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姆与马克思的人性观之比较
——继承、相通与再构
2016-03-20司琪琪
司琪琪
(武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弗洛姆与马克思的人性观之比较
——继承、相通与再构
司琪琪
(武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弗洛姆将弗洛伊德与马克思的人性观点相结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人性观。他继承了马克思关于人的需要、自由、异化等观点,不同于马克思的革命实践,侧重于从心理道德上寻求人性的发展。从继承、相通、再构三个方面展开,弗洛姆深切关注的人性是现实性与历史性的统一,是系统性和动态性的统一,以及如何建构健全的人性之路,在侧重叙述弗洛姆人性思想的同时与马克思的人性观进行了相关比较。
人性;异化;自由;幸福
美国知名人本学家弗洛姆的著作涉及范围广阔:如哲学、宗教、心理学、社会学等。其中一以贯之的是他的人学思想,人学以人性为根本。马克思认为人性可以归结为人的有意识性、人的需要性、人的社会性等。弗洛姆在继承马克思相关人性论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独特的人性观,探讨人性的生存境遇、人的需要、异化、健全人性等,并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总体革命理论,即在经济、政治、教育、宗教和科技等领域实行道德变革,才可以将人从物的奴役下解放出来,走向健全的人性。
一、继承:人性的现实性与历史性的统一
弗洛姆关于人性的阐述是将人性放在人生存的社会境遇中去探讨。他超越了弗洛伊德仅仅从生物和生理角度上的分析,高度赞赏和认同了马克思从人自身、实践生活和社会历史领域探讨人性的维度。弗洛姆认为,人类由于适应环境而无法调节本能,这个固有的缺陷却转化为人类力量的源泉。同时,人自身的存在和历史都存在二律背反,这个矛盾无法消除,人与自然、社会、历史的和谐无法达成一致。生必然导致死,由于无法避免的死,生的意义开始放大;死拒绝了人的无限潜能,人能够的实现与他实际的实现隔着不可跨越的鸿沟,生的独特性又无法忍受孤独性。他阐述了个体的生与死、潜能的实现与可能、自我的追寻与孤独这三对矛盾的生存困境。弗洛姆所描述的人性正是根植在这三对矛盾构成的生存情景中,体现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密不可分。弗洛姆和马克思进一步关注现实的人的生存境遇,马克思是从机器大工业时代工人的悲惨生活和遭遇出发,敏锐地剖析了资本主义制度剥削压迫无产阶级的本质,而弗洛姆深切关注由于世界大战、法西斯肆虐以及两大阵营的军备竞赛等因素造成的动荡不安和冲突不断的世界,不断追问病态的人格、道德危机、社会的病症,来帮助人们摆脱困境、唤醒人性,追求自由和幸福。他们都从现实的具体的人出发,同样体现出弗洛姆和马克思把人性看成是个体与整体的统一,关注人自身的实现与弱点,人的发展实现与社会、国家紧密联系,人性的实现和本质离不开人的现实生活。弗洛姆继承马克思从社会历史领域论述人性的观点,认为人性最终是由社会的经济基础、生产关系的总和决定,“人的思想和情感产生于他们的个性,而他们的个性则是由他活动行为的总和塑造的——更确切地说,是由他们在社会中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结构塑造的”[1]。弗洛姆虽然认同经济基础的决定作用,但他认为马克思并没有说明经济基础是如何决定上层建筑的,他提出社会性格是二者之间的中介,能够促进社会稳定协调地发展。借助社会性格,社会经济基础才可以产生相应的意识形态,使人们的意识和思想观念稳固化,反作用于经济基础。超越弗洛伊德的无意识观点,弗洛姆提出社会无意识,由语言、逻辑学和社会禁忌组成的社会过滤器阻挡了人们的思想、情感和经验,这些心理诉求只能被压抑在社会无意识中,连人们自己也意识不到。拯救压抑与扭曲的人性,关键在于社会过滤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呼唤社会的全面革命。可以看出,弗洛姆所阐明的人性不仅产生于历史领域的经济关系,而且他还探讨了人性在历史领域中是如何遭到压抑和扭曲,出现并充满病症的,并呼吁人们关注人性的历史性,共建健全社会的主张,这些都体现出弗洛姆所阐释的人性是现实性与历史性的统一,是在历史情境下探讨分析注重现实客观情景的人性论。
马克思理论的落脚点在现实的人,关注人的物质生产资料和精神生产活动,把物质生产置于重要地位:人要生活首先要能够生存,人的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被认为是人的首要的历史活动。劳动正是人创造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一切生活资料和消费资料的途径和方式。他十分强调劳动的作用,把它看作是人与自然及社会分化与统一的基础,是人之为人的本质的根本。马克思谈及的人的本质不是抽象的,而是处于具体的社会关系中,处于一定的历史情境下的。“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人的本质体现在社会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结构等诸多方面,是个人与社会的统一,现实和历史的统一。
综上,弗洛姆阐述了人性产生于充满矛盾的生存境遇,并从当时动荡的历史情景出发探讨人承受的压力、人性出现的病态,社会的道德危机等,体现出弗洛姆在人性观上继承了马克思所分析的人性是个体与整体的统一,始终处于个体、整体的协调统一中。
二、相通:人性的系统性与动态性的统一
弗洛姆与马克思关于人性的相通之处在于:人性具备完整的系统性,是动态的发展过程,是系统性与动态性的统一。
(一)弗洛姆论述的人性是一个完整的系统
弗洛姆把人性界定为包含了人的需要、人格、自由、有意识性、幸福等诸多方面。弗洛姆超越了弗洛伊德对人的需要的生物学分析,同马克思一道关注人与动物相区别的特性,“人身上最强烈的情欲和需要并不是那些来源于肉体的东西,而是那些源于人类生存特殊性的东西”[3]。他从人的生存境遇出发得出人的生存需要有:关联的需要、超越的需要、寻根的需要、自我意识的需要、目标与献身的需要,这些生存需要是人性中必不可少的,也是最根本的需要。弗洛姆对人格的探究建立在他对人性的分析上,人格不只是心理层面的,更多的是包含文化、个人和社会历史的多重含义。社会文化、家庭、教育等因素影响人格的形成,通过区分行为特征和品格特征两个概念,他倾向于表述:人格接近于品格特性,“是表征行为动机而非行为本身特性的概念”,注重研究的是同一种文化类型或特征中大多数人所具有的社会性格,认定人格的正常、充分发展,人格的终极理想是创制性人格,具有鲜明的社会性普遍意义。弗洛姆对自由极为看重,对自由的阐释也指向社会历史领域,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具有理性、自由、意志,如果人缺失了这些重要的品质,整个社会也将是有缺陷的。他将理性、选择和自由三者有效地联系起来,认为自由就是人在现实的真实可能性,即理性与非理性欲望、成长和死亡等之间进行选择的可能性。关于幸福,他是这样论述的,人企图通过自己的行动消除和调和历史中的种种矛盾,但无法使人性获得解放,唯一的方式就是要面对真理,了解社会情景,“信赖自己、为着自己以及实现他独有的特质——理性、爱及创造才能,以达到幸福的境地”[4]。弗洛姆强调爱是给予,是一种艺术,人要获得幸福需要理性主义的信仰和认知,培养创制性的爱和人格,自由发展人所具备的潜能。
马克思关注的人性包含人的有意识性、人的需要性、人的社会性等。他认为人劳动的自由、能动、有意识性是一个种族的类特性;需要是人的本性,包含自然需要、精神需要、物质需要;人具有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两种属性,社会属性是人的本质属性,人性正是在社会关系中形成的,等等。很显然,弗洛姆继承了马克思关于人的需要的多样性、自由性、有意识性和社会性等人性理论,提出了独特的综合人性论,是一个多种因素构成的系统。
(二)弗洛姆论述的人性处于动态发展之中
弗洛姆的人性论同马克思一样,认为人性是发展变化的,从低级到高级,人性遭遇异化,又企图克服异化,达到自由人性发展的动态循环过程。他否认人性发展过程中的僵化不变,趋向于人性是潜能和趋势的动态发展过程。弗洛姆理解的人性离不开善与恶这个矛盾的反复论证,弗洛姆试图借助善的分析来帮助人们摆脱恶的困扰,以使善的发展畅通无阻,来满足人性的真正需求。他认为人性始于善,善是人性的首要潜能,但他又试图证明人性是一个在善与恶的辩证发展中的矛盾体,是动态循环的过程。马克思所阐述的异化存在社会根源,弗洛姆在认可这一点的基础上更侧重在文化和心理层面上对当代异化根源进行探讨。他认为,人类异化的心理原因是:人从自然界分离出来进入人类社会后,反倒产生孤独,常怀焦虑和失落感,或感于自然界和社会力量强大,常怀软弱和自卑感,因此需要从上帝、国家、领袖等的庇护下寻得安全感。他还提出,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异化是全面、普遍的,不仅有劳动异化,还有政治异化、科技异化、教育异化、宗教异化、消费异化及人自身的异化等,正是这些扼杀了人第一潜能的发挥,从而导致整个人性的异化和人格病态的普遍性社会疾病。他把异化看成是自古以来就有的现象,是人类发展的普遍和必然的结果。马克思所论述的异化是和资本主义私有制紧密相关的,是指人与人的异化、人与自己类本质的异化,人在生产中的异化,人与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人们摆脱异化获得解放的唯一途径就是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而弗洛姆的异化范畴明显超出了马克思所界定的异化概念,扩大了适用范围。“这种脱离一定社会制度谈论异化的做法所造成的必然结局是造成他脱离人和人,人和社会,将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归结为人和自然之间的斗争史,这显然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5]
弗洛姆从人格理论方面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造成异化的目的,认为异化的根源在于人的精神心理因素,并未从资本主义的剥削与经济压迫方面去分析,回避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存在是异化的社会根源和阶级根源。值得肯定的是他始终寻找人的健康和全面发展之路,是要创造更加宽松自由的条件,促使人的潜能、个性得到全面发展,使人成为真正有主体性、创造性,能充分发挥自己才能和思想力量的人。马克思从经济基础、生产方式出发,所有著作都紧紧围绕人的解放这一终极命题,关注造成异化的经济根源,批判资本主义制度,促进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一点弗洛姆与马克思的人性发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显示出人性发展的动态过程,从异化到全面自由发展的变化过程。
三、再构:通往健全人性之路
作为一个充满乐观情怀的人道社会主义者,弗洛姆积极构想解决资本主义社会总体异化困境的对策和出路,认为关键在于心理变革和道德更新,进而进行社会总体变革。“只有人的心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新社会才可能出现。”[6]弗洛姆继承并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总体革命理论,坚定地认为心理变革、道德革新与总体革命一起构成了建立新社会的具体路径,强调人的创制型品格的形成和人的潜能的实现,要求对社会进行经济领域的变革、政治领域的变革和文化领域的变革。
(一)经济领域的变革
弗洛姆指出人最完美的发展不是为了生产,而是必须以人为终极价值,使生产为人性的需要而服务。在他看来,马克思所描述的社会主义社会,是建立在生产资料和产品分配的社会化、中央集权的计划经济这两个前提之上。这本身也存在着对马克思经济领域变革思想的继承。但他认识到真正的社会主义制度应当是一种崭新的生活方式,是人与人相互团结、信任的社会,是人能充分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克服了资本主义社会固有的异化的社会,在这一点上是可取的。但他在经济领域的变革远没有认识到要推翻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推翻资本主义的上层建筑。弗洛姆倡导一种新的为人所喜爱所适合的劳动境遇,简言之,是提高人们的工作兴趣,改变人们的工作环境,提升整个社会分工的效率;在分配领域,弗洛姆反对收入平等的观念,主张一定程度的国家干预和社会化,实施社会保障制度,维护人的尊严和生活权利。他呼吁人要承担起历史责任,要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一些基本观念,重建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
(二)政治领域的道德变革
针对政治领域的异化状况,弗洛姆提出了政治变革主张,即通过有效的社会制约,实现政治民主化和制度人性化,最终还是要体现人是具有创造性、想象力、潜在力的人。弗洛姆指出在历史上,一切“正确的”政治哲学、宗教或科学的思想原本都是少数人的主张。他寻求建立一种中央集权式的民主同高度分权的民主相结合的制度,认为民主的真正实现需要人性中的信念和意志发挥作用,因此要由成就卓著、出类拔萃并且道德完善的人物组成政治性机构;弗洛姆高度赞同新的管理方式,要求从人性和具体情况出发,否定僵死的教条,官僚主义的行政管理;政治领域变革的重要任务是建立理性权威,真正促进人的积极自由的状态,使人能独立、自主、自由地所思所想所感,获得真正的自由,促进人的发展。弗洛姆强调积极意义的和平概念。马克思是要建立一个消灭剥削、消灭压迫,物质财富极大丰富,人能够全面自由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弗洛姆在继承马克思这一思想上提出,贪欲是发动战争的真实原因,人的贪欲正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不断膨胀,资本主义社会是现代战争的温床。同时,他强调正是因为人性中的恶性、破坏性及对生命漠视感的存在,才使得战争成为可能。因此他积极投身维护世界和平的运动中,并提出相关措施。
(三)文化领域的变革
文化领域的变革涉及语言、艺术、宗教、生活方式、人际关系等,也与社会的经济和政治紧密联系,它的宗旨是将新的精神、价值和理念注入人的心灵,实现友爱、公正、自由、个性等方面的全面发展。弗洛姆主张从教育领域和宗教领域对文化进行变革,在教育领域实行人道化的教育,甚至终身教育,培养自主的创制性人格,目的在于使人们不仅是生产者,更是生产的享受者,感受到教育的意义和快乐。他认为社会品格是人格的核心,社会性是人的重要属性,教育的重要任务是揭示社会无意识,即在社会各种过滤器下被压抑约束的人的意识,促进人道主义良知的发展,最终才可以实现人类的解放;在宗教领域,弗洛姆提出了人道主义宗教的概念,即不论有神还是无神,可以促进人发挥其最高力量的思想与情感体系。他甚至认为这种宗教扎根于宗教思想和历史思想之中,是正义、自由、民主、友爱、幸福等汇聚而成,凝结着人类思想的精华,并且不惜构建发展宗教的一些措施,如发展人的超越能力,反对任何形式的偶像崇拜等。当然,无论弗洛姆如何不切实际地论述上帝,还是宗教,他最终指向的都是人性和博爱,这和马克思最终的人的全面发展是相通的。
综合以上弗洛姆的政治、经济、文化领域的变革措施,可以看到:他关于建构健全社会的一些政策是不切实际的,具有空想性。如提出建立理性权威,发展人道主义宗教等,这些具体的改革措施仅仅是从人的心理、道德观念等方面去变革,妄图要用人自己的心理革命、精神分析去达到人的解放,只涉及微观层面而未提出对整个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总体的变革,严重忽视了变革私有制的宏观革命,拒绝采用武力和阶级斗争。对解决异化的相关对策耗尽了弗洛姆的心血,他设想的救赎自我的途径,期待人的全面发展的美好愿望无不表现出他对健全人性怀有的深切感情。马克思强调了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相互转化的辩证关系,要达到整个人类的最终解放,革命理论和革命实践都是不可或缺的。相比较,弗洛姆的理论缺乏现实性,他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异化,从政治、经济、文化方面都提出了应对之策,希望人类进入健全的社会,毋庸置疑,这种美好愿望是好的,但也只能作为“批判的武器”。
弗洛姆对现实社会无情的批判、对病态人格的关怀,对人满怀的期待和希望充满乐观情怀。他的心理革命和社会革命看似比较严密,实则具有不彻底性和空想的乌托邦性质,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人性和整个社会,是无法与马克思的革命理论相提并论的。具体而言:第一,他的理论具有较强的主观性和非理性色彩。这从本质上决定了它的不彻底性,如在政治方面建立理性权威,认为这样有利于人展现理性和爱的能力等,不胜枚举。这些具体的改革措施仅仅是从人的心理、道德观念等方面去变革,妄图要用人自己的心理革命、精神分析去达到人的解放,具有非常强烈的主观性和非理性色彩;第二,他的变革理论并未探讨关乎人性中最根本的生存问题,即最重要的经济生产关系。马克思关于人的全面自由的发展是建立在推翻资本主义所有制的基础上的,是要建立共产主义社会,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在物质条件极大富足的条件下促进人性的全面自由发展、日益完善。弗洛姆反对阶级斗争和暴力革命,尽管他谈及了经济、政治、文化领域的变革,看似全面具体,但终究都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修修补补,难以撼动人性受压抑的根基,这与马克思所谈及的建立共产主义社会理想的严谨周密性是不可相比的。
[1] 弗洛姆.精神分析与宗教[M].贾辉军,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5:35.
[2]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32.
[3] 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欧阳谦,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1):26.
[4] 弗洛姆.自我的追寻[M].孙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3):38.
[5] 王雨辰.哲学与文化价值批判[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198.
[6] 弗洛姆.占有还是生存[M].关山,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8:141.
[责任编辑:陆静]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6.04.002
司琪琪(1991-),女,山西晋城人,硕士研究生,从事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研究。
B089.1
A
2095-0063(2016)04-0005-04
2016-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