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旧时光里的珍贵琥珀——读蔡小容《浮生旧梦说连环》
2016-03-21宋雨蔚
■宋雨蔚
■编者按
一块旧时光里的珍贵琥珀——读蔡小容《浮生旧梦说连环》
■宋雨蔚
你的记忆里,是不是有这样一幅画面:暖阳和煦的冬日午后,抑或是打扇纳凉的夏日傍晚,小伙伴们搬着小凳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将小人书从布包里拿出,小心翼翼的在腿上摊开,于是几个小脑袋一下子凑到了一起,用好奇而渴望的眼睛一遍又一遍专注地读着,那一刻充满了天真雀跃的欢喜。
小人书,也是连环画,出生于六七十年代的人们想必都有一段关于它的珍贵记忆。那捧在手中的薄薄一本小书,也许情节早已熟稔于心,也许封皮已经磨损殆尽,但就是爱不释手,它是童年里闪烁微光的宝石,也是记忆中永恒镌刻的年轮。那方寸之地,承载了历史的风云变幻,也诉说了一代人的珍贵岁月。
小人书的热潮曾在八十年代有所式微,而如今,似乎有一种怀旧情绪,在浮躁的都会生活中弥漫开来,它悄悄唤起一代人有关旧时光的温柔记忆。而此时,蔡小容的文字恰好出现在我们眼前,她将这段珍贵的记忆化为一条隐隐可见的丝线,穿梭于她看似漫不经心,却下笔千秋的字里行间。
李敬泽说:“小容的文字冰雪聪明,但不因聪明而锐利——锐利不小心就是刻薄——而是,因聪明而善解人意,而佻挞摇曳。”[1]的确,她的文字温柔地牵起了丝丝缕缕的眷念,能入梦,亦能入心。
一、敏慧的笔触
1.精细入微的解读
连环画,据《辞海》解释,是“用多幅图画连续叙述一个故事或时间发展过程的绘画形式”,由于读者多是小孩子,也俗称“小人书”。画家们将文字作品,或者现实故事,先编成简单的脚本,再绘成图画。这样制作的小人书,题材包罗万象,编排舒缓有致,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可以给人以精神上的富饶。
画家是“以图带文”,作家则是“以文释图”。对画的描述,蔡小容的文字极为熨帖。在《走麦城》中,当关羽单骑开路时,她写到:“芦苇。从没见过芦苇会长得这么高,比坐在马上的关羽还高,它们肯定是成了妖。芦苇是败草,头重脚轻根底浅,却管自招摇。掩藏了伏兵的它们遍布两边,中间空出一条窄路来,容关羽一马走过。关羽虽心境悲惶,姿态仍端重,他一手握缰绳,一手提青龙偃月刀,骑着赤兔马走向败途。”严绍唐先生画中那“身长九尺、髯长二尺”的关羽若浮眼前,而他那壮烈的心境似乎我们也能体会一二。在这里,小容将情绪拿捏得深沉款致,叙述也从容有力,画中的意境,她全然领会。
宋雨蔚,23岁,湖北宜昌人,武汉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热爱生活,喜欢行走。如果说写作是用墨水在作战,试图让别人倾听,那么阅读便是与自己的交谈。认为年轻可以先行路,后读书。漫漫人生路,是永远读不完的书;也许川流不息的日子,会成为阅读中最好的注脚和最深刻的体悟。
李敬泽对此赞誉有加,“她写连环画,画中有的写得出,画中未尽的写得如画,文笔与画笔争锋,竟不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的确,且看《良宵》一篇,单看画作,只见画中莺莺眼波流转、巧笑倩兮,正被红娘推进张生的门;而张生青衫白袖、衣袂翩翩,微微伏背,向旁抬手。但蔡小容竟琢磨透了两人的心思——莺莺脸带红晕,却“仍是矜持”,“有谁知道,深闺少女,跨进他的门的这一步有多重”;而张生虽“大喜过望,幸而神色不露喜,尚未轻浮失仪”——这样细致的释图,虽带有个人化的情绪,却将整个情境衬得生动起来。蔡小容对画面的入微解读,使得我们在重看画中人物之时,有另一番滋味浮上心头;甚至关于画家对每一条线的勾勒所倾注的情感,也可感同身受。
对此,同是作家的好友陈蔚文也不禁感叹:“小容的写作角度别致,那些散落在普罗记忆里的蒙灰的东西却能被她窥见风景,道出气象。”[2]
不仅是在图像上有细腻的情感阐释,对于绘画技巧,蔡小容也有专业的解读。在《房东大娘》中,她注意到画家对光与影的协调把握,“太阳不在画面中,而日光却无处不在”;《荷花淀》中,知道只有淡墨水彩在纸上洇开,才能确切地表情达意;还有卢延光先生善用古代行乐图的画法,徐晓平先生的“瓷器感”,高云先生的“钉头鼠尾描”等等,只有具一定绘画修养的人才能对此一一道来。
而关于贺友直先生,蔡小容则用了一个系列的篇幅来赞叹其作品的奇妙之处——构图。例如在《山乡巨变》中,单单龚子元与亭面糊老倌两人的对饮场景,贺先生竟画出了十八幅之长,蔡小容称之为“连环佳构”——“有时候这一幅和下一幅的构图区别不大,而暗藏的动静就潜伏在微小的区别中;有时候画面视角不断跳转,忽高忽低,内外有别,厚此薄彼,画家总能找到最佳角度取景,逼视人物的内心活动”。[4]此外,对连环画的不同版本,蔡小容也做了详细比较。
当然,独特的女性感知亦是她行文魅力之处,蔡小容对小人书中呈现的爱情有着自己不同的体悟:她评价盘青青的爱情“纵是全心投入,也忌和盘托出,要讲究无意间的隽逸”;她疼惜尤三姐“终于可以倚靠在他身上……可是一靠上去,梦就碎了”;她说李隆基,见到倾心的杨玉环,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些被解读出的人物情感,又何尝不是蔡小容自己的真实情愫呢?如此,张立宪说这本书“写的是深厚感情,充满书之外的东西,不只是感怀,更像是成熟作品。小人书是皮相,是附丽”。[3]
2.气韵生动的语言
初读此书名“浮生旧梦”,想到李白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但蔡小容的梦却不似这般短暂虚妄,她的旧梦像是尘封了数年的琼液,带着它独有的酸涩与甘甜,时而回味,愈加醇厚。“旧梦”二字,宛如袅袅娜娜的轻烟,在“浮生”的光影里久久不曾散去,而那些如诗如画的标题,更令人心生欢喜:百日恩、树缠藤、阿睹何物乎、但使相思莫相负、一把罗扇……这些都是时间的回眸,以她们最动人最温柔的姿态,在蔡小容的笔尖留下独特的身影。
陈蔚文说,小容的文字既有古汉之风,又妩媚俏皮。的确,她的文字温润如玉,也灵动溢彩,那是一种不造作的风雅,不世故的意趣。她写群鸭图,“它们在水上走得那样平稳,涟漪在它们身后分出一道平静的水路……兴奋的鸭,立起身来扑腾;纵情的鸭,把头扎在水里,一时撒欢跑上岸的鸭,必定高举双翅,撒开了双腿飞跑”,一动一静,跃然纸上。她写乡间的小路,“野外,高阔的天阴晴不定,茂密的杨树叶子随光影变换明暗程度,身边同伴的脸也是。旷野上吹来的风,带着透明响声,从杨树排成的阵中穿过”,到野外搜集素材,学生们的好心情溢满字句。她写风风火火的女性,“梅子啊,太甜太熟了也不好,最好还是带点儿酸……”似有打趣之意,又添了一分怅然。她写最爱的罗成,“玉山倾倒难再扶。但我们没看到玉山倒下去。让他就在这一刻定格,后面的交代,我不要了”,时乖命蹇,英雄末路,一种痛惜之感和倔强的不忍之情,三两句便可传达。当然,蔡小容也赞叹老一辈的画匠,“人生一世,看你以什么样的方式,入得越深,你就越不白活”,那是一股内心崇高的敬仰之情,也是一种对人生真谛的执念。
像是有一股气在语言上游走,俊逸、洒脱,渐渐丰盈;凭着对生活最真实的体悟,纸上的字便有生命在流动。这种文风,隽永清新,似杯中清幽的香茗,那叶子浮动缱绻、次第绽开。于是,有些读者将蔡小容视为小人书散文家,但她个人却不太认同,“这只不过是‘借瓶装酒’”,“我的本意是以连环画为载体,盛纳我个人的艺术鉴赏、人生体悟和情感想象等内容,也探索一下散文写作能够走多远,散文的境界可以有多辽阔。”[4]
书中的文字既给人以细腻与唯美的审美体验,同时又有朴实自然的口语化表现。旧时的连环画既勾勒出金戈铁马、兵戎相见的峥嵘岁月,又呈现了当时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情感,如《小二黑结婚》、《李双双》等,这些小人书记录着人们朴素却又俏皮的话语,而它们被写入文中更显得灵动、真诚——“小小子儿,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做什么?点灯——说话儿,吹灯——亲嘴儿”,“边区新天地,人民新风貌,婚姻得自由,神仙得改造”,“一娘生九子,连娘十条心”,“上河里鸭子下河里鹅,一对对毛眼眼望哥哥”……分明是乡土的音色,却在蔡小容的手中纷纷化成了蝶;就着图画,细细品尝这些语句最原初的香味,有些泼辣戏谑,又有些朴实亲热,读之让人会心一笑,便也沉迷了进去。
二、温柔的敬意
1.女儿家的英雄情结
一骑骢马,银枪铁甲,烈火战鼓,寒夜入梦,何谓英雄?是面如重枣、唇如涂脂,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是悲别燕丹、饮饯易水,图穷匕首见的荆轲;是亲操桴鼓、阻金渡江的梁红玉;还是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对蔡小容而言,《说唐》就是一部“群英会”,里面有太多她心目中的英雄,她谈起他们的传奇、他们的爱恨喜怒、他们的神采气度,如数家珍。而连环画则用一种完美的形式,将他们的形象与故事,经由不同的画匠描形绘神,成为作家童年时期最无言而又深情的友伴。
“太熟了”,是的,蔡小容熟稔《说唐》里英雄们的一言一行、一招一式,“我晓得他们在每一页的所作所为,也洞悉整部情节中的一切旮旯犄角”。在这部书的几个部分中,她最得意的便是这个充满英雄人物的“隋唐系列”。这些她原以为“最刁俏冷僻”的几篇,却让读者赞誉有加。
细数看连环画以来的记忆,隋唐豪杰仿佛占据了她生命的大半,他们如蔓藤一样与作者的成长紧紧缠绕在一起。“秦琼、罗成……是伴陪我长大的一群人,意念中与他们在一起。你喜欢什么人,对你自己是有塑造作用的。像罗成,我一直分不清究竟是十一二岁的我朦胧地爱上了这个完美的异性呢,还是我希望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我认为后者的成分也很大,我的人格与行为方式,多少由此得到塑造。”[5]她写伍云召兵镇南阳,与韩擒虎交手风度完美,却奈何时运不济;她赞誉宇文成都与李元霸赌力之时,明知必死,却为尊严依然上前的大将之风;她写秦琼穷途卖马、交往单雄信,自叹不会表现得如后者这般得体成熟……在时光的缓慢行进中,翻动书页,一种儿时的亲近与安全感,随着目光停留的字句,徐徐返回温热的内心,那些英雄人物所散发出的光与热,透过一幅幅图画,逐渐明晰,缓缓熏陶。
在隋唐的众多英雄里,对罗成,蔡小容是绝不吝惜笔墨的。看她写罗成美如冠玉、身姿倜傥,便知她女儿家的痴性;写罗成回城叫关、行礼标致,也能体会到那些赞赏背后流露出的柔婉情思。文字到这里,留下了无尽温柔的眉眼。
她自称为“罗扇”——“fan”既是迷,又是扇——从小便喜爱与男生讨论《说唐》中“罗家枪”。当文字粗浅的《说唐》绘成连环画时,她惊艳于《御果园救主》中意味十足的细节描画,那画上“罗成左手握的长枪很长,跟他微侧的身姿形成一个倜傥的交叉,他的右手正在将马赛飞擒拿,马赛飞被拽离了鞍桥,两只鞍镫脱离了她的脚,在甩荡”。画中的罗成,在近处“丰姿展露”,在远处则可见其“风骨炫然”,当小容试着用水彩给书上色,小心地拿捏着水分和色彩,那“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渐渐于明暗层叠中显现,而她的吻“早就印在了我小时候的连环画书上”,“世上有多少个罗扇子我不知,我从来就假装,只有我一个”。这既是玲珑剔透的羞赧之心,也是女儿家的一股执拗劲儿。当罗成单骑陷入淤泥河,腹背受箭之时,“他的枪依然指向前上方”,手“紧紧攥住缠绕了好几圈的缰绳”,只紧蹙眉头、面不改色,没一杆箭“会不识相地扑向他俊逸的脸”。这文字间透出的都是蔡小容不忍与痛惜的敬仰之情,英雄虽在末路,但玉山不会倒下。
说是敬仰,其实也是一种对人生无常的慨叹。英雄征战沙场,见惯了天上人间的阴晴圆缺,虽豪气干云,可边塞之外,烽火绵长,及腰的黄沙还是会掩埋斑驳的铁甲;任凭马蹄踏过枯骨,迎着千刃,战衣早已染满烈血。山河岁月,荣辱兴败都在此处。
蔡小容
2.艺术的愉悦与滋养
鲁迅先生曾说:“连环画也可以产生米开朗基罗、达·芬奇那样伟大的画手。”无疑,蔡小容笔下那些连环画家,便可当此称赞。
她说:“七十年代的连环画家,把画给小孩子看的小人书当作严肃事业,无一笔敷衍,倾其所有,要一奉十。在这保存了三十多年的小书上,三十多年前画家的铅笔笔触历历可见,虽然经过了印刷的工序——它只是批量印刷了上百万册中的一册——那笔触的质感仍是十足的。” 画家们将熟稔的故事和情节浸润入笔墨,妥帖而精细地将它们铺排于白纸上,一长一顿、一疏一密,细细勾勒。这里我倒更愿意尊称他们为“画匠”而非“画家”,“画匠”二字,其意味多落于“匠”字,大凡称为“伟大的画手”之人,必定自有一颗匠心。匠心独运,笔下风物自有一番意境,不凌厉,不拒人千里。而那些“小家”的附会,只不过是在亦步亦趋中落入窠臼。匠心独具,不是繁琐刻意,而是笔意酣畅,带有灵气,显得出真性情。蔡小容笔下的张令涛、胡若佛、卢延光等先生正是这样的画匠。
她写卢延光,“他的画,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她评其所画的《长生殿》,线条“刚柔并济”,人物“高古典丽”。虽然少时的她心思单一,理解有限,但“等我长大,他依然在那里,而我豁然洞见,哑然惊艳”。卢延光先生最拿手的就是画帝王将相,“‘她跪在丹墀,莺声燕语;李隆基心花怒放,如醉如痴’,卢延光画成了两扇屏风,拼在一起:他在左上方,盘坐在圈椅中俯身;她在右下方拜伏,取一个婉转的姿势;余下的右上左下两块,他分别画了一枚圆形图章来补白:一龙,一凤。小小连环图,怎堪得如此考究、典雅!”卢延光将《长生殿》搬到了云端!他突破了空间的局限,将画与想象平齐,“你的眼睛看到的是物质的真相,他画出来的是美的真相。”
她写王叔晖,这位被尊称为“先生”的女画匠,作画犹如参禅,在香烟缭绕的画案前慢慢走笔,她的心思极静,入了一种作画的境界。她笔下的崔莺莺,脸色“悠红丝白,红是红到眉弓,红到腮边发际,是晕红,并非大红,额部仍是白皙的,一点樱唇,红得略深,紧抿着”,而当她身在“佳期”,也步履端庄。王叔晖的工笔重彩画,色彩中见端丽,庄严里又透灵秀,笔下的崔莺莺“明艳端方,绝不妖冶”,有一种东方的女性美,饱含着画匠倾注其中的思想与情怀。
而在《智审潘仁美》中,张令涛和胡若佛两位先生的配合,让蔡小容惊叹不已。一位定构图,一位来勾线,“比指甲盖还小得多的人脸,眉眼的细微表情带动了眉眼周围的线条,一根一根都给画了出来,神情便传达的栩栩欲活”,这确实可称为神形兼备、“须眉皆动”。
张令涛、胡若佛、赵宏本、钱笑呆……如今,这些可爱的画家老头儿都已不在,蔡小容慨然叹息,却不沉湎悲伤,她说胡若佛,“他画过《杨家将》,画过《金瓶梅》,画过《西游记》、《聊斋》、《蔡文姬》,可谓上天入地,人间、神界、魔道、地狱,他都走过几遭。拿着他的画笔,他不白活。什么都了悟于心,他便成了佛”。这就是伟大的画匠,他们跟着笔下的角色,进入了另一方天地,携墨色,注性灵,晕染深邃的意蕴。
蔡小容说:“我用心写作,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我所有的灵性、情性、感悟和识见的凝聚,我调动了几十年的生命积累。我希望我的文章能够配得上画家们的画,以此作为他们的作品滋养我的回报。”[13]
三、光阴的故事
1. 淘书与收藏的乐趣
“有一个梦我总也做不完,绵延多年,我好多回地走进去:一条背街的巷子,一家不起眼的门面,进去一看,呀,好多小人书。”可惜,蔡小容怅然于它只是梦,曾经陪伴她长大的小人书,那些藏匿了她多少年少时光的隐秘一隅,像是心中一点点筑起的温柔堤坝,阻挡着外界的惊涛骇浪,包容着女孩内心的细小波澜。可惜,小容说家中曾经堆积如山的收藏,现在已所剩无几。
不过,她坚信那些曾经的陪伴,它们的兄弟姐妹一定还在这世上,“当年按同一套模板印出来的,肯定还在,不分你我”。于是,你便会在全国各地看到她淘书的身影,她曾在上海碰到夜晚摆摊卖自家小人书的人,也曾在天津的文化街淘书,甚至还“专程跑到杨柳青画社,扛回了几卷贺友直、王叔晖的大画册”。连环画对于“连友”们如捧在手心的珍宝,如今收藏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使它成为继字画、古玩、钱币、邮票之后的第五大收藏品。[6]它曾在二十世纪的中国风行了几十年,虽然在八十年代略有衰落,却在九十年代末,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纵使时光略去了它十几年的光彩,小人书却在“连友”的生命中鲜活了几十年,这是何等的丰盈饱满!
对于收藏者来说,那种一本本淘拣,如获至宝的乐趣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生命中损失的东西,竟能意想不到地寻回。蔡小容曾爬上一家巴掌大店面的旧木梯子,站在高处,小心翼翼地将一本本小人书抽出来看,直到淘到心爱的那一本;她曾与另一家店主争执,说五元的小人书品相比十元的好,后遂醒悟,“这局面将变成与虎谋皮”;她也曾在汉口崇仁路赶集,从一爿小店里淘到曾遗失的两本文革版的小人书,戴眼镜的老板感叹,“正是有你们这种人,才有这个市场”。的确,广西民族大学蒋新平教授也是“这种人”,他回忆小时候,那时的他想方设法的找活干,挖药材、捡尼龙纸、攒牙膏皮,就是为了凑够一两毛钱到镇上买本连环画;而长大后,为了自己心仪的连环画,辗转全国,“受过骗上过当,但收获更多地是满足和快乐”。[7]
而像书中对各种小人书题材的归纳和编排,对各位画匠趣事趣闻的讲述,不也体现了蔡小容对它们的珍爱之情吗?在外人眼里,也许它只是一个普通的爱好,而在小容的心里,它却是要搁在心尖上细细收藏的一段不老岁月。
2.重温纯真的记忆
时代的步伐总是匆匆向前,带着些许毛躁和急切,悠悠岁月里的过往,从前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风物总会有一些在急进的步调中隐匿了身影。但总有人会追忆,也总有人会打捞如琥珀般的、凝结在旧时光里珍贵的记忆。
蔡小容说:“时光深处,一个小女孩无可言说的寂寞,寂寞中的思绪和想象,都在小人书上留下暗记。倘若仔细编排,它们可以给我做成一份隐秘的成长地形图。”关于小人书的回忆在她内心深处秘密地生长,缓慢而仔细。这是她生命中最长情的陪伴。
她写儿时读小人书的乐趣,与同桌“暗地交接《连环画报》”,依偎在母亲身畔听《海姑娘》的故事,有时甚至照着连环画上小女孩的模样,刻意扎小辫子、穿旧的碎花衬衫。这是对逝去美好的追怀和感念,在当下追求阅读速度的“读图时代”里,不论你是否有新的情感依附,这种儿时的乐趣曾经是你内心的一方天地,是记忆中未封冻的潺潺清流。
长大后,蔡小容“以趋于成熟的眼光和心智来重温这些图画,产生了大量的感想,构成我写作这批文章的来源。” 岁月会在人们的身上留下隐而不现的痕迹,她将回忆中的小人书的油墨香气,浸入脑海、骨髓;让每一个或短或长的故事,诉说一段美好年华。她写《“强盗”的女儿》,书中的桂娃俨然成了她自己;她写《地雷战》,想起与男孩子比赛下军旗;她写《高玉宝》,对玉宝这个苦孩子心疼不已;还有《鸡毛信》、《西厢记》、《御果园救主》……黑白的画面承载的是缤纷的童年,纯真的记忆。这些小人书用那精妙的线条与故事将一代人的记忆浇灌,如同蔡小容的笔名——小麦,等它们结出果实,颗粒饱满,再一袋袋地装好,让人们安心向前。
不过,在时间的推进中,也许我们无法将这美好还原如旧,但仍可偷得浮生半日,将梦中的回忆细细咂摸,不论梦醒时分,我们欣喜或者怅然。
“当连环画作为一种大众阅读媒介从一般公众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一群怀旧的连环画爱好者为了追寻儿时的温馨,带着难解的‘小人书情结’,俯下中年的身子,耐心地在各种场合和流通渠道捡拾起遗弃的连环画,小心的保管存放起来。”蒋新平先生感叹,“式微的连环画就是靠这些中老年人用一种虔诚的心态,在各地的水泥地上,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传播着,当这些身影消失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来者,接过这根接力棒继续前行”。
也许蔡小容,给了我们最好的答案。
参考文献
[1]蔡小容.浮生旧梦说连环[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
[2]陈蔚文.夏满芒夏暑相连
[3]王佳莹.蔡小容:我的童年奔向读者而去[N].北京青年报,2014-12-19(12)
[4]蔡小容.寻找这些连环画家[J].文学自由谈,2009,(4):59-61
[5]陈思呈.对话蔡小容:从小众到大众,她是你要的那一点芫荽吗[N].新快报,2013-06-20(14)
[6]蔡小容.小人书的前世今生[J].长江学术,2010,(3):170-173
[7]蒋新平.新中国连环画传播图史[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
怀念湖北籍文学理论家熊元义
■编者按
熊元义
熊元义,湖北仙桃籍,文学博士,1964年出生。2015年11月15日于北京病逝。
熊元义生前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任《文艺报》理论部主任,在中南大学、云南大学、江南大学等数所大学文学院任兼职教授、研究生导师。十几年来,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等刊物发表论文160多篇,内容涉及哲学、美学、文艺理论、文艺评论等方面。先后出版《回到中国悲剧》、《拒绝妥协》、《中国作家精神寻根》、《眩惑与真美》、《当代文艺思潮的走向》、《中国悲剧引论》等六部著作,在中国悲剧理论、当前现实主义文学理论、中国作家精神寻根分析、科学存在观文艺批评理论上形成了鲜明的特色。
熊元义近年来十分关注和关心湖北文学创作、文学批评及文学理论研究,是很多作家、诗人和文学批评家的朋友。惊悉熊元义去世之际,湖北省作家协会、武汉市作家协会、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江汉大学和一些作家、评论家分别以唁电、送花圈、赴京参加追悼会等方式表示哀悼。本刊特发表湖北籍诗人田禾、作家达度的两篇文章,以表达对熊元义的深切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