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研究
2016-03-24那木吉拉
那木吉拉
(中央民族大学 蒙古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
编者按:
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研究
那木吉拉
(中央民族大学 蒙古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
摘要:维吾尔族民间传承《女天神创世》、《女天神创造亚当》和《顶地球的公牛站在哪里?》等三则女天神创世神话。这些神话反映了维吾尔族乃至整个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民族和蒙古语族民族先民的腾格里(天)信仰,也反映了维吾尔族颇具特色的女天神信仰。此外,上述女天神创世神话也不同程度地接受了伊斯兰文化的影响,或以伊斯兰教等人为宗教为媒介接受了相关民族神话文化的影响。
关键词: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
维吾尔族为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民族,维吾尔语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维吾尔族的先民可追溯到公元前3世纪北方游牧民族丁零以及后来的铁勒,北朝时的袁纥,北魏时期的袁纥、乌护,隋唐时期的韦纥、回纥、回鹘和元、明时期的畏吾儿。也有人认为,维吾尔族的族源可追溯至公元前3世纪的呼揭或乌揭。如果后一观点成立,则呼揭或乌揭以及后世的袁纥、乌护、韦纥、回纥、回鹘和畏吾儿等均为维吾尔语词汇uiguur 的音译。
毫无疑问,维吾尔族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的古老的阿尔泰语系民族,理应在他们的传统文化中更多地保留阿尔泰语系诸民族先民的文化要素,但在历史长河中,该民族经历了数次文化转型,人为宗教对其各种文化事象的影响广而深,其中古老的神话接受的影响首当其冲。因此,在维吾尔文化中至今保留比较完整的阿尔泰语系民族先民的原生神话较少,而更多的是一些受人为宗教影响较深的神话或次生神话。只有《女天神创世》这样的少数创世神话保留了维吾尔人古老的神话观念,也保存了阿尔泰语系诸民族先民时期的腾格里(天神)信仰文化的积淀。此外,《女天神创世》接受伊斯兰文化影响较少,但是从整体上看,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的一些变体中仍然渗透着以伊斯兰文化为媒介的外来文化的影响。
一、《女天神创世》及其先行研究
维吾尔族民间传承女天神创世神话,目前已经发现《女天神创世》、《女天神创造亚当》和《顶地球的公牛站在哪里?》等三则。过去学术界更多地关注《女天神创世》这则创世神话,它是维吾尔族民间长期传承的古老神话。它的汉语文本在《民间文学》1985年第9期上公布。为了便于了解和研究,现将该神话内容介绍如下:
早以前,整个宇宙里没有太阳、月亮、地球和星星,也没有人,更没有牛、驴、马、羊等家畜和妖魔鬼怪。只有茫无边际的灰蒙蒙的天。整个宇宙间只有一个女神。她和人长得差不多,就是比人要大得多。平时她都静静地睡觉,醒来后,舒展一下身体,就把整个宇宙塞满了;伸开胳膊(或翅膀),就把整个宇宙盖住了;睁开眼睛,宇宙一下子就亮堂堂的了;眼睛一闭,宇宙就全黑了;一打呼噜,雷声就震动整个宇宙。
后来,她很寂寞,就鼓足力气吸了一口气,把宇宙间的所有的尘土和空气吸进肚子里了。尔后,使足力气一吐,吐出来个又大、又圆、又亮的东西,飞起来挂在东边的天上,这就是太阳;又一吐,吐出来月亮;再一吐,吐出来个地球;她不停地吐呀吐,唾沫星子都飞起来,挂满了天空,变成了星星。
因为这些太阳、月亮等与女天神自己都不一样,又不会说话,女天神就想按照自己的样子再创造一些人。便又使劲一吐,把吸进肚子里的尘土都吐出来了,成了许多小泥巴点点,这些泥巴点点飞起来又落在地球上,就变成了许多又小又矮的人,这些人不会走动,也不会说话。女天神又一吐,吐出来无数的小昆虫。这些小昆虫们去推这些小泥巴人,推呀推,小人们会走会跑了,但还是不会说话。女天神就给他们吹气,女天神的气一吹进这些小人们的嘴里,他们就会说话了,又说又笑,还会唱歌跳舞。但是女天神太大,他们又太小,女天神就用手一个一个地抚摸他们,拉扯他们,很快这些小泥人就长大长高了。女天神把人分为男女两种,让他(她)们分散到各地,住在一起,繁衍后代。就成了今天的各个民族。
后来女天神又创造了野兽、家畜;又创造了河水、湖泊等。由于没有给昆虫创造吃的东西,昆虫就变成了妖魔鬼怪,专门和人作对。女天神又给人类吹进了智慧,人便成了地球上最聪明、最有智慧、能主宰一切的主人。[1]
以上引述的神话是上世纪60年代初搜集整理的。这则神话的口述者为当年已年过八旬的维吾尔老人牙库布。从牙库布老人处得知,这则完整的神话故事原来是韵文体的,可以讲,可以唱。是牙库布16岁时,在新疆喀什喀尔老家他的老祖母给他唱的,曲调优美,韵律和谐,唱起来娓娓动听。在他小时候,许多老人都会讲、唱这个神话故事。遗憾的是,其曲调现已失传。该神话的文本只有阿布都拉、姚宝瑄在《民间文学》杂志上公布的这一则译文,似乎没有维吾尔文文本流传至今。新疆大学海热提江·乌斯曼教授撰写的《论维吾尔族神话传说中的女性形象》一文中提到维吾尔族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中的所有的女性形象,但没有提及该神话的女天神形象及神话的维吾尔文文本。[2](P191~213)为此,笔者给海热提江·乌斯曼教授打电话咨询。他说,上世纪50年代末或60年代初阿布都拉等学者用维吾尔文搜集整理该神话文本,并译成汉语,汉语译文在《民间文学》杂志上公布。但是没有公布维吾尔文文本,后来维吾尔文文本也丢失了。如今需要该神话的维吾尔文文本,只好从汉语文本译成维吾尔文。当年搜集整理该神话的维吾尔族学者阿布都拉先生是何许人也,今已无人知晓。*2016年1月12日晚电话采访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海热提江·乌斯曼而获得的信息。
过去学者们在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中主要关注《女天神创世》这一则。阿布都拉、姚宝瑄两先生撰写的《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试析》一文公布了《女天神创世》,同时对该神话的特点稍加分析:“它自身的特点是鲜明的:即,宇宙间万物皆由女天神‘吐’出来,而这‘吐’成万物的物质来源则是宇宙间的空气、尘土;……以世界是由气和尘土组成的为该神话的核心。”[1]他们又将维吾尔族神话女天神与《山海经·大荒北经》所载钟山之神烛阴进行比较。烛阴神“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息为风;身长千里”。而维吾尔族神话的女天神“平时她都静静地睡觉,醒来后,舒展一下身体,就把整个宇宙塞满了;伸开胳膊(或翅膀),就把整个宇宙盖住了;睁开眼睛,宇宙一下子就亮堂堂的了;眼睛一闭,宇宙就全黑了;一打呼噜,雷声就震动整个宇宙”。两者完全一样。他们又将《女天神创世》与女娲神话比较,得到相同或相近的神话母题情节。
除上述之外,张白羽在网上发表题为《维吾尔族神话〈女天神创世〉与汉族神话〈女娲造人〉对比浅析》的论文,其中有这样的认识:第一,从两则神话的“造人”过程可看出,不论是“吐”出来的,还是“捏”出来的,都是在原始逻辑与思维的支配下,对世界起源的一种思考与追问。第二,神话的文化初始性,决定了神话是后来诸多文化的共同母体。所以,通过了解维吾尔族神话与汉族神话,我们发现两者之间在原始文化方面有诸多关联,且相互影响。*参见张白羽:《维吾尔族神话〈女天神创世〉与汉族神话〈女娲造人〉对比浅析》,载《网友世界》,2013年第23期。
总之,以往的学者主要关注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中的《女天神创世》这一则,并从比较的视角,研究该神话与汉族相关神话之间的异同,确实发现了两者间的相同和相异之处,概括出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的一些特点。但是,学术界尚未对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进行全面、综合性研究。
二、女天神创世神话所反映的天神信仰
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中的创世神当然是女天神,从她的身上可发现古代维吾尔乃至整个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民族和蒙古语族民族的腾格里(天)信仰的一些信息。也可以从女天神创世神话主人公的变化,看到古代维吾尔人天神信仰的变异。
研究证明,古代几乎所有的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民族和蒙古语族民族中都盛行萨满教,而萨满教的至高无上之神为腾格里(tengri),即“天神”。腾格里也是这些民族神话中的最高神、造物主。故上述诸民族中又盛行天神信仰。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民族和蒙古语族民族称天神为tengri~tangri,维吾尔语称天和天神为tangri,亦译“腾格里”。
公元3世纪之前已经在北方地区建立游牧帝国的匈奴族信仰腾格里,《汉书·匈奴传》记载:“匈奴谓天为撑犁。”“撑犁”,学者们构拟为*tāngri ~ *tengri,与其他阿尔泰语系突厥、蒙古语族民族天神之称相当。《汉书·匈奴传》记载:“匈奴俗,岁有云龙祠,祭天神。”匈奴的后人突厥语族民族和蒙古语族民族均信仰腾格里。今天的维吾尔族虽然信仰伊斯兰教,但在一定范围内也保留了腾格里崇拜。直到最近,新疆一些农村的维吾尔人中仍然残存腾格里信仰。据维吾尔族学者迪木拉提·奥玛尔的调查,直到上世纪90年代,在维吾尔农村仍可见到祭天习俗。哈密农村的维吾尔人,每年春耕开始时,全村甚至全乡男女老少都云集至村外望不到村庄树梢之处,杀牲祭天,祈求苍天保祐生产丰收,人畜安全,无病无灾。[3](P51~52)
佛教、琐罗亚斯德教、伊斯兰教等人为宗教传播之前,维吾尔族与其他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民族一样信奉萨满教的最高神灵腾格里。他们的先民神话中腾格里是创造神,他初创天地间的所有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一切。所以,腾格里是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民族和蒙古语族民族的万神殿的主神,在阿尔泰语系诸民族中普遍传承天神神话。但是腾格里在神话中多以父系神的形象登场。因为在阿尔泰语系诸民族中盛行“天父地母”的神话观念,即苍天是父亲,大地是母亲,天地结合生成万物和人类。阿尔泰语系各民族神话中的腾格里是人类的创造者。突厥《阙特勤碑》铭文称:“当上面蓝天(k·k tangri)、下面褐色大地造成时,在二者之间(也)创造了人类之子。”[4](P121)所以,蒙古语称腾格里为ecige tengri(天父),大地为edugen ehe(地母)。在蒙古神话中天是父亲,地是母亲。
有趣的是,维吾尔创世神话中天神是女性。此前笔者尚不清楚神话《女天神创世》汉译文中的“天神”是阿尔泰语系突厥、蒙古语族民族语普遍使用的tengri~tangri一词,还是维吾尔语的表示“天”或“天神”的另外一个词汇。笔者遂向新疆大学人文学院的海热提江·乌斯曼教授请教,他说,神话汉译文中的“天神”与维吾尔语的tangri对应。换言之,维吾尔神话中的天神与古代阿尔泰语系诸民族顶礼膜拜的腾格里神统一,而且是“女性”天神,因此,维吾尔人的女天神信仰为阿尔泰语系诸民族腾格里信仰中的颇具特色的一个范式。
众所周知,女天神信仰是个非常古老的萨满教信仰形式。萨满教的女神信仰比男神信仰更具古老性,只有以女性为主导的人类社会——母系社会阶段才会出现女性崇拜现象。直言之,维吾尔族女神信仰应当与他们先祖所处的母系社会阶段相联。
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中的女天神并不是伊斯兰教传播之后才产生的神灵,那么,她被伊斯兰教容纳,并在伊斯兰文化氛围较浓厚的社会环境里顽强地存活,并继续她的创世活动,说明古老的女天神信仰在维吾尔人中是根深蒂固的。一切宗教都具有一定的排他性,伊斯兰教也不例外,伊斯兰教对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民族顶礼膜拜的腾格里神的包容是有限的,尤其是维吾尔族对伊斯兰教的信仰程度更深切而坚固。他们的腾格里信仰与柯尔克孜和哈萨克等其他突厥语族民族相比,确实逊色得多。
虽然伊斯兰教对萨满教的宽容度不高,但伊斯兰教毕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容纳了维吾尔等阿尔泰语系民族的腾格里信仰。所以,《女天神创世》这一则创世神话所反映的女天神信仰在维吾尔族民间一直传承到最近。这也说明,女天神信仰在维吾尔族民间流传的时间长,影响力强,保持着不被其他人为宗教左右的坚固稳定的地位。《女天神创世》的意义在于女天神的创造行为千百年来一直被神话演述者及其听众所接受,而且经久不衰。她在有的创世神话中仍然保持着创世神的显赫地位。她不仅创造了日月星辰和大地世界,而且还创造了世界上所有的东西。而且她的这些创造活动在她“归服”真主之前业已完成。所以,在这伊斯兰化的社会中居然有部分民众认为穆哈默德之前“就有我们的维吾尔人,维吾尔人是由女天神创造的”,这种古朴的观念确立了女天神在神话中的创造神地位。
当然,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的一些变体称,伊斯兰教广泛传播之后,女天神让位于真主,其地位降至“助手”、“秘书”,颇显今不如昔。这种感觉由维吾尔神话《女天神创造亚当》等得到证实。突厥语族民族固有神话的创世神腾格里在很多情况下,已经被伊斯兰教的唯一的神真主所取代。神话中即使是女天神的创造也需要获得到真主的指点和赐予。维吾尔神话《女天神创造亚当》称,女天神不太尊重真主,被真主赶出天堂,降至凡间,她寂寞难耐,就用泥土捏了一个男人——亚当。但泥人没有灵魂,只好向真主求助,真主向泥人吹了口气,泥人才有了生命。女天神又用这个男人的一根肋骨创造了一个女人,起名夏娃,让她作亚当的妻子。从此地球上有了人类。[5](P1~2)
三、女天神创世神话的外来文化影响
阿布都拉和姚宝瑄二位先生考察维吾尔创世神话《女天神创世》之后指出:“《女天神创世》中看不到宗教侵入的迹象,只有少许的萨满教的习俗。……维吾尔族自古至今,曾信仰过萨满教、佛教、伊斯兰教等,可是这则神话中均无这些后来宗教的印迹。”他们还用该神话的口述者的话来证明其观点的正确性。他们写道:“口述者牙库布老人再三重申在伊斯兰教还没传到我们这里以前,穆哈默德还没有出世以前,就有我们维吾尔人。我们维吾尔人是如何来的呢?是我们女天神创造的。后来因为人们战胜了妖魔鬼怪(由昆虫变的),妖魔们无计可施,便施展魔法,化为人形,在人们中间制造矛盾,挑起战争。人们无法战胜这些由妖魔制造的妒忌、仇恨、矛盾,只好容忍着凶杀、战争的折磨,一直到穆哈默德出世,我们有了真主,我们听从真主的训诫,互教互爱,人和人之间才消除了这些由妖魔造成的矛盾。真主来了以后,女天神让位于真主,自己给真主作了助手、秘书。”[1]
根据以上讲述者提供的神话文本及其语境信息,《女天神创世》这则神话的原型很可能产生于佛教、伊斯兰教等人为宗教传播之前。但是通过我们的比较观察,从该神话中仍然可看到一些外来神话母题的影响。事实上,维吾尔族神话《女天神创世》孕育于北方阿尔泰语系诸民族文化的土壤里,成长在中亚地区各民族文化交融的历史背景之中,所以,它不可能不受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或者是诸民族共同的宗教信仰,使各族神话文化呈现相同或相近的景象,使之成为一种多元文化载体。比如,从创世的方式方法来看,阿尔泰语系其他民族神话当中也存在维吾尔族神话中的女天神创世的模式。如撒拉族神话《胡大吹出天地》说:
在早得没法计算的年代里,天地不分,到处是黑夜,没有白昼,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是一个创造宇宙万物的主——胡大,他吹了一口气,延续了六天六夜,比狂风还猛,比旋风还大,吹开了天地,天往上飘,晃晃悠悠,直到无法够着才停下来;地往下落,落呀落呀,直到到了底,河流现出来,这才慢慢落稳,从此才有了天地之分。现在我们看到的天地,就是胡大吹出来的。[6](P96)
这则神话中的胡大也是将天地“吹”出来,在这一点上与维吾尔族神话的女天神创世模式相同,只是维吾尔族神话更详尽地描述了女天神的创世细节。分布于青海省的撒拉族也是信仰伊斯兰教的突厥语族民族。研究表明,撒拉族先民是在七百多年前的元代,由中亚的撒马尔罕迁至今青海省循化县的。他们迁徙到这里之后和藏族、回族等语言文化并不相同的民族相处,开始与这些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的民族进行文化交流,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接受藏、回等民族文化的影响,也在一定范围内影响了对方。但是,撒拉族先民来到青海之后,没有机会与维吾尔族等分布于新疆的突厥语族民族进行直接的文化接触,所以,上述维吾尔族和撒拉族神话的相通因素是古代突厥语族民族乃至整个阿尔泰语系诸民族先民共同神话文化积淀的产物,或者是共同的宗教信仰将相同的文化种子播撒于两个民族能够接受的素地之上,从而呈现两者的相同性。而两个民族神话之间的繁简差异是民族文化发展过程中的变异所致。
除上述之外,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也可能受伊斯兰教文化的影响。维吾尔族传承女天神创造物质世界的神话,也传承女天神创造人类的神话,这则神话的题目是《女天神创造亚当》:
亚当是我们的女天神创造的。自从有了真主,我们的女天神就当了真主的秘书和参谋,帮助真主统治整个世界。可是女天神不知道怎样做乃玛孜(礼拜),不知道每天做几次,只好跟着别人的样子去做。有一次,她忘记了按时去向真主祈祷,真主很不高兴,要惩罚女天神,就决定把女天神从天上赶下来,让她独自在地上生活。女天神因为在地球上生活得很孤独、寂寞,就用地上的泥土捏了一个人,是男的。但泥人没有灵魂,不会讲话,不会走路。女天神对自己不按时向真主祈祷的过错向真主表示了忏悔,祈求真主给泥人以灵魂。真主念女天神曾为自己做过不少事情,又已经认错,就满足了她的要求,向泥人吹了口气,于是泥人有了生命;泥人就像刚睡醒一样,哼哼着,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又伸了伸胳膊和双腿,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睁开双眼向女天神致谢,感谢她创造了自己。这就是亚当。女天神听了亚当的话很是高兴,就又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一个女人,起名夏娃,让她作亚当的妻子。从此地球上有了人类。[5](P1~2)
蚊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许多种蚊子作为重要的病毒传播媒介,携带着十分可怕的病毒:疟疾、黄热病、基孔肯雅热、西尼罗河热、登革热、丝虫病、日本脑炎、寨卡病等。
以上神话中的创造神依然是女天神,是维吾尔人崇拜的对象。她创造了人类。但该女天神和《女天神创世》中的女天神大不相同,她的创造活动总是与真主发生联系。她用地上的泥土捏出世界上的第一个男人——亚当,但是泥人没有生命,只好求助于真主,真主赋予泥人生命。但是她创造的男人不能生育,于是她又创造了一个女人——夏娃,之后世界上才有了人类的繁衍。很显然该神话中充满着伊斯兰文化的氛围。
当然我们现在还不明白《女天神创造亚当》与《女天神创世》之间的关系。前者的相关信息显示,该神话流传地为新疆的伊犁和南疆地区,讲述者阙如,但估计该神话的讲述者和《女天神创世》的讲述者并不是同一个人,而搜集者和翻译者都是阿布都拉先生,是《女天神创世》的公布者之一。《女天神创世》的讲述者是牙库布老人,流传地是新疆喀什喀尔地区。综合上述信息,两者内容不同,流传地也有所不同。但是两者都是在维吾尔族民间传承的女天神神话。《女天神创造亚当》受伊斯兰教神话的影响较深,证明维吾尔族天神创世神话开始受伊斯兰文化影响。
《女天神创世》的姊妹篇受外来神话影响。维吾尔族民间传承的创世神话《顶地球的公牛站在哪里?》是《女天神创世》的姊妹篇或补充的神话,该神话是这样讲述的:
女天神创造大地的时候,吸收了宇宙间的空气和尘土,然后使劲一吐,尘土就变成一个大大的地球,从天神嘴里滚了出来。地球被吐出来后就从天上往下掉,因为它特别大,特别重,所以掉得特别快,离天越来越远了。女天神怕地球落得太远,找不到了,便想把大地固定住。她命一头天上的公牛顶住地球,止住地球继续往下掉。公牛飞快地钻到地球的下面,用一只角把地球顶住了。从此地球不再往下掉了。但是公牛用一只角顶地球,时间长了,就累了,把地球从一只角换到另一只角上,每当公牛换角的时候,地就要动,这时地上就要发生地震。顶住地球的公牛站在一个硕大的乌龟上面,大乌龟趴在女天神吐出来的大水上面。这些都是由女天神安排的。[5](P3~4)
《顶地球的公牛站在哪里?》创世的方法和《女天神创世》的创世方法完全相同,都是先吸收空气和尘埃,然后吐出来。而且两者的创世神都是女天神。而在后者中出现公牛用犄角支撑大地以及公牛站在巨龟后背上的母题,是世界上很多民族创世神话中的创造神创造大地世界之后将其进一步稳固的母题。
据观察,硕牛支撑大地的神话母题也不是维吾尔族神话的“专利”,它们频繁出现于突厥语族其他民族神话中。
哈萨克族著名的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说,天地被造物主迦萨甘创造出来不久,“天在上,凝然不动;地在下,不大甘心,总是摇晃不定。迦萨甘拉来了一头硕大无比的‘青牛’,把地固定在牛的犄角上。大青牛天生犟脾气,只愿意用一只犄角支撑,地仍然不时晃动,尤其每逢大青牛将大地从一只犄角倒换到另一犄角上去的时候,大地就震荡起来,发生强烈的地震。迦萨甘非常气恼,顺手抓起一些高山,当作钉子,把大地牢牢地钉在大青牛的犄角上。”哈萨克族另一则创世神话《神牛支撑大地》说:大地刚创造出来时摇摆不定,上帝把大地安放在他自己创造的硕牛角上支撑。有时,大地在硕牛角上晃动,快要滑落下去的时候,牛就要动动头,把它搞平稳,地震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5](P66)哈萨克族这两则神话的共通性在于青牛用犄角支撑大地,并且两者都称这一切都是由神来安排的。此外,两者补救大地摇晃的措施的母题亦显一致。柯尔克孜创世神话《公牛驮大地》也称:在宇宙初开时一片汪洋大海,在海的正中间只有一块石板,石板上有一头黑色的公牛,在公牛的角上载着大地。每当公牛疲劳的时候,就把大地从一只角移到另一只角上,于是便发生了大地震。*转引自满都呼主编《中国阿尔泰语系诸民族神话故事》,民族出版社1997年版,第80页。柯尔克孜的另一则神话《火神》称,天帝为了防止大地遭到火神的侵害,自己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青牛,把地球挂到自己的角上,骑在一条大鱼的背上,在一条叫作“凯木”(即今叶尼塞河)的河上漂游。*转引自满都呼主编《中国阿尔泰语系诸民族神话故事》,民族出版社1997年版,第80页。这则神话中的青牛便是天帝的化身,它角顶大地,脚踏巨龟。神话中的硕牛脚踏巨龟的母题与《顶地球的公牛站在哪里?》相同。
总之,大地被顶在硕牛角上的神话母题在突厥语族民族创世神话中频繁登场。而该神话母题来自波斯神话。译自波斯的一则神话《骑在鱼背上的牛》称:
我们赖以生存的大地不是固定不动的。在大地的下边有一头力大无比的牛,它骑在一条巨大的鱼上,牛用它的一只角支撑着大地。鱼在无岸无涯的大海里来回游弋,从来不知道疲倦,可是用角顶着大地的牛却有累的时候。牛觉得累时就把大地从它的一只角换到另一只角上……牛每次这么换角的时候大地就会发生摇摆和震颤,这就是地震。[7](P270)
从以上对比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突厥语族民族神话的公牛用犄角支撑大地以及公牛站在巨龟上的母题与波斯神话的相关母题完全相同。从文化接触的流向分析,维吾尔、哈萨克等突厥语族民族神话接受波斯神话影响的可能性更大。据古波斯神话,神牛是主神霍尔莫兹德(即琐罗亚斯德教或称祆教的主神阿胡拉·玛兹达)为消灭战争而创造,并且由霍尔莫兹德派往人间的。又说神牛是霍尔莫兹德创造的大地上第一头动物。它站在大地中央的维赫黛提河边,像月亮一样闪着银光。[7](P258)据说,(霍尔莫兹德)曾从天边的光明中炼取了一团碳火一样的物质,又把这团明亮的火捏塑成一个有着头颅和手足的巨人。霍尔莫兹德便用它创造出万物的世界。……巨人的右手化为“牛”。这是一头高五奈、宽五奈的白色母牛,像月亮一样闪着银色的光芒。它是大地上的第一头动物,是所有动物的母亲。[7](P256~257)如此看来,突厥语族民族的崇牛及青牛支撑大地的说法与古波斯同类信仰及神话有着直接的联系。[8]
如此看来,包括《女天神创世》在内的上述突厥语族民族创世神话中的公牛顶大地的神话母题来自波斯。换言之,突厥语族民族创世神话中的该母题受波斯神话的影响。《女天神创世》和《顶地球的公牛站在哪里?》两则神话是属于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的系统。而且两则神话都是由牙库布(亚库甫)老人讲述的,搜集整理者也相同。上述事例充分证明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受西亚波斯神话的影响。这个影响很可能是以伊斯兰教或其他人为宗教的传播为媒介。
综上所述,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女天神创造亚当》和《顶地球的公牛站在哪里?》等三则神话反映了维吾尔族乃至整个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民族和蒙古语族民族先民历史上的腾格里信仰,此与阿尔泰语系诸民族先民的天神信仰史相吻合。这些神话也反映了维吾尔族先民的颇具特色的女天神信仰。而且,上述女天神创世神话的一些变体中的女天神地位和作为的变化和创世活动的有限性,说明维吾尔等民族先民腾格里信仰正在发生变化。此外,上述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不同程度地接受了伊斯兰教文化的影响,或以伊斯兰教等人为宗教为媒介接受了相关民族神话文化的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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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孙正国
责任编辑 强琛E-mail:qiangchen42@163.com
On the Creation Myth of Uygur Female Deity
Namjila
(DepartmentofMongoliaLanguageandLiterature,Minzu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081)
Abstract:Uighur folk inherits three female Gods creation myth,such as Female Gods Creation,Female Gods to Create Adam,and Where is the Bull Standing on the Top of the Earth? These myths reflect the Tengger belief of the Uighur and the Altaic Turkic ethnic groups and Mongolian ancestors,also reflects the Uygur distinctive female God belief.In addition,the creation myth of female Gods also have different degrees to accept the influence of the Islamic culture,or take Islam and others as the medium of religion to accept the influence of the relevant national mythology culture.
Key words:Uygur;female deity;creation myth
文献标识码:分类号:B932A
文章编号:1673-1395 (2016)01-0001-07
作者简介:那木吉拉(1954-),男,内蒙古库伦旗人,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博士,主要从事蒙古及阿尔泰语系诸民族神话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07BZW068)
收稿日期:2016-01-20
中国神话学的百年学术史,从多个视角切入,可以发现丰富多样的方法论模型与百家争鸣的学术思想。进入21世纪,神话学研究的多样性与转型特征十分显著。基于此,本刊与中国神话学会商议,自2015年1月起,计划用两年的时间,较为系统、深入地考察当代中国神话学的20位代表学者,每期刊发两篇论文:一篇是代表学者的最新研究成果,一篇是对代表学者神话学研究的综述与批评。期望以代表学者的学术思想来构拟中国神话学的当代形态,思考中国神话学的当代问题与未来走向,建立起古典与未来、传统与现代的本土文化逻辑,进而为中国文化转型的良性发展,贡献中国神话学的理论与智慧。本期特推出那木吉拉先生《维吾尔族女天神创世神话研究》及王宪昭先生《论那木吉拉的少数民族神话研究》,敬请学界关注并惠赐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