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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才媛文学话语策略及其文学接受

2016-03-24王晓燕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闺秀文士诗话

王晓燕

(复旦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0433;四川大学锦城学院 文学与传媒系,四川 成都 610000)

清代才媛文学话语策略及其文学接受

王晓燕

(复旦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0433;四川大学锦城学院 文学与传媒系,四川 成都 610000)

清代才媛文学呈现出摈弃“守贞德”“锢传播”的旧有观念,立足性别本位的独立发展趋势。这一发展趋势的形成,虽与此期女性社会角色变动、地域文化、女学观念,以及明中叶以来闺阁文学的发展不无关系;但在本质上,实与才媛为文学正名、为女子之才名辩护,以及才媛与文士之间有意识的诗文互动紧密相关。

清代;才媛文学;话语策略;接受

大略而言,清代才媛文学在其发展过程中,受到了双重旧有观念的制约。其一为守贞德。苏州常熟闺秀高真媛嫁季氏后三日,季氏从征。后,高真媛知其夫婿阵亡,乃自缢殉节。沈善宝《名媛诗话》赞其“坚不能磨白不涅,真堪成就玉人名”[1](P600)。“吴江陈佩忍,为其里中节妇袁希谢刻《寄尘诗稿》,并志其后云:‘希谢故与里中顾、董二母齐名,号吴江三节妇。刊其诗词,为《素言集》行世。’”[2](P1247)“卫融香,字绀雪,江苏长洲人,韦子甫侧室,有《绀雪诗草》,与韦子甫有终身之约。韦索米他去,融香不负初心,身历险阻访得之。后子甫殁,融香雉经以殉。”[3](P1903)“奚音,字伯琴,江苏太仓人,高声振室,有《梦香诗草》。伯琴博涉经史,平居喜谈风节,慷慨若古烈士。夫殁,引刀自裁,版已殊,家人环救得苏,仍以哀恸死。”[3](P1918)凡此等等,均足以说明,理与文的对立,已使才媛文学发展受到了严重的阻碍。其二则为锢传播。清代才媛迫于“妇言不出于阃”的舆论困扰,其作品或自焚毁,或随手丢弃而至湮没无闻。如苏州昆山孙子香女皆擅风雅,但蓝仙却在染微疾而卒之前,“自将画稿诗笺及文房画具书籍等物,付之一炬”[4](P738)。“韩韫玉,长洲人,慕庐宗伯菼之女。少承家学,博极群书。适顾渭熊明府。自录其所为诗曰《寸草轩诗稿》。及病殁前,取稿尽焚之,曰:‘非妇人事也。’”[2](P988)“于太夫人刘氏不喜作冶丽语,曰‘非妇人事也’,稿不多存。”[5](P634)由此可见,妇学训诫,仍是制约才媛文学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

一、突破话语困境的策略

在此背景,部分才媛开始积极寻求突破话语困境的途径;而要突破重重障碍,寻求相对宽松的创作环境,就需要选择有效的策略。其所采取的策略之一,即借文士之口,为才媛诗集或才媛诗话正名。清代女诗人兼诗论家沈善宝,将闺秀诗文集与投赠之作合编为《名媛诗话》十二卷及续集上中下三卷,其中既保存了大量清代才媛佳作,也记载了诸多忠义节烈之事。张美翊称其“庶于女学有万一之助”,而秦焕谨为其作序,则紧紧呼应着这“万一”的主题,为其正名开路:“今刊其慈闱所著《名媛诗话》十二卷,予受而读之。夫《诗》始二南,二十五章中,或后妃自作,或作于宫人,或作于诸侯夫人,或作于大夫妻,或作于妇人女子,诗固妇女事也。”[1](P345)恽珠在其所辑《国朝闺秀正始集》弁言中,便将闺秀之作与《诗经》相提并论:“昔孔子删《诗》,不废闺房之作。后世乡先生……不知《周礼》九嫔掌妇学之法,妇德之下,继以妇言。言固非辞章之谓,要不离乎辞章者近是。则女子学诗,庸何伤乎?”名正言顺地将闺秀之作与儒家妇教的基本内容相联系,在经学话语内,为其立言找到了合理化依据。其所采取的策略之二,即为女子之才名辩护。赵棻在《滤月轩集》中,便大胆斥责“内言不出于阃”的谬论,对文士隐匿其名,晦涩其意,借女性之口传意达旨的作为,直斥不讳:“文章吟咏诚非女子之事,予之诗不能工,亦不求工也。……盖疾夫世之讳匿而托于夫若子以传者,故不避好名之谤,刊之于木。”[6](P397)其要为才媛创作争得一席之地的态度,是十分明确而坚定的。

如果说,为才媛文学正名以及为女子之才名辩护,是清代才媛为其文学书写欲突破重重障碍,而采取的有效策略的话;那么,闺阁才媛与文士的文学社集活动,则是其为其文学书写欲突破重重障碍,而开展的具体的文学实践。这一文学实践,为清代才媛文学进一步挣脱“守贞德”“锢传播”的思想桎梏,铺平了道路。

文士招收女弟子的现象,在清代乾嘉时期较为普遍。文士与女弟子往往亦师亦友。他们彼此唱和,并结成了相对稳定的诗社。文士不仅认同闺秀之才华,为其作序跋、题诗,助其作品付梓,且将其荐之于他人。袁枚、陈文述、王昶、任兆麟等莫不如此。而闺阁才媛与多位名士交游,由此结成网状文学群体的现象,也所在多有。明末殉节官员王思任之女王玉映,就曾与陈其年、毛西河等名士交游。王蕴章《燃脂余韵》卷五记载:“王玉映,名端淑,号映然子。王思任季女,宛平丁肇圣室。著有《吟红》《留箧》《恒心》等集。负才荦荦,能对座客挥毫,而陈其年且称其长于史学。初得徐文长青藤书屋居之,后寓武林之吴山,与四方名流相唱和。”[4](P790)其中,毛西河也曾招收女弟子。据雷瑨、雷瑊所辑《闺秀诗话》卷二载:“《毛西河集》附《徐都讲诗》,其女弟子徐昭华所作也。初,昭华请业于西河。按,昭华,字伊壁,为女士商景徽女。幼承母教,诗名噪一时。”[2](P932-933)商景徽乃商景兰之妹,而商景兰正是明末清初殉节官员祁彪佳的妻子,吏部尚书之女。以毛西河为中心,以王玉映、徐昭华、商景兰为辅翼,在其周围,又形成了不同的闺秀唱和群。如果说,文士对才媛文学的支持,是建立在某种精神寄托与文化需求之上的话,那么,文士与才媛之间的诗文交流,则在客观上推动了才媛文学的发展。文士与才媛诗文唱和的中心命题是灵心与情韵。早在康雍年间,苏州吴县文士吴雷发就曾在其《说诗管蒯》中,提出了“诗本性情,固不可强”[7]的文学命题,并以此质疑“温柔敦厚”“止乎礼义”的传统诗教。其云:“诗人万种苦心,不得已而寓之于诗。诗中所谓悲愁,尚不敌胸中所有也。《三百篇》中岂无哀怨动人者?乃谓忠臣孝子贞夫节妇之反过甚乎?”“从古诗人,大约愤世嫉邪者居多。”[7]而后,袁枚“性灵说”与沈德潜“格调说”之间的论争,更为才媛文学拓展了宽广的话语空间。在《随园诗话》卷一中,袁枚即引南宋诗人杨万里对“格调说” “从来天分低拙之人,好谈格调” 的抨击,来阐明自己的立场——“余深爱其言”,进而申言性灵与格律的关系:“须知有性情便有格律;格律不在性灵外。”[8](P2)袁枚的这一论述,对乾嘉年间及此后才媛的文学创作,有着十分深远的影响。

二、文士对才媛文学的接受

如果说,与性灵派文士的交游,是才媛文学发展的标志的话;那么,文士假托闺阁之笔为文的这一特殊文学现象,则从侧面反映出士女文学互动的新态势,昭示了才媛文学话语权在某种程度上的提升。乾嘉时期的苏州才媛之作中,就存在不少的文士代笔。乾隆五十三年,长洲举人王芑孙继妻曹贞秀诗文集《写韵轩小稿》,便附录于王芑孙《渊雅堂集》之后,于嘉庆甲子(公元1804)年刊行。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记载:“贞秀生于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卒年不详,字墨琴,安徽休宁人,侨居长洲,锐女,王芑孙妻,工书画。此集诗文各一卷,续增一卷,附于王芑孙《渊雅堂集》。王芑孙序,嘉庆九年刻。”[9](P979)乾隆五十六年十月,王芑孙于京师寓舍为之作序,自述其为贞秀代笔的实况:“其未嫁以前之作,山人无所改。既嫁有作,或经山人点窜,或竟山人代为之者,时时都有。”[9] (P979)对此,王芑孙不仅毫不隐瞒,反有借之以传的用意:“因业已流落人间,今亦概与存录,俾后人有所据以考焉。”[9] (P979)曹贞秀《写韵轩小稿》中《书段容西楼遗稿》一文,也指出了当时普遍存在的文士为闺阁代笔的现象。苏州文士段奕之女段容嫁予蒋文学为妻后,于乾隆五十二年二月卒,年方19。段容卒后十年,蒋文学将其遗稿“刻之以行于世”,并“出遗稿示余”。曹贞秀见段容遗稿后,既指出了其真实可信的一面,又直言闺秀之作“真赝未可知”:“年来海内闺秀之以诗文来质者多矣,然皆倚所归学士大夫,其词真赝未可知。余亦无辞以拒之也。今文学所持遗稿,残煤断纸,细字蛛丝,有可信者。余虽欲不为之表章不能矣。”[10](P697)诗下注“嘉庆元年夏四月”。出于对藏书家、书法家王芑孙的敬仰,时人凡索题于王氏,便顺及索题于曹贞秀。《写韵轩小稿》序即有“山人有诗名,复以书称于世人。或持缣素求山人书者,必兼求墨琴书”[10](P697)的记载。海内闺秀虽以诗相质,但其作并非尽出闺秀之手,王芑孙尚且为妻点窜、改动乃至代笔,其他闺秀“皆倚所归学士大夫”,自在情理之中。故当蒋文学示以亡妻段容遗集时,曹贞秀因为“年来闺秀之词真赝难辨”,固谨慎窥视其“残煤断纸,细字蛛丝”。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乾嘉时期文士代闺阁寄言现象的普遍;但与此同时,从这一现象中,我们也可看到文士对闺秀才学的认可。实际上,早在明代时,文士就已逐渐认可闺秀之才学。明末著名画家葛徵奇在为江元祚《续玉台文苑》所作的序中就曾直言:“非以天地灵秀之气,不钟于男子;若将宇宙文字之场,应属乎妇人。”[2](P887)编撰《古今女史》的赵世杰也说:“海内灵秀,或不钟男子而钟女人,其称灵秀者何?盖美其诗文及其人也。”[11](P414)此外,《红蕉集》的编撰者邹漪亦有“乾坤清淑之气不钟男子,而钟妇人”之论。明末清初叶绍袁在《午梦堂集序》中,更放言妇人有三不朽:“丈夫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而妇人亦有三焉,德也,才与色也。几昭昭乎鼎千古矣。”[12](P1)这一提法,则直将文士对闺阁才学的认同,推向了历史顶峰。入清以后,朴学派文士汪中、钱大昕、焦循、陈确、臧庸、毛奇龄等,继续批判女子守节殉夫之礼,为才媛文学的发展解禁;而以袁枚、陈文述、孙原湘等为代表的性灵派文士对才媛才学的认同,则在某一层面上,成为推动才媛文学发展的重要力量。

从对“守贞德”“锢传播”陋习的批判,到为才媛文学正名、为女子之才名辩护,再到与文士的诗文互动,为争取文学话语权,清代才媛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在这一过程中,如果说相对明晰的性别立场与社会化的自我认同,是推动才媛文学发展的内在动因的话;那么,文士对才媛文学的接受与认同,则是才媛文学话语权得以建立的必要条件。正是二者的相得益彰,才造就了清代才媛文学的繁荣。

[1]沈善宝.名媛诗话[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2]雷瑨,雷瑊.闺秀诗话[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3]施淑仪.清代闺阁诗人徵略[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4]王蕴章.燃脂余韵[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5]钱谦益.列朝诗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9.

[6]赵棻.滤月轩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10.

[7]张潮,等.昭代丛书·丁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8]袁枚.随园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9]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

[10]曹贞秀.写韵轩小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11]张宏生.中国诗学考索[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12]叶绍袁.午梦堂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8.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Discourse Strategies of the Attic Literature and Literary Acceptance in Qing Dynasty

WangXiaoyan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FudanUniversity,Shanghai200433;DepartmentofLiteratureandMedia,JinchengCollegeofSichuanUniversity,chengdu610000)

The attic literature in the Qing Dynasty showed to abandon the old concept of abiding chastity and old ideas,based on the independent development trend of gender.The formation of this trend is although not unrelated to this period of women's social role changes,regional culture,female education concept,and the development of boudoir literature since the middle period of the Ming Dynasty;but in essence,is closely related to talented women as literary name,defend a woman's talent,as well as interaction consciousness of poetry and prose between the talented women and literati.

The Qing Dynasty;the attic literature;discourse strategies;acceptance

2016-10-17

王晓燕(1982-),女,四川宜宾人,副教授,博士后,主要从事明清女性文学研究。

I206.2

A

1673-1395 (2016)12-00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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