两类相似性质的事件,从而形成了情节的对映。又如第五十一回的回评:“此回章法,全是相映。如品玉之先,金莲起身来,为月娘所讥;后文斗叶之先,金莲起身,又为月娘所讥是也。品玉时,以春梅代脱衣始,以春梅代穿衣结;斗叶子,以瓶儿同出仪门始,以同瓶儿回房结:又是两两相映。黄、安二主事来拜是实,宋御史送礼是虚,又两两相映也。”[16]这一回评点家反复针对有关前后的故事情节进行评点,从人物行为上着眼,他们都做着类似的事情,相互照映,从而显现出小说中前后情节上的相互关联相互制约的紧密关系,使得小说的艺术构思更有张力。

其实在小说的评点过程中,这种“映”的广泛使用是与张竹坡指出的“遥对章法”息息相关的。在《明清小说叙事感念研究》中,张世君认为:“评点家灵活地把修辞格‘对比'称之为‘遥对'。这个‘遥',间隔了两个做比较的描写事物,形成了如首尾呼应的语言形式,中间叙述的是篇章内容。”[17]因此,“遥对”,在小说中是指有两处以上重复的相似情节,才能形成一种对照或对比。小说在叙述同类事件在不同阶段上的进展的情况,屡屡采用这种“映”的事件,具有前后对比的意味,体现出叙事结构前后对应的整体性。

如张竹坡在第五十五回评点道:“写桂姐假女之事方完,而西门假子之事乃出,递映丑绝”。[18]这一回中故事情节是吴月娘认义女,西门庆认义子,相似的情节接踵而来。以认义女的丑态映衬认义子的不堪。李桂姐认干娘和王三官认干爹,目的均是为了钱,因此都是心怀鬼胎。而张竹坡正是通过特殊的词汇“递映”来提醒读者,相似事件的重复去强化叙事效果。类似的例子还有,如在小说的第六十七回“西门庆书房赏雪,李瓶儿梦诉幽情”的回评中,张竹坡评点:“瓶儿初来,月娘扫雪;瓶儿一死,西门赏雪:特特相映。”此回的赏雪情节与前面二十一回的吴月娘扫雪情节是相对的。前面扫雪写月娘全盛之时,此回赏雪写月娘将收。又如在第六十七回回评中,张竹坡评点:“忽插爱月,又为‘踏雪访'相映也。”在这一回中作者插入了妓女郑爱月,是为后面的故事情节做好铺垫,因为在小说的第七十七回,西门庆为了去见郑爱月,踏雪前行。小说中用了一大段词赋来进行大雪环境的铺垫,从而推动了故事情节的进程。又如三十八回潘金莲夜弹琵琶与李瓶儿跟西门庆把酒言欢是“掩映”。(第三十八回回评)“潘金莲琵琶,写得怨恨之至。真是舞殿冷袖,风雨凄凄。而瓶儿处互相掩映,便有春光融融之象。”[19]

另外,他还能注意到作者在小说中通过一些小道具来“相照”前后的情节,如与官哥相关的玩具博浪鼓。博浪鼓是小说中薛太监送给西门庆的贺喜之礼,在三十二回的评点中,张氏写道:“薛太监贺喜之博浪鼓,确实后文瓶儿所睹而哭官哥之物。”在小说的第五十回中,当西门庆与李瓶儿试用胡僧给的春药时,儿子官哥醒了,瓶儿急忙让迎春拿博浪鼓儿去哄官哥。张氏评点道:“又点睹物之哭。”小说的第五十九回当官哥病死之后,李瓶儿进入屋内,只看见儿子平时玩的博浪鼓儿还挂在床头上,睹物思人,她又哭个不停。因此,博浪鼓在小说故事情节中的贯穿作用,张竹坡能够深刻的领会到。在评点时说:“看其特特将博浪鼓一点,而后文观物之哭,遥遥相照矣。”[20]博浪鼓在小说中的作用,不仅仅把官哥满月到死亡这中间的相关情节关联起来,而且为瓶儿“睹物哭人”的评点早已埋下了伏笔。

总之,张竹坡在评点《金瓶梅》的过程中,通过“映”的多义性的不同词汇来展示故事情节上的前后照应,互为一体,这也是他小说评点整体系统观的一种反映。

三、语言叙述上的相互对照

“映”的多义性除了在人物塑造和故事情节上有对应或对比的意蕴之外,它对小说中的语言评点也指出了对应的特点,从而强调了语言的典型性。张竹坡在评点中十分注意人物语言和叙述语言的相互对应或映对,而这种对应或映对更多的是通过一些特殊的词汇,如“遥照”、“遥映”、“相映”等来表现出来的。在小说创作中最能表现人物个性的就是小说的语言。

人物语言上的照应。《金瓶梅》中的语言描写极为形象和逼真,特别是主要角色的语言描写,均带有彼此的秉性、气质、性格乃至身份色彩。对此,张竹坡的评点颇为具体。在小说的第一回中,当帮闲应伯爵给西门庆叙述打虎事件的时候,用了三个“怎的”。到了第九回,郓哥对武松讲他哥哥如何遇害时,用了一个“怎的”。对此,张竹坡评点道:“三个怎的,忽接一不知怎的,又与伯爵讲打虎遥照。”[21]通过人物语言词汇上的照应,从而把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刻画的更为细腻。又如在小说的第十八回中,媒婆冯妈妈对西门大官人讲述李瓶儿是如何嫁给蒋竹山时,语言上也用了几个“怎的”。张竹坡对此评点道:“几个‘怎的',又与说打虎遥映。”[22]可以说,通过小说中不同的故事情节,相同的语言出自不同的人物之口,就是这种“映”的多义性在语言叙述上的展现。又如在小说的第八十七回中“王婆子贪财忘祸,武都头杀嫂祭兄”中,当西门庆生前非常喜欢的有才艺男仆春鸿走投无路时,碰到应伯爵,而伯爵劝说春鸿投奔张二官。春鸿担心吴月娘不依,应伯爵领着春鸿去见张二官。当张二官见他长得清秀,又会唱南曲,答应收留,于是就写了拜贴儿,封了1两银子,让春鸿带回交给吴月娘。张竹坡这时在小说中夹批道:“三个他家,与上文无数“大官人”、“哥”字相映也。”[23]通过“他家”与之前西门大官人、哥哥的称呼相照应,从而把应伯爵的另投主人、翻脸不认人的帮闲性格刻画的形象逼真。

叙述语言上的照应。《金瓶梅》中有许多相似的故事情节,但作者所采用的叙述语言是不尽相同的。作者通过语言词汇的“遥照”使得情节摇曳多姿。关于小说中叙述语言上的“遥照”,张竹坡看到了这样使用的好处。例如,第24回回评论述颇为中肯:“此回文字,又特特于楼上赏灯作对。如言‘疑为公侯人家'一语,遥照灯楼下一语,一字不差。蕙莲几个‘一回',与金莲登楼几个‘一回'又遥遥作对。盖写蕙莲原欲将其结果,为瓶儿作履霜之戒,故又写一元夜又到狮子街灯楼上。而蕙莲又作者欲再作一金莲之后尘。故又用几个‘一回'字,特特遥照也。”[24]故事情节的相似性、人物口吻的相似性,作者却频频使用“一回”的词汇来对应前面相似的情节,从而避免了故事情节上的乏味和单一。而细细观察此回中宋蕙莲的三寸金莲、身材描写以及与陈敬济的调情打趣,她与潘金莲的行为是极其相似,张氏认为作者反复使用几个相同的词汇“一回”,便使得整个故事情节彰显生动的韵味。类似情况还有很多,又如第七十四回中,当薛姑子展开《黄氏女卷》,宣讲黄氏女怎的出身,怎的看经好善,又怎的死去转世为男子。张竹坡评点道:“四个“又怎的”,又与讲打虎文字遥映,惯以此为能。”[25]就指出了作者在叙述语言的惜墨如金,从而使得情节上能够一以贯之的表现人物的性格和故事的展开。

总之,张竹坡评点中“映”的多义性词汇使用,是通过迭用模式、人物塑造对比、故事事件照应以及小说语言的迭用,从而形成故事前后的铺垫对应。兰陵笑笑生在创作《金瓶梅》的过程中,有意的在人物形象构造、故事情节安排等方面创造出许多相互“对映”或“照映”的相似词句、情节、段落等模式。并且在故事的中间以各种铺垫、伏笔的方式来对读者进行暗示或指点。其特征就是通过不断重复的迭用模式来进行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情节的营造以及语言形式的生成。而评点家张竹坡能够洞察小说作者这一良苦用心,因此在评点的时候能够认真的在小说的各个部分进行主体意识的展现、进行小说故事的解读。正如学者谭帆所言,“文人型的小说评点的一个根本特性是强化评点者的主体意识。”[26]文人型的评点方式给评点者提供了足够大的情感寄托空间,能够自由的对作品进行真善美的情感阐释,从而彰显自己的主体意识。

[1][2][3][4][5][6][7][8][11][12][13][14][15][16][18-25]秦修容.金瓶梅会评会校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8.

[9][10]张竹坡.金瓶梅读法[A].侯忠义,王汝梅.金瓶梅资料汇编[C].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39,25.

[12][美]蒲安迪.明代小说四大奇书[M].沈亨寿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79.

[17]张世君.明清小说评点叙事概念的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320.

[26]谭帆.中国小说评点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87.

I206.2

A

1671-6469(2016)-04-0049-05

2016-03-11

李军峰(1979-),男,山东济南人,山东工艺美术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小说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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