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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文化渊源研究的新进展

2016-03-24高崇文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宜城丹江楚文化

高崇文

(北京大学 考古文博学院,北京 100871)

楚文化渊源研究的新进展

高崇文

(北京大学 考古文博学院,北京 100871)

《史记·楚世家》记熊绎居丹阳应是泛指,《楚居》记熊绎徙夷屯则是实录,从大的范围来讲,都属于丹江流域,因而熊绎所居“夷屯”在丹水之阳。春秋时期楚之诸“郢”在宜城平原。从西周初至春秋时期,楚居地由丹江流域逐步迁徙至宜城平原的路径也为这一地域考古学文化所印证。

楚文化;渊源;研究;新进展

关于楚族的来源及楚文化的形成问题,一直是学术研究的难点,历来有诸多不同的观点。就目前研究的情况看,对于西周时期楚人活动的地域基本形成了两种意见,一是丹江流域,一是沮漳河流域。这是多年来对此问题深入研究的一大进展。清华简《楚居》发现后,对楚的渊源解决了一些关键性问题。但是,对神话传说时代楚先祖的起源,大家仍然分歧颇大,甚至又增加了许多新的说法。对于神话传说,我们是否应考虑怎样更科学地、更合理地利用。《楚居》是战国时期楚人所作,我们应当根据战国时期楚国的社会历史背景、实际地理认知情况等,来分清哪些只是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哪些是有据可考的信史,这样才能梳理出可信的线索。《楚居》所载熊绎之后的史事已不同于传说时代,已是有据可考的信史。我们可据《楚居》所载的这些信史,再结合传统文献及新的考古发现,来探讨楚族的渊源及楚文化的形成过程。

一、熊绎所居“夷屯”在丹水之阳

《楚居》载,从熊绎到熊渠凡六代尽居夷屯,主要活动在鄀国地域之西的丹江流域。至熊渠开始转移而徙居发渐,熊挚时徙居旁屽,熊延时徙居乔多,至“若敖熊仪徙居鄀”。历史文献也记载,熊渠时已经向汉水东南方的鄂西山地方向扩张,“乃兴兵伐庸、杨越,至于鄂”(《史记·楚世家》)。庸的地望在汉水南部的湖北竹山境内,已是学界之共识;杨越的地望学界还有不同的意见。随州市西部安居镇羊子山发现了西周早期的鄂侯墓地,[2]说明西周早期的鄂国的地域范围应位于随州市西部地区。这些史料说明,从熊渠开始楚已由丹江向汉水南部发展,继而又沿汉水向东到达汉水与丹江汇合处,即“若敖熊仪徙居鄀”。从楚由西向东迁徙的路线来看,发渐、旁屽、乔多的地望应当在鄀之西部汉水流域的山地一带,西周末年若敖熊仪所徙之鄀,应是商密旧都之鄀,此时鄀国已被驱赶出商密,商密之鄀成为熊仪都城所在地。

二、春秋时期楚之诸“郢”在宜城平原

《史记·楚世家》载:“文王熊赀立,始都郢。”唐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云:“纪南故城在荆州江陵县北十五里。杜预云国都於郢,今南郡江陵县北纪南城是也。”自此以后,传统的观点一直将楚郢都认定在江陵纪南城。但是,经过对纪南城的考古发掘证实,其时代属于战国时期,那么春秋时期的楚郢都在何处?清华简《楚居》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线索。《楚居》记载,熊仪之后蚡冒自鄀徙居焚,宵敖自焚徙居宵,之后的武王、文王数迁诸“郢”,至庄敖由免郢福丘迁居鄀郢。前已述明,西周时期的鄀是丹淅之会的商密之鄀,春秋时期已迁于南郡,因此,春秋时期的庄敖所迁居的“鄀郢”应在南郡。春秋早期的宵敖徙居“宵”,根据湖南里耶秦简所记[3],宵地应在湖北荆门以北、宜城之南地域,说明春秋早期楚已进入这一地区。那么,霄敖与庄敖之间的武王、文王所迁居的诸“郢”也应在宜城平原或邻近区域内。

春秋时期的诸“郢”应在宜城平原一带,还可从春秋时期吴伐楚入郢的战争来分析。《左传》定公四年载:“冬,蔡侯、吴子、唐侯伐楚,舍舟于淮汭,自豫章与楚夹汉。左司马戌谓子常曰:‘子沿汉而与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必大败之。’”结果还是楚大败,吴五战而攻入郢都,“楚子涉雎济江,入于云中”,后又逃到郧、随。此后楚国凭借秦国援助击退吴兵,昭王才返回郢都。后二年,吴再次攻楚,《左传》定公六年载:“四月已丑,吴太子终累败楚舟师,获番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楚国大惕,惧亡。……于是乎迁郢于鄀。”《左传》明确记载,吴军攻楚并不是由长江而上,而是由淮河西进,再由淮河上游往南攻楚之郢都。[4]假如此时期的郢都在江陵纪南城,有些事件就不好理解。如吴军第一次攻入郢都,昭王向西逃至“雎”,即今当阳、枝江的沮漳河一带,这可以理解。后又“涉雎济江,入于云中”。“云中”即云梦泽,在纪南城之东。昭王何必由纪南城之西偷越吴占领区而逃到云梦泽,这是不好合理解释的。当然,如果将此时的郢都定在沮漳河流域,也还说得过去,但是,这与吴军再次攻楚,昭王“迁郢于鄀”不能相符。因吴军是由淮河上游向南进攻楚的,假如此时的都城在江陵纪南城或在沮漳河流域,楚惧怕吴再次攻郢都,昭王怎么会迎吴进军之锋而逃至鄀,这不是自取灭亡之举吗?由《左传》所记述的这两次楚吴战争来看,春秋时期的郢都肯定不会在江陵纪南城或沮漳河流域。将春秋时期的楚郢都确定在宜城平原,对《左传》所记载的昭王时期楚吴两次战争也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昭王十年,吴军由淮河上游第一次攻入郢都,昭王向南逃至沮漳河一带,季家湖古城正在此地,并且此城有可能是景之定之封邑*当阳季家湖古城出土有“競之定”编钟及钟架构件,此古城有可能是“競之定”封邑。李学勤先生考证,“竞之定”即“景之定”,也即“景平王之定”,与楚昭王是兄弟,均是楚平王之子。见《论“景之定”及有关史事》,《文物》2008年第2期。。景之定是楚平王之子,与楚昭王是兄弟,昭王正是奔其兄弟景之定而来。后又转经云梦泽至郧和随。郧、随都是楚之同盟国,郧、随果然救了昭王性命。昭王十二年,吴再次攻楚,楚昭王去郢,北徙于鄀,此鄀应是商密之鄀。查阅《左传》所记“鄀”地,鲁僖公二十五年纪事首次出现“鄀”地时,杜预注明是商密之“鄀”,其后再出现时,杜预均没有再次注明,这说明《左传》中所记之“鄀”均是指商密之“鄀”,杜预不再一一重复注之。清华简《楚居》中,熊仪所徙商密之“鄀”单称“鄀”,庄敖迁居南郡之“鄀”称为“鄀郢”,以示区别。以此来看,《左传》所记昭王“迁郢于鄀”必是商密之“鄀”。因上一次吴攻入郢都,是得到秦国援助才击败吴军,解救了楚国之困。商密之鄀近秦,大概昭王还是想借秦军之力以御吴军,所以才北迁商密之鄀以近秦。

三、早期楚遗址的新发现

从西周初至春秋时期,楚居地由丹江流域逐步迁徙至宜城平原的路径,也为这一地域考古学文化所印证。

2006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发掘了商南县丹江北岸的过风楼遗址,出土大批陶器,主要有鬲、甗、罐、瓮等,整体风格独特。2007年5月,陕西省考古研究所邀请了研究所内专门研究周文化的专家和湖北省专门研究楚文化的专家一起到现场进行了研讨,大家一致认为,这批遗存属于西周时期,有浓厚的周文化的因素,但不是典型的周文化,属于此地域的一个与周文化有着密切联系的独特文化类型;并且大家也注意到,其独特特征似乎显示着与江汉地区的楚文化有某些联系,如陶色以褐陶、红褐陶为主,器类中的联裆柱足鬲、直颈圆腹罐、矮直领瓮等,这些都有别于周文化而相似于楚文化。后经对过凤楼类型的考古学文化进行梳理可以看出,西周早期,过风楼类型的文化基本分布在陕鄂交界的山区,目前已发现的有商南县过风楼遗址、郧县辽瓦店子遗址、十堰市大东湾遗址等,都位于汉水和丹江江边台地上。至西周中晚期,过风楼类型文化沿丹江和汉水向东部扩张,进入到丹江与汉水汇合处的淅川县至丹江口市地域内,目前发现的遗址有淅川下寨遗址、下王岗遗址、龙山岗遗址、双河镇遗址、丹江口市朱家台遗址、观音坪遗址等。[5]从地理位置看,这一区域直接与襄宜地区相邻;从文化特征看,也与襄宜地区的楚文化紧密相衔接。据此可以推测,东周时期的典型楚文化可能来源于丹江至汉水山地一带的过风楼类型的考古学文化。

一个独特考古学文化类型与族属有关系,但又不一定是单一族属所创造,有可能是这个区域内多个部族所共同创造的。有学者指出,西周时期在丹江至汉水的山地一带分布着多个部族[6],我也曾对《左传》所记“及武王克商,……巴、濮、楚、邓,吾南土”进行过分析,认为楚也是这一地域的一个部族[7]。由于共同的地理环境及生活习惯而创造出相对统一的文化。过风楼类型应是这一地域多个部族所共同创造的独特考古学文化,也应当包括楚部族在内。另外,在探讨考古学文化发展变化时还需注意,任何一个考古学文化的形成不是单一不变的孤立发展,而是多元文化的不断融合,各个阶段不断融入各种文化因素,其发生变化甚至是较大变化也是必然的。因此,我们只能由已知推未知,把握已知的楚文化整体特征,从考古学文化系统上按阶段循序向上探求,才能得到正确的楚文化发展演变的规律。西周早中期的过风楼类型文化由于受周文化的影响,具有浓厚的周文化因素,是本地文化与周文化融合的产物。至西周晚期,过风楼类型发展到丹江水库临近区域内,又吸收了这一地域的各种文化因素,其特征发生了阶段性的变化。同时也可发现,在这一区域这一时段的过风楼类型文化特征,与襄宜地区春秋时期的典型楚文化有许多相同点,呈现出诸多传承关系。由此便可看出,过风楼类型考古学文化的发展轨迹与《楚居》所载的楚先祖居地迁徙路径正好相吻合。

目前在宜城平原一带已发现多处春秋时期的楚文化的遗址。有些遗址面积比较大,堆积比较厚,内涵比较丰富。从所处地理位置及地貌形势来看,其中的一些大遗址有可能就是楚武王、文王时期所居的诸“郢”,如宜城楚皇城以西12公里处的郭家岗遗址[8],遗址面积达120万平方米,处于四周低洼的高台地上。在郭家岗遗址西北数公里的朱市曾发现“蔡大膳夫”簠和鼎青铜器[9],在朱市西约4公里的南漳与宜城交界的安乐堰还出土“蔡侯朱之缶”青铜器[10]。徐少华先生根据《左传》等文献记载,认为楚文王伐蔡时,“虏蔡哀侯以归,哀侯留九岁,死于楚”(《史记·管蔡世家》)。蔡大膳夫簠和鼎青铜器“亦可能是楚文王虏蔡哀侯以归时随蔡哀侯一并带入楚地的器物”。又认为,“蔡侯朱当即《春秋》昭公二十一年所载‘冬,蔡侯朱出奔楚’者”、“蔡侯朱未能复国,其后可能客死于楚”、“蔡哀侯、蔡侯朱均先后客死于楚,他们的居地当在楚郢都或其附近不远”。[11]去年,湖北省考古研究所在安乐堰东侧进行考古调查,发现一处大的春秋时期遗址。遗址处于高台地上,四周由环濠环绕,环濠南侧、东侧发现有进入遗址的阶梯状遗迹,遗址以南有一条古河道。据曾经调查、发掘过这一带遗址的王然先生、徐少华先生介绍,从安乐堰遗址到楚皇城一带有好几处这样大的遗址。这使我们推测《楚居》所载的楚武王、文王所居的诸“郢”有可能就在这一带。《楚居》载:“至武王酓达自宵徙居免,焉始□□□□□福。众不容于免,乃渭疆浧之波而宇人,焉抵今曰郢。”整理者云:“渭,读为溃,毁坏。《国语·周语上》:‘川壅而溃,伤人必多。’疆浧,最初可能是泽名,经武王时治理而成居人之地,遂为地名。疆郢是免郢扩建的一部分,浑言之,疆郢、免郢无别,析言之,二者有先后大小之别。‘浧’字见于《玉篇·水部》:‘浧,泥也,淀也。’波,读为陂。《诗·泽陂》毛传:‘陂,泽障也。’宇人,使人居住,《诗·绵》传:‘宇,居也。’”依此看来,“疆浧”原是水泽较多之地,武王筑“泽障”而居住,“抵今曰郢”。又《左传》襄公十四年杜预注“必城郢”云:“楚徙都郢,未有城郭。”因此,从安乐堰、郭家岗等大遗址所处时代、地理位置、地貌形势以及附近出土蔡侯王室重器来看,这些大遗址有可能就是楚武王、文王时期所居的诸“郢”所在。

通过以上对各类相关文献的梳理及考古材料的相互印证,大体厘清了楚人迁徙的路径。楚人最初活动于丹江流域,周成王时,因楚先祖佐周王有功,封熊绎居丹水之阳的“夷屯”,承认熊绎在丹江地域的统治地位,楚即正式建国立都。从熊渠开始,楚沿汉水向东迁徙,至西周末熊仪徙居丹淅之汇的“鄀”地。春秋时期,楚进入宜城平原一带,开启了东周时期在江汉地区的大发展。

[1]陈伟.清华简《楚居》“楩室”故事小考[EB/OL].简帛研究网,2011-02-02.

[2]随州市博物馆.随州出土文物精粹[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

[3]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龙山里耶战国——秦代古城一号井发掘简报[J].文物,2003(1).

[4]石泉.从春秋吴师入郢之役看古代荆楚地理[A].石泉.古代荆楚地理新探[C].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

[5]何晓琳.试论“过凤楼类型”考古学文化[J].江汉考古,2011(1).

[6]刘彬徽.关于楚鄂地之谜和楚都丹阳之谜的思考[A].楚文化研究论集(第九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7]高崇文.楚文化渊源新思考[A].楚文化研究论集(第六集)[C].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

[8]武汉大学历史系考古教研室等.湖北宜城郭家岗遗址发掘[J].考古学报,1997(4).

[9]襄樊市博物馆.湖北宜城出土蔡国青铜器[J].考古,1989(11).

[10]仲卿.襄樊专区发现的两件铜器[J].文物,1962(11).

[11]徐少华.从南漳宜城出土的几批蔡器谈春秋楚郢都地望[A].楚文化研究会.楚文化研究论集(第六集)[C].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 周家洪 E-mail:zhoujiahong2004@163.com

2016-10-28

高崇文(1948-)男,河北盐山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战国秦汉考古、考古学礼制文化和楚文化研究。

K225

A

1673-1395 (2016)12-00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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