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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称的初始功能:表小?表昵称?

2016-03-25袁翠

现代语文 2016年2期

摘 要:朱晓农《亲密与高调》一文认为小称先有“示爱”义,而后附带“表小”义。本文对朱晓农的论据提出两方面的质疑,指出这一结论会遇到两大问题:不符合汉语史发展实际;不好解释小称可兼表轻蔑鄙弃的现象。本文认为小称的基本功能是表“小”,再发展出“示爱”义。此观点能较好地解决上述两个问题,并且也能得到现存方言材料的支持。

关键词:小称 表小 示爱

一、引言

小称变调在方言研究中是一个热点,朱晓农《亲密与高调》(2004)引入“高频声调表示体型小”这一生物学原理来解释汉语方言中的小称现象。阐释了儿鼻化和高调化的来源及相互关系、高调化的多种形式及相互关系,并进一步用亲密高调论解释了北京“女国音”等语言现象。

朱晓农(2004)论述全面,条理清晰,且运用了生物学理论,将汉语方言置于更广阔、更有普遍性的理论背景下,很有说服力。文章一经公开,引发了学界很多的关注。而笔者注意到一个问题,即以往研究方言小称的大多学者都认为小称初始功能是表“小”,随后再发展出昵称功能,如陈忠敏(1992)、郑张尚芳(1979)、石毓智(2005)、曹志耘(2001)。而朱晓农在文中持相反观点。他指出:小称“严格说起来,应该叫‘昵称而不是‘小称”,它“是从示爱中发展出来的,表‘小则是附带、伴随的含义。”

二、“小称初始功能为示爱”观点所存在的问题

朱晓农提出小称先有“示爱”义而后附带表“小”这一观点的依据有二。

第一,就儿鼻化来说。根据郑张尚芳(1979)提出的温州话中“惹厌的小东西如‘蚊虫、苍蝇、胶[扎虫]、茭虱、老鼠从来不加儿尾;以及一些有趣的令人喜爱的事物也可以加“儿”,而不管体型大小,如“笑脸儿、好吃梨儿、笑话儿、快活相儿”,朱晓农得出一个条件矩阵,认为“‘爱昵是小称的充要条件”“推广开去,充分性不一定得到保证,但必要性不会有问题,即不爱昵的东西不会小称他,除非想显示同情或想说反话。”

第二,就高调化来说。依据高调表“小”源自模仿婴儿声音的假说(Ewer,1968),推测“小称调可能起源于儿语”。认为人们在与孩童说话时故意模仿儿童的高调而使用高调称呼和高调词语,以拉近和孩童的关系。之后再移植到成人语言中以示爱。再进一步演化为一种形态构词。

笔者认为,这些论述当中存在一些问题。

先看第一个论据。笔者以为,用温州话推广来总结得出小称先有“示爱”义而表“小”是附带的这一结论有所欠妥。据观察,历史上有不少这样的说法。例如:

(1)“口共经文语,借猫溺鼠儿”(《王梵志诗校注》)

(2)“搓得蛾儿黄欲就”(《全宋词》)

(3)“虫儿真个忒灵利”(《全宋词》)

这里的“鼠儿”“蛾儿”“虫儿”都是“惹人厌的小东西”,据此看来,“不爱昵的东西不会小称他”的说法欠妥。而对于“笑脸儿、好吃梨儿、笑话儿、快活相儿”,笔者认为此处的“儿”已经是泛化的构词法了。正如朱晓农在前文解释儿鼻化兼表喜爱和憎恶的现象时(如“画眉儿、金戒指儿”表喜爱;“狗官儿、拖油瓶儿”表憎恶)说“这里表喜爱、憎恶、亲热是那些词根里本来的意义或它背后的社会文化引申联想义,而不是儿鼻尾的功能”,此处的“儿鼻化已经中性化了”“是应用非常广泛的构词手段,含义已不限于爱称昵称了”。同理,“笑脸儿、好吃梨儿、笑话儿、快活相儿”的喜爱情感也是由词根义赋予的,而非“儿”的“小称”义。

第二个论据。依据生物学假说来做出“小称调可能起源于儿语”的推测也有一定道理,但是在这里还要注意一点,即该推测的生物学基础是小体型生物发出的音调偏高,我们完全可以设想这样一种可能:人们在称呼小生物时,借用小生物的“高调”这一突显特征来命名,这是符合人们的认知机制的。所以高调在最基本的层面是先和“小”联系在一起的,而后才可能用于表示“亲昵”。正如作者所言,作者所持观点和生物学起源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起源错位情况”[5],但是作者并没有对这个错位现象进行解释。

笔者还认为,如果依照小称先表“亲昵”再表“小”的观点,会遇到一些不好解释的问题。

第一,从儿鼻化小称的历史发展来看。学界所达成的共识是南方方言的儿鼻尾和北方方言的儿化是同源的小称形式。“儿”在汉魏六朝就有了小称后缀(最初限于表人,在唐宋时发展到可以表物)的用法,读音是个鼻音。在辽金时,北方话中的“儿”鼻音声母脱落,韵母变成今天的卷舌元音;而南方方言中的“儿”则保留了中古鼻音,后来演化为鼻音后缀、鼻音韵尾或鼻化音。可见,今天方言中的“儿鼻化”是由实词“儿”虚化而来的。王力在《汉语史稿》中详细解释了这一过程:1.本义“小儿”;2.用为小字小名的词尾,如“梁高祖武皇帝……小字练儿”(《南史梁本纪上》);3.用于称小动物,如“惊起沙滩水鸭儿”(《李群玉诗》);4.用于无生之物,如“小车儿上看青天”(邵雍《小车吟》)。对于第二阶段至第三阶段的过渡,张延成(2006)依据吐鲁番出土文书中的语料认为:“儿”和动物名的组合最先出现在人名这一专化语境中的,如“虎儿”“张鼠儿”“张苟儿”等,后来才脱离人名语境而扩散开来,用于小称动物,乃至器物。

很明显,“儿”最初和“小”发生关系,是因为“小”容易使人产生怜爱的情感,才逐渐有了表爱昵的含义。所以,朱晓农认为,小称先有“示爱”义,然后再表“小”的观点和语法史事实相违。

第二,依照小称先有“示爱”义然后再表“小”的观点,一些方言中小称可表轻蔑鄙弃的现象就得不到很好的解释。朱晓农用面称和背称的对立、不同对象不同范围、“说反话”来解释小称兼表亲昵和轻蔑的现象。笔者以为,这里的解释已经涉及到语境层面了,故而这一解释的说服力不是很强。

三、“小称初始功能表小”观点具有更好的解释力

无论是儿鼻化、高调化,“小”称总是先有“小”义而后有“亲昵”义的。前文提及,很多研究方言的学者也都持此意见。这种观点能较好地解决以下两个问题。

第一,符合汉语史以及生物学的发生事实。

第二,对一些方言中小称可兼表轻蔑鄙弃的现象可以有较好的解释。因为“儿”和“高调”最初都是表示“小”义,渐渐由“体型小”引申出两方面的语义:一是惹人怜爱、想亲昵的“小”;二是惹人轻蔑鄙弃的弱小、卑微、低贱。这是隐喻机制在起作用。这一点在Wierzbicka(1984)运用隐喻理论对波兰语小称“小/儿”兼具亲密和轻蔑两种含义的解释中也可得到验证。

另外,这一观点对小称的发展历程也可以做一个比较好的解释。

朱晓农认为,“从演化角度看是昵称功能先磨损,导致小称退化、泛化。成也昵称,败也昵称。”根据众多方言现况分析得出昵称功能先磨损这一结论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只能肯定其退化的过程,不能以“败也昵称”去佐证“成也昵称”,在发生起源上很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笔者以为,一个事物的基本部分往往具有更持久的生命力。表“小”义作为小称的基本功能,或许更为“顽固”;而昵称作为后面发展出来的某一项功能,由于使用逐渐广泛,以至于泛化,所以容易退化。但作为最基本最古老的表“小”义往往容易在基本层面中保存下来。比如宁波方言中没有高调化小称,但在基本词汇“猪、虾、鸡”中有小称变调的残留形式。(陈忠敏,1992)

再者,这一观点和现有的方言小称研究的解释并无抵牾。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小称功能的发展顺序应从诸家旧说,即先有“小”义,再有“昵称”义。

参考文献:

[1]朱晓农.亲密与高调——对小称调、女国音、美眉等语言现象的

生物学解释[J]当代语言学,2004,(3).

[2]陈忠敏.宁波方言“虾、猪、鸡”类字声调变读及其原因[J].语

言研究,1992,(2).

[3]郑张尚芳.温州方言的儿尾[J].方言,1979,(3).

[4]石毓智.表现物体大小的语法形式的不对称性——“小称”的来

源、形式和功能[J].语言科学,2004,(3).

[5]曹志耘.南方吴语的小称[J].语言研究,2001,(3).

[6]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8:265-268.

[7]张延成.吐鲁番出土文书中的词缀问题[J].简帛语言文字研究,

2006,(2).

(袁翠 湖北武汉 武汉大学文学院 43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