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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虹致王任之信札考释

2016-03-23姚国文

书画世界 2016年6期
关键词:信札黄宾虹徽州

文/陈 琪 姚国文

大 家

黄宾虹致王任之信札考释

文/陈 琪 姚国文

黄宾虹

黄宾虹(1865—1955),原籍安徽省徽州歙县,生于浙江金华,成长于老家歙县潭渡村,初名懋质,后改名质,字朴存,号宾虹,别署予向。近现代画家,擅画山水,为山水画一代宗师。

安徽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受赠的黄宾虹致王任之七通信札,写作时间大约在1948年到1953年之间,未被公开出版与发表,这对黄宾虹的书画研究是一个新的发现。通过对这些信札的识读,让我们感受到黄宾虹对抢救徽州古物和乡邦文献的意识,为我们研究徽州民间历史文献提供了新的理论,更为可贵的是在黄宾虹的人际交往方面提供了实物资料。纵观七通信札,用语谦让,平易近人,体现了黄宾虹为人处世的风格,使一代宗师黄宾虹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徽州;黄宾虹信札;书法;文献资料

一、黄宾虹致王任之信札捐赠缘由

2012年7 月,笔者到安徽省文物鉴定站办事,在赖少其纪念馆馆长于在海处认识了王行先生,他说家藏七通黄宾虹致其父王任之信札,家人商量好了可以捐给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我当时就喜出望外,黄宾虹是歙县潭渡人,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藏有宾老70多件书画作品,能够收藏到宾老的信札,不仅丰富了馆藏,而且增加了黄宾虹个人分量,当然是一件好事情。第二天,王行就与王坦兄弟商量此事,决定把黄宾虹的七封书信捐献给安徽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而且还把黄宾虹的七通信札图片发给我了。

2013年7 月7 日王行到了屯溪,他说这次捐赠是以“王任之亲属”的名义捐赠,而不是以个人名义捐赠。同时要求捐赠要举办简单的捐赠仪式,邀请当地媒体来报道,博物馆颁发个收藏证书。之所以希望能这么做,是因为以前吃过亏,他们曾向某地方捐赠过文物,当时没有想得太多,没有要收据,也没有搞仪式,媒体也没有报道。但许多年后,再讲起此事,受赠方居然不认账,说是根本没有这回事。由于他们手头没有任何证据,也就毫无办法,那文物后来也不知落入什么人的手里去了。按照他们的想法博物馆在小会议室布置了现场,并将七通黄宾虹信札印成了宣传折页。捐赠仪式就叫“王任之亲属捐赠黄宾虹信札仪式”,捐赠证书上捐赠人也写的是“王任之亲属”。捐赠仪式除了有博物馆领导和当地媒体的记者参加,还邀请了王坦小学同桌程极悦先生,王行小学同学汪太戈先生。

当得知王任之亲属要捐赠黄宾虹信札的消息,很多社会名士想牵线搭桥,建议他们捐给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或其他更知名的博物馆,但出于对家乡的热爱,王任之亲属婉言谢绝了。王任之亲属说:“黄宾虹祖籍徽州,我父亲也是徽州人,所以我们想让这些信札回到故土。之前我们也曾来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参观过几次,发现这里的设施、环境都很好,所以我们想,把这些宝贵的东西放在这里,会比放在我们自己手里保护得更好。而我父亲毕生对徽州文化的魂牵梦萦,也让我们乐于促成这件事,算是完成父亲的遗愿。”

王行说父亲生前与名人有很多书信往来,但只有把黄宾虹这七封信札,装裱成镜片保留,由此可见王任之对黄宾虹的重视。王行小的时候喜欢集邮,把上面的邮票剪下来,把信封却丢弃了,实在是有些可惜。因为信封其实也是黄宾虹的书法,上面的邮戳还可以帮助了解写信的具体时间。他们希望博物馆能承诺,他们捐赠的信札原件由博物馆收藏和展出,但不得转让或拍卖。

二、王任之世家与黄宾虹的交往

王任之(1916—1988),名广仁,字任之,曾用名英子,王家祖居歙县富堨,世代从医。高祖履中、曾祖心如、祖漾酣、父殿人、伯父仲奇均以医名世。王任之生前系安徽省卫生厅副厅长,为新安医学一代名家。[1]王任之先生虽比黄宾老年幼五十多岁,属于祖辈的关系,但黄宾虹与其祖辈三代有交往,所以称王任之为“世先生”。

黄宾虹先生堪称一代艺术大师,诗文书画无不精通。他与王任之祖父王养涵在1886年同年科考,1948年王任之得到祖父王养涵一件手迹,请黄宾虹先生题跋,85岁的黄宾虹写道:前清光绪丙戌,余识养涵王先生于郡城试院中。喜其言论风采吐属不凡,询知家世业医著名志乘楹书可读,尤工制艺,心佩久之……

圖图1 黄宾虹 信札之一 25cm×16cm×2 安徽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藏

黄宾虹与王任之父亲王殿人也交往甚多。1931年,王殿人病逝于杭州,黄宾虹为其题照。“粹然其德,蔼然其容;医道活人,世业光隆;新安望族,武林寓公;宇量高雅,器范可风。”从上面两份题字可以看出,黄宾虹与王家的交往不仅频繁,而且十分尊重和佩服王养涵和王殿人。[2]

王任之与黄宾虹当属忘年之交了,任之先生对文学艺术包括书画、文物鉴赏等情有独钟,因而与黄宾虹意气相投,交往频繁而默契。王任之少年时代直至黄宾虹逝世的近三十年中,他们之间交往相当频繁,这些在他们之间书信往来和日记之中便可鉴证。在《黄宾虹书法集》中,收入了这样一帧条幅:

欲之良医先著于宋。张扩从蕲水庞安时游,同学六十人,安时独喜旷(扩)。后闻蜀有王朴善脉,又能以太素知人福命,从之期年,得衣领中所藏素书,尽其诀。明清以来,传之程琎,《著太素脉》《诀经验方》。程衍道性沉静寡言,虽当笃疾濒危,未尝动声色,投剂立起,诊候数十人,了无差谬,重梓王寿《外台秘要》。程有功著声嘉道间,同时学者极推重之。今任之仁兄世先生,家学渊源,其来有自,传于冯塘程氏,泊其高曾堂构而增光大之,是黄山灵秀所钟也。己丑八十六叟宾虹撰言并书

这是黄宾虹1949年写给王任之的,在这篇不足200字的文字里,叙述了新安医学的渊源和发展线索,提到了新安医学的几个代表人物张扩、程琎、程衍道、程有功以及他们的高超医技。从这段文字资料来看,黄宾虹对新安医学史颇多了解。文中关于张扩、程琎、程衍道等人的叙述,与当今医史工作者的研究成果是一致的。文中最后述及王任之,体现了黄宾虹对王任之的器重与瞩望。王任之当时年仅34岁,但经过十余年的临床实践,已名噪皖南、浙西一带,后又逐渐成为当代新安医学的代表人物。但是王任之生前从未将此条幅挂出,也不曾示人。他曾对家人讲过:“黄宾老这个条幅谈新安医学确是一篇难得的文字,但把我也摆上去了,只好让它存之箱底。”1989年他的生前好友汪孝文(即汪聪)应江苏美术出版社之约,编辑《黄宾虹书法集》,向王任之的亲属征集资料,这篇文字才得以公之于世。

1951年黄宾虹在浙江美术学院当教授,由于当时国画不被人们所重视,他和潘天寿的作品在展览时往往被放在不起眼的位置,黄宾虹产生了归隐故里的想法,他让儿子带来亲笔信和绘画作品,找到非常信任的王任之,告诉王任之他有落叶归根的意思。王任之力劝黄宾虹“不要回来,还是在杭州当教授的好”[3],由此看得出他们世家交往频繁与友情笃深。

三、黄宾虹致王任之七通信札捐赠考释

(一)

任之世先生大鉴:

沪滨晤教,欣幸莫名。备承惠赐雪梨香茗诸珍,祇领之余,尤深恧感。鄙人由七月由平抵沪,旧友新知络绎不绝。守候北来书籍等件南来,适因运输行李逐一检查,致稽时日。昨甫陆续分次到杭,途中雨湿受潮,损坏不少,日内整理纷烦。示及梅君画件,一时无从检阅,容函询汪世清兄接洽日期,再查日记有无发出。前寓北平,因为佣工延误,收发函件调换数次。积弊难革,兼之往来熟人,催促笔墨,翻乱纸堆,若未署款,往往误认。必不得已,将拙画补偿数纸,不卜尺寸,大小方合,赐闻尤荷。兹附条幅先此伴缄,区区未敢言报。祗颂日绥。宾虹拜上十月十八日

此信是讲述了他与王任之在上海见面时的心情,以及经上海至杭州的过程,他对在上海与王任之先生见面,十分欣喜而庆幸,并感谢惠赐雪梨、茶叶等土特产品。告诉说7月份从北平到了上海,旧友新知络绎不绝。在上海等候从北平运输的书籍等行李,又将行李逐一检查,以致迟延了时间。昨天行李陆续到了杭州,因途中遇到大雨一些物品受潮,损坏不少,现在整理心里倒是纷烦得很。

关于这一段过程在王中秀《黄宾虹年谱》是有记载的:公元1948年,由北平经上海至杭州。夏,应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之聘,乘航空班机飞沪。随身携带的仅两件物品:一捆约数十幅(去木轴)最珍爱的古画,一袋近千方古印。临行前几天,正在作画,徐悲鸿等前来送行,刚画一巨石,徐欣然在石上添一展翅雄鹰,作为临别纪念。在沪受到海上老友亲故和美术界的热烈欢迎,酬应无虚日。9月中旬至杭州,寓岳坟栖霞岭19号美专宿舍,与雕塑家程曼叔为邻[4]。此信札应该是1948年10月18日寄于杭州。

信中说有关梅君的画作还没有看见,等待与汪世清确定信函的日期,再检查一下日记是否发出。前一段日子在北平,家中佣工因为延误,收发函件调换数次。又因家里书信、绘画堆放杂乱无章,朋友往来探要书画的多,可能“翻乱纸堆,若未署款,往往误认”被拿走了。如果这样便将自己几张大小合适的书画作为补偿。

这里的梅君是指歙县梅华,《中国美术辞典》词条是这样介绍的,“梅华(1894—1974)亦称梅万金,安徽歙县农民,生前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梅华住在黄宾虹家乡潭渡的邻村,自小受徽州文化熏陶,喜欢书画,一度经营扎花店,并能在扎花纸上画画。有一年,黄宾虹的大夫人洪四果死了,他与二夫人宋若婴赶回徽州办丧事,梅华正在替黄家扎纸房,并在上面画山水,黄宾虹看他能在生纸上画画,大为惊叹,说:“其人天才特高,能于生纸作画,当非寻常俗手。”事后,在王任之举荐下,黄宾虹自愿教梅华画画,使其技艺大进。1962年梅华调安徽省文联群众艺术馆从事专业创作。其后为中国美协会员、安徽省美协副理事长。[5]

信札中出现的汪世清是安徽歙县潜口人,先生文理兼通,早年同时就读北师大物理系和北大经济系。数十年来,汪世清承黄宾虹、汪采白等先辈教诲,沉潜书海,孜孜不倦地搜集、整理、考辨徽州文化的各类图书文献资料,特别是潜心于明清画史研究、新安画派研究[6]。

(二)

任之世先生大鉴:

昨得汪世清兄北平来函,附有画册四帧。细观之下,其人天才特高,能于生纸作画,当非寻常俗手。惟笔法、墨法、章法三者,似宜加研究,从山川浑厚、草木华滋八字(是董、巨、“二米”真诀)上用力,不蹈时习轻薄之弊,造就大有希望。近日南北时局紧张,杭为通衢要道,旧友经此,坐索笔墨者络绎不绝。先此略加点染付邮,余续寄。遂顺候道绥。

宾虹拜上附拙画黄山古松条伴函一笑

在上一通信札中说的梅华画册四帧不是没有找到,而是汪世清没有及时邮寄杭州。王任之对自己歙县老乡青年农民画家梅华是十分关爱的,梅华自幼酷爱绘画,聪颖过人,虽无师承,但画作清新,很有绘画才能,只是文化水平不高,缺少名师指点。于是,王任之请王世清寄去梅华画册四帧请黄宾虹评阅教正。黄宾虹检阅画作之后,及时复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细观之下,其人天才特高,能于生纸作画,当非寻常俗手。”同时,黄宾虹也指出梅华的不足之处,要在“惟笔法墨法、章法、三者似宜加研究,”要他“从山川浑厚、草木华滋八字(是董、巨、‘二米’真诀)上用力,不蹈时习轻薄之弊,造就大有希望。”并要求梅华“多见古迹,多闻画论,努力上乘,不难成功。”这些看法,可以说是对青年画家的鼓励与鞭策,后来,梅华不负重望,果然成为安徽省内著名的农民画家。[7]

当时正值新中国成立前期,时局紧张,社会动荡不安,而杭州为南北通衢要道,经过这里的朋友索取书画常常是络绎不绝。给你的一些作品只能是略加点染就寄出了,剩下的只能以后再寄了。由此看来,黄宾虹给王任之的书画作品不只是一两幅的数量。信末还附有“拙画黄山古松条”。从信札的内容看来,时间应该在前一通信札之后不长的时间,也就是1948年10月18日以后到1949年的时间里。

(三)

任之世先生大鉴:

昨诵手书,惠贶鳜鱼多珍,恧收感荷。梅君画笔,蒨秀可嘉,能多见古迹,多闻画论,努力上乘,不难成功。惟时习轻薄促弱,不从浑厚华滋六法正轨筑基,国家研究人才亦不及欧美诚实,且缺乏美术馆及乡邦文献之参考,造就后学非常困难。加之兵联(连)祸结,不可思议。兹将三册先此奉还。从来文艺乱世崛起,奇杰为多,古物沦散,道路奔走,皆是磨炼精神之处。告其发愤加勉,尤盼。拙画花卉聊以伴函一笑。祗候

道绥宾虹拜上

此信札除了开头对王任之厚贶的鳜鱼等特产表示感谢,主要就是对梅华绘画的评价,他认为梅君画笔,蒨秀可嘉,能够看到古迹,亦能知道一些画论,如此努力是能够成功的。只是作品轻薄之意明显,没有从浑厚华滋六法正轨打好基础。这一点不仅是个人如此,就连国家研究人才也是一样,没有欧美人绘画做得诚实。而且我们国家缺乏美术馆及乡邦文献之参考,为将来人们研究造成很大的麻烦,特别是兵连祸结,不可思议,从而表达了对家乡徽州民间文献的强烈关注。

著名徽学研究者王振忠说“最早认识到徽州民间文献重要性的是画家黄宾虹,清末民初,他和书画收藏家邓实一起编辑出版了四十辑《美术丛书》,其中就收录了徽州民间的一些抄本,如清代太平军前后歙县潭渡人黄崇惺的《草心楼读画集》。1931年黄宾虹在与许承尧的信中就指出:“各村族谱家乘,有禆参考国史,当较他处为夥,可约同志成之。”[8]1932年,黄宾虹在致许承尧的一封信函中率先提出了“徽学”的概念。此后,致力于乡邦文献、文化和书画、篆刻艺术抢救与整理。黄宾虹身体力行,关心乡邦文献收集,把家乡历史文化当作博大学问看待,努力研钻徽州文化。他参加《歙县志》编撰,撰文推介“新安篆刻之学派”。黄宾虹1936年还亲自参与了《戴东原先生全集》的著作搜集和编辑工作,为《戴震遗墨》写了跋文。[9]

信中说文化艺术往往在社会动乱之中容易培养出旷世之才,古董文献的沦散,世间道路的艰难,这些都是磨炼人们精神意志的阶段。为此,要求梅华要坚持艺术风格,奋发图强,才能走向成功之路。从信中“兹将三册先此奉还”,到附花卉绘画作品一幅,都能够看出黄宾虹的为人品质和文化素养。按照上面几通信札的内容来看,有一定的连贯性,时间应该在1948年10月至1949年之间。

(四)

任之仁兄世先生道席:

昨由方君来杭,携带惠赐黄山毛峰珍品,祗领之下,感荷感荷。藉悉履祺迪吉德业并隆,无量欣慰。敝寓一切如常,请纾廑注。乡邦文献著述恒多遗佚,方志所载限于篇幅。专门学术中国之高深,渐为寰宇所重视,董而理之,诚不容缓。拙著于书画篆刻略有搜辑,遗闻轶事缀集成编。今尚不倦医道高远,敝族如《广济录》等,虽有旧刻叙述师承家法,惜有未详。率撰小言,用彰明德,不卜有合处否?即希指示。拙画于四方旧友敦促,亦鲜惬心之作,伴函博笑。祗候

圖图2 黄宾虹 信札之二 28.5cm×19.5cm 安徽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藏

圖图3 黄宾虹 信札之三 28.5cm×20cm 安徽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藏

圖图4 黄宾虹 信札之四 28.5cm×20.5cm 安徽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藏

台绥

宾虹拜上方君索画容续寄奉

信中对“方兄”带去的黄山毛峰非常感谢,以“履祺迪吉德业并隆”来表示对王任之先生的美好祝福。

信中再次对乡邦文献遗佚表示担忧,指出中国的专门学术非常高深,现在也逐渐被全世界所重视,要知道抢救整理这样的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我的著作关于书画篆刻的内容有所收集,遗闻轶事已经缀集成编。只是我不懂徽州医道的高远,希望你们家族可以广泛收集整理。虽然过去有刊刻叙述师徒传承的家法,可惜都不详细记述。我这样说只是想表明我的想法,不知道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希望能够明示。画作常常被四方朋友催促而为,也没有一些称心之作,随信博取一笑。信后交代方君所要的书画待我陆续寄来。

(五)

任之先生道席:

前诵手教,属为于(芜)湖博物馆作为拙画,时因杭州新宣大半豆浆漂粉制过,不适于用墨,候友人向北京寄来,致稽时日,至以为歉。旧存作品,月前过旭郭兄北行,有友走索携出。目下友邦喜爱中邦文化古物,搜罗渐多北行。家乡先哲名迹,沪友谈及不少,发现精品俱为有力者捷得。休歙最近音问尠通。金慰农君在杭,闻其联络皖南北晤谈后返里,不卜如何,至念。兹附拙画贰纸,希詧存或转赠友均感,余续上。祗候

道绥宾虹拜上

这一封信是王任之为当时的芜湖博物馆要画,黄宾虹回信说“因杭州新宣大半豆浆漂粉制过,不适于用墨,要等到友人向北京寄过来”。所以“致稽时日,至以为歉。”这里的友人就是后面提到的过旭初。过旭初,安徽歙县人,1903年出身于围棋世家,为著名“棋圣”聂卫平的启蒙老师。他与画家黄宾虹有同乡之谊。早在1937年黄宾虹到北平鉴定故宫书画时,在东四牌楼八条胡同88号与过旭初等四人就同住一间小屋。1948年,时年44岁的过旭初与83岁的黄宾虹在沪上江松如家共同切磋棋艺,品评画理。后来又通过书信的方式讨论中国的书画理论与历史,对宋元明清时代的画家进行点评。

新中国成立后,过旭初经常与党和国家领导人在一起切磋棋艺,和高层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所以就当起了中间人,替黄宾虹代购宣纸原料。这期间两人还有很多的交往是因宣纸而展开的。1950年,黄宾虹在感谢过旭初赠宣纸的书信中说:“惠赠六尺宣纸,谨当向叶宅谨领。”当时杭州的一处住宅叫叶寓,是过旭初寄给黄宾虹宣纸的固定领取地点。对过赠送的六尺宣黄表示感谢,同时作画二帧寄与过查收。同年,黄宾虹又有一封致过的信函写道:“叶寓宣纸续到,感荷感荷。料半作画,墨晕欠佳,留写篆书,当然合用。中玉版宣颇陈,燕市谅不易得,南方亦罕,(单宣汪六吉便佳,可购否?)煮硾笺不好用,浆熟有矾性。”当时的过旭初已到北京,将北平购买的宣纸寄至杭州的叶寓,由其转交至黄手中。

1950年由过旭初向黄宾虹索画两幅转交陈毅,作为外交礼物赠送给苏联冬宫。同时也替喜欢书画的朋友订购黄宾虹画作成品,黄宾虹在给友人任之先生的信中说:“旧存作品,月前过旭初兄北行,有友走索携出。”这种因有同乡之谊再加以对书画的共同爱好而结成的忘年之交在《宾虹书简》中都有详细的记述。[10]关于黄宾虹与过旭初的交往,在《黄宾虹年谱》中多有提到,1950年下半年过旭初将黄宾虹作品转赠当时全国政协李济深副主席,李于9月13日专门给黄宾虹复信[11]。1951年3月黄宾虹特意致信过旭初,嘱咐他不要以琐事烦扰李济深、陈叔通,[12]说明黄宾虹为人处世方式方法。[13]

对于当时徽州家乡文物的走私与流失,往往发现精品常常被一些走私贩很快得到,黄宾虹也是十分担忧。“在杭州的时候听说金慰农要联络皖南北晤谈,不知道回徽州以后的情况如何,很是挂念。”金慰农(1882—1955),原名猷澍,晚号眇翁,休宁县瓯山人。爱国民主人士。慰农17岁中秀才,次年进保定高等师范学堂学习,光绪二十九年(1903),慰农转赴美国留学,加入了同盟会。宣统三年(1911)回到上海,北伐胜利后,回到安徽。为开发徽州、建设黄山做过不懈的努力。新中国成立前夕,他参与策动屯溪守备司令方师岳率部起义,促成屯溪的和平新中国成立。新中国成立后,为安徽省第一届人大特邀代表、省政治协商会议委员、省文史馆馆员。1955年6月16日因病逝世,终年74岁。[14]

信中黄宾虹还附上自己的两纸书画作品,希望王任之留存或者是转赠朋友。此信大约写于1951年左右。

(六)

任之先生道席:

夏间曾奉候函并拙画件,遵嘱为转至芜湖博览会,已由邮挂号寄大北街九九号,未荷。赐复(未到乞示追查念念)。暑期酷热歉候,近由北京南返,得示拙书

纪念碑字,知恶劣不足入目,涂鸦以奉。专此祗颂

台绥宾虹拜上十一月廿日

信中说“夏天的时候去函并拙画件,按照嘱咐转至芜湖博览会,已由邮挂号寄大北街九九号不知收到没有,望能告之。今年暑期酷热,少有问侯,最近从北京南返杭州。要我为纪念碑题字,自知字写得不足入目,只能涂鸦以奉。”1951年11月18日,王任之应歙县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的请求,写信给黄宾虹请题“歙县革命烈士纪念碑”,信札现存浙江省博物馆[15]。而此信时间为1951年11月20日。

圖图6 黄宾虹 信札之六 30cm×19cm 安徽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藏

(七)

任之乡台先生座右:

叠诵手书,聆悉一切。蒋文杰兄曾晤及畅谈为快。近今贱目初痊,医嘱写文作画时间均当限制,因千倍以上镜片杭城俱尚缺乏,未获配合。因先捡旧存小帧一幅,希转尊友,余容续陈。兹附舍亲李小姐吉便。谨复!祗候

台绥黄宾虹拜上

信中开头除了日常的问候,就提到与蒋文杰相见,谈兴甚浓十分愉快。蒋文杰是歙县人,笔名虞丹,长期从事新闻工作,先后任《南方日报》、香港《文汇报》、《新民晚报》总编辑等职。

黄宾虹在信中说因为最近眼疾初痊,按照医生的要求写文作画时间常常受到限制,而千倍以上镜片杭州城里都没有卖,到现在也没有配到。只能在过去的作品中找一帧小画,希望转交给朋友了,其他的等以后再绘陈。信中并向亲戚李小姐问好。

圖图5 黄宾虹 信札之五 23cm×15cm 安徽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藏

从“贱目初痊,医嘱写文作画”的内容来看,时间大约在1953年7月黄宾虹出院不久。王中秀《黄宾虹年谱》记载,1952年秋,黄宾虹双目患白内障视力逐渐减退,需借助放大镜读书、写作。后黄宾虹双目白内障愈趋严重,几至失明,但仍在纸上摸索作画。1953年黄宾虹着手自撰年谱稿,仅写三页,中佚一页,因眼力不济作罢,后未再续。6月,入医院割治白内障。双目复明,7月痊愈出院。[16]1953年9月黄宾虹白内障手术后,初未配眼镜,以放大镜工作,自言较“日前朝夕黑暗中摸索已胜,解除苦闷多矣”[17]。重见光明后,黄宾虹有说不出的高兴,作画特多,画又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此信写作时间应该是在1953年9月以后。

四、小结

黄宾虹这七通信札大约写于1948年到1953年之间,黄宾虹的书法,以学养铸就,具有独特的神理和韵味,可遇不可求。由于是朋友间信函,写得率真随意,是该批信札最大的价值。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受赠的黄宾虹七通信札,未被公开出版与发表,这对黄宾虹的书画研究是一个新的发现。通过对这些信札的识读,我们感受到黄宾虹对抢救徽州古物和乡邦文献的意识,为我们研究徽州民间历史文献提供了新的理论。

这七通信札看似一般文化友人的普通信函,但从这些交往的信件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关于徽州的人和事,可以体验到浓浓的乡情乡谊乡味。让我们感受到他与王任之、汪世清、蒋文杰、金慰农、过旭初、梅华等的深厚友情;让我们体味到徽州雪梨、黄山毛峰、臭鳜鱼的家乡味道,为我们了解和研究徽州乡贤名士、风味特产以及风土人情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

这些珍贵的信札不仅增加了黄宾虹文物的数量,丰富了徽州文化博物馆的馆藏,更为可贵的是为黄宾虹在人际交往方面提供了实物资料。纵观七通信札,用语谦让、平易近人,几乎是每次信件都附画相赠,体现了黄宾虹为人处世的风格,特别是对梅华在绘画上的不吝赐教与悉心指导,使一代宗师黄宾虹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1]徽州文化大辞典编委会.徽州文化大辞典[M].合肥:中国科技大学出版社,2015:1064.

[2][3][5][7]醪灸.一篇谈新安医学的难得文字—兼及黄宾虹与王任之交往二三事 [J].江淮文史,1993.(2):138—141.

[4]王中秀.黄宾虹年谱[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5:499.

[6]姚邦藻,鲍义来,方利山,等.汪世清谈徽州文化[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4:598.

[8]王振忠.徽州文书与传统中国研究[J].徽州社会科学,2009,(8):23—32.

[9]卞利.徽学:20世纪一门新兴的学科[N].光明日报,2010—12—16.

[10]曹天生.中国宣纸发祥地:丁家桥镇故事(第3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37—38.

[11][12][13][14][15][16][17]王中秀.黄宾虹年谱.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5:520,520,524,870,528,541,542.

本文作者陈琪系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馆长、研究员, 姚国文系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保管部副主任

约稿、责编:金前文

圖图7 黄宾虹 信札之七 26cm×17cm 安徽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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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然一灯——再读黄宾虹笔记一则
旧时信札
致卫东先生(信札)
浅析黄宾虹入蜀画作
溪边桥下,春里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