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逃离:多丽丝·莱辛与艾丽丝·门罗的女性书写
2016-03-23沈洁玉
沈洁玉
(合肥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601)
·文学艺术·
追寻与逃离:多丽丝·莱辛与艾丽丝·门罗的女性书写
沈洁玉
(合肥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601)
摘要:多丽丝·莱辛与艾丽丝·门罗是当代两位著名的女作家,她们均以突出的文学成就闻名于世。莱辛的主要作品《暴力的孩子》五部曲以“追寻”为线索揭示出女性对自由生存空间的探寻;门罗的短篇小说以“逃离”为主要情节,刻画了女主人公逃离社会、家庭桎梏以及对自由与自我的追求。尽管两位作家的研究主题与写作手法不相同,但无论是莱辛的“追寻”还是门罗的“逃离”,都形象地反映了女性的生存状态,显示了作家对女性命运的深切关注与思考。
关键词:多丽丝·莱辛;艾丽丝·门罗;追寻;逃离;生存空间
英国文坛老祖母多丽丝·莱辛(1919—2013)一生著述丰硕,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创作生涯中发表各类作品50多部,囊括了欧洲所有的文学大奖,并于2007年88岁高龄之际斩获诺贝尔文学奖。尽管莱辛的著作题材广泛、形式多样,给人一种难以归类、难以言说的感觉,尽管她曾多次宣称自己不是女权主义者,反对他人将她的代表作《金色笔记》看作是女权主义的文本,但是纵观她前前后后的作品主题,女性命运探讨及女性生存空间问题依然占据了她创作的相当大比例。它们从不同角度,以不同叙事关注女性成长经验、心路历程、对理想生存状态的追寻,从而努力确立女性的主体地位。
艾丽丝·门罗是加拿大著名短篇小说家(1931—),被美国作家厄普代克誉为“加拿大的托尔斯泰”。美国知名作家辛西娅·奥齐克则誉其为“我们时代的契诃夫”。与莱辛的多形式创作风格不同,门罗始终致力于短篇小说的创作,已有百余篇短篇小说问世。2013年,82岁的门罗以其精湛的写作技艺、独到的创作形式荣获诺贝尔文学奖。门罗的作品多以女性为主人公,惯常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她对周围女性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探究和生命意义的哲思。
莱辛与门罗的创作风格迥异,手法大相径庭,然而同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两位女性作家在对女性问题的探讨却有着貌似背离的相似之处,那就是对女性生存空间的探索,或者说从生存空间的角度来探寻女性的生存意义。莱辛笔下的女主人公惯于一路追寻,一往直前,她们的生存空间不断扩展,不断被建构,又不断被否决和摧毁。门罗描绘的女性则宿命般被“逃离”笼罩:离家出走的妻子、远游在外的女儿、中途背叛男友的女孩……各种方式的逃离点缀在她众多的文本中。这些女性在逃离的过程中进行着自我生存空间的发掘、延展、建构,尽管种种逃离又多以无奈的回归收场。“追寻”与“逃离”,一个是“追”,一个是“逃”,两个貌似相悖、互为矛盾的词实则意味同一——都是向前,都是空间的不断延展扩大,都是奔向一个未知世界。莱辛笔下,玛莎·奎斯特在她的姓氏(quest, 汉语“追寻”之意)上被赋予了一生追寻的轨迹;门罗的扛鼎之作《逃离》(《Runaway》)以“逃离”命名,映射出她诸多著作的宿命般主题。虽然两位女作家不约而同,选择空间探寻的视角进行女性命运的记录,她们的女主人公生存空间的探寻方式、过程及结局又有着不尽相同之处。
一、玛莎的追寻之路
《暴力的孩子》五部曲①是莱辛继处女作《野草在歌唱》之后的又一力作,主要记叙了生长于非洲的女主人公玛莎·奎斯特坚韧不拔,探索生存意义,寻求自我的曲折经历。其中,莱辛对玛莎追寻之路的描写始终以她生存空间的迁移、变化为线索,从第一部《玛莎·奎斯特》中的南非草原农场到《恰当的婚姻》《风暴的余波》及《雍域之中》中的非洲小城镇,再到《四门城》里的大都市伦敦及玛莎最后葬身的小岛。女主人公的生存意义探索则围绕着她女性角色的一系列变化:躁动不安的农场少女,嫁为人妻再作人母的家庭主妇,投身于革命的政治狂热分子,身份迷茫游离于伦敦的单身女人,孤死在荒岛上的老妪。
《玛莎·奎斯特》中,故事一开始少女玛莎就深陷于被农场无聊生活禁锢而又找不到自我定位的痛苦之中。在闭塞的南非农场上,15岁的玛莎对以母亲为代表的周围人的许多做法不满或不懂,觉得她们的谈话庸俗,充满了谎言。“她认为自己已无法忍受这里的生活,只能拼命读所有能借到的书,试图在书中寻找答案。像所有青春期女孩一样,她叛逆、反抗,渴望逃离。”[1]“通过这些书,玛莎以旁观者的身份清楚地认清了自己。她正处在青春期,所以注定闷闷不乐;她是英国人,所以不安而有戒心;她身处二十世纪的第四个十年,所以无可避免地受到种族和阶级问题的困扰;她是个女性,所以有责任与过去那些受桎梏的女人们划清界限。”[2]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她来到城里找了一份办公室职员的工作。然而,在年轻人拥杂在一起寻欢作乐的俱乐部里,她依然找不到自我。最后到19岁时,她按照父母的要求和群体的标准嫁给了公务员道格拉斯。莱辛以平铺直叙的方法描述了玛莎在成长过程中的单纯、焦躁、不安、迷茫、渴望与浮躁,映衬出一位少女在青春期的痛苦和为生存所做的挣扎。玛莎的生存在地理空间上经历了农场父母的家、城市公司办公室、自己建立的家庭的变化。然而,在经历了友谊、恋爱与婚姻之后,她终于明白这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在生理逐渐成熟的过程中,无论是物理空间的狭隘存在还是心理空间的压抑苦闷,都一次次将她禁锢得更紧了。
第二部《恰当的婚姻》讲述了玛莎的第一次婚姻。她怀孕、生孩子、哺育孩子,然后不堪家庭主妇单调乏味生活的折磨,为了个人的政治理想与追求,最终抛夫弃女。第三部《暴风雨掀起的涟漪》则是关于玛莎第一次婚姻结束后的政治活动。离婚后的玛莎回到了原来的公司工作,但她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小组会议等政治活动上,并在这一过程中结识了第二任丈夫——左翼积极分子赫斯。然而他们的婚姻更多的是带有政治目的。第四部《雍域之中》继续讲述了进入第二次婚姻中的玛莎对自己及所追求的政治理想的反思,以及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各种人的悲观失望情绪的记录。最后,玛莎再次结束婚姻,并准备启程去英国,开始她新的追寻。
《四门城》是五部曲的最后一部,被莱辛自称为“预言式小说”。小说一开始玛莎曾经作为英格兰人回归家园的美好梦想就被处处破败、凋零的战后伦敦无情地颠覆了。在如今这座昏暗无光、千疮百孔的城市里,她在作家科德里奇家里照料一家人的生活并做他的助手。小说的前半部分依然有较强的写实性,平淡无奇地记录着玛莎艰辛而迷茫的求索之路,然而明显令人感觉“此时的中年玛莎不仅在年龄上失去了前四部中的热情与不倦精力,同时还给人一种失去了个性、失去了精神实质的意象”[3]。玛莎最后死在苏格兰北岸一个与伦敦一样遭受毁灭性灾难的小岛上。
从第一部中草原上懵懂迷离的少女,到第五部中默默在荒岛死去的独身老妪,玛莎·奎斯特一如她的姓氏,一生不停,追寻着生存意义。她从封闭落后、充满种族歧视的南非草原走出来,来到曾经梦想中美好而实际上仍充满暴力和种种不和谐因素的大都市伦敦;她从不满父母生活方式的小女孩,到步入婚姻殿堂成为人妻人母,然后到抛夫弃女,再到再次结婚、离婚。在这一过程中,玛莎每一步都充满了勇气与冒险精神。她勇往直前、义无反顾,似飞蛾扑火般冲向光明,追寻自己想要的生存方式,直到最后无所终老,孤独死去。这一方面反映了作者对女性追求自由与自我的悲观,也反映了莱辛对未来世界的悲观。正如她在1969年接受采访时所说:“我很关心人类的未来……《四门城》就是本预言小说。我认为是真实的预言。我认为‘铁蹄’就要塌下来了。我相信未来会是灾难性的。”[4]
继玛莎·奎斯特后,莱辛又相继塑造了《金色笔记》中号称“自由女性”的安娜,《黑暗前的夏天》里离开家庭重新寻求自我身份的中年女性凯特,以及《幸存者回忆录》中生存于灾难降临的城市公寓里没有姓名与身份的中年女性“我”。她们在一定程度上都反叛于妇女的传统角色,走出了家庭牵绊,追求自由与自我,然而她们每个人又都深陷于外在的困扰和内心的混乱之中,感到不能自拔的迷惑与痛苦。
从玛莎、安娜、凯特到无名的“我”,莱辛所塑造的这一系列女性人物都是与众不同的“先锋”或“另类”,同时她们寻求女性理想生存之路又无果而终,甚至到最后发生异化,幻化为游荡于一个“超然”世界里的幻影(《四门城》里玛莎最后拥有了特异功能,能“听”到别人“想什么”;《幸存者回忆录》里“我”可以透过客厅的墙进入到另一个空间去目睹“我”小女孩时期的生存状况)。这一切似乎是作者在玛莎及玛莎们的追寻之路上立的一个“此路不通”的标牌。
二、卡拉的逃离之旅
较莱辛文学世界的广博与宏大叙事及科幻与怪诞情节,门罗的短篇小说世界可以说是非常纯粹的女性世界。她的小说以加拿大东部休伦郡(Huron County)的小镇和农庄为背景,描写了不同年龄层次女性的日常生活以及她们的苦闷与挣扎。她以高超的技法将普通生活场景作为描写的切入口,细致入微地描摹出加拿大女性的生活空间。其中,“逃离”是她一贯的主题,她众多的作品如《快乐影子之舞》《少女和女人们的生活》《幸福过了头》等短篇小说集都生动而细腻地记录了女性逃离与自我探寻的历程。为了摆脱现实生活的桎梏,为了拥有梦想的自由生存空间,她们经过无奈、困惑与挣扎后选择逃离丈夫,逃离家庭,逃离现实……而以此主题冠名的短篇小说集《逃离》(《Runaway》,2004)则更加集中而深刻地描绘了女性面临生活中的种种压迫时所体验的逃离之旅。
小说集《逃离》的第一篇即是篇名为《逃离》的短篇小说。主人公卡拉不顾家人的反对与克拉克私奔成立家庭,两人共同经营着马场。新婚不久的卡拉对传统伦理下的家庭生活是满足与眷恋的。她甘于将丈夫克拉克看成二人未来生活的设计师,甘于俘虏般地顺从于他并将此看成理所当然。然而,随着生活的继续,她发现克拉克并不是她想象与期盼中的一家之主,他们的经济状况很不景气,住的是简陋的活动房子,凌乱破旧。而且克拉克的脾气很坏,不仅与周围人的关系很糟,也总爱对她发火以及实行冷暴力。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克拉克常指使、强迫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而每当她反驳时,克拉克顾自往下说,就当她什么都没说。卡拉逐渐意识到在这样的家园空间里,她享受不到丈夫的关爱和家庭的温暖,更没有一个妻子本应拥有的身份与地位。小说中卡拉的象征——小山羊弗洛拉的突然走失加剧了卡拉的不开心与失落及随之而来的逃离。就像当初从父母那里逃离和克拉克私奔一样,她在邻居西尔维娅的帮助下又一次选择了逃离。她要逃离这个禁锢她的家、控制她的丈夫和没有自我的空间,寻求自由的生活和有尊严的自我。然而她没有钱,也没有明确目的地,残忍的现实让她的自我实现之梦无法靠个人力量来实现。“她意识到自己逃离去往的空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现实空间,一个她觉得自己并不能融进去、活着没有意义、无法找到自我的空间。在那样的空间里她无法找到归属感,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我。”[5]这一次的逃离使卡拉学会了思考,她开始反思逃离的本质及自我探寻之路和生存意义究竟何在。正是这种逃离的无果及无果后无奈的反思,卡拉深刻意识到盲目的逃离最终能带给她的不是向往的自由与快乐,她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盲目中找寻到新的生存空间,反而会陷入更大的无助、痛苦与迷茫。她应该在真实生存空间里找寻属于自己内心空间的角落,她必须回归。她要勇敢面对与自己理想不符甚至相悖的现实,挑战那个“受害者”自我,成为一个“创造性的非受害者”[6]。卡拉逃离过程中的这一戏剧性突转既揭示出门罗笔下的女性对当下生活极欲逃离却又无限怀恋的矛盾情感,也反映了作家以冷静、诚实而犀利的观察窥见并写出了女性情感的曲折性和道德的不确定性,以及她们生命中的机缘、莫测、欲望和悬念。
《逃离》接下来的三篇故事《机缘》《匆匆》和《沉寂》讲述的是女知识分子朱丽叶三个人生片段以及她对家园、对生存空间的不同理解和追求。朱丽叶是位学者,长期沉闷的生活总使她感觉自己被套牢在固定的空间里,因而孤独、压抑、迷茫。一次长途旅行使她在火车上邂逅了已婚的埃里克,并与他发展了一段婚外情。火车载着朱丽叶一路奔跑,逐渐远离父母,远离过去的生活。她选择了与埃里克非婚同居,选择了一种脱离传统家庭伦理道德的新的模式。然而,事实是她原先充满憧憬的这个小镇鲸鱼湾的家没有什么让她特别喜欢的;她抛却原有的一切所奔向的这个男人也只是个安于凑合过日子的凡夫俗子;她在逃离的过程中生养并引以为豪的女儿无情地逃离了她,一如自己当初逃离父母的家。她终于意识到折腾一番并没有找寻到曾经期望的充满快乐与满足的生存空间。和卡拉一样,朱丽叶最终选择了回归,回归原来的生活空间,重新扮演她原来的生活角色。此时的朱丽叶坦然接受了现实,创造性地重构了内心自我的空间,并坚守着一份希望。
可见,门罗短篇小说中的女性往往因不满现实生存空间的束缚与压抑而倍感自我身份迷茫,在这种个人价值缺失的痛苦中,她们会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改变生活方向逃离,希冀摆脱旧有的生活枷锁,追寻到梦想的自由与自我。然而这种不顾一切的探索往往无情地将她们置于无奈之地,经过一番痛苦的内心挣扎后,她们又不得不选择回归和面临现实困境。因此,在门罗笔下,逃离是女性自我出路的探寻方式,也是她们成长过程中学会自我调节的方式,同时也映射了作者对人类存在的看法。正如作家在小说扉页上所言:“逃离,或许是旧的结束,或许是新的开始。”门罗通过一位位女性在人生关口突然偏离生存轨道地离去而后戏剧性复返的经历,给“逃离”注入了门罗式的独特解读。
三、追寻与逃离
莱辛笔下的玛莎一路从草原追寻到伦敦,是在追寻更广阔的生活空间,追求更自由的呼吸和更独立的人格;门罗笔下的卡拉离家出走,也是要去拓展自己的生活空间,发掘更有尊严的自我。两位作家虽然用了不同的字眼——追寻(quest)和逃离(runaway), 二者实则相同。追寻未来的、未知的、向往的,也就是逃离过去的、陈旧的、厌弃的;逃离被束缚的、不堪忍受的,也就是要去追寻自由的、理想中的。所以玛莎追寻的过程也就是她不断逃离不满意的生存空间的过程:闭塞的农场、落后的南非小镇以及破败毁灭的伦敦;卡拉逃离之旅也是要追寻一种属于女性的新的生活,没有暴力、没有屈辱、没有压制。因此,无论追寻还是逃离,都是出自女性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对施加于她们身上种种有形无形的压制和传统的弱者、被动者形象的反抗。
在数千年的人类社会中,女性一直处于与男性严重不平等的被歧视与压迫的地位,一直是以弱者的形象依附于男性,在不得不接受男性价值标准考量的过程中逐渐丧失了独立的自我,成了波伏娃笔下被“变成的”女人(法国著名女权主义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中提出著名论断:“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的。”)[7]。以玛莎和卡拉为代表的女性们意识到男权文化的压制而产生了强烈的反叛心理,她们经历了心理压抑、内心紊乱和自我迷失之后毅然踏上抗争之路,大胆追求自我与自由。
然而,基于同一出发点的这些觉醒女性们却被莱辛和门罗赋予了不同的命运结局。莱辛笔下的玛莎和安娜追寻自由的女性经验更多的是一往直前、义无反顾,最终趋于幻化与毁灭,充满了虚无感与无奈。读者在她的文本里看到的是在动荡混乱的世界中人物内心的分裂与人格的异化,这些都充分揭露出女性追求自由的局限性、艰难性及其悖论性——即使是安娜这样一位号称“自由女性”的人物也并不自由。2007年给莱辛的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中,瑞典文学院就写道:“莱辛笔下追寻独立与情感的女性遇到了重重困难,她追寻的自由因爱而受损,因爱而残缺……莱辛向我们展现:由于陈规陋习和其他险障的阻碍,所有敏感而充满激情的女性难以追求到真切而完整的人生。”[8]莱辛虽然以女性个体生活体验为写作的切入点,其文本却真真切切地描绘出个人在整个社会中被异化的境况,除性别因素外,政治、种族、殖民、传统等多重因素也被纳入写作背景。可以看出她笔下的女性斗争是女人同男人的较量,也是个人同整个社会的斗争。因此,女性的生存危机实则也是整个人类面临的生存危机。她似乎在强调:没有和谐的世界环境,没有人类二元对立的压迫性生存观念的根本改变,在这样一个充满众多不和谐因素的大空间内,就不会存在女性苦苦追寻的一方理想空间,她们的个人追寻注定是徒劳无果的。在这个层面上,莱辛是悲观的,更是理想主义的,她更执著于一个“应然”的世界。
在门罗的作品里,众多的逃离女性最终都像卡拉一样选择了回归家园,在现实生活中重构内心的生存空间,在接受有缺憾的人生轨迹中寻求并坚持生命的意义。相较于玛莎的勇往直前、义无反顾,这种将对生存空间无目的的无尽延展转向为对原先生活的重新理解与重新建构则更现实和真实。通过作品,门罗也是在向备受生活煎熬、处于人生十字路口的女性们发出忠告:正视不完美的现实,怀揣美好理想,在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中坚忍地生存,在内心世界里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她曾在接受采访时指出:“某种程度上说,她们坦然接受生活的磨练,这种决定在当时来说是很勇敢的。投身于生活,绝不退缩,这种态度正是我感兴趣的。”[9]可见,门罗更倾向于个人在现实面前的自我心智的调节,主张女性面对一时无法改变的现实时如何学会内心空间的建构,从而安身立命。因此,门罗是更现实、温婉的,扎根于一个“实然”的世界。
四、结语
“追寻”和“逃离”,在莱辛与门罗的故事里,一个奔向更为宏观的世界,一个在现实世界求生存。然而两位作家均指出:女性在没有完全明白自由的含义之前,盲目的个人追寻和盲目的冲动逃离都是无果的。所谓女性自由是指“女性人物选择逃避或摒弃传统的妻子或母亲角色”[10],是相对于男权文化对女性自我的禁锢、压迫和奴役而言的。但是在更深的层面上,自由是指女性摆脱精神的奴役与观念的束缚,以求心灵的解放与自我的超越[11]。在前一个层面,玛莎的无尽追寻与卡拉的突然逃离都只不过是自我觉醒的女性对男权社会的叛逆和自发反抗,她们不愿承担传统男权社会所赋予的妻子、主妇角色,抛弃(逃离)原先的生活,希望将自己从传统的羁绊中解放出来。然而,正如莱辛在作品中所昭示的,在这个层面的追寻也好、逃离也好,最终是没有结果的,因此才有了门罗笔下的女性对自由的更深层面的追寻——面对现实、接受现实、改变对待现实中不完美的看法,从而在精神上解放自己的枷锁,超越自我理解中的狭隘。
无论是莱辛从悲观结局反观追寻的实质,还是门罗从妥协回归总结逃离的意义,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大师都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体察出女性生活中的种种问题,揭示女性面对束缚与压抑的微妙心理,以女性生活为切入点,书写了她们对女性生存和人类生存的细微审视与深层思考。
注释:
①这五部曲包括《玛莎·奎斯特》(1952)、《恰当的婚姻》(1954)、《风暴的余波》(1958)、《壅域之中》(1965)和《四门城》(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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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璠)
Quest and Runaway: Women’s Writings by Doris Lessing and Alice Munro
SHEN Jiey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efei Normal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China)
Abstract:Doris Lessing and Alice Munro are the two famous women writers in contemporary English writing, who are known for their outstanding literary achievements. Lessing’s Children of Violence is centered on female protagonist’s “quest”, reflecting women’s pursuit of free living space; Munro’s short stories aimed to depict women’s “runaway”, showing their desire for freedom and self-identity. Though their writings differ in main plot and writing style, they both describe women’s living state and express their deep concern for women’s fate.
Key words:Doris Lessing; Alice Munro; quest; runaway; living space
*收稿日期:2015-11-30
基金项目:2015年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项目“多丽丝·莱辛幻想类小说的‘空间’研究”(SK2015A469)
作者简介:沈洁玉(1971—),女,安徽合肥人,合肥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英语文学与文化。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297(2016)03-007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