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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

2016-03-26文炜

文存阅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延吉共产党

□文炜



大雪满弓刀

□文炜

刘建章,1910年3月出生于河北省景县,1926年在北京香山慈幼院学习时参加革命。1928年3月受中共党组织派遣到延边地区从事革命工作,历任东满特委(区委)委员、书记,延(吉)和(龙)中心县委委员,珲春县县委书记。解放后,任铁道部副部长、部长、党组书记等职。本文记叙的就是他在极其艰苦和险恶的环境下,出生入死,为民族的解放、国家的独立和人民的幸福不屈不挠斗争的故事。

十八岁书记的建党大业

1928年3月,刘建章被组织上派往延边,离开北平前,中共西郊区委的同志秘密约见了刘建章,先向他简要介绍了延边的形势。

日本鬼子早在二十世纪初就在延边设立了派出所、总领事馆、分领事馆,还开设了“东洋拓植会社”、“金融组合”等经济机构,“三菱”“三井”这些大财团也在延边设立分支机构投资做生意,牢牢把控了延边的政治、经济命脉。东北人民反帝反封建斗争进入新阶段,共产党开始在各地建立党团组织,虽然还不成气候,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上级领导告诉刘建章,此去东北的任务就是给咱煽风点火的,就是给咱燎原的!领导还叮嘱刘建章,到延边之后先安顿下来,等当地党组织与他联系,联系暗号“奉天朋友”。

抵达延吉后,刘建章被分到和龙县稽查处(今龙井市三合乡)小学。学校不大,一共也就四个班,学生几乎都是朝鲜族。

对大城市来的老师,学生们充满好奇,尤其是刘建章荒腔走板的河北版北京话常常招来孩子们善意的笑声。这里与朝鲜的会宁仅八里之遥,两处百姓常常渡过图们江来往。这让刘建章意识到无论是为了下一步的革命工作还是为了生活,他的第一要务都是解决语言问题。

刘建章的记忆力是惊人的,一个月后,他就能用朝鲜语和周围人进行简单对话了。在学生们眼里,大城市来的刘老师太有男神范了,他会踢足球、打篮球、打排球,他会唱歌、唱戏、耍大刀,他游泳还不是咱们的狗刨式而是蛙泳,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浓眉大眼帅呆了!

不出几天,学生们就都成了刘建章老师的粉丝。

刘建章趁机开始“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地向学生们灌输爱国主义、马列主义。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刘建章几乎没费多少劲,就把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对军阀统治的不满种进了学生们小小的脑袋里。

4月的一天,刘建章接到一封信。信里写到:“接到奉天朋友的信,知道你们已到延吉,十分高兴,请抽空到龙井镇《民声报》一叙。

看到“奉天朋友”四个字,刘建章激动得热泪盈眶,谢天谢地,组织上总算来找我了!

中午时分,刘建章已经出现在龙井镇大街上。龙井镇不大,刘建章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民声报》报馆,见到了接头对象周东郊。周东郊的公开身份是《民声报》文艺版编辑。

周东郊向刘建章介绍了延吉党的工作的开展情况,告诉他主要困难是人手太少,力量薄弱,许多事情力不从心,所以,对刘建章他们的到来,周东郊表示了由衷的欢迎。刘建章则把自己和其他十名党员的情况向周东郊作了详细汇报。

周东郊欣赏地看着刘建章,他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年轻人。激情、忠诚、思维缜密加上健康的体魄,这个年轻人具备了成为一名职业革命者所有必要条件,他需要的只是在战斗实践中淬火历练。

1928年8月,经批准,中共延边区委(后改名为特委)在龙井成立,周东郊任区委书记,刘建章任组织委员,这个在延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区委,在《民声报》报馆悄无声息地成立了。

一个月后,延边的共产党基层组织放礼花般炸开,先后建立了十个党支部,共有党员二十二人。延边区委组织委员刘建章能者多劳地兼任了和龙县第一个党支部——中共和龙县三道沟党支部书记。

党支部刚建起来,上面就派下活儿了。中共满洲省委提出了要在延边四县大力推广国学启蒙教育,以抵制日本帝国主义的奴化教育。

这个任务,给大家出了一个难题,当时,各个小学使用的课本全部由张大帅的省教育厅统一编写,统一使用。现在要编写新课本,并且用新课本授课,教育厅肯定不会答应,怎么办?

刘建章想起了自己曾经参加过的北京香山慈幼院的童子军。童子军是向孩子们传递正能量的一种绝佳方式。自己熟悉童子军,建立一支童子军手到擒来,更重要的是建立童子军这样的学生组织,无需教育部门批准,这就能绕过高压线了。

刘建章的童子军军旗一竖起来,呼呼啦啦来了一堆报名的学生。几天后,一支右臂统一佩戴红色袖标的小小队伍出现在学校操场上。红色袖标上印着醒目的三个字:童子军。

童子军在校内有很高的威望,他们佩戴标识,手持棍棒在校门口站岗,阻止社会上的流氓、阿飞进校滋事,他们唱着“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真是威风凛凛,生龙活虎。

随着人气走高,刘建章对童子军灌输的思想开始缩小范围,宣传革命、抗日成为越来越精准的目标,不知不觉中,童子军逐渐成为一支反帝反封建的学生骨干队伍。

刘建章开始带领大家走出校门,开办群众夜校,走街串巷,深入农村和工厂演讲,散发传单,举行秘密集会,唤起群众觉醒。当年在香慈刘建章就办过夜校,这个他有经验,知道对症下药。他跟朝鲜族群众讲课时是这样说的:

政府和日本人半拉眼角没看上你们。而且你们现在纳的税比当年大清时多出三倍不止!

下面骚动了。

现在的政府比大清还不如,光知道朝我们要钱要粮,当我们是聚宝盆呢?收钱收粮也行,毕竟纳皇粮是咱老百姓的本分,哪朝哪代也逃不掉,可你吃饱喝足了,日本鬼子来欺负我们,你又脑袋缩回王八壳不管我们死活,要你这样的衙门有啥用?不如掫翻了重立一个!

刘建章还有一个阵地——《民声报》。

人们发现,《民声报》抨击时事,影射政府,似乎越来越高调了,人们还发现,各版头条的重要文章几乎全部出自北平来的那些老师之手,尤其是署名刘建章的文章,更是文笔犀利,思想偏激,坚决跟政府唱反调。

当地由日本人创办的《间岛新报》疾呼:《民声报》和从北平来的教师是延边地区的两大“魔影”,不除则必乱!

1928年10月,奉系军阀政府把吉(林)会(朝鲜会宁)铁路敦化—老头沟段的修筑权,让给日本“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的消息传到和龙,刘建章带领党支部发动学生举行集会,游行示威,抗议当局的卖国行径。此举提高了学生和工农群众反侵略斗争的觉悟,扩大了中国共产党在民众中的影响。此次活动,既得到了县教育局局长关俊彦和六校校长周玑章等进步人士的多方支持和保护,也受到各族群众的拥护,使党的活动范围进一步扩大。

一天,周东郊郑重告诉刘建章:“据我方情报人员掌握的情况,当局和日本的特务机关已经拟定了一张跟踪和调查的名单,而我不幸榜上有名。如果我有意外,你要接上,这件事已经过省委批准。”

刘建章沉吟半晌,问道:“你……怕吗?”周东郊微微一笑,说出一句被现在影视剧用滥的台词:“怕死就不当共产党了。”

跳跃的烛光放大了周东郊的微笑,放大了两个人印在墙上的身影。“怕死不当共产党!”刘建章永远记住了这句话。他向周东郊发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危险,我都会设法去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1929年1月18日凌晨,谈话仅仅十几天后,警察突袭《民声报》,周东郊不幸被捕。十九岁的刘建章接替周东郊任中共延边区委书记,继续发动群众开展斗争,好像危险从来都不曾存在。

此时,另一位猛人正在赶来捧场的路上。此人姓陈名涛,是东北共产党和中央的联络人。周东郊被捕,陈涛第一时间找到新任区委书记刘建章,商量对策。经过磋商,刘建章和陈涛决定走一步险棋:在和龙县公开召开群众大会,发动群众,给县政府施加压力,争取营救周东郊出狱。

陈涛的演讲空前成功,老百姓炸了窝,广场上群情激奋。当大批警察赶到时,陈涛早已被刘建章送上了开往大连的火车,警察毛都没抓住一根,反而被参加集会的群众团团围住,骂了八辈儿祖宗。东北人暴脾气不好惹,骂完了警察还不算,又围住县政府骂。

现在,周东郊被抓了、陈涛撤了,其他多名党员也转移了,刘建章陷入了孤立无助的境况,但工作不能停,必须让延吉老百姓知道,共产党还在,革命是不会终止的。刘建章召集党员开会,制定了在延吉四县同时贴出揭露蒋介石叛变革命、屠杀共产党罪行的传单,以激励民众斗志的方案。

一个囚徒的偶像派生活

1929年2月9日,除夕,刘建章把一部分传单分发给其他三名党员,其余的全部装进自己的包里,登上火车。他们要去各地分送传单,第一站是龙井。

令人意外的是,车站上军警林立,戒备森严,正对上下火车的旅客进行严格搜查和盘问。刘建章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坏了,估计沿途各站的情况都差不多,同志们带着这些传单谁也跑不掉。几乎在瞬间,刘建章就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低声对大家说:“把传单都给我。”

大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刘建章已经把大家的传单全部塞进自己的挎包,起身向车门走去。临走,撂下一句话:“谁也别跟着我下车,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沉着冷静,赶紧回去向组织汇报。”

说话间,刘建章已经下了车。看着他大大方方向检票口走去,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这是要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掩护大家安全撤退呀!

果然,在检票口,刘建章携带的传单被搜查出来。警察们如临大敌,喊着“抓共产党”,扑上来就把刘建章绑了个结实。火车启动了,看着同志们安全离去,刘建章稍感安慰。

在龙井警察局,刘建章被锁进一间候审室。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高高的墙上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上装着密密的铁栅栏,显然,这里插翅难飞。

过了三四个小时,审讯正式开始。主审是一名中年警官,在问过了姓名年龄职业这些基本情况后,警官话锋一转,突然问:“你是哪年参加共产党的?”

刘建章一脸无辜:“我不是共产党。”

警官冷笑:“不是共产党?你身上带那些传单干什么?”

刘建章更加无辜:“哦,那些传单呀?那是我在上车之前别人托我带到龙井,说是有人来车站取。”

“是谁让你带的?”

刘建章一脸茫然:“我不认识。”

警官一拍桌子:“别耍滑头,不认识,你为什么帮他的忙?”

刘建章在挥舞春秋大刀

“那人给了我五块钱,而且我看那些传单全是呼吁大家抗日爱国的,我觉得这应该不犯法吧。我是个教书的,我在课堂上也告诉学生要热爱自己的国家,要保卫自己的国家,教育局关局长也是这么讲的。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问他。”

审讯暂告一个段落。

再说火车上那几位安全脱险的党员,他们一下车,急忙去教育局搬救兵。最有力的救兵当然是关俊彦局长。关局长一听刘建章被抓,抄起电话就打到了警察局。接电话的恰巧是那个刚审讯完刘建章的中年警官黄泽孚,更恰巧的是黄警官曾经是关局长的学生,关局长向黄警官证明刘建章不仅确实是自己的下属,而且是一位工作认真,为人正派的好教师。这样的好人怎么会是乱党呢?误会了一定是误会……

于是,黄警官在审讯结论上写下了:疏忽致错,严加教育。刘建章松了一口气,以为很快就可以被释放了。但由于抓住刘建章的事情已经上报,延吉镇守使签署命令把刘建章送到最高官署,继续审讯。

第二次审讯开始了,这次的主审官是一位军法处长,内容和第一次审讯基本相同。刘建章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共产党,就是个爱国青年。军法处长显然对这个案子对刘建章都没什么兴趣,草草走了一遍程序,呵斥刘建章说:“小小年纪懂什么?中国有一个国民党就行了,还闹什么共产党,别跟着人家瞎起哄,到时候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刘建章假装诚惶诚恐地直点头:“是是是……长官教训得极是。”

第二次审讯结束后,刘建章被押送到延吉监狱关押,等候最终判决。

因为刘建章跟“共匪”挂边,典狱长怕跑了政治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就对刘建章不仅给予“单间”待遇,而且赠送二十四小时佩戴脚镣的VIP特殊服务。那个脚镣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坚硬粗糙,不出一天就把刘建章的脚踝磨得鲜血淋漓,到了晚上,因为戴着脚铐,没法脱棉裤,只好和衣而睡,又冷又难受。

每天上午有十分钟放风时间,别的犯人都在院子里溜达,就刘建章戴着脚镣没法走路,只能靠着墙根晒太阳。犯人们见刘建章又住单间又戴脚镣,私底下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也有人说他是共产党,总之,厉害角色!

刘建章呢,谁看他一眼,他都微笑点头,亲善又明星范儿,渐渐的,犯人们都在心里喜欢上了他。住在隔壁的犯人季国璋更是主动靠近,向他传授“狱中生活实用手册”,比如怎么把棉裤从裤裆到裤脚剪开,缝上诸多带子,穿的时候系上带子,脱的时候解开带子,再比如怎么用棉布把脚踝厚厚缠起来,让脚踝和脚镣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就不磨脚了。刘建章照着做,果然舒服多了。

判决书终于下来了。罪名:共党嫌疑,刑期:一年。刘建章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没有暴露身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渐渐地,他和犯人们也混熟了。有人问他:“听说你是共产党?”刘建章神秘地笑笑,没有回答。那人又问:“听说共产党都是武艺高强的人?能飞檐走壁能百步穿杨还能刀枪不入?”这一问倒真是提醒了刘建章,我干嘛不给大家讲讲共产党是什么人,这不也是宣传鼓动吗?刘建章说:“没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共产党也是人,跟你我一样,有血有肉,有老婆有孩子,但可都是些能人,要跟政府干跟日本人干,没点本事哪儿行?”

刘建章的话引得屋里的狱友都围过来。他们好奇地问这问那,尤其对共产党,充满了好奇和模糊的认同感。

那个时代,监狱里根本没有任何精神生活,刘建章就给大家讲故事。当然,刘建章的故事带有明显的功利色彩,比如岳飞抗金、戚继光抗倭等等,说的是古代的事,讲的可是当下爱国抗日的理儿。渐渐的,刘建章像一块吸铁石般吸引了牢里的每一名犯人,连典狱长也忍不住来蹭听他“故事会”。

典狱长姓涂,也是苦出身,虽然端了政府暴力机器的饭碗,但心地善良,对苦出身的犯人们管束并不严厉,对能讲故事的刘建章尤其和善。典狱长还对他委以重任。监狱里设有教务主任,负责给犯人上课洗脑。这位教务主任因为体弱多病,班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上一课,永远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改邪归正,重新做人”这些毫无创意的老套话,颠三倒四的说教搞得犯人们一听课就打瞌睡。现在好了,有了刘建章这个会讲故事的教书匠,不用白不用。监狱里,自己眼皮子底下,就算是共党嫌疑犯,谅他也整不出啥妖蛾子。

就这么着,共党嫌犯刘建章站上了张少帅大牢的政治课讲台,确实有点黑色幽默。

最初讲课,典狱长还安排一名持枪狱警在一旁监听,几次之后,士兵来汇报:“刘建章讲的都是历史上的经典故事,反正都是保家卫国让人学好的。”

典狱长问:“那犯人们呢?还睡觉不了?”

狱警说:“犯人们眼珠子瞪得溜圆,听得入迷,课堂纪律超好。”

典狱长一听,干脆让监听的士兵哪儿凉快哪儿稍息去了。这下,刘建章干脆抛开原教材,给犯人们讲日本如何侵略中国,侵略朝鲜,欺压凌辱中朝两国人民,“二十一条”是卖国条约,号召大家团结起来,跟小鬼子对着干!跟军阀对着干!跟天下所有地主老财老板工厂主对着干!

那个冬天,刘建章为延吉监狱所有牢房的犯人讲了一遍课,典狱长又安排他去监狱的工厂讲课,现在,犯人们都尊称刘建章为“教师爷”。典狱长的勤务兵申守义,不可救药地迷上了刘建章。申守义几乎成了刘建章的影子,看他练拳,听他讲课,找他闲聊,跟他度过的每一分钟都那么有趣那么快乐。

在接触中,刘建章发现,申守义为人正直,思想进步,便产生了发展他入党的念头。如果申守义成为党员,就可以通过他和外面的同志联系上,当然,这件事同时也非常危险,万一不慎暴露了自己共产党区委书记的身份,后果将不堪设想。刘建章决定,进一步试探申守义。

有一天,申守义又来找刘建章聊天。刘建章向他描述了苏联成为社会主义国家后,人民幸福生活的美景,告诉他那里没有地主,没有资本家,没有剥削,人人平等……

申守义听着,神往地说:“那多好啊,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像人家苏联那样呢?”

刘建章拍着他的肩膀,肯定地告诉他:“只要有共产党,有大家的力量,我们很快就可以实现。”

申守义激动了:“真的?如果这样,我也愿意为共产党做事!”

刘建章要申守义给接替他工作的赵志刚同志带了一封没有任何破绽的信,申守义带回了赵志刚的复信。刘建章观察了一段时间,一切正常。

不久,赵志刚和区委的王耿同志到监狱探望刘建章。刘建章跟他们讲了申守义的情况,希望区委在外面做一些了解和考察。经过细致考察,组织上批准了申守义加入中国共产党。

申守义的入党仪式是在负责监视赵志刚探视刘建章的场合进行的,就这样,刘建章愣是以一个囚犯的身份把典狱长的勤务兵发展成了共产党员。在整个革命战争年代,刘建章就像一部宣言书,一个宣传队,一架播种机,走到哪里就把党员发展到哪里,把共产党的理想信念传播到哪里,这种责任感使命感已经成为他的生活习惯。

屡败屡战

1930年初,刘建章服刑期满。当监狱的大铁门重重在身后关闭,刘建章抬头望一眼干净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嘴角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

出狱后,按照组织安排,刘建章留在延吉,公开身份是局子街北山小学教员,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及全校的体育老师。这些,对刘建章而言,驾轻就熟,他开始了他的老本行:向学生灌输革命思想,揭露日本侵华暴行和国民政府的黑暗腐败,激发学生对日本人的仇恨和对国民党的不满。

刘建章常常把《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这样的禁书包上《啼笑因缘》一类的畅销书封面,借给学生们看。在刘建章的煽乎下,北山小学进步学生越来越多,组织上认为时机已成熟,下达指示:在北山小学建立党支部,由刘建章担任支部书记。

刘建章入狱后,中共满洲省委派其他人来东满恢复党组织的工作,建立了东满特别支委,任命了新的特委书记。刘建章出狱后,甚至没能成为东满特支的领导成员。

这是有特殊原因的。作为一个成立时间不长的新生组织,共产党多多少少存在着盲动和幼稚,在一些人眼里,为党牺牲的英雄主义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最高境界,而被捕远不如牺牲壮烈,尤其是被捕后又出狱就多少沾了嫌疑的边儿,但是,在刘建章的一生中,无论被信任还是被猜忌,无论被重用还是被闲置,只要是来自组织的决定,他都毫无怨言地全盘接受,履行了十六岁那年,向党的承诺:服从纪律,牺牲个人。

1930年,官越做越小的刘建章正心无芥蒂地带领学生们参加延吉革命史上轰轰烈烈的“红五月”暴动。

当时,中共满洲省委给东满特支下达了《全满农民斗争纲领》,要求尽快发动群众举行暴动,阻止日本帝国主义在东北境内修建铁路,瓦解日本要发动的全面战争(这么大的口气,确实够盲动)。东满特支为此进行了详细的策划,将时间定在五月,并取名为红五月暴动。

刘建章带领学生们到处张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没收地主土地”、“不分民族人人分配”等口号的传单。接着,全县中小学全部罢课,学生娃娃不上课,全都上街游行,向政府示威。工人农民和市民们先是出来看热闹,看着看着,觉得学生们喊得有道理,就纷纷加入进来,游行的队伍越来越长,喊声越来越大,连“打倒国民党军阀”、“建立工农苏维埃政权”这样最敏感的口号都喊出来了。

5月25日,霹雳一声震天响,全东北地区的第一个工农政权——药水洞苏维埃政府成立了。斗争行动委员会鼓动工人、农民、学生和其他各行各业的民众走上街头,砸毁日本人开在延吉的商店、公司,袭击和焚烧地主买办的仓库、住宅,平时最骄横的土豪劣绅、有钱人闻风丧胆,四处奔逃,暴动持续了三天,政府机构陷于瘫痪。

1948年,刘建章和爱人刘淑清。

2004年8月,刘建章为新落成的大荒沟党史教育基地揭牌讲话。

2005年9月3日,胡锦涛为刘建章授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并握手问候。

8月13日,中共延和中心县委正式宣告成立,驻地设在龙井,刘建章是县委委员,革命形势一路高歌猛进,到9月初,党员已发展到三百三十人之多。

“红五月”暴动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人和东北军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对药水洞苏维埃政权,他们的态度高度统一:坚决扼杀!

于是,昨天还相互戒备的日本鬼子和东北军阀突然又穿上了连裆裤,出动大批军队、警察对共产党及民众进行了联手绞杀。几天功夫就有三千多人被捕,一百九十多名共产党员壮烈牺牲,斗争指挥者暴露,东满特支被破坏,药水洞苏维埃政权遭到毁灭性打击。

革命失败了,这次失败使从香慈来延边的所有小学教员遭解聘,大家只好转移到奉天或返回北平。在这次高调的暴动中,一直隐藏很好的刘建章也暴露了。

薄暮时分,校长带着警察悄悄来抓刘建章,幸亏守大门的校工张东山冒着危险跑来通知他,他赶忙跳墙逃出了学校。

可是,警察的搜捕队到处在抓共产党,去哪里存身呢?一个大胆的想法蹦出来,对,去延吉监狱!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刘建章趁着夜色悄悄来到监狱,找到教务主任赵中相,打着哈哈说自己明天要去龙井办事,路过此地,因带的盘缠不多,想到老朋友这里借宿一晚。

这个不好好上班的赵主任从不关心政治,对刘建章这位“红五月暴动”主要领导人的典型事迹竟全然不知,更不知道刘建章此刻的身份比坐牢那个共党嫌犯还重口味:确凿的共党分子。他没心没肺地跟刘建章开着玩笑:“咋的,监狱没住够啊?”刘建章说:“只要你欢迎,我就来住,呵呵……”

就这样,刘建章骗过了稀里糊涂的赵主任,在延吉监狱度过了一个安全的夜晚。那一夜,为了找到刘建章,警察们几乎把小小的延吉县翻了个遍,可他们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此刻,刘建章正在监狱里睡大觉呢!

天蒙蒙亮时养足精神的刘建章溜出监狱,健步如飞离开了延吉县城,经过帽儿山,来到龙井,敲响了曾经的狱友白道吉的家门。

白道吉亲热地把刘建章让进家门。得知了刘建章当下的处境,白道吉拍着胸脯向自己崇拜的教师爷表示:“想住多久你就住多久,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就这样,白道吉不仅收留了刘建章,还成了刘建章与党组织的联络员。为了麻痹敌人,组织上放出风来,称刘建章已经跑到上海去了。警察得到这个消息,在黑名单上划掉了刘建章的名字,心里总算落了停,难缠的共党分子,祸害上海警察去吧!

史上最寒酸的县委书记

一个月后,就在延吉警察局彻底放弃刘建章后,杀不光的共产党在珲春组建了中共珲春县委,刘建章化名刘春江,出任首任县委书记。

这一次,给刘建章提供慷慨帮助的是另一名曾经的狱友——季国璋。对自己崇拜的教师爷,季国璋不仅包吃包住,还出谋划策,帮刘建章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办公地址:大荒沟。

第二天一大早,刘建章和季国璋、交通员上路了。他们很快就进了山。虽然才进10月,山里已经下了两场大雪,厚厚的雪地上,杂乱地留下各种野兽的足迹,唯独没有人的脚印。路很难走,幸亏季国璋扛了一把铁锨,一路铲一路走,这样走了约莫一个半天,终于来到一个较为平坦的山谷。

山谷里,几间猎人废弃的小木屋被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包围着,季国璋撂下手里的铁锨说:“就是这里了。夏天日头晒不着,冬天白毛风吹不着,狗日的警察逮不着,怎么样?”

刘建章哈哈大笑:“好地方!中共珲春县县委书记刘春江宣布:中共珲春县县委正式成立!哈哈哈……”

笑声震落了树枝上的积雪,震飞了鸟巢里的两只小鸟。那是1930年10月,瑞金苏维埃政权尚未成立,中共中央还挣扎在危局重重的大上海,中国工农红军也没有集结,以游击的形式艰难游离在南方最偏远贫困的山区里,那时的中国革命处于绝对低潮期。刘建章内心深处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也许,在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理想实现的那一天了。即便如此,刘建章从没有过瞬间的动摇。他,是最虔诚的共产党人。

几间漏雨透风的破房、几条生锈的破枪外加一些手榴弹,就是珲春县委机关的全部家当了,首任县委书记刘建章当仁不让地成为中国共产党史上最寒酸的县委书记。

晚上睡觉,床铺、被褥一概没有,大家挤在稻草堆里,冻得牙齿直打架,刘书记发话了,没钱没枪没关系,咱有坚定不移的信仰,有满腔的热血,还有一颗不怕砍的脑袋,还差啥?齐活儿!拉开架子干吧!

在刘建章的感染下,大家白天饿着肚子唱着《国际歌》刻钢板,印传单,晚上换上朝鲜族服装,走街串巷搞宣传鼓动。刘建章穿朝鲜族服,说朝鲜语,还学会了朝鲜歌舞,辗转于清水洞、槟榔沟、三安、中岗子等村落开展工作。每到一户,他盘坐在朝鲜族老乡的大炕上,口上“阿妈尼”、“阿爸吉”不住声地叫着,向群众讲岳飞抗金和义和团反帝的故事,教群众唱岳飞《满江红》,讲农民最关心的土地问题,讲日本人和国民党的统治压迫……他在群众心中播下信仰的种子,让它们茁壮生长;他给被压迫者点起了一盏灯,使他们看到了前进的路。

这个热情胆大主意多的年轻人很快赢得了村民的拥戴,好几次碰上警察的巡游队进村,刘建章都是被村民藏到家里,摇身一变,成了村民的小舅子或二大爷家的三表弟,蒙混过关。

刘建章足迹所至的一个个村庄升起了革命的曙光,照亮了珲春黑暗的夜空。混沌沉睡的民众从梦中醒来,他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投身于革命斗争的洪流中。清水洞、中岗子、骆驼河子秋收起义吹响了反帝反封建斗争的号角。

除了搞“反日会”、“农民协会”、“妇女会”、“儿童团”等这些惯常套路,珲春县委还组建了飞行队。当然,飞行队配不起飞机,从鬼子、警察那儿缴获(其实就是偷)的几辆自行车是飞行队的最高配置。

杀恶霸地主、在红白喜事上演讲、贴标语发传单,飞行队来无影去无踪,搞得敌人头疼无比。在国民党县政府的恳请下,日本情报部门业内资深人士亲自出马,伸出猎狗般的鼻子四处狂嗅,终于搜集到可靠情报:珲春,中共县委负责人名刘光公(刘建章在龙井时的化名)领共党若干,聚集大荒沟一带……”另有情报:“风闻刘某者,新近从延吉过来,有共化行为,曾在哈达门村吴金魁家落脚……”敌人一直在跟踪追捕他,但由于县委机关隐蔽和群众掩护,敌人的企图没能很快得逞。

1931年初,游巡队集合了上百人,悄悄摸到大荒沟,意欲清剿中共珲春县委,并活捉赤匪头子刘建章。

危机关头,刘建章碰巧出差了,机关其他同志也都出去公干,游巡队跋山涉水忙活了半天,连共产党的一根汗毛都没捞到,气得一把火烧了那几间破房,回去的路上顺手抓了曾经留宿过刘建章的季国璋的姐夫吴金奎,回去交差。

去东满特委汇报工作的刘建章对家中变故全然不知。办完公事,回到珲春,顺便去季国璋家讨口水喝。一进门,把季国璋吓一跳:哎呦我的刘大胆,你还在这儿晃悠呢!警察天天来我家搜捕你,开出的赏金是“一两金子一两骨,一两银子一两肉”,你万万不可停留,赶快走!

季国璋拉着刘建章就往外跑。边跑边说:“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直达图们江,你赶紧过图们江到朝鲜去,就安全了。”

季国璋送刘建章到村口,给刘建章指明了小路,就挥手让他赶紧离开。走出好远,刘建章回头望去,季国璋还在岸边挥手,示意他快走。刘建章最后望了一眼模糊在暮色中的季国璋,在心里说:“等着我,等到胜利的那天,我一定回来看你。

那个逃离的冬夜,东北大地千里冰封,刘建章踏着厚厚的冰碴碎雪,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前行,无数次地摔倒再爬起来,一口气跑了几十里,终于甩掉了警察的追捕,赶在天亮前渡过了图们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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