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追寻与身份认同:“老炮儿”的现代焦虑
2016-03-28袁文丽
袁文丽
价值追寻与身份认同:“老炮儿”的现代焦虑
袁文丽
(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广州 510521)
管虎以其熟稔于心的胡同记忆在《老炮儿》影像中勾勒了胡同生态及其小人物的精神气节,触及和捕捉到老北京人在社会转型和变迁中的文化价值冲击。《老炮儿》作为意蕴丰富的文本,建立起了老北京—胡同—老炮儿—传统价值文化之间的同构关联。“老炮儿”隐射的是在激变和急聚转型的现代社会中遭遇现代性焦虑的群体,不可抗拒地抒发对过往逝去的情怀和“规矩”秩序的一种怀旧,对现代性一定程度的反思与批判。老炮儿的焦虑也是在处理从固态型社会向流动型社会转变过程中的文化冲突与身份认同问题。
“老炮儿”;现代性;身份认同;现代焦虑
作为2015年末贺岁档隆重推出的影片,电影《老炮儿》表现了在当今转型期的时代变迁中,“老炮儿”群像在新旧转轨处的不适、焦虑和无奈,引发了对现代性的反思。老炮儿在北京话里特指老北京的“胡同串子”、领着鸟笼瞎溜达的老混混;又指秉持旧时观念与行事准则的老一辈黑社会,坚守着自己的江湖规矩和气节。老炮儿还像侠客,时不时还会锄强扶弱、见义勇为。影片为我们呈现的“老炮儿”六爷是胡同里的土著,是老北京的游荡者、闲逛者,没有正式的职业、身份,在胡同中过着隐逸的生活。“老炮儿”隐射的是在激变和急聚转型的现代社会中遭遇现代性焦虑的群体,不可抗拒地抒发对过往逝去的情怀和“规矩”秩序的一种怀旧。导演希望通过老炮儿呈现老北京小人物的生存,“呈现大时代中小人物精神”,正如管虎说“不是说我恋旧,我迷恋的是中国人身上该有的气质和品质”。[1]
一、胡同生态与“老炮儿”群像构建
作为一直关注小人物命运和底层叙事的第六代导演管虎,土生土长于北京胡同十来年的个人成长经历促使他用充满诚挚的现实主义的情怀呈现老北京的影像世界,描摹老北京人最本真的现实生存图景,触及和捕捉到老北京人在社会转型和变迁中的真实的日常生活世界和价值冲击,从处女作《头发乱了》《上车,走吧》到新作《老炮儿》。《老炮儿》作为意蕴丰富的文本,建立起老北京—胡同—老炮儿—传统文化之间的同构关联,同时勾起观影者不尽的想象力和阐释空间。在这里,不同于那些标志现代化消费空间的摩天大楼的毫无个性,胡同不仅成为北京这座城市的真正经脉和坐标,而且成为标识北京城市个性和精神内涵的所在,成为胡同里“老混混”的价值取向与老北京之历史文化精神的结构性表征。有一首小诗《怀旧的权利》这样写道:
怀旧是一种记忆,更是一种权利。我们都有过对以往的留恋,常驻足于一些卑微的物件面前而长久不肯离去,因为这些卑微的物件构成了个人履历中的纪念碑,使我们确定无疑地赖此建立起人性的档案。[2]
从文本细读的角度,这首诗症候性地凸现这样几个概念:记忆、权利、个人、人性,及对现代化进步的抗衡,与电影《老炮儿》形成互文本性的解读。这构成“纪念碑”的“物件”何尝不能理解为“老北京的胡同”,胡同是六爷的归属,是六爷的精神家园,是充满着旧时记忆和“乡愁”、承载着传统文化观念的“介质”和载体。胡同之外的世界——现代化的北京,是他们陌生的和无法适应的世界。
电影的片头通过胡同里的“抢钱包打抱不平”、“问路”、“提笼架鸟”等事件的叙述,对六爷——“老炮儿”的性格、身份和生存形态勾勒无遗。随着六爷走在胡同的小道上闲逛,摄影机的跟拍为我们呈现了一幅清晨老北京市井生活的真实形态:踩人力的车师傅们、下象棋的老爷老太、闲坐发呆的老爷子、卖艺人、乞讨者、来往的路人以及各种汽笛声交织成了胡同里最原生态的“和谐”市声。接着,小摊贩“灯罩儿”与城管的冲突打破了这种宁静,激起“六爷”侠义相助。管虎以娴熟的北京人的视野,在简短的几个镜头中,通过老北京人标志性的生活情态:下棋、遛鸟、遛弯儿、仗义等,把胡同生态人情展现出来,同时奠定了对六爷“顽主”人格身份叙述的基调。
胡同,成为老北京之传统文化与精神在社会历史变迁的浪沙中沉淀下来的“物”的媒介与象征物,是都市里的乡村,在那里人与人、邻里之间的关系尚能保持着乡土社会的谐和、亲密,超越一切以物质利益、契约和竞争为基础的现代性人际关系。老炮儿整日在胡同里溜达,不愿出走寻找其它的出路,其实是六爷对传统规则、秩序深深的眷恋与执着,不愿在残酷的现实竞争与社会利益面前失去最本真的操守。作为一个“闲逛者”,六爷共享了对自由精神和人格的追守、对世俗社会的抵抗和逃避,是孤独与闲散的人群代表,但其与本雅明笔下的“闲逛者”因闲逛地不同而具有了根本的区别:一个是城市的角落胡同,一个是城市街头,一个作为与现代繁华城市极不协调的一处破落、拥挤、逼仄的遗留地,是传统与落后的表征;一个作为现代都市社会聚集繁华与欲望于一体的百货大楼或橱窗,是消费社会的产物。前者有着恒定的自我价值信念的坚守,后者毫无顾忌地游走,心甘情愿地堕入自我身份的迷失中。
影片通过以六爷为主线或参照,折射了60年后那群“顽主们”如今生活的图景:有的在现实社会中卑微生存、有的还是“桀骜不驯”与现世社会格格不入,有的成为国家的公职人员,也有的成为当今社会的“大红人”——企业老板。在历史和社会的现代转型中,在人际关系和价值精神的急剧变化中,曾经的青春混混已进入中老年,他们早已学会和接受了现世社会中的生存法则,世俗现实的琐碎和平庸早已使大部分沦为庸常者,但他们毕竟不是成长在现代性社会中的个体,年少时的青春理想也许被残酷的现实生存所击碎,但旧时的道德情操和侠义精神的影响却仍是深入骨髓的。其中,“洋火儿”和“老炮”构成了最鲜明的对比。大企业家洋火儿是现代市场经济和社会体制转型中的受益者和深谙时务者,但洋火儿待六爷仍是有情有义、非常敬重。尽管六爷对洋火的务实、功利、效率的态度深为不满,六爷的“无所事事”、视赚钱为不屑与洋火儿“时间就是金钱”之间的冲突,实质上是传统与现代理念、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变与不变之间的冲突、对立。
导演管虎说“六爷是个综合体”“这种人物太多了”,[1]胡同混混老炮儿虽生活在现实社会的底层,是活生生的小人物,但他在精神气节上却不愿卑微地向世俗生活屈服,重视仁义道德,守护着做人的底气和尊严,突显出虽遭遇现代尴尬、但毫不屈服的英雄悲剧感。老炮儿群像体现的是现代化进程中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在个体身上的呈现,虽不能在变迁的社会中寻得安定,但依然坚持自由的灵魂和真挚的人性,对抗的苍凉感悠然而起。
二、代际身份与文化价值冲突
电影前部分饱含着对小人物和胡同生态日常生活的现实主义叙事,以六爷为主线,串联起老炮儿群像的日常生活。而故事的后部分在紧张的冲突与对峙中充斥着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故事结构性的对峙表现在父与子的冲突、老炮儿与小炮儿、老与少、新与旧、现代与传统、贫富之间的冲突与对立,归根结底,故事的根本主线体现于代际冲突,而代际冲突首先集中在六爷与晓波之间的父子冲突。电影一开头,晓波的离家出走意味着父权地位的丧失,六爷的寻子和救子之路也是重建父亲地位和修复父子关系的路径。
在某种意义上,2015年底上映的《老炮儿》与95年上映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形成了一对“有意味”的互文本。六爷作为60后出生的一代,恰恰与马小军那帮“顽主们”的年龄、生活年代和生活方式达到高度的吻合。换而言之,马小军们就是青年六爷的缩影和写照,由于父母不在身边,他们犹如无人管教的野孩子,成天打架斗殴,无所事事,不务正业。他们遇见不平拔刀相助,试图通过武力夺回尊严,争取平等、正义,成为这代人最初的历史。然后,顽主们贪玩成性并不等于一无是处,其不务正业并不等于不学无术,他们经历了现代小青年无法经历的残酷的青春,也拥有现代人难以拥有的激情。“玩”对顽主们来说则是最正经的事,怎么样玩出花样和尊严就获得了人生的价值。“顽主”夹杂着北京特有的地域文化味道和时代印记,在对“游戏精神”的追逐中,它关乎的是一种自由的精神境界和人生状态。
审视老炮儿价值精神的形成轨迹,无法回避和搁置“老炮儿”成长的历史视野和意识结构。对于20世纪60年代的生人,老炮们成长在文革的时代。但充满悖论的是,对于这一代顽主,正是这种集体革命的语境为其提供了“残酷、自由”因而是“阳光灿烂的”青春岁月。其价值观一方面来源于传统的农耕型社会,仁义道德是其价值理念的核心,个人命运与家族、种族、自然等统一的集体利益维系在一块;另一方面,青年时代的江湖义气和英雄主义情结一直是“六爷”心中理想的存在状态和方式,同时与80年代特有的启蒙主义与理想主义裹挟在一块。六爷身上散发着一种浓厚的怀旧情结,他怀念的不仅是美好的青春岁月,更是对传统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祭奠,六爷多次强调的“规矩”,包涵着懂礼貌,讲道理,认规矩,重情义,不冷漠,有担当等丰富的伦理内涵。
电影文本中核心的叙事动力——代际冲突实质上表现在两个方面:六爷与晓波之间的父子冲突、六爷作为“老炮儿”与小飞作为“小炮儿”的冲突。晓波与小飞年龄相仿,同时晓波也是另一种存在形态的“顽主”,因而,六爷与小飞的冲突是父子冲突的延伸与演变,本质上关涉到60后与90后两代人在思想价值和文化结构方面的变换和对立。以六爷为主体的老炮儿群体构成的内在凝聚力是英雄义气,无关乎其出身和家庭背景;而以小飞为主体的小炮儿群体构成则以利益和权力为基础,具有泾渭分明的阶级区隔。代际的冲突实质上是文化价值的冲突,整体而言,关涉到整个社会从群体本位主义向个体本位主义取向偏移;从单一取向向多元取向偏移,从理想主义向世俗、物质主义取向偏移。
价值冲突背后更深层的缘由指向历史与社会的巨大变迁及其结构性变化。按照鲍曼的观点,“流动的”现代性的到来,已改变了人类的状况,否认甚至贬低这种深刻的变化都是草率的。[3]时空的变化推动了现代性从固态的、沉重的现代性向液态、流动的现代性转变。所谓流动,就是指一种不确定性、多变性、不彻底性、未完成性、可能性、开放性、多元选择性和差异性。流动的生活,意味着持续不断的新的开端——正因如此,它也意味着迅速而自然的终结。其一,社会形态不再固定或持久了,正如马克思所言:“一切固定的古代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式的关系等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其二,“社会”已经越来越多地视为一种“网络”而非“结构”(更不要一个稳固的“整体”),临时性的利益群体动摇了连带性的社会基础,稳定的社会结构正在消失或削弱,人的生活方式越来越趋向于片段化的、当下即刻的、反应性的。[4]
60后一代在固态的社会结构中更倾向于核心的、稳定的社会秩序以及与之相应的和谐亲密的人际关系,共同遵守着恒定的信念和共识的“规矩”、礼仪。相比于60年代的“保守”、“责任”、“担当”,生长在90年代的城市个体,耳濡目染市场经济、物质主义的社会意识形态,特别是当今社会已由生产型社会向消费型社会转向,西方社会中功利主义、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实用主义等思想已经深入人心,传统的价值理念分崩离析,核心的价值理念尚未建构起来,在这种多元混杂的思想意识之下,更遑论正确处理义与利的价值关系和尺度。“现今,被宣扬为最符合个体利益的品德不是服从于任何规则,而是灵活性,即时刻准备着在短时间内更换人生策略和生活方式,时刻准备着无悔意地背弃承诺和忠诚(根据现时的可行性来寻求机会,而不是坚持自己一贯的行为准则。”[5]电影中通过几个细节和场景描述了人际关系和价值观念的变化和冲突:
场景1:六爷出租房寻找晓波,晓波的室友兼玩友起初对六爷极尽无礼、辱骂,后来当知道其来历和目的时,则轻描淡写地向六爷转述晓波被抓的经过,作为一个“在场者”和“亲历者”,其显示出全不关乎自己的冷漠感。当六爷反问:“你们不是朋友吗?他都被别人弄走了,你还跟没事似的,跟这儿玩游戏。”对方的坦率回答则是“说实话我跟晓波的交情没那么深,我也不愿意扛这雷。”电影在呈现这一段情境的时候,打破了原本的线性叙事结构,运用蒙太奇的手法,通过闪回、分切镜头等,把晓波的酒吧玩耍、对方的屋内抓人、六爷与其室友的交谈对话、六爷街上急匆行走时的电话寻子,并最后发出由衷地感叹“现在这帮孩子,一个一个真够仗义”等画面并置在一块,凸显了晓波与其狐朋狗友的混乱和脆弱关系,同时与六爷及其老哥儿们的侠肝义胆形成鲜明的对照。
场景2:在晓波从小飞处回来后,父子俩有一个饭馆中交流谈心的长镜头,六爷不解地问:“你们这帮小孩成天都想什么呢?”“除了图钱!图女人!还图什么?”“还有小飞那帮孩子,打别人可以,自己挨打不成,这还有规矩吗?!”而晓波则玩世不恭地回答:“图个乐呗!”“高兴就好!”当六爷说你们这种高兴是建立在别人的难受基础上时,晓波理直气壮地回答“那就没我什么事!”
在共识缺乏的现代都市社会中,现代生活空间的开放性决定了生存方式的运动特征和不确定性,不论在什么程度上,现代人的生活都是漂泊不定的,现代人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固定的家,[6]也就失去了个体精神家园的归属,丢失了传统的价值之根。在现代性的语境中,90后的个体面对流动的都市社会,其人生准则和价值观念也处在流动变化中,无规则、无信仰,充斥着犬儒与颓废,功利与利己等观念。
三、身份的错位与追寻:老炮儿的呐喊
电影文本中的胡同更在一种抽象的历史文化意义上获得了丰富的符号价值,它表征和凝固着老北京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赵园曾在《北京:城与人》中阐述:“四合院——胡同结构,是内向封闭型的生活格局的建筑形态化”,“生动地展示着北京市民的安分、平和,彼此间的有限依存和有节制的呼应。”[7]胡同世界代表着一种“准文化共同体”。六爷的生存情态是属于胡同里的世界。胡同的生态属于相对固态的社会结构,在这里,六爷能找到他们与之匹配的传统规矩、生活方式、价值理念,是六爷文化身份和文化认同的标识。但胡同也并非一派田园牧歌,在现实的琐碎、代际的矛盾、贫富与阶级的对立等具体问题前立马原形毕露。秩序与社会法则的变迁造就了其不合时宜,混迹于胡同的老炮儿于是毫无例外地被放置到了社会的边缘,进入飘零的状态。
走出胡同,进入新北京,走入流动性的现代都市社会中,意味着老炮儿遭遇到价值变迁和身份认同问题。按照斯宾格勒的观点,“胡同”与“胡同外的大北京”的区分相当于“市镇”和“大都会”的关系,相比之下,胡同与居住者之间有一种内在恒定的联系,是贯穿亲情和维护心灵安全的地方,是人类可以依托的“家;而主宰都市社会的已不再是淳化的民风民俗,都市人遵循的是等价交换的商业精神和金钱精神,一切传统的东西对他们都不能构成规约和威胁。[6]171-173在胡同之外,当老炮儿希冀用其以前的江湖规矩解决现在问题时,他发现,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有的规矩已经行不通,这便构成老炮儿身份时空错位的现代性焦虑。
现代人的生活世界中存在巨大的紧张与焦虑,并不是经济与技术发展的问题,而是价值认同问题,是克服对“本体的安全和存在性焦虑”。老炮儿的焦虑也是在处理社会转型期——从固态型社会向流动型社会转变过程中的文化冲突与身份认同问题。在“固态”的时代中,我们被规定、被约束、被划界,虽则生活更可能是“根深蒂固的”、“静止的”,但规范和限制也极易催生我们的依赖性和归属感。在那样的生活中,我们很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在这样一个不断开始、不断变化、不断结束、继而又不断重新开始的时代和生活境况中,我们很难再由历史时间和社会空间搭建的人生坐标中找到自己的定位,界定自我核心的精神内容也被消解了。[4]
饶有意味的是,电影面对六爷的身份焦虑,别有用心的设置鸵鸟意象,寓示着老炮儿的尴尬境遇和无奈心理。鸵鸟与六爷构成了一对相互隐喻和书写的能指的符号。鸵鸟被关在北京大都市一个胡同中的笼子里,这是一种不合时宜的身份错位。这种境遇如同六爷一样,在现代性的大都市里面临价值和时空的错位,只能蜗居在胡同中才能找到一种身份的归属。在另一个层面,鸵鸟心态在心理上又暗喻懦弱之人对现实的逃避,在某种意义上,六爷整日在胡同内溜达闲逛无所事事,一度沉浸在对过往岁月的怀旧情调中睥睨一切,也是对现代性社会的一种逃避。如今年纪已大,生存在社会的低层,不愿改变自己,又无力改变现实,不想向现实妥协,可是现实社会就在变动不居的流动之中,无法抵抗。特别是最后一段,六爷抱着必死的态度奔赴“战场”,骑着自行车碰到从笼子里逃出、欢快奔跑在城市大道的鸵鸟时,异常兴奋,为其呐喊助威。电影对这一超现实的镜头语言进行了奇观化和仪式化的叙述,恰好与六爷生命的最后在结冰的野湖举着刀剑、奋力奔跑的情景形成呼应,接着一群老哥儿在六爷的感染下纷纷挥舞着臂膀向前奔进,那张开的嘴角明明可以听到大家情感的勃发和振聋发聩的呐喊,可电影偏对这些镜头语言进行了慢镜头、无声的特写和呈现,这种刻意的压制更凸显出场面的悲壮感。这是打破枷锁、肆意奔跑的最后的狂欢,这是在为自己的生命激情进行最后的呐喊,是生命的最后的冲刺,这也是对自我个体生命和人格尊严的呐喊,同时也是对憋屈现实的一种宣泄,对权钱阶级的一种无声地抵抗,在貌似荒诞的境遇中实现一次老炮儿生命尊严和价值认同的重拾。六爷以生命的终结带有英雄悲壮的方式解决了所有的矛盾,这既是一种苍凉的坚持,一种荒诞的胜利,也是另一种意义的对抗现实的妥协。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曾经深刻描述过人的存在状态。此在以常人的方式非本己地存在是此在最切近的存在方式,是我们所谓的“常态”,而此在以“我”的独立本真的存在反而无法实现,变成了一种“异常”。它不能从自身出发,没有自主性,不仅一切外在于此在的公众意见主宰着它,甚至此在本身也被分化成了相互牵制的“我”及“我的对象”。按照海氏的理论,作为常人之一与其它常人共在虽是存在的沉沦状态,却也是人之存在的常态,也是人之现实存在获得安全和稳定的方式。六爷用最本真的方式试图抵抗物质和金钱对人的存在的侵蚀,通过貌似闲逛的方式试图摆脱现代性对人的遏制,从而获得灵魂的自由和个体的释放,这种“异常”的方式在现实的层面上,也是使他失去安全感和引发身份认同焦虑的缘由。而片尾一曲《花房姑娘》,又恰当地烘托出六爷对这个时代束缚和现实生存的反抗,“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这既是老炮儿的心声,但又何尝不是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呼声和呐喊呢?
[1] 刘长欣, 管虎. 冯导的表演超越了角色[N]. 南方日报2015-11-19(A18).
[2] 戴锦华. 想象的怀旧[J]. 天涯, 1997(1): 10-17.
[3] 鲍曼. 流动的现代性[M]. 欧阳景根, 译. 上海: 上海三联出版社, 2000: 12.
[4] 赵静蓉. 文化记忆与身份认同[M]. 北京: 三联书店, 2015: 30.
[5] 鲍曼, 谷蕾.流动的时代:序言[M]. 武媛媛, 译. 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2: 1-5.
[6] 赵静蓉. 怀旧——永恒的文化乡愁[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9: 19.
[7] 赵园. 北京:城与人[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189.
Value Pursuit and Identity: The Modern Anxiety of
YUAN Wenli
(Department of Media,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Guangzhou, Guangdong 510521, China)
Guan Hu outlines the Hutong ecology and the spirits of the characters through his familiar memories in film, meanwhile, he captures the cultural value impact of old Beijingers in the process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 and change. As a text of rich implication,builds an isomorphic relation among old Bejing, Hutong,and traditional values. Whathints is the group suffering from the modern anxiety in violent change and transformation, and the film expresses irresistibly the feelings for the past and the reminiscence for “rules”, and the reflection and criticism of modernity in some way. The anxiety ofis the problem of cultural conflict and identity occurring in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solid society to liquid society.
; modernity; identity; modern anxiety
(责任编校:彭 萍)
I 206
A
10.3969/j. issn. 2096-059X.2016.06.024
2096-059X(2016)06–0102–05
2016-09-2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12AZW001),广东省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创新团队项目(37709003)
袁文丽(1981-),女,湖南娄底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文学与影视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