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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朝文人朴趾源进步的士意识

2016-03-20陈冰冰

东疆学刊 2016年3期

陈冰冰



朝鲜朝文人朴趾源进步的士意识

陈冰冰

[摘要]朝鲜朝文人朴趾源对士意识进行了重新定义,希望能够从意识形态上转变朝鲜儒生的腐化堕落,转变儒生的人生观和社会价值观。从读书、经世和交友三个方面,我们可以深入研究朴趾源的士意识,同时发现朴趾源的进步士意识为朝鲜朝的发展所做出的重要贡献。

[关键词]朝鲜朝文人;朴趾源;士意识

一、引言

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在经历了壬辰和丙子两次战乱之后,朝鲜的身份秩序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两班、中人、平民、贱民之间所维持的严格的等级制度面临崩溃。朝鲜社会自古以来以经营农业为主,农业税收是朝鲜社会主要的经济来源。朝鲜朝后期在农业方面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实行科田制,废除了贵族占有土地的现象,并解放了大批的奴隶,农业生产力得到极大的提高,同时对当时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随着农业和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一部分农民、手工业者富裕起来,而那些既没有一官半职又不务实业的两班阶层愈加贫困潦倒。贫富差距的加大促使朝鲜社会身份制度开始动摇,朝鲜社会内部的矛盾也逐渐加剧,身份买卖问题的出现是朝鲜社会身份等级制度开始崩溃的标志。朝鲜朝后期出现的这种身份买卖制度,使一部分堕落两班沦落到了平民的行列,而一部分富农和富商则跻身于两班的阵营。也正因为如此,朝鲜朝后期两班和平民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两班阶层中的一些进步文人开始对自己的人生和社会价值进行重新思索。朴趾源是朝鲜朝后期实学派文人的代表,他虽然是两班出身,但是却具有进步的思想和敏锐的洞察力。朴趾源认识到当时的两班社会存在着严重的弊端,他通过文学创作,用辛辣犀利的笔锋揭示社会弊病,并对传统的“士”意识进行了重新的定义。本文主要从读书、经世和交友这三方面来探究朝鲜文人朴趾源进步的士意识。

二、读书之法

17世纪后期,随着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商业性农业也随之兴起。到了18世纪,朝鲜朝国内的商业活动进一步发展,同时还将贸易活动扩展到海外,朝鲜和清朝、日本之间的贸易往来较为频繁,出现了资本积累。一部分没落两班阶层既没有走上仕途,也没有基本的生活来源,为了维持生计甚至要贩卖自己的两班身份;而一部分靠自己的劳动富裕起来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则摆脱了经济上和身份上对于两班阶层的依附关系,转变为独立的富农和富商阶层,他们开始主动地去参与社会生活,努力挣脱剥削和被压迫的枷锁。

朴趾源作为朝鲜朝进步文人的代表,他批判朝鲜社会的腐朽和黑暗,同时把朝鲜社会没落的两班作为讽刺的对象。但是朴趾源毕竟是两班出身,他并没有从根本上否定两班的存在,而是依然肯定两班的上层身份。朴趾源在《两班传》中写道,“维天生民,其民维四,四民之中,最贵者士。”[1](放琼阁外传·两班传)朴趾源认为,当时的朝鲜社会中在有些“士”——两班之中,的确存在这样或那样的弊病,但是“士”的社会地位本身是不能动摇的。“士廼天爵,士心为志,其志如何,弗谋势利,达不离士,穷不失士。”[1](放琼阁外传·序)“士”的身份不是随个人意愿随意更改的,而是上天指定的,士同时还具有高贵的气节。不仅如此,朴趾源还认为,即使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也是“士”出身,“士”是天下四民的根本,而这一身份是上天赐予的,不能随人的意志而改变。“故天子者,原士也。原士者,生人之本也。其爵则天子也。其身则士也。故爵有高下,身非变化也。位有贵贱,士非转徙也。故爵位加于士,非士迁而爵位也。”[2](原士)

朴趾源肯定“士”的身份,但是却对当时朝鲜社会所存在的“士”意识进行了批判。士文化的传统是以儒家文化中“修齐治平”的入世思想为内涵的知识文人的文化传统。所谓的“志于道”,即强调“士”既要做到“独善其身”,又能够“兼济天下”。随着科举制度的兴起,知识文人的人生价值取向开始发生变化,作为“士”出身的知识文人必须实现向“仕”的转化,这是当时知识文人的人生价值得以实现的基本途径,也是他们唯一的人生目标。而此时所谓的士文化不过是他们谋取现实功利的一种工具和手段,知识分子也不过是科举制度的附属品。只有出仕为官才能体现作为“士”的人生价值,也只有通过科举才能实现人生的理想和目标。

在这种社会风气下,朴趾源对读书的方法和读书的目的进行了重新定义,企图以此来挽救已被世俗玷污的士文化,重新复归传统士文化的精髓。朴趾源认为,读书是知识积累的过程,是加强自我修养的途径,以个人私欲为最终目的的读书不是真正的读书,也不能从中真正领会到读书的意义。如他在《原士》中讲道:“读书而求有为者,皆私意也。终岁读书而学不进者,私意害之也。出入百家,考据经传,欲试其所学,急于功利,不胜其私意者,读书害之也。”[2](原士)读书原本应该是毫无私心私欲的,如果急于功利,不能够安心读书,那么读书就毫无价值可言。

朴趾源认为真正的“士”必须首先做到潜心读书,拥有一定的知识才能称得上“雅士”。朴趾源指出:“所谓善读书者,非善其声音也,非善其句读也,非善解其旨义也,非善于谈说也。虽有孝悌忠信之人,非读书,皆私智凿也;虽有权略经纶之术,非读书,皆拳数中也,非吾所谓雅士也。吾所谓雅士者,志如婴儿,貌若处子,终年闭其户而读书也。婴儿虽弱,其慕专也;处子虽拙,其守确也。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其惟闭户而读书乎。”[2](原士)在这里,朴趾源不仅对“士”重新定义,还对“读书”进行了新的阐释。“闭户而读书”强调的只是一种读书的态度,即应该像婴儿和处子那样,要有专一的态度和坚韧的毅力,而不是所谓的不关心世事,不结合实际的“闭门造车”。

朴趾源一方面强调读书的态度,同时也非常注意读书的方法。他在《北学议序》中写道:“虽以舜孔子之圣且艺,即物而创巧,临事而制器,日犹不足,而智有所穷。故舜与孔子之为圣,不过好问于人,而善学之者也。”[3](北学议序)朴趾源认为,圣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圣人,是因为他们善于向身边的人学习,懂得从现实生活中去学习。

同时,作为实学思想家,朴趾源还特别强调读书和文章的实用性。他在《楚亭集序》中写道:“古之人有善读书者,公明宣是已。古之人有善为文者,淮阴侯是已。何者,公明宣学于曾子,三年不读书。曾子问之。对曰:‘宣见夫子之居庭,见夫子之应宾客,见夫子之居朝廷也,学而未能,宣安敢不学而处夫子之门乎。’背水置阵,不见于法。诸将之不服固也。乃淮阴侯则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兵法不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乎。’故不学以为善学,鲁男子之独居也。增灶述于减灶,虞升卿之知变也。”[1](楚亭集序)读书需要技巧,只有将书本上的知识应用于社会现实之中,这些知识的价值才能得以发挥。所谓的“善读书者”就是懂得将书本知识与现实生活相结合,能将这些知识加以灵活运用,将文字转为实践,并通过实践来验证自己对所学知识的掌握。所以,对于“士”来说,读书是必要的,而读书之法同样非常重要。

三、经世之学

朴趾源强调读书的重要性,不只是作为一个知识积累和个人修养的途径,读书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应用于社会,即“经世致用”。儒家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经世精神,儒家思想提倡“修己”,但也同样重视“治世”。“经世”概念最早见之于《庄子·齐物论》,其言曰:“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辨。”

儒家提倡实学,主张实践,强调了解实际问题和政治问题的重要性。中国明清时期,以“实利”、“实用”为主要内涵的实学思想开始高涨。明代著名学者焦竑在《澹园集》中曾说过:“余惟学者患不能读书,能读书矣乃疲精力雕虫刻之用,而所当留意者,或束阁而不观,补不善读书之过矣。夫学不知经世,非学也;经世而不知考古之变,非经世也。”[4](卷一四)作为儒生,读书固然重要,但是读书的最终目的还是经世。关心社会、参与政治是传统儒家思想对儒生的一个基本要求,也是儒生的基本责任和义务。不仅如此,焦竑还进一步指出了实践的重要性:“学书者必执笔临池,伸纸引墨,然后为学书;学匠者必择斧运斤,中钩应绳,然后为学匠。如何学道只是口说?口说不济事,要须实践。”[5](卷四七)学习只是掌握基本知识和技能的过程,通过实践,才能实现所学的真正价值,才能最终参与社会、服务于社会,这便开启了儒家经世之学的新境界。从此,经世不再只是一种抱负,而更是一门救世的学问,而这学问也最终会成为封建社会走向近现代的原动力。

朴趾源作为实学派文人的代表,一直主张社会实践,强调学习的“实用性”。“夫读书者,将以何为也。将以富文术乎,将以博文誉乎。讲学论道,读书之事也。孝悌忠信,讲学之实。礼乐刑政,讲学之用也。读书而不知实用者,非讲学也。所贵乎讲学者,为其实用也。”[2](原士)儒家传统思想主张“正德利用厚生”,而朴趾源却指出:“利用然后,可以厚生,厚生然后,正其德矣。”[5](洪范羽翼序)在朴趾源看来,“士”必须首先学会用自己的知识和学问去造福民众,只有恩泽于民、恩泽于万物,才能真正实现“正德”。所以,知识的积累和个人的修养只是前提,实践对于文人来说更加重要。

朝鲜朝后期,性理学严重地束缚着人们的思想,阻碍了社会的发展。朴趾源等进步学者通过犀利的文章揭示社会的腐朽堕落,批判当时社会中存在的浮华不学之士。他们坚决反对性理学家假借圣人的语言以实现其治人的把戏,并称这些人为假道学、欺世盗名者。“今以浮华不学之士,率其惰窳无知之甿,即何异于使醉人相瞽哉。是故,汉之二千石,必有孝弟力田之举,安定学规,乃设农田水利之科,无他贵实学也。”[6](课农小抄)朴趾源认为,这些毫无实践意识、只是空谈空论的浮华之士,有悖于传统的儒学精神,已经成为社会发展的障碍。这种“由虚返实”的思想意识标志着朝鲜朝后期儒学价值观的根本转变。

不仅如此,朴趾源还指出实学的一个重要方向就是发展工商业,这是对传统儒家思想的一个挑战。《论语·里仁》里曾经提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即“义”和“利”本是区分“君子”与“小人”的标准。传统的儒家思想对士、民、工、商进行了严格的定位,而工商阶层一直是遭受鄙视的对象。然而随着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传统的儒家思想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早在16世纪初中国就已经出现新的义利观,如李梦阳在《明故王文显墓志铭》中提到:“商与士异术而同心。故善商者处财货之场,而修高明之行,是故虽利而不污。善士者引先王之经,而绝货利之径,是故必名而有成。故利以义制,名以清修,各守其业。”[7](明故王文显墓志铭)17世纪初,顾宪成也曾在其《墓志铭》中写道:“以义诎利,以利诎义,离而相倾,抗为两敌。以义主利,以利佐义,合而相成,通为一脉。”[8](明故处士景墓志铭)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出现了“弃儒就贾”运动,这一社会运动一方面为社会创造了大量的财富,同时也为儒家的社会活动创造了新的条件,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儒学的转向成为定局,“弃儒就贾”为儒学转向社会提供了一条重要渠道。[9](528~531)

朝鲜朝自经历了壬辰和丙子两次战乱之后,一直实行闭关锁国政策。18世纪末,朝鲜朝内部矛盾纷争不断,国家逐渐走向衰落,朴趾源等进步文人开始寻求救国救民之路。他们一方面提倡“北学”,即学习中国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文化;一方面还大力提倡振兴工商业,认为工商业的发展是社会进步的必然。朴趾源指出:“农工商贾之事,其始亦出于圣人之耳目心思……然而士之学,实兼包农工贾之理,而三者之业,必皆待士而后成。夫所谓明农也,通商而惠工也,其所以明之通之惠之者,非士而谁也。故臣窃以为,后世农工贾之失业,即士无实学之过也。”[6](课农小抄)在朴趾源看来,农、工、商、贾,这四民之事本就“出于圣人耳目心思”,而作为圣人之学,两班士大夫从事工商业活动自然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作为“士”这一阶层,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学以致用,将所学知识应用于社会实践,只有真正领悟了实学的精神,才能正确地发挥“士”的作用。[10](209)“商业”,是社会生产的一部分,应同“士”、“农”、“工”等被平等看待,商人们自食其力、勤劳苦干的精神也同样值得去提倡。

正如中国在明清之际出现的“弃儒就贾”运动一样,17—18世纪的朝鲜朝同样也出现了类似的现象。“士”阶层要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必须转化成“仕”,这就需要通过科举考试才能够得以实现,然而有一大部分士阶层并不能成功转变为仕,他们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从事一些商业活动,所以“弃儒就贾”的风气便形成了。《许生传》中的许生就是一位极具实践意识的儒生,也是“弃儒就贾”的典型,朴趾源在作品中不仅指出了发展工商业的必要性,同时还提出了很多极具实用性的方法和建议,是其实学精神的具体体现。

《许生传》中的许生原本是一位只知“昼夜读书”的儒生,每日只能靠其妻子为人缝衣以糊口,而最后在妻子的一句‘昼夜读书,只学奈何,不工不商,何不盗贼”[11](玉匣夜话)的劝骂下,许生终于放下了书本和两班的身份,开始从事商业活动,并最终通过自己的商业实践获取了巨额财富。朴趾源在作品中所设计的许生这一形象是一位由传统的“士”成功转变为参与社会实践活动的商人的典范,这也是朴趾源为当时的士阶层所指明的一个新的发展方向。

朴趾源在《两班传》中还对两班士人阶层的身份进行了重新定义。“君子哉富人也。两班哉富人也。富而不吝,义也。急人之难,仁也。恶卑而慕尊,智也。此真两班。”[1](放琼阁外传·两班传)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不断发展的朝鲜朝,“读书”、“为仕”已经不再是衡量两班的唯一标准。作为两班阶层同样需要进行社会生产,而发家致富自然也成为了两班身份价值体现的标准。所以,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朴趾源对士意识进行了新的诠释,“经世之用”,积极参与社会实践,将儒家的古文典籍转化为现实的社会财富,以此来实现社会的发展和国家的富强,从而通过另一种途径来实现儒生“治国齐天下”的社会重任。

四、交友之道

朝鲜朝身份等级制度森严,由于身份上的差距,两班贵族与一般的平民、庶民阶层不能随意交往。尤其到了朝鲜朝后期,两班阶层的交友观日趋世俗化,“君子之交”开始过分地执著于名分和权势。朴趾源发现了这种因礼教的名分论而造成的市民身份不平等现象,他在作品中创造了很多处于社会底层的人物形象,如《马驵传》中的宋旭、张德弘是流浪街头乞讨、卖唱的人物,《秽德先生传》中的严行首是在农场中运粪便的役夫。这些人物形象的出现打破了传统士大夫文人所追求的“忠、孝、烈”的精神世界,与他们所提倡的道学者们的品德修为也相距甚远,但是在朴趾源看来,他们却是社会中最真实的人物存在,他们身上有着道学者们所不具备的高贵品德。

《马驵传》是表现朴趾源交友观的一个代表性作品,该作品中将当时的“君子之交”归纳为三类,即名、势、利。“天下之所趋者势也,所共谋者名与利也。杯不与口谋,而臂自屈者,应至之势也。相和以鸣非名乎,夫好爵利也。然而趋之者多则势分,谋之者众则名利无功。故君子讳言此三者久矣。”[1](马驵传)作品还进一步指出:“忠义者,贫贱者之常事,而非所论于富贵耳。”[1](马驵传)传统的忠义观念已不再是评判两班儒生的标准,忠义的概念也随之发生了转变。作品最后阘拖一句“吾宁无友于世,不能为君子之交”,表现了作者对当时社会流行的所谓“君子之交”的莫大讽刺。

朴趾源认为,交友首先应该要交心,而不应该被世俗名利所羁绊,更不应该受身份、权势、地位等约束。他在《放琼阁外传》中写道:“友居伦季,匪厥疎卑,如土於行,寄王四時,亲义別叙,非信奚为,常若不常,友乃正之,所以居后。”[1](放琼阁外传)在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这五种人伦关系中,朋友虽然处在末位,但是因为朋友有信,所以是处理人与人之间伦理关系的道理和行为准则。朋友之间若没有道义和诚信,那人与人之间就不存在“善”,而所谓的“忠、孝、悌、忍”自然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不仅如此,朴趾源还重新阐述了朋友的定义,表达了自己对朋友这一概念的理解。“古之言朋友者,或称第二吾,或称周旋人。是故造字者,羽借为朋,手又为友,言若鸟之两羽而人之有两手也。”[12](绘声园集跋)所谓的朋友,就是第二个自己,是自己的另一个翅膀、另一只手。朋友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关系,不应该存在身份上和地位上的差别。同时,朴趾源还强调“友之必求于现在之当世也明矣”。由此可见,以上所述的交友观不仅存在于古代,在当今社会依然成立。所以,纠正这种世俗的交友观,非常具有现实意义。

朴趾源的这种交友观同其“人物性同论”有直接的关系。朴趾源在“地圆地转说”的基础上,否定了以中国为中心的华夷之说,并进一步提出了人间万物在根源上的一致平等关系。所有存在的根源都只是一粒尘埃而已,人类也不例外,所以人类和世间万物在根源上是平等的。“如今大地一点微尘之积也。尘尘相依,尘凝为土,尘粗为沙,尘坚为石,尘津为水,尘暖为火,尘结为金,尘荣为木,尘动为风,尘蒸气郁,乃化诸虫。今夫吾人者,乃诸虫之一种族也。”[11](热河日记·鹄汀笔谈)

朴趾源一方面揭露了朝鲜朝堕落两班的腐化寄生生活,批判他们满口伪善道德,却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行为,并把他们称为“天下之巨盗”、“天下之大贼”;另一方面,朴趾源还把淳朴善良的劳动人民作为热情歌颂的对象。这些劳动人民虽然所处社会地位较为低下,所做工作较为低贱,但是却拥有高尚的道德品格,同样也是社会群体中的一部分。劳动人民具有两班贵族所没有的美德,对于他们的悲苦生活不应该鄙视,而应赋予同情与尊重。

《秽德先生传》中的严行首就是出身较为低贱的庶民阶层。他虽然以积粪为业,却品格高尚,学者蝉橘子将其视为挚友,并称其为“秽德先生”,以表敬意。而蝉橘子的弟子子牧却对其老师的交友行为表示不满,“夫严行首者,里中之贱人役夫,下流之处而耻辱之行也。夫子亟称其德曰先生,若将纳交而请友焉。弟子甚羞之,请辞于门。”[1](秽德先生传)在子牧看来,严行首这样出身低贱的人,本不应该作为两班的交友对象,而蝉橘子不仅不顾身份同他交往,还尊称其为先生,这让子牧甚是羞愧。子牧的这一想法也代表了当时社会中大多数两班阶层的思想认识。

而蝉橘子在听到弟子的这番话语后,用简单犀利的语言阐述了交友的真正内涵。“市交以利,面交以谄……以利则难继,以谄则不久。夫大交不面,盛友不亲,但交之以心,而友之以德,是为道义之交。上友千古而不为遥,相居万里而不为疎。”[1](秽德先生传)同时,蝉橘子还进一步歌颂了严行首的高尚行为,并对以子牧为代表的势利两班进行了讽刺:“严行首负粪担溷以自食,可谓至不洁矣。然而其所以取食者至馨香,其处身也至鄙污,而其守义也至抗高。推其志也,虽万钟可知也。由是观之,洁者有不洁,而秽者不秽耳。”[1](秽德先生传)在这里,朴趾源借蝉橘子之口表明了自己的交友观,即交友的前提应该是“道”和“义”,而不是身份等级,这样所交到的朋友才能够长远。

朴趾源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仅不应该受身份和地位的约束,而且也不应该存在国界的限定。他在谈到与中国知识文人的交往时说道:“言语虽殊,书轨攸同,惟其欢笑悲啼,不译而通。何则?情不外假,声出由衷。”[12]也就是说,在朴趾源看来,真正的友情不应该被禁锢在一些伦理道德的桎梏之中,而应该是真挚的感情流露和自觉的意识交流。过多地约束于社会礼俗,就无法实现真正的交往,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友情。

五、结语

朝鲜朝后期,两班贵族、贪官污吏不断兼并土地,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统治阶层与农民之间的矛盾日趋尖锐。而当时占统治地位的性理学过分强调道德修养,这种修养方法只能将两班阶层培养成脱离社会实践的书呆子或伪君子。也就是说,性理学的空疏之论已经不能够解决愈演愈烈的社会矛盾,朝鲜朝社会迫切需要一种新的思想,来打破当时腐朽的社会局面,为朝鲜朝的发展注入新鲜的活力,而实学思想就是在这一社会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以朴趾源为代表的实学家把社会现实问题作为关心的对象,反对性理学的空谈空论,主张经世致用。他们既提倡读书,强调读书的重要性,又认为读书应该与社会实践相结合,应该做到学以致用。他们反对只会死读儒家经典的旧学风,批判堕落两班游手好闲的寄生生活,主张社会实践。实学派文人指出,读书学习的最终目的在于实践,这也是两班文人——“士”的人生价值得以实现的基本途径。只有了解社会,投身于社会,才能实现从“士”到“仕”的转变,“经世致用”的儒学精神才能变成现实。同时,朴趾源还在“人物性同”、万物平等的思想基础上对朝鲜朝社会的交友观进行了新的诠释。真正的“君子之交”应该是交心,而没有身份、地位上的约束,没有语言、国籍上的界定,更不应该是束缚于名、势、利的世俗之交。庶民阶层虽然出身低微,但是他们勤劳苦干的美德依然值得称赞。相反,两班贵族如果只知无为徒食,就应该受到社会的批判。两班贵族与庶民之间虽然在身份上存在着等级差别,但是只要“志同道合”,就依然可以有真正的友谊存在。朝鲜朝后期,传统的儒家思想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社会的发展,但是只要将这一思想进行适当的转化,同样也可以适应资本主义萌芽出现的近代文化的需求。朴趾源从读书、经世和交友三个方面对儒家传统的士意识进行了重新的定义和完善,使传统的儒家思想为适应朝鲜朝的发展完成了一次蜕变,为朝鲜朝后期的儒生在人生观、价值观的转变等方面指明了方向。朴趾源的士意识既是对儒生的重新塑造,同时也为朝鲜朝后期社会的发展和变革提供了思想和理论依据,并广泛地渗透于社会政治、学术研究、经济发展等不同领域,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朝]朴趾源:《燕岩集(卷八)》,首尔:民族文化促进会,1932年。

[2][朝]朴趾源:《燕岩集(卷十)》,首尔:民族文化促进会,1932年。

[3][朝]朴趾源:《燕岩集(卷七)》,首尔:民族文化促进会,1932年。

[4]焦竑:《澹园集》,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

[5][朝]朴趾源:《燕岩集(卷一)》,首尔:民族文化促进会,1932年。

[6][朝]朴趾源:《燕岩集(卷十六)》,首尔:民族文化促进会,1932年。

[7]李梦阳:《空同集(卷四十四)》,《明故王文显墓志铭》,http://c.sou-yun.com/eBooks/四库/空同集%20明%20李梦阳/卷四十三~卷四十五.pdf.

[8]顾宪成:《泾皋藏稿(卷十七)》,《明故处士景南倪公墓志名》,http://c.sou-yun.com/eBoks/四库/泾皋藏稿%20明%20顾宪成/卷十四~卷十七.pdf.

[9]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

[10]陈冰冰:《论朴趾源的商业观及其现实意义》,《韩国研究论丛(第一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

[11][朝]朴趾源:《燕岩集》(卷十四)》,《玉匣夜话》,首尔:民族文化促进会,1932年。

[12][朝]朴趾源:《燕岩集(卷三)》,首尔:民族文化促进会,1932年。

[责任编辑全红]

[中图分类号]I31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16)03-0027-06

[收稿日期]2016-02-05

[基金项目]2015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韩国古代文学中的庄子接受研究”,项目编号:15CWW013。

[作者简介]陈冰冰,女,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韩国古代文学及中韩文学比较。(北京10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