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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札中的孙犁

2016-03-29毛乐耕

文存阅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书札孙犁萧红

□毛乐耕



书札中的孙犁

□毛乐耕

《孙犁书札》:一本别致的书

2012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很别致的书:《孙犁书札:致姜德明》。这本书一出版,就受到了读者的欢迎。此书的编撰者,是著名的书话家、散文家姜德明。

姜德明与孙犁的交往,始于1977年秋天。那时,经姜德明之手,孙犁在《人民日报》副刊上发表了《在阜平——〈白洋淀纪事〉重印散记》一文。从此,住在北京的姜德明和住在天津的孙犁建立了联系。作为《人民日报》的副刊编辑,姜德明自然把孙犁这位从老解放区出来的著名作家列为重点作者,“紧追不放”,频频向他约稿。孙犁也时有稿件应约,并因此与姜德明有了书事和稿件方面的来往。姜德明与孙犁的互通书札,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起初,姜德明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作家手迹的珍贵”,孙犁前三年(1977年秋至1980年9月前后)给他的书札没有保存下来,很遗憾地散失了。后来,姜德明领悟到了老作家手迹的价值,就做了有心人,将孙犁的书札很精心地收集和保存起来。经过许多年的积累,姜德明现在存有孙犁给他的书札一百二十三件,时间是从1980年10月起至1995年7月止。这些书札,自然成了研究孙犁的宝贵资源,也是“孙迷”们乐见的爱物。2012年,在百花文艺出版社的建议下,姜德明选出了孙犁书札一百一十一件,另附孙犁为姜德明藏书的题词四篇、姜德明历年来写的关于孙犁的评论文章七篇,编成了《孙犁书札:致姜德明》一书。

这是一本很有特色制作很精致的图书。孙犁的书札全部依原件照排印出,另附编著者姜德明的释文和简注,使读者对这些书札的来龙去脉、写作背景和写作缘起有更清楚的了解。书籍开本为880×1230毫米,1/16,用浅黄色纸印刷,装帧简洁大方,朴素沉稳,宜读宜赏,也很有收藏价值。

是有心人姜德明的精心收集和保存,成就了这一本别致的书。

自然随意 敬惜字纸

《孙犁书札》这本书将孙犁十多年来写给姜德明的书札进行了一次集中展示,由信及人,见字如见面,让读者通过书札看到了一个性情中的孙犁,一个真实的孙犁,一个“孙迷”们所乐于见到的孙犁,可以走近的朴素的孙犁。

这些书札的书写形式自然随意,经济方便,完全是从沟通信息的实用角度而写出的,现在能成为读者喜爱的收藏品,也是“无意插柳柳成荫”。

从形式上看,书札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信件,二是明信片,三是便条。从书写工具上看,用硬笔(钢笔、圆珠笔)的较多,也有少量使用毛笔。从纸张上看,用明信片的最多,有六十多件;用信笺的有四十多件,这些信笺用纸多种多样,并不考究,可能是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此外,还使用了一些从其他纸张上裁下来的空白小纸条,(有几封,还留下了旧书上的页码),这样的有二十多件。

孙犁爱用明信片,我的猜想是所写内容都是并不需要避人的光明磊落之语,而明信片使用起来简单快捷,十分方便。用零散的空白小纸条,更体现了孙犁对纸张的“敬惜”,体现了他的朴素和节约,这无疑是一种优良的品质,一种美德。书札绝大多数都是竖行书写,保持了一种老派的风格,这应该是孙犁的书写习惯所致。

孙犁的字体,无论是硬笔还是毛笔,都风格鲜明,流畅中见老到,秀逸中孕骨力,认真严整,笔划清晰,很耐看。

孙犁晚年,虽然身体常有不适,心脏、肠胃时常闹病,但他思维清晰,思路畅达,写信总是一气呵成,特别是一些篇幅较长的书札,如1981年12月18日晨(这一封用毛笔写)、1985 年11月3日晚(这一封用圆珠笔写)的两封长信,信手写来,内容表达清楚明确,观点鲜明,行文畅达,在书写上字迹端正,下笔流利,行间距严整,文字无一处涂改,可见孙犁的文字功夫,真正是炉火纯青,宝刀不老。

撰文写稿 态度严谨

从这本书札中,可以看到孙犁处事认真,写稿撰文的态度十分严谨。人到晚年的孙犁,已经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老作家了,无论是他的名气还是学力,都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但他并没有以名家权威自居,仓促地应付式地随便作文,而仍然是认真地对待每一篇稿件的写作。1981年6月,姜德明约请孙犁写一篇评价萧红的稿件,孙犁回复说:“关于萧红的稿,则希望再容一点时间,我重读她的作品后再试写。”这以后,孙犁设法借到了萧红的著作,进行了认真的“重读”,同时还重读了鲁迅、茅盾等人对萧红的评论,在此基础上,他写出了颇有分量的《读萧红作品记》。

在这篇文章的开头,孙犁这样说:“大概是前两个月吧,一位相识者去东北参加纪念萧红的会,回到北京,曾给我来信,要我谈谈萧红作品的魅力所在,探索一下她在文学创作中的‘奥秘’,这确实不是我的学力所能完卷的。不过,我总记着这件事。近日稍闲,从一位同志那里借来一册《萧红文选》,一边读着,一边记下自己的感触。”老作家孙犁的写作态度,严谨而谦虚。

再如1981年7月8日到16日,在短短的八天时间里,孙犁就接连给姜德明发了三封信,为的则是同一件事:关于某篇稿件“附记”的修改与刊用。在7月8日的信中,孙犁说:“我写的附记,如可用,请删去最后两句。”到12日,孙犁又寄出一信,说:“考虑到一些问题,我写的那‘附记’,请不要用了。”到16日,孙犁因为接到了7月14日姜德明的回函,也许是出于对姜德明意见的尊重,孙犁专为此事又寄出了第三封信,说:“附记删去最后两句,可发。”为了一篇稿件附记的修改与刊用,在老作家孙犁这里,竟是经过了反反复复的推敲和斟酌,可见在孙犁的心目中,对每一篇作品的写作、发表,哪怕是一篇短文、一个附记,都是十分严谨,十分慎重,不厌其烦,一丝不苟的。

真诚直率 关爱青年

从《孙犁书札》中,还可以看到孙犁为人真诚,待人惟善,关爱青年作家的高洁品格。

例如孙犁对当时还是青年作家的贾平凹的态度,就充分体现了他的这种品格。1980年11月5日在信中谈到贾平凹的散文时,孙犁写道:“对于贾平凹近日散文,你所见甚是。这两天我读了他两篇散文(一在《天津日报》,一在《人民日报》),都觉有空虚之感。青年同志们,爱上什么是执著的,过一个时期,自己会觉悟过来,则能改弦更张。而前期之作,亦非为空费力气。你也可以写文与之从容商讨,促其考虑。”在信中,孙犁指出了贾平凹散文中出现的“空虚之感”,这当然是批评意见,但孙犁的这个批评是发自内心的,是坦率真诚的,是关心青年作家的成长,是培花育果,而不是扼杀。孙犁对贾平凹的创作十分关注和赞赏,所以对贾平凹作品中出现的不足和偏差,他是从爱护的角度出发来批评,来“促其考虑”。关于这件事,孙犁后来在《再谈贾平凹的散文》中也曾较为详细地提到过。老作家对青年作家的这种出于“真诚”的爱护,很让人感动。

1982年,百花文艺出版社要给贾平凹出版散文集,孙犁很热心地为他写了一篇序言,1982年6月5日序言写好以后,孙犁乘兴就寄给了姜德明,紧接着,孙犁于6月9日又给姜德明寄去一信,信中说:“日前寄上贾平凹散文集序一稿。此稿请先在你那里放一放。因为我考虑,要先征求一下贾君的意见。”十天以后,6月19日,孙犁又给姜德明寄去一信,说:“已得贾平凹复信,那篇序文,可以发表。”

贾平凹当时还是一个青年作家,孙犁能为贾平凹写序,是对他的最大帮助,最大扶持,但在这种情况下,孙犁仍然很谦虚,很尊重青年人,把相互之间的关系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这是多么博大的胸怀!当然,受到孙犁关心和爱护的青年作家并不止贾平凹一人。孙犁对青年作家的爱护是有口皆碑的。

严肃正直的老作家

从《孙犁书札》中,不但能看到孙犁真诚善良,爱护青年的一面,还能看到孙犁严肃正直,旗帜鲜明的另一面。

对于社会上文坛上出现的某些不良现象,孙犁并不做一个无原则的好好先生,相反,他能够负责任地提出批评意见,表明自己的观点。1981年12月18日的信就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例。孙犁在信中很严肃地义正辞严地说:“我对任何作者,无个人恩怨,但颇看不惯一些人的作法,他们把文坛弄成了官场、交易所、杂巴地,卑鄙肤浅,使人气恼。现在有些人,以保护青年作家的面目到处巡逻,谁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则被指斥为苛求,为嫉妒。”“我以为现在拿着保育院的手绢,给青年们擦眼泪的人,很可能就是过去惯于挥舞棍棒的人,随着形势,变化其手中的武器罢了。”平心而论,若干年来,在一些不良倾向的影响下,文坛上五光十色的怪象怪事确实不少,作为一名老作家,如若对许多不正常的现象装聋作哑,视而不见,甚至同流合污,也顺手捞得一点个人的名利和好处,那实在是太庸俗太世故太自私了。但富有正义感的孙犁不是这样的人,他出于公心,敢于直言,有是非观念,这是难能可贵的。

再如,有一段时间,文化界出现过一种不正常的现象,对某些历史上有污点的人物,常常作出并不恰当的评价,甚至是美化。孙犁是一位抗日老战士,是从抗日根据地走出来的作家,他对日本侵略者侵略我国的那段历史,有切身的感受,国仇家恨,是不能忘记的。因此,他对那些不正常的现象,自然会毫不客气地批评。在1994年3月25日的信中,他就明确地说:“文化界确有一些反常现象,除去周氏,如罗振玉、郑孝胥等,都受青睐。甚至有人拟建立租界博物馆。据说租界‘孕育’出了一种‘文化’。”孙犁的批评,是非观念非常明确,体现了他的正义感和原则立场。

吉光片羽 真知灼见

在孙犁与姜德明长达十多年的信函来往中,孙犁经常随兴对许多文化现象、学界人物、读书作文等事项发表看法,进行评点。这些文字,虽然比较零散,但却是吉光片羽,弥足珍贵,其中许多真知灼见,捡拾起来,颇可见出孙犁的思想、学力、性情和趣味。

如孙犁有一次购买了黄濬的《花随人圣庵摭拾》后,1984年11月23日在信中说:“此人所作笔记,虽亦多自书上来,然系辑录,非抄录。如对王湘绮逸事,即必须通读其日记,方能有所得。所以说,他这部笔记,还是下了功夫的。”

1985年2月14日,孙犁在读了《一士类稿》后,在信中谈到,自己对这本书“读起来还是有兴趣的。其中关于王闿运及章太炎,材料甚多,很有用。他虽然也是抄书,然剪裁得当,按语亦平和公正。甚不易也。”1986年1月27日,在收到姜德明“惠寄”的徐一士著作后,孙犁复信说:“今老矣,反觉此等作品较之煊赫一时之所谓文学创作,对人更有用处,故多方收罗读之不厌。”

《花随人圣庵摭拾》和《一士类稿》,都是现代文学史上比较著名的笔记小品类文字,孙犁对这两本书的评价,体现了他对这类书籍的撰著手法、文史价值的肯定。

孙犁的阅读,有时也涉及到香港的报刊,他的见解,也很有意思。1982年3月12日,他读了姜德明寄给他的“港报剪件”以后,在信中说:“我读着很有兴味,他们的书评写得质量不低,但标题有时吓人,有点商业性。”1993年2 月9日,他读了香港某刊后,在信中说:“港刊文章,水平似不高,所谈党史、鲁迅,如隔靴搔痒,且多臆断。”说得很坦率。

这一类的文字还有很多,如谈《金瓶梅》、谈古人的信札、谈字帖、谈写人的随笔、谈注书与书价、谈书的编辑与印制,甚至是谈地方风味小吃、谈养蝈蝈等,都言简意赅,很有价值。

孙犁致姜德明书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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