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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花生树:2015年江苏中短篇小说漫议

2016-03-19黄发有

关东学刊 2016年3期

黄发有

杂花生树:2015年江苏中短篇小说漫议

黄发有

一年一年地为江苏中短篇小说创作写年度综述,慢慢地体会出江苏中短篇小说的文化底蕴与审美特色。由于有一支年龄结构合理的创作队伍,江苏的中短篇小说创作就像是江南的河流,连绵不断,既有波澜不惊的沉潜,又有迂回曲折的变化。总体而言,江苏的中短篇小说在美学质地上具有精致、优雅的特征,值得细细品味,就像咀嚼橄榄一样,回味悠长。另一方面,江苏小说家的中短篇创作又各具特色,异彩纷呈,丰富而不单调。这幅景象像极了江南三月的春景,正所谓“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范小青近年的中短篇小说视野开阔,题材宽广,进城的农民和都市的小人物都在她的笔下栩栩如生。她热情地关注现实,又与现实保持一种距离,以一种冷静而细腻的风格表现人生百态。这种“热”与“冷”之间的对照和张力,逐渐成为范小青小说的重要审美特征。她并不刻意追求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而是惯于利用多视点的叙事方式,优雅而散淡地随性行文,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通过精心营构的细节,揭开覆盖在现实和人生表层的伪装的面纱。2015年范小青的中短篇小说创作延续了这种风格,善于以小见大。《碎片》(《作家》2015年第7期、《小说月报》2015年第9期)以一件连衣裙为线索,串联起一群社会中下层小人物的生活常态。包兰大学毕业后为了面子留在大城市,工资只能基本维持生活,主要支出都花在了网购衣服上,大量积存的衣服又被她贱卖或扔掉,进入废品回收店。最后,这些衣服又转入二次加工和销售的过程,那条曾经被包兰丢弃的裙子通过网购再次回到了她手里。值得注意的是,收购废品的大婶、废品店老板、洗衣组组长等人,他们辛辛苦苦、精打细算,做着最苦最累最卖力的活,为儿女攒钱供养他们虚荣而不切实际的生活;而包兰、商贸公司的熨衣女工、开网店为辅打游戏为主的“他”、用开废品店的爸爸挣的钱买iPhone6的快递员,这些年轻一代沉浸在虚荣的时尚中,在自我麻痹的状态中虚度时光。作家并未草率地做出价值评判,只是客观地描述了这些碎片化的事实,但在温和的叙述中,却有一种潜伏的忧患意识弥散开来,这种客观呈现具有一种深刻的力量。《设计者》(《花城》2015年第3期)通过第一人称“我”的叙述,讲述了现代社会青年群体的生活状态,以敏锐的问题意识审视亲情被扭曲的现象。哥哥常年以欺骗的形式榨取“我”的生活费和工资;“我”在大学毕业后只能在一个小公司里当见习生,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我”在进入公司后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大都是一群漂浮、挣扎的年轻人。“设计者”画着各种设计图纸,面对自己的人生却一筹莫展。《关机总比开机快》(《中国作家》2015年第1期)中的公司职员老董出差开会,却在机场因手机死机而遭遇一系列的尴尬。通过关注手机失灵对人造成的影响,作品揭示了信息社会中人被电子产品控制的异化现象。夫妻关系形同陌路,同事之间相互猜疑,高度发达的现代通讯技术反衬出个体在现代社会的孤独感和无奈感。短篇小说《从向阳街去往相羊街》(《天涯》2015年第4期)以一个小人物“邮递员”为线索,讲述了环环相扣的小故事。“我”因汇款单没送达而被客户投诉,还被怀疑私吞了这笔款项,为洗脱嫌疑,“我”从汇款收据追查,查到了汇款人为投诉者张自扬的亲人张晓玲,结果却发现此张晓玲并非汇款人,而且这个张晓玲的爸爸已经过世多年。“我”在无奈中调取了当天的监控录像,却无意间发现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在汇款。他回到自己家跟母亲对话时,突然意识到母亲名字叫“章小灵”,外公的名字叫“章字洋”,而且母亲在十多岁的时候去邮局给外公汇过款,但是钱没汇到,因为营业员把“章”误写成了“张”,这种灵异的巧合为故事笼罩上一层神秘色彩。最后,为了解决问题,“我”汇了一笔钱给“张自扬”,拿着新汇款单送去的时候,老人却说他没丢过汇款。老人固定收到的汇款,都是自己让钟点工帮忙给自己汇的,因为女儿出国时给他留了一大笔钱,他就自己定期给自己汇,而前面丢失的那笔汇款单是钟点工让自己的女儿汇钱的时候,写错了地址,把“向阳街”写成了“相羊街”。因为偶然和巧合,“真实”变得“荒诞”。范小青在创作谈中曾说过:“许多本来很踏实的东西悬浮起来,许多很正常的东西怪异起来,于是,渐渐地抑或弥漫了我们的内心,超出了我们的生命体验,动摇了我们一以贯之的对真实这两个字的理解”。*范小青:《关于〈香火〉》,《扬子江评论》2012年第1期。

在黄蓓佳的《万家亲友团》(《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5年第10期、《小说月报》2015年第11期、《小说选刊》2015年第11期)中,陈坤和万艳是一对年轻夫妻,陈坤的亲人都已去世,万艳则在天南地北拥有几十位亲友。夫妇俩都被拉入了新建的“万家亲友团”微信群,万艳对此兴味索然,陈坤却十分热衷,出差时约见万艳的亲戚聚会,还热情招待来南京看红叶的万家亲友团成员,关注赴美生二胎的远房侄女的动态。颇有戏剧性的是,陈坤因独自参加万艳的伯父的葬礼,结识了万艳伯母的外甥女,并向万艳提出了离婚,唯一的要求是继续留在“万家亲友团”群里。互联网的飞速发展使得人际交往无远弗届,交往方式也日益多元化,但在表面的亲热和热闹下,被掩盖的往往是内在的空虚和无聊。正如作家所言:“在这张无边无际的互联大网中,我们是时间的移民,在不断接受新生事物的冲击,未免惶惑不安、无所适从,而年轻一代却是原住民,在新时代里如鱼得水、活跃异常。因此,在今天的人类文化中,代表着未来的是晚辈,而不再是他们的父辈和祖辈。老一辈人不忍舍旧,新一代人唯恐失新,这是今天社会的代际冲突和对立。”“之前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是以肉身接触为标准的。现在的社交网络中,虚拟接触的深度、密度和广度都远远超过了肉身,这是年轻一代喜欢的‘存在感’,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时常感慨的‘无力感’。”*黄蓓佳:《生活的“无力感”》,《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5年第10期。《长夜暗行》(《钟山》2015年第6期)中的大魏在新婚之夜因惦记腌的腊肉被猫吃了,度过了一个失败的洞房之夜。从此以后他只能与外族女子一起生活,三十年前新婚之夜的影响成为他一生漂泊的根源。

叶兆言一直是一位劳模,他的中短篇小说创作具有一种持续性,而且保持了很高的艺术水准。在《去雅典的鞋子》(《钟山》2015年第6期)中,丽娜的母亲吕红英是县剧团一名女演员,长得十分美丽,但是因为拒绝成为某领导的姘头,一辈子也没轮到演一号女主角的机会;丽娜的父亲居焕真是一名军人,和母亲长期两地分居。丽娜小时候一直寄养在姑姑家里,在亲人们口中,母亲一直被认为是生活作风有问题的放荡女性。后来吕红英在医院的厕所里悬梁自尽,丽娜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自杀?为此怀疑自己不是父亲的女儿。最终,丽娜和居焕真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证实这一切不过是丽娜的幻想。《赤脚医生手册》(《作家》2015年第4期)以一本《赤脚医生手册》为线索,讲述了“文革”期间步入初中的“我”、朱仁杰和丁余强的少年故事,一个严重压抑环境下的性启蒙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追寻三位少年命运轨迹的一道暗门,作品中氤氲着淡淡的怀旧情绪和沧桑无语的感喟。《失踪的女大学生》(《长江文艺》2015年第1期)重点讲述了我母亲的保姆小邹的女儿的故事,这个三本院校女大学生的失踪与重现,使得小邹看清了女儿的迷失状态,她对女儿的美好期盼也彻底幻灭。作品还通过对我祖母、我姑姑、表姐的穿插性叙述,展现了四代女大学生在教育背景和社会处境上的差异,历史的潜流在文字的底部回荡不息。作品用娓娓道来的语调,呈现了世代转换和社会转型带来的多重冲击。

鲁敏的“东坝系列”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近年的作品自觉地开拓新的美学空间。2015年的《坠落美学》(《花城》2015年第4期,《小说月报》2015年第9期)和《三人二足》(《收获》2015年第1期,《中篇小说月报》第4期)的主人公都有过当空姐的经历,而且都以悲剧告终。将两篇作品对照起来阅读,别有一番妙趣。《坠落美学》中的柳云曾经是一名空乘服务人员,嫁给了富商牛先生。15年后,已经38岁的柳云育有一子,做着全职太太。牛先生为儿子找来一位网球陪练小田,同时负责接送儿子。柳云渐渐喜欢上年轻健康的小田并引诱他,将小田看成了自己年少时的倒影。突然的车祸使小田死去,在牛先生揭穿自己找人撞击小田的真相后,柳云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和爱情,最终选择了自杀。在《三人二足》中,22岁的空姐章涵经常往返于昆明和哈尔滨之间,偶然在一家鞋店遇到了有恋足癖的店主邱先生。邱先生对章涵的脚表现出格外的爱恋,要求章涵替他做兼职,从昆明带样品鞋到哈尔滨,而章涵也因为新鲜和刺激答应下来。每次出发前,章涵都先到鞋店取鞋,邱先生会精心帮章涵洗脚修脚,甚至用心“料理”她穿来的旧工作鞋,章涵由此开始对邱先生产生一种特殊的感情。到哈尔滨后,由一个不爱说话的年轻人华青接待章涵,漫不经心地看她试鞋并付给酬劳。渐渐地,章涵将对邱先生的依恋转移到华青身上,而华青对章涵也有了感情,并向章涵吐露了真相。原来邱先生利用章涵的旧工作鞋运送海洛因。最终章涵找到邱先生摊牌,并拉着他一同坠楼自杀。作品在充满戏剧性的叙述中,对商业文化冲击下的人性畸变进行反思。容易被忽略的是,作者对消费化语境中女性被观赏、被捕猎、被利用的命运的思考,意味深长。

朱文颖的《哈瓦那》(《青年文学》2015年第8期)是一篇颇为别致的作品。小说讲述了一个上海女人与两个男人的情感故事。“我”是一名上海的女白领,在一次聚会上认识了优雅的王莲生,“我”的旗袍引起了王莲生的注意,极擅调情的王莲生也让“我”萦绕于怀,随后与他展开书信往来。与此同时,“我”与上司比尔也在展开一场理智的情感角逐,暧昧精明的比尔提出“明年,跟我去哈瓦那”的建议让“我”神往,而王莲生的魅力也让“我”欲罢不能。最后,比尔找了漂亮的上海妹妹阿三,而王莲生则向“我”提出了“明年,跟我去哈瓦那”的邀请。在创作谈中,朱文颖谈到男主角“王莲生”的名字来源于电影《海上花》,男女的交往暧昧而复杂,而作者最感兴趣的就是“人与人的关系”,她把哈瓦那看成“一个人性的迷宫”*朱文颖:《规整,或格格不入的哈瓦那》,《青年文学》2015年第8期。,所以她让主人公不断写信追问王莲生:“你去过哈瓦那吗?”而王莲生从不回答,总说其他的事情。作品对人物心理与人性细部的挖掘,丰富而妖娆。

储福金的《棋语·靠》(《作家》2015年第10期)延续了其“棋语系列”通过棋局演变探讨人生哲学的风格。温谦平和的张好行喜欢下棋,尤其喜欢“靠”:贴着对方的子下一手,立时与对方的棋纠缠起来进行肉搏战。有趣的是,正如棋友北巷小王的评判:“张好行下棋行靠,但为人是烦事的,就怕事来靠。”尽管行事谨慎,但他在一次棋局中听到有人谈论林彪,赶紧提前开溜,还是差点被连累成反革命。有夫之妇小颜对他殷勤而暧昧,他视而不见。他选择了一个心思单纯的女人杜纯玉旅行结婚,婚后一直不孕。有次回乡途中,杜纯玉想要领养张好行堂兄的小儿子,张好行坚决拒绝,两人发生争吵。张好行为了妻子决定回乡领回那个小孩,却在途中遭遇车祸丧命。两年后,北巷小王在张忌日这天去看望杜纯玉,发现杜纯玉已再婚并有了一个小孩。在棋局的“靠”与为人的“不靠”之间,张好行的人生充满了悲剧性,他想追寻的总是和他擦肩而过,他想逃避的总是和他迎面撞上。随着年岁的增长,储福金的“棋语”系列沉积着人生的沧桑感,对棋理的参悟和对人生的感喟相映成趣,使得作品在精炼的篇幅中蕴含着富有深度和宽度的精神容量。

叶弥的《公民的兵法》(《江南》2015年第4期)通过精致的叙述和细腻的心理刻画,审视了横亘在城乡和阶层之间无形的偏见。主人公“我”是一名大学老师,生活简朴而安静。由于贪污和渎职,邻居过年时还被羁押在外地,于是请家在农村的亲戚代为照看房屋。“我”本着真诚待人的态度,对邻居亲戚的到来并不排斥,但是在母亲和自己学生的猜疑下,尤其是邻居亲戚的女儿秀秀划破了我的汽车时,开始怀疑这是孩子的父母指使的,对这家人心生嫌恶。随后,在“我”和邻居亲戚之间上演了一幕幕好戏—— “欲擒故纵”“无中生有”“声东击西”。故事最后,“我”去信箱里取报纸和信件时发现,里面有个小小的纸卷儿,是秀秀留下的,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心形图案,“看着这份借着孩子出手的小手段,我也想起三十六计里面的一计了:抛砖引玉。”叶弥的《致音乐》(《作家》2015年第1期)讲述了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1978年,音乐家江河风在流浪的旅途中邂逅了小偷普大,在普大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家叫做“江山多娇”的旅店,老板是一个叫黄万朵的姑娘。江河风和普大在喝酒的过程中,聊起了即将在北京演出的日本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普大因为自己的爷爷被日本人杀害,陡然生了煞气,用酒坛把音乐家打昏了。他误以为失手杀人,于是亡命天涯。为了完成音乐家未能实现的目标,普大决定替江河风去北京观赏小泽征尔的演奏会。普大“在全场近乎神圣的音乐气氛里,他心里有一样东西彻底模糊了,他忘了自己的过去,或者说,他重新组合了自己的过去。……他从此岸到了彼岸,在这里,没有小偷,没有小泽征尔,没有失去,没有失望,只有音乐。”后来,普大来到了江河风童年的山村,在那里做起了小学音乐教师。而复活的江河风与黄万朵结婚并生了孩子,他觉得“记忆里所有的岁月,最幸福的就是这两个月。他从小学音乐,也许就是为了在某一天到达这个地方,找到如此归宿。”两个人生命轨迹的交错与转换,如同梦幻一样,作品在寓言化的氛围中阐释了“流浪”与“归宿”的多重蕴涵。

朱辉的《加里曼丹》(《钟山》2015年第1期)延续了作家一贯的风格,叙事精细而克制,不温不火,从容而迂缓。理科男王路和少女一苇合租一套房屋,逐渐对一苇心生爱慕。有一天,两人一起吃饭,一苇点起了前男友留下的熏香,产自印尼加里曼丹的熏香味道浓重。饭后,一苇去洗澡,王路浮想连篇。不幸的是,一苇在洗澡时死于煤气中毒。房东想着如何推脱责任并继续出租房子,王路则手忙脚乱,想方设法为自己辩解,再联想到一苇在电脑上将前男友头像设置成遗像的一幕,感到十分诡异。在朱辉的小说叙述中,总是话到嘴边留三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给作品笼罩上一种神秘感,就像一条布满岔道的林间小径,包含着各种可能性。

在戴来的《表态》(《人民文学》2015年第1期)中,在情感中反复受挫的“我”觉得疲惫不堪,“我”在无家可归的晚上看到一则寻人启事,寻找一个老人,充满戏剧性的是贴出《寻人启事》的正是老人自己,他的目的是为了逃离家人。面对人生的无奈,在表态无效和无法表态时,逃避成为一种狡黠的选择。在都市的漩涡中,人生处于一种无所适从的失重状态,人性也被挤压成碎片。戴来的《都去哪儿了》(《花城》2015年第1期)讲述了四个中年男人的两次聚会以及四人之间的纠葛。“我”、老刘、罗大头和袁胖子四个人在2月21日这一天聚餐,嗜酒如命的老刘接到一个电话后不辞而别,设下悬念,剩下三人进行了不同的假设;罗大头处处挤兑袁胖子,想要勾搭饭店老板娘而不成功。4月27日,聚餐前痔疮发作的罗大头邀请“我”到他家吃饭,指责“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他坏话,而“我”则误以为他知晓了“我”与他的妻子夏梅的婚外情;老刘解释他上次的不告而别是因为八旬父亲嫖娼被抓,他去办保释手续。聚会的人作鸟兽散,只剩“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他们都去哪儿了。四个朋友各怀心事,而且相互算计,在人生中四处撞墙,焦头烂额。作品通过对两次聚餐的展示,如同打开两扇人性的窗户,让我们隐约窥见其内在的丰富性与复杂性。

在2015年江苏的中短篇小说作品中,大多数作品的关注重点为都市空间里的人生百态和人性景象,而余一鸣的作品另辟蹊径,他审视的是衰败的乡村及其背后的文化问题与精神根源。余一鸣的《稻草人》(《中国作家》2015年第7期,《小说月报》2015年第8期)篇幅不长,不到一万字,但内涵丰富,意味深长。省级重点中学的副校长雷风景清明节返乡上坟,担任副乡长的堂弟雷风光全程陪同。在破败的半山坡村旧址,雷风景看到奶奶精心地编织稻草人,而且将稻草人编织成村中老人的模样。在魔幻的氛围中,雷风景看到了已经去世的儿子禾禾和弟媳小静,与亡灵的邂逅和对话,反衬出了现实人生的无奈与尴尬。雷风景的妻子宋云岫用炒股票和打麻将来麻痹自己,堂弟风光用不停工作来麻痹自己。在返程的路上,兄弟二人出了车祸,这场不幸迫使他们反省自己,追问内心:“他俩不仅是血脉相连的同族兄弟,也同是被掏空了灵魂的稻草人。”余一鸣的《风雨送春归》(《人民文学》第10期)以灵动的笔触展示了老家高淳“送春”习俗的遗存,讲述了村子里几户人家的悲喜人生,以批判的眼光审视商业冲击下民风与人性的变异。在拜金潮流的冲击下,曾经是送春人的郑明月、不满于生存现状的王一花和官运受挫的丁卫国,都被熟人哄骗进了传销集团“1040工程”,人财两空的丁卫国在沉重打击下含恨而终。在畸形膨胀的欲望的催逼之下,陷入传销骗局的受骗者为了解套,摇身变成了骗子,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在良心的谴责下,郑明月幡然悔悟,主动向跟随他学习送春唱曲的徒弟——卧底警察志高交代了“1040”的账目。这篇小说通过描写送春习俗的衰变,深层次地展现了面临多重冲击的今日乡村的挣扎,乡村的文化传统和伦理秩序已经难以维系,而离开乡土进入城市的农民又难以找到立足的根基。王大进的《巨型钟》(《星火》2015年第2期)也以独特视角打量乡村的一个侧面。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讲述了“我”的远房表弟聪的故事。表弟聪为了研究闹钟运作的原理,将闹钟拆卸得支离破碎,被祖父暴打一顿后,淋了雨的聪生病,失去了听力,但这种不幸反而促使他对时钟更加着迷。聪的哥哥带领村人致富,拜金潮流改变了淳朴的民风。聪对外界漠不关心,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制造出了许多别致的时钟,尤其是为村庄建造了标志性的大钟,成了村子的灵魂。后来有技术人员发现大钟好像有自己的生命,能够将时间带回过去,遗憾的是大钟被意外地毁掉。这篇小说以一种寓言化手法,含蓄地表达了对失魂的乡村的忧思。

总体而言,2015年江苏的中短篇小说在创作数量和艺术质量上都是可圈可点,不少作品受到读者和批评界的重点关注。略有遗憾的是,更为年轻的作家的作品在数量、质量和文学影响力上,似乎还显得相对薄弱。

黄发有(1969-),男,文学博士,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教授(南京 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