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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生与道的漂移

2016-03-19

东吴学术 2016年1期
关键词:道家老子逻辑

李 森

哲学与文化

养生与道的漂移

李 森

摘 要:本文阐述了养生即养心,所谓心即心灵结构。养生,是使道在心灵结构中漂移,以使心达到明媚自在、纯真欢喜之境。道的漂移,是万象暂住,即世界的暂住。万象暂住生成心,心暂住生成万象。养生是修行。修圣、修仙、修觉,为儒道释三家修炼追求的不同人格。修圣,是“仁修”,身与心修于人间,得其意志,成于功名;修仙,是“道修”,身与心修于天地自然,得其虚静,成于隐名;修觉,是佛修,身与心修于空相,得其觉悟,成于悟名。不同的养生修行,殊途同归,只为放弃心灵执障,证得自在真如。

关键词:养生;道的漂移;修圣;修仙;修觉;修心;刚毅修;柔美修;欢喜修

以道家学说而论之,养生的最高境界是养性。“生”即是“性”。“性”是心灵结构及其显现。生或性的活性内涵是精-神。①文中双音节词中用连接线“-”隔开,是为了让单音节词重新激活,使词性动态地漂移。精-神作为生或性的最高表达形态是自然。《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的最高境界,是道与自然合体(生、性)、合德(得,登高)。老子所谓之自然,与今日所谓自然迥异。今日所谓自然讲的是物质世界、宇宙万象。道家的自然即自,自即在,在即真(正)。养生者道法自然,是不受任何干扰、没有任何执障的自由自在、自然而然。

高士养生追求道法自然的境界,不是冰冷地与事物同构、同形色峥嵘,而是洗练真心欢欣的道法。人生有“苦境”和“乐境”,苦乐一心之正心,才是自然之“道”。明人陈继儒《小窗幽记•素卷五》云:“当乐境而不能享者,毕竟是薄福之人;当苦境而反觉甘者,方才是真修之士。”又云:“随缘便是遣缘,似舞蝶与飞花共适;顺事自然无事,若满月偕盆水同圆。”道法自然的“道”漂移到静观、自适与欢欣(欢喜)的心灵结构,以化成心灵结构,才能到达物我比赋的生命(人性)意境——一种热乎的真心。

道法自然之“道”毕竟是一种观念,所有“道”的内涵与意蕴,必须在漂移的过程中才能激活,才能书写为人之存在的自在“生”、“性”。

养生,是道的漂移。老子《道德经》的“道”并非凝固在一个本体之中,而是在漂移中生成各种“道”,是此经的真义。我们不能以西哲的逻辑视点,来看中国哲学中观念的形成与生发。

道的漂移,乃心灵结构的漂移。老子的伟大之处,还在于不仅“道”处于漂移状态,其文体也是一种诗性漂移文体。老子既不相信语言,也不相信语言结构的任何文化成规。德国汉学家汉斯•格奥尔格•梅勒(Hans-Georg Moeller)说:“鉴于它所具有的非常特殊的形式,是不能把《老子》与我们文化中传统的线性文本,例如书籍、论文或者演讲相比较的。令人惊讶的是,在某种意义上,把它与非传统的和非线性的文本,例如所谓的网络的超文本进行比较倒是容易的。”①见汉斯•格奥尔格•梅勒著、刘增光译《道德经的哲学》,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道德经》这种“没有开始或结束”的非线性、放射状文体,正是一种云卷云舒式的幻化无穷的漂移文体,如群星在空、光明在夜、春在花呼唤果在秋,闪烁不定且澄澈透亮。此等漂移文体恰似心灵结构万象自由、舒展开合的样式。养生者的锦绣文心(文化心灵结构)修得如此心声气韵,才有真人仙风道骨(佛家真如)气象。

道家的“道”与“自然”同构,在自然而然中生成“道”,道与物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

人们常常按西方哲学的思维或逻辑认知去理解太上老君的“道”,这是西化思维的一种智力障碍。西方哲学的“道”是柏拉图所预设的“理念”、是万物的始基、存在是整体、统一性。中国哲学的“道”,与其说是对事实的整体假设,不如说是心灵结构中事实或事态的漂移——在漂移中生成,实为诗意之“道”,或曰修辞之“道”。道家的“道”在多数语境中是个动词而非名称。在《道德经》一书中,“道”即处于游动状态,“道”的所指不断漂移。譬如第四章“道沖而用之”的“道”,与第八章“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几于道”的“道”就不同。陈鼓应说:“老子哲学的理论基础是由‘道’这个观念开展出来的,而‘道’的问题,事实上只是一个虚拟的问题。‘道’所具有的种种特性和作用,都是老子所预设的。老子所预设的‘道’,其实就是他在经验世界中所体悟的道理,而把这些所体悟的道理,统统附托给所谓‘道’,以作为它的特性和作用。当然,我们也可以视为‘道’是人的内在生命的呼声,它乃是应合人的内在生命之需求与愿望所开展出来的一种理论。”②见《老子注译及评介》,第1页,北京:中华书局,1984。陈鼓应作为一位集注家,有如此领悟,说明在老庄哲学中,“道”的漂移庶几为诗性的漂移。通常,语言的诗性,是摩擦着一个个假设的观念(理论)而滋生的,如水摩擦着土地而成江河,风摩擦着万物以成春秋。

心灵结构之花是精-神。养生是养纯净、澄澈、朴质的精-神。这种养生的境界,超越了各种价值观系统。就道法自然的生-性自由而言,任何价值观系统都是对灵魂自在的遮蔽,无端的逻辑引申、理论制造,即为遮蔽,是养生的灵魂智障。正是在这一点上,道家与儒家发生了分歧。道家学说要清洗心灵结构的污垢,警惕智识的增长使人异化,使人超越自在的品性而成为非人;儒家要通过价值观系统的构建来塑造人,使人成为文-明人(仁者)。许慎是儒家,他在《说文》里释“生”为“进也”。如果许慎是道家,他会释“生”为“然也”或“自也,在也”。《论语•颜渊》:“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老子不相信价值观对人有好处,不想立言(论),不相信“礼”是行为之正道,“仁”是人格之美德。《道德经》第五章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所谓“守中”,就是不让言论和行为“出格”,如大水溢出河堤,狂风拔起草木。

道家的养生不是获取“道”,纠缠“道”,将“道”演绎为概念,铺陈为理论框架。恰恰相反,道家的养生是要放弃作为概念的“道”。道法自然,是道在自然中消遁、融解,使道放弃自身而复归自然。老子不得不使用“道”这个概念,因为要言说,就要陷入语言的局限和迷局之中,于是在使用概念时,只有小心翼翼,让概念在漂移中自我化解。《道德经》第一章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老子对语言表达可靠性的怀疑,至今仍然是哲学思-想通达古今的出发点。没有这个语言、观念、事实相互摩擦而生“有、无”的出发点,就没有现代哲学,更没有语言漂移说。

作为道家始祖的老子,是中华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同时也是一位伟大的“反哲学家”。①所谓反哲学家,是法国哲学家阿兰•巴丢、日本哲学家木田元等常用来阐释尼采、维特根斯坦等哲学的概念。集哲学家和反哲学家两个身份于一身的伟大人物,在西方可以找到第欧根尼、赫拉克利特、圣保罗、尼采、维特根斯坦、拉康等。所有反哲学家都想拆除语言、逻辑、理性的樊笼。知识、学术、逻辑框架等,都是高士养生所要破除的智障,需以漂移的方式将之移开,重开心灵结构物语心性、歌诗光华。

既然要使用语言去言说“道”,那么就让“道”漂移起来,成为穿越语言、摩擦语言的行动。这里的行动,不是简单的人类行为,而是心灵结构中全部内涵的风云幻化、形色蒸腾。《道德经》第二十一章云:“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有真,其中有信。”老子是语言漂移说的中国始祖,而西方的始祖则是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和犬儒学派的第欧根尼。据说有一次亚里士多德的学生亚历山大大帝去看第欧根尼,问他需要什么,他回答说:“走开,不要遮着我的阳光。”正当亚里士多德在编知识教科书的时候,第欧根尼则反对任何逻辑化、程式化的知识。一个善于倾听的人,当他听到赫拉克利特说过的“上坡的路和下坡的路是同一条路”这个声音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短暂的生命最真实的意义暂住在何方;而第欧根尼,则是太上老君“道法自然”灵魂的西方版本。

现代人的心灵结构中长满了芒刺。概念是芒刺,未经反省的知识也是芒刺。只有拔出心灵结构中丛生的概念、知识芒刺,养生之道才有可能洞开户牖。对知识的贪婪,使人变得冷漠;知识驱使人,使人成为知识的奴仆;伪知识的爆炸,使人成为恶奴。庄子在《养生主》一开始就警告人们:“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道家养生的逻辑是自然逻辑,而非科学逻辑。科学逻辑是进化论逻辑、或狭义的理性主义逻辑,而自然逻辑是宇宙逻辑或曰存在逻辑。科学逻辑是人类创造的认识宇宙万象的方法,而自然逻辑是宇宙万物自身存在的原事实或原事态的本来样态。科学逻辑需要在自然逻辑中实证,而自然逻辑无需在科学逻辑中实证。自然逻辑可以发现,但不可以创造,但科学逻辑则是在自然逻辑基础上人为的创造。道家养生的全部学说集中起来都在说明遵循自然逻辑的重要性。自然逻辑的理论起点是“道法自然”,而科学逻辑的理论起点是“自然法道”。“道法自然”是道家哲学(中华第一哲学)的精神或诗性漂移途径(以老庄为祖宗);“自然法道”是西方哲学理性主义集体心灵结构知识或意志漂移的途径(以柏拉图为祖宗)。

道家的知识论是非进化论的。(非进化论哲学,是养生哲学、自省或反省哲学,是中华哲学对人类的伟大贡献)知识进化论的进化途径是种在人类思维时-空中的逻辑系统。逻辑的归纳与演绎方法,是理性主义知识框架的驱动力和核心。从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到弗雷格的数理逻辑,符号系统看似很严密,可以支撑科学知识的生成和演化,其实这种理性主义的逻辑演化系统漏洞百出,其演化越深入、越进步,离开实在(事实、事态)越来越远。不加控制的知识进化论体系回避了人是宇-宙(世-界、自然)中的人,处于宇-宙之中,不能超越存在之彀去看存在之彀,就像蚂蚁不能超越二维空间爬行,而人不能超越三维空间观看,这都是“生”、“性”的先验决定,不是人捣鼓逻辑、数学、符号系统之类的方法就可以破解苍天迷局的。阿兰•巴丢说:“维特根斯坦的顽固是由于的相信——在这一点上他是有道理的——自柏拉图以来,数学是一种主要欺骗,即形而上学欺骗的决定性支撑。”①引自阿兰•巴丢著、严和来译《维特根斯坦的反哲学》,第78页,桂林:漓江出版社,2015。诗意养生与作为科学方法(机心)的数学毕竟是不同界面与境遇中的东西。

庄子《养生主》中的伟大寓言《庖丁解牛》对“养生”寓意深宏。庖丁既是庄子自喻,也是得养生之道者的象征。庄子认为养生之道不在技巧,而在“道之用”。所谓“道之用”,是说“道”不是一个凝固的“体”,道的本体(虚无)也非一个凝固不动、不变的理念。“道”的奥妙,在于它的聚散、漂移状态(形态)。道家之养生,养的即是这个“道之用”,而不是一个预设的“道之体”。庖丁对文惠君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微碍,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閒,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道之漂移,游刃有余,是为养生。“道”在哪里漂移呢?在心灵结构中。而养生的最高境界是,“道”的漂移、显现、明媚、欢喜,即是心灵结构本身,就像云卷云舒,形色幻化,聚与散,散与聚,因-果互喻。其实,并不存在因-果,它只是在某个时刻一种漂移的力量。某个时刻的漂移,是音声形色的暂住。万象暂住,即是世界的暂住。或者说,世界是暂住的万象,在漂移的时刻生成、寂灭。寂灭与生成,合二为一。人与道,合二为一,在暂住时刻漂移,生成无穷无尽的人与道的暂住万象、音声形色。

养生之修心,在于防止“心”的自戕。心,有时候是春花秋月之容,有时候是个核武库。最难降服、控制的是心。儒家修心,是陶冶、锻造,将心新为另一颗心。这种修心的方式,是向前或向上“生”发(进也)。商汤王刻在他的洗澡盆上的铭文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盘铭》)《尚书•康诰》:“汝惟小子,乃服惟弘王应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诗经•大雅•文王》歌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而道家修心的方向是“向后”或“向下”,若汤汤流水璀璨,山山落英缤纷。道德天尊老子《道德经》第十九章云:“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西升经》生置章第十七云:“老君曰:‘生我于虚,置我于无。生我者神,杀我者心。夫心意者,我之所患也。我即无心,我何知乎。念我未生时,无有身也。直以精气聚血成我身耳。我身乃神之车也,神之舍也,神之主也。主人安静,神即居之。躁动,神即去之。是以圣人无常心者,欲归初始,反未生也。’”

儒家“向上”和“向前”修心,是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种构建价值观系统的修心法;道家“向后”、“向下”的修心,是弃价值观系统、弃功名利禄、弃英雄或超人的修心法;佛家的修心,是自性修心法,此自性之心“不上”、“不下”、“不前”、“不后”,取其“中直”为般若欢喜菩提。《坛经》疑问品第三曰:“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慈悲即是观音,喜舍名为势至。能净即释迦,平直即弥陀”。

儒家的修心是刚毅修;道家的修心是柔美修;佛家的修心,是欢喜修。儒道释三家合德,喻于一鼎,为中华文化的鼎立三足;喻于三种养生修为的途径,则略为“进”、“退”、“中”三个方向。三种修为的路径或方向,并非固步不动,在心灵结构中各堆块垒,恰恰相反,真正能会通三家文华精髓的高士大德、锦绣俊彦,三家的修心与修身法门,均在流光幻彩般彼此推陈、幻化漂移,“养”就自性欢喜,“生”成时序万象。

道家的养生法门本有身心“漂移”的诉求,渴望成“仙”的行为书写,有将“人”移出普世生活、以改变人的存在面貌的精神期盼。老子本人也被“仙”化为太上老君、道德天尊。老子的行为被反复地“仙”化书写,是道教得以从神仙方术、太平道、五斗米道发展起来的重要推动力。许慎《说文》释“仙”:“长生,迁去也。”刘熙《释名》“仙”:“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追求长生,寻找养生之道,使道家学说和道教“主术”与“方术”、庙堂与民间得以充分结合、彼此映照。

十一

修圣、修仙、修觉,是为儒道释三家修炼追求的不同人格。修圣,是“仁修”,身与心修于人间,得其意志,成于功名;修仙,是“道修”,身与心修于天地自然,得其虚静,成于隐名;修觉,是佛修,身与心修于空相,得其觉悟,成于悟名。

说得朴素一点,儒家是现实修;道家是理想修;佛家是悲智修。儒道释三家养生的法门虽不同,但修身与修心的出发点和归宿是一致的。从养生的角度看,所谓三教合流,三道合德,讲的是养生修为的目标,而在不同路径上、以不同的方式修为,阐释不同的内涵与诗思,则体现了“理念之道”和“行动之道”在人身上与人心中的漂移途径、漂移方式。

孔子说:“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佛陀说:“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金刚经》)通而观之,道家最重视养生,道家“我命在我不在天”的养生法门,最能融会各家长处。《西升经》我命章第二十六云:“老君曰:‘我命在我。不属天地。我不视不听不知。神不出身。与道同久。吾与天地。分一气而治。自守根本也。非效众人行善。非行仁义。非行忠信。非行恭敬。非行爱欲。万物即利来。常淡泊无为。大道归也。故神人无光。圣人无名。’”道家在“实相”与“空相”之间,以“仙相”漂移人间。

十二

佛家养生近乎修神,惟有神可视世间万象为空相,包括我相、人相、寿者相;儒家养生,实为养志,有太多的功名利禄羁绊,太多人为的伦理教义;而道家的“仙”人养生法门,则介于神与人之间,介于世俗人道与神道之间。宋代正一道士陈葆光《三洞群仙录序》云:“仙者,养形以存生也。气专志一,不以好恶累其心,不以得失汨其和,游心於澹,合气于膜,其至也心静而神完,德全而不亏。故能出入虚无,独与道俱,寿同天地,飞升太虚,而为真仙矣。”道家的养生法,最谙中国人集体心灵结构内涵中隐-逸超凡的要义。

十三

养生有学院派养生法门和非学院派养生法门。儒家是学院派,喜欢在心灵结构中注入理修的内涵,比如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仁、义、礼、智、信)。道家是非学院派,崇尚弃理修而法自然(自由)。庄子《养生主》云:“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庄子的寓意是说,任何体制外不受藩篱关养的野鸡,比任何体制内神气十足的神气鸡更自由和快乐。自由自在地放逐人的生命,是人生的理想。

十四

在养生的行动或境界中,如果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时刻警惕的,那就是语言。道家哲学的最伟大之处,就在于对语言及其表达系统的警惕和反省。老子《道德经》第一章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是中华哲学的第一缕朝阳。老子在此不但提出了“道”、“名”、“有”、“无”四个概念,而且阐明、划定了“可道”、“可名”、“常无”、“常有”的界限。这个界限,既是语言的界限、逻辑的界限,也是人和存在的界限。西方哲学到二十世纪初才意识到这一点。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说:“语言给所有人设置了同样的陷阱。这是一座庞大的、极易陷入歧途的迷宫。我们看见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沿着一条道路走过去,我们可以预先知道他们将在哪里转弯,将在哪里笔直地走过去而没有注意岔道,如此等等。我必须做的事情是在所有的迷路口竖起路标,帮助人们避开危险地段。”①引自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著、涂纪亮译《文化与价值》,第27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维特根斯坦要做的事情,老子早就做了。而且,他一开始就竖起了路标,让你“观其徼”(边际),不至于迷路。语言是个时刻吸吮人的灵魂的巨大深渊,一旦陷入这个深渊不能自拔,一个人的“生”、“性”自由,就万劫不复。

当人心被语言埋葬,惟有反复回到语言生发的原点,啜饮清风朝露,珍尝素果葑菲。

二〇一五年九月六日 燕庐

【作者简介】李森,云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云南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院长,云南大学中国当代文艺研究所所长。中华文艺复兴研究小组组长、论坛主席。已在国内外出版《李森诗选》、《屋宇》、《中国风车》、《春荒》等诗集与《画布上的影子》、《荒诞而迷人的游戏》、《苍山夜话》、《动物世说》、《美学的谎言》等十六部著作,主编《新诗品——昆明芝加哥小组》诗刊和《复兴纪》丛刊。《他们》诗派成员。“漂移说”诗学流派的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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