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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视我们勘察生活的眼角

2016-03-19林建法林源主编一五中国最佳短篇小说阅读札记张学昕

东吴学术 2016年1期
关键词:现实

——林建法、林源主编《二〇一五中国最佳短篇小说》阅读札记张学昕

中国文学

珍视我们勘察生活的眼角

——林建法、林源主编《二〇一五中国最佳短篇小说》阅读札记张学昕

摘 要:生活常常呈现为零碎的、模糊的和不“规则”的复杂现实。只有在作家的文本叙述中,现实或者存在的种种物象,才被某种富于个性的意志、品质的精神诉求,整合为相对独立的、陌生的或熟悉的场景与情境。这让我们看到了种种被作家精心测量过的生活,这种生活令我们激动,生成一种无限的力量。而文本的力量,源于生活本身的自然之力,源于作家洞悉存在的锐利目光。文学是灵魂之舞,是重新想象,是触摸生活和人性的温度后,眼角流出的热泪。二〇一五年度的这十七个文本,对我们的时代,对我们的生活,有着很好的描述和表现。

关键词:二〇一五中国最佳短篇小说;勘查生活;现实

在我们的实际的切身感受中,生活永远呈现为零碎的、模糊的和不“规则”的复杂现实。只有在作家的文本叙述中,现实或者存在的种种物象,才被某种富于个性的意志、品质的精神诉求,整合为相对独立的、陌生的或熟悉的场景与情境。这让我们看到了种种被精心测量过的生活,这种生活开始令我们激动,或者生成一种无限的力量。文本的力量,源于生活本身的自然之力,源于作家洞悉存在的锐利目光。无疑,文学是灵魂之舞,是重新想象,是触摸生活和人性的温度后,眼角流出的热泪。一句话,我们珍视有激情,有情感,有信念,有情怀的文字。而每一个年度,我们都渴望并期待有好的、精彩的文本,对我们的时代,对我们的生活,能够有很好的描述和表现。近二十年来,建法兄每年都要以自己近乎苛刻的判断,兢兢业业地选择出一些好的文本,挑出他认为可能成为未来经典的“另类”文本。我知道,这里面埋藏着他对于文学的真诚和赤子之心,也镶嵌着他“倔强”的美学和情感的伦理,以及有关文学道德力量的承诺。而且,我还在这些文本中,读出了他鬓角和眼角的沧桑。我也坚信,他的情怀和审视生活、文学的视角,与每一位好作家一样,经过了自身精神的炼狱。可见,文学,与我们的生活,与我们的前世今生,有着如此密不可分的联系,它渗透到我们的胸怀和气度,深入到我们生命的肌理。

在这里,我无法掩饰对于韩松的《徐福号》和叶弥的《致音乐》的喜爱。首先,我真的对一位科幻小说家的短篇小说充满了好奇。

《独唱者》被称宣称为是“韩松第一部在白天写出的小说集”,我认为,《徐福号》则是习惯于在深夜想象宇宙迷幻的韩松,在“白天写出的小说集”中的重要篇章。韩松的科幻小说,以“诡异而华丽,深沉而热烈”著称,孟京辉说它“散发出一股技术时代的妖风,像一个新鲜、生猛而痛苦的幽灵”。但是,当他将迷幻的眼光,从深邃的宇宙拉回到现实世界,他所看到的人生也同样显得“缥缈、捉摸不定”。《徐福号》在某些地方,非常酷似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我们”乘坐飞机,去寻找徐福出海的遗址,但是,当“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却偏偏看不到海。不过,每到夜晚,“我们”就能听到海涛汹涌的轰鸣。最后,“我们”发现,原来我们是在一个岛上,一切“遗址”都是岛上的民众与政府为招商引资而伪造的。但“我们”原也并不在意这“徐福遗址”的真假,大家原来本就是漫不经心地来参加这次活动,“电视台记者”可以在夜晚招本地的小姐,“歌手猫耳”可以在海堤上跟“大使”的女儿谈恋爱,而旁边的水里,则漂浮着腐烂的,在这次招商活动中死掉的岛上的孩子的尸体……然而,看着这荒诞的世界,“我”忽然热泪纵横。在讲述这并不吸引人的现实的故事时,韩松仍然保留了写作科幻小说时的迷离与虚幻,这使他的叙述变得缥缈而似乎缺乏“真实”感。也许,这正是《独唱者》作为韩松进入现实世界的一个庄重的入口,他从黑暗幽深的宇宙深处,回到地球上的白天,强烈照射的光线,使他睁开眼睛时总喜欢眯着眼睛,于是,迷离的意味,自然还会残留在他观看现实的眼角上。这个勘察现实的眼角,使得我们对世界的要求有了更高的标准。那么,在一个荒诞、朦胧、不确定的世界里,如何才能找到理解并贴近历史或现实的“证词”呢?我们一定需要向这个世界索取什么吗?

叶弥《致音乐》这部小说里写了两个故事。一个是有关音乐家的故事。似乎流浪是艺术家、音乐家的宿命,他很难停下行走的脚步,正如鲁迅的“过客”与田汉《南归》中的“诗人”。另一个是关于小偷的故事,“普大”是个孤儿,如果他不作小偷,他就只能挨饿受冻,于是他就开始到处流浪、偷盗。然后,他们先后来到“花码头镇”,于是,这两个故事因他们在“花码头镇”的相遇而交汇到了一起。“花码头镇”上开旅馆的“黄万朵”,是个富有魔力的女子,正是因为她,两个总也停不下流浪脚步的“小偷”与“音乐家”,双双留在了“花码头镇”。接下来,小说的叙述便离开了现实,先是小偷因失手砸昏了音乐家,他误以为自己杀了人,由于极度恐慌和惧怕,他仓皇逃走。但音乐家对小偷的教化,却潜滋暗长,生根发芽,小偷决心不再作小偷,他要成为“音乐家”,去完成“音乐家”没有完成的任务——去北京参加小泽征尔的音乐会。而被小偷砸昏的音乐家,在醒来后却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他变得无比眷恋黄万朵,再也不肯离开她半步。叶弥的叙述,显得轻松而恍惚,但小说情节的离奇,又使它的轻松弥漫一股浓烈的寓言的氛围,这使得小说很像一场正在演奏的梦幻交响乐,也正如它的名字一般——致音乐——也许,叶弥正是尝试着以音乐的方式来讲她关于“流浪”与“归宿”这个永恒的文学母题。叶弥的叙述以及变化,再次令我感到惊喜和振奋,许多新的小说元素,又开始在她的叙述里臌胀,她的短篇小说,必将愈发地炉火纯青。

当“农民进城”已不再算是什么新颖的小说题材的时候,林白却发现了一个新的与“农民进城”相关的主题——“农民返乡”。近二十余年来,曾有大规模的农民进城打工,于是,就有很多非文学和所谓“非虚构”文本,从社会学、经济学、文化学的角度,来研究、书写农民自我改造和更新的历史,但是,只有文学的关注,才会总有无法预料的角度和形态。这些年,我们看到,农民纷纷涌进城市,而能在城市里取得永久居住资格者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农民,都只是暂时地客居在城市,而当他们因老迈而失去打工的能力时,当他们自身的最后的“能耐”被疲惫抽空时,“返乡”的难题就随之而来。而今,这样的“返乡潮”,就是在“打工者”“老龄化”时代到来时慢慢地出现的。林白的《桃树下》,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种端倪。这与当年农民进城所遇到的难题一样令人惊悸和哀婉。返乡农民在精神上的痛苦,可能要远远超过他们当年进入城市时的茫然与恐惧。因为,他们在都市生活了多年以后,她们已经完全习惯了都市生活,与都市产生了“亲和力”,并感到乡下生活的“土俗”,但却又被都市遗弃,而不得不再回到她已经厌弃的那土俗的乡下。城市的“文明”,则使他们在骨子里对乡村的“土俗”产生了“鄙夷感”,当他们重新回到乡村,原来所熟悉的一切,都使他们感到如此“庸俗不堪”。他们已经再无法回到当年的“农民”身份了。同时,《桃树下》也关注了“振兰”以及“振兰男人”们的“性苦闷”。“振兰”最后被侵害的场景,无疑是当下农村留守妇女命运的一个普遍的征象。但《桃树下》的主题,似乎并不集中和统一,个人的生命焦虑,个人与社会和历史的龃龉,以及个人对现实荒谬的反抗,人性的裂变,无根的漂泊,种种主题和意象缠绕一起,不一而足,略显驳杂。“振兰”回乡后的表现,也显得前后不尽一致,这似乎应该是林白对当下农民进城与返乡的思考,尚没有达到十分清晰的程度所致。但林白的目光,始终流连在人所遭遇的“现实障碍”方面,对人性在瞬间的心理、精神黑暗中的“转涙”,仍然在作着不竭的挖掘,令人充满敬意。

与林白不同,一直以来,残雪更愿意以离开完整的现实世界,迷离地游荡在“梦境”、“幻觉”与“现实”之间的方式,表现她对存在世界的理解,而且,她多年以来一直沉缅在属于自己喜欢的那种寓言、奇谲的表现方式。从而,使得她的写作,具有相当的解读难度。但是,这篇《尘埃》,却写得像一篇童话,虽然,乖戾与绝望的情绪依然隐隐闪露,但清晰的意义,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破碎并难以落实,其写作诉求可谓昭然若揭。“尘埃们”无处不在,它们到处飘荡,自由自在,后来它们来到了“城市”,看到了这个稀奇古怪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生死场”。它们隐蔽在世界的角角落落,看得见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丑陋与艰难。一开始,它们被这热闹的生死聚居的场所所吸引,但终因“小贩的叫卖声、污浊的菜市场、打架斗殴的老人”,让它们感到厌倦而窒息,它们渴望升腾到更加高远的天空,逃离这光怪陆离的“人类”聚居的“生死场”。于是,它们在漆黑的夜晚,召唤来龙卷风,在裹挟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的呼啸声中,它们狂欢地翻卷升腾。它们在扶摇直上的时候,它们沉醉在高呼“我们是花”的酣畅的大欢喜里。我感到,残雪在寻求另一种灵魂突围,在残雪这里,生活或者存在世界,仿佛一张严重毁损的黑色碟片,其中的信息和图像已经模糊不清,残缺不全,无法读取,重要的是,我们根本难以在喧嚣的市井中还原应有的生活。我看见,残雪,把一种绝望藏在了她的文字背后。因此,感受《尘埃》,感受残雪,就是感受灵魂的另一种形态。

《赤脚医生手册》,如叶兆言以往的作品一样,显示出他杰出的讲故事的才能。叶兆言小说强烈的扎实感和描摹粗粝生活的力度,确实有其祖父叶绍钧的流韵遗风。他的叙事节奏,从来都是宠辱不惊,从容不迫。这种自信,完全来自他对小说语言的幽默与传神功力的把握能力,他一定自认即使没有高超的情节,他的小说也一样会引人入胜,况且,在情节的设置上,他同样也是一位“八卦高手”。因此,在最后,我们都没有想到是朱仁杰藏了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但即使没有这个出人意料的小说的结尾,我们一样读得津津有味。“赤脚医生手册”上“女性器官插图”的“秘密”,也曾出现在“余华、苏童”的作品里,这应该是那个时代的少年们共同的记忆。不过,叶兆言的“少年”形象,在经历了时间流逝中的种种人生戏剧性的巧合与变迁后,在幽默的讲述里,又裹进了人生如梦的恍惚与感伤。兆言好像很愿意有意忽略掉一些事实,我们是眼睛,世界和存在可以被眼睛看见,而眼睛却无法看见自己,也可以说,眼角的局限就是叙述的盲点,而这些盲点,有意无意地制造着小说的张力。

现实本身具有硕大无比的“张力”和弹性空间。作家如何能以愈加空灵的姿态,在其间机智地腾挪,是我们时代小说家必须努力的趋向。小说不是历史,作家将叙述的起点定位在何处,需要进一步修正以往的叙事理念,需要重新认定自己的修辞美学。

当下现实的荒诞,早已令很多作家感到自己的想象力的衰颓,甚至远不如现实固有的“设计”。因此,作家无需费力进行虚构的“写实”,也就变得愈发荒诞。范小青的《设计者》,以写实的姿态讲述着一个设计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在城市里遇到的种种令人不解的怪异的人与事。“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不合常理而又虚无缥缈的“哥哥”,从始至终,“哥哥”都没有露面,在这里,我们甚至怀疑,叙述者“我”的这个哥哥是否真实的存在。“神秘的喜欢偷听的老太太”,“患健忘症而喜欢逃出家门的老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包工头”,“不知真假的学设计的学姐”,这些破碎的人物与细节,构成了小说叙述的主体。小说以“设计者”命名,但世界是破碎的、怪异的、荒诞的、非理性的,“设计”只是虚无的想象,完全无法执行,也根本不可能实现。这篇小说显示出范小青新的变化,我隐约感到,范小青一贯的写实风格中,正在注入新的写作元素,主要是渐渐泛起了荒诞的波澜。也许,现实的巨变,会让一个十分成熟的、擅写现实的作家,发生风格上的骤变。而这一点,可能也正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一个期待中的现实。一个作家的选择的宽广度,可能受到生活的制约,但不应该被自己的顽固和惯性窒息。无论是小说观念,叙事手法和小说结构,还是语言,都必须不断地重新“设计”。储福金的小说语言同毕飞宇、叶兆言等江苏籍作家一样,都闪露着“简洁、冷静、客观、幽默”的品质,他们绝不像陕西、河南、东北作家那样透着“惨烈”与“热力”。也许,这是因为江苏是富庶之地,自然条件相对温和,这种地域特质,形成了这里的作家们近似或共同的生命体验。《棋语•靠》叙事冷静,有一种悟空悟道的禅味。“张好行”下棋喜欢“缠”与“靠”,“缠靠”会让对手心烦意乱痛苦不堪,这叫心理战术,首先让对方失去冷静与耐心,而他自己则冷静地寻找对手的破绽,最后,他往往能够一举获胜。正是因为在下棋时,深明别人被自己“缠靠”的痛苦,他在现实中最怕有事缠身,故而处处避让。他娶了个女人,文静独立,虽说对他不冷不热,这却让他感到自在。但他终究还是无法避开世事的纠缠,恰恰相反,麻烦与祸事常常因为他的“躲”而不断上身。最后,他终于顿悟:“在棋上悟空,于是怕靠怕缠,不属于自己的不想沾染,原以为能活得自在,又何曾想到最后还是落到无可躲避的实,缠入无谓的人生。”当他幡然悔悟,准备迎着困境去解决问题时,他却荒诞地从驶向解决问题的拖拉机上掉下来,摔断了胫骨,就此断了气。这显然是一个象征式的结尾,其深意与余味在故事戛然而止之后,如青烟一般弥漫而出。作家储福金本人就是围棋高手,近些年来,他始终在围棋和生活之间尝试并寻求某种机缘,果然,妙不可言,意趣横生的故事和构思,常常令我们深陷他叙事的道场。我们应该相信,在一种事物与另一种事物之间,一旦被发现存在着某种意义或指涉,就一定会破解生活许多难解的奥义。小说叙述的力量,就会借助这种外力,道破天机。从这个角度看,储福金究竟是用围棋来“围”生活,还是将生活置于他擅长的棋盘上进行考量?但是,不管怎么讲,生活,一定永远是作家的“先手”。

我想说,鲁敏使用《堕落美学》这个“语词”为自己的小说命名,其中有原因,但是更有勇气。显而易见,鲁敏早已发现,人生对物质与精神的需求原来是平衡的。当人为物质而努力的时候,他可以短暂的忽视精神。如果,一个人长时间的为物质的需求而劳碌,无暇顾及精神世界的时侯,他也许会渐渐地麻木。正如广大的底层民众。但其中也许会有“个别”的个体,会以惨烈的方式,向人们展示他“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精神要求。我们看到的是,《堕落美学》里的“柳云”,以年轻的“身体”,换到了她所想要的“物质”,此后的某一天,她的“精神”(这里虽然表现为身体的欲望,但实质上是精神的)的需求却火山一样喷发出来。使她以惨烈的方式,焚毁了年轻的男子“小田”的生命与她衰败的走形的“肉身”。无疑,她是当代的“繁漪”,当年轻的保镖“小田”出现在她的家里,“小田”就是当初“牛先生”眼中的“她”,她像“牛先生”当初拼命抓住她那样拼命地抓住“小田”这棵年轻的救命稻草。她不在乎“小田”怎样轻贱她,她甚至故意表现得“疯狂、堕落、丑陋、下贱”,以使“小田”也感到自己的肮脏而丧失去追求外表清纯的“许洁”的勇气。直到她的丈夫“牛先生”知道了真相,并雇佣他人制造了一场骇人的车祸,将她这根救命的稻草生生折断。不过,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小田”,直到“小田”被撞死之后的几天,她都依然这样认为。实际上,其平静的心底,正摇曳着惨烈的自戕与灼人的火焰。在一个明媚的早晨,她用“夹竹桃”汁为自己与“牛先生”准备了香气四溢的糕点。于是,她“唯美”而“高傲”地完成了复仇与自戕的仪式。终于,她以“死”的方式,赎回了她最初的属于“人”的“尊严”。在这部小说里,鲁敏对当下生命本质的发现与叙述,使人颤栗,甚至使人深陷绝望,她的表达,无疑,触及到当下人们最不愿承认的许多悲哀的人生世相,并试图进入“灵魂的深度真实”,发现人性内部最卑微、最无奈、最苍凉的部分。虽然,小说的结尾是惨烈、酣畅的,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柳云”以“复仇”与“自戕”,挽回了女性的美好,也挽回了人性的希望。“堕落”,让柳云在浮生的短暂疯狂中感受到了存在的窒息,其实是一种病态的歇斯底里。既有沉痛凄切,也有婉转忧伤,一个生命的张力场中所演绎的,是人性的癫狂和悖论。可以说,鲁敏写出了一个时代角落里令人恐惧的病症。应该说,这是我在二〇一五年读到的最压抑、最隐痛的小说。

盛可以的小说惯有“萧红式”的“热烈、绮艳、哀伤”的格调,虽然她们所写的世界一南一北,但这丝毫不影响它们气息的相近与精神的偶遇。因此,在盛可以那南方湖区的田间,竟能长出北方祖父的花园里才有的诗意花草。在这篇《小生命》里,盛可以的文字,却有着一股子男子的雄浑气概,当“姐姐”被流里流气的“那小子”糟蹋而“未婚先孕”时,她先是描述“本份、老实、朴素”的一家人怎样气愤而畏惧,而后又不得不与近乎无赖的“那小子”及其家人,如何短兵相接的场景,都很有现代小说大家般的笔力和气魄。从“表现感觉”的“敏锐与犀利”,到敢于以传统现实主义笔法去描摹“人物”与“场景”,这似乎可以看作是盛可以的写作,在发生某种深刻的转型,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盛可以这样的“七〇后”作家身上,一股沉阔的小说气概似乎正在渐渐形成。尤其小说结尾,她写“小生命”即将诞生的那一笔,有一股特别平静的力量,这既是人类得以延续的原因,也是文学生生不息的内在隐秘。

实在说,小说在一定程度上,需要一定的叙述长度来形成情节,正如音乐需要一定的长度来构成旋律。能在最短的长度里滋生情节,并产生足够令人回味的余地,这不是小说家能任意做到的。因此,在当下热衷于长篇小说写作的风潮里,劳马的短篇小说与微型小说创作,就显得难能可贵,近年来,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忽略的坚实存在。劳马的“微型小说”,既有中国古典文言小说《世说新语》之“笔记体”遗风,也与小泉八云的《怪谈》有着极为相近的风格。《枯树记》中的“古槐”,就像一位不死的老者,它目睹了中国近百年间荒诞的历史,后因“古槐”恰恰矗立于“经济开发区”拓建马路的中央,被人偷偷烧死,此后便怪异迭起,修路路陷,车过车翻,后来竟还有人吊死在树下。在这里,“历史”与“怪谈”的结合,使小说产生出一种离奇而惊异的玄机。那篇《朝向未来的回忆》则写得可谓“荒诞”至极,叙述如“天马行空”般的肆想象中前行。“小周”在二十九岁时开始写一本特别的“回忆录”,这个“回忆录”不是朝向过去的,而是朝向未来,他“回忆”起自己在未来变成了“老周”和“周老”,并已经过完八十大寿,这表明他活了整整八十岁,而算命先生则说他只能活到二十九岁,这让他兴奋不已。他记得三十三岁时还结了婚,妻子竟是电视台的一位二十一岁的著名美女主持,出身于“嫩模”;在三十五岁时,他还得了一对龙凤胎儿女;他买彩票中了八个亿的大奖;他三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中日战争,美国坚定地站在中国一边,联合国一致决定,把日本划归中国,称为“东洋自治区”;那时,金正恩也还活着,他竟然被选举当上了美联储的主席。这些“奇思怪想”,“酣畅的调侃”,让劳马在短小的篇幅里,过着恣意杜撰的虚构之瘾,组合,或者拆解、扭转生活世界不可思议的变异,因此,我们不禁从中感受到作家的才情、天趣、知识和创造力,还体味到了蕴籍其中的道德感和责任。在《演员》里,“他”在表演各种角色中丧失了“自己”;《改不掉的毛病》则写“二姐”偷盗成瘾,所到之处无所不偷,最后被抓进派出所,出来时,却将手铐警棍顺手偷出来。以上诸篇,连同《嗓音》与《尾随跟踪管理法》,都有着明显的“寓言化”倾向。问题在于,“小说”短之过甚,可能会使“情节”变得刻意,“寓言化”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惯性取向,但劳马的微型小说,则在意味的营构上,早已警觉避免落入窠臼,从而,他的构思和行文纵横捭阖,左右腾挪。在不经意处显现机智,在空灵乖巧时呈现笨拙。我想,劳马一定深谙:小说本身就是有智慧的存在,小说家似乎不必浪费太多的口舌。

选入本年度最佳的十七个文本,可以说,基本代表了当前短篇小说写作的基本形态和样貌。裘山山的《疯迷》,徐则臣的《摩洛哥王子》,甫跃辉的《乱雪》,葛亮的《不见》,周嘉宁的《你是浪子,别泊岸》等,毫无疑问都是二〇一五年度的精彩短篇小说佳构,他们凭借审视生活的独特的视角,用心而深入地解析着现实与灵魂的密码。但是,在这里,我却没有能力从这十几篇文本中,爬梳或“整理”出这个年度文学发展变化的总体特性,我只想思考作家面对生活时所作出的审美判断,以及他如何处理生活和经验,包括这些作品所引申出的存在的可能性,艺术可信度。略萨说,小说的真实性,不必用现实作为标准,它取决于小说自身的说服力,取决于小说的想象力和感染力,取决于小说的魔术能力。一切好小说都说真话,一切坏小说都说假话。但我觉得,对于小说文本,不好说假话与真话之别,重要的是,需要考量精神超出现实维度的规格究竟有多高。所以,小说最终是面对现实、存在和历史的诉说,只不过这种诉说,需要有灵魂和智慧的开启,需要叙事的能量,需要有一个通向灵魂的窗口——眼角的宽广。

如果说,小说文本就是作家精神和灵魂的结晶体,那么,作家为生活所感动的时候,眼角的泪,是慢慢地渗透出来的。

【作者简介】张学昕,先后在中国人民大学和吉林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现为辽宁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大连理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大连理工大学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曾在报纸期刊发表学术论文、文学评论文章近两百篇。二〇〇八年获首届“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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