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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文教育的思考
——在常熟理工学院“东吴讲堂”上的讲演

2016-03-18[美]徐

东吴学术 2016年3期
关键词:人文老师课堂

[美]徐 贲



东吴讲堂

对人文教育的思考
——在常熟理工学院“东吴讲堂”上的讲演

[美]徐贲

洪庆福(常熟理工学院教授):人文学院和外国语学院的亲爱同学们、老师们,东吴讲堂欢迎大家的到来!在我们顺利完成本科教学审核评估之际,我们十分高兴地迎来了徐贲老师作客我们的讲堂。

徐贲:谢谢,谢谢!各位老师和同学,早些年,我就在苏州大学宣传过,东吴讲堂这么好的资源就应该好好利用。今天能一登这样的讲堂,我深感荣幸。

洪庆福:徐贲老师是我的学长,更是我的老师,从缘分上讲,还是丁晓原老师的同学。一九七七年,他原本是想直接报考研究生的,但由于当时规定的限制,就先在江苏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了本科,后来转到外语系,接着到复旦大学攻读博士,然后去美国工作了三十多年,现任加州圣玛丽学院英文系教授。现在,我们就有请徐贲老师为我们开讲!

谢谢学弟的介绍,很感谢林建法老师给我这个机会。丁晓原老师是我同学,我也是苏州人,到这里自然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因为以前我念书时的导师也是常熟人。来前,我拟定的题目是《人文教育课堂阅读的思维》,但昨天跟丁教授聊了后我就把重点稍稍转换了一下,想与各位分享一下我对人文教育的思考。刚刚我与洪老师商议了一下,我考虑讲四十分钟左右,讲完后大家有问题的话可以互动。

现在,中山大学和复旦大学等国内很多学校都在提倡人文教育,叫法很多,例如,通识教育或博雅教育等。我以为,人文教育跟通识教育,或者博雅教育,并不是一回事,把人文教育称之为通识教育或博雅教育会给人一种错误的影响,好像人文教育的目的是培养知识丰富的学生,其实不然。我看过一本书,专门谈人文教育,更准确地说,谈的是美国大学的人文教育。本来这个月是要借这本书的,可是后来没有借到。在这里特别要讲一讲人文教育到底是什么。我认为,人文教育不是要把学生培养成博学之才或者是百科全书之类的人物。我们并不期待接受过人文教育的学生无所不知,这个不切实际。我们不要他们整段的背诵《但丁》和《莎士比亚》,我们也不要他们记住哪一年中国发生了什么重大革命,或者哪一年发生了什么大地震,我们不考这些。

很难通过今天的讲座说清楚什么是人文教育,不过,我可以给大家介绍一个美国人文学科的课程,我们原先把他叫作“经典著作阅读”,现在不这么叫了,因为政治上不准确,但是我还是上这门课程。大致地说,这门课程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讲古希腊,第二部分讲古罗马,第三部分从文艺复兴讲到十七、十八世纪,第四部分是二十世纪的大著作。在讲课时,我给学生附了可以经典阅读的书的目录,每堂课都给学生念一部分。当然,我今天主要不是讲这个,而是讲讲课堂的运作。从人文教育的角度看,不是说老师想怎样就怎样,而是首先得有一个假设:老师在课堂上的运作就是让他们讨论,让他们在给定的范围内讨论。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课堂上要让学生明白文本的意义。大家应该都知道,文艺复兴时期有个意大利政治家叫尼可罗•马基亚维利,他写过一本书叫《君王论》,我们念《君王论》的全部,讨论当然不会从第一章讨论到最后一章,学生感兴趣的方面我们就会多讲一些,不感兴趣的我们就会简要地讲一下。当然,对一些非常重要的章节,老师会引导学生去详加讨论的,比如说,第六章和第二十六章。这两章讲到一个重大问题,幸运。在古罗马人看来,幸运就是个轮子,今天你在上面,明天你在下面,谁也不知道最后一刻会发生什么。

人文阅读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要触类旁通。譬如说,今天我看了一本书,就想到另一本书里类似的问题。马基亚维利的《君王论》所说的先知的问题,一直到现在都是大家极为关心的问题。像先知这样的人为什么看得那么远呢?古代的贤都有这个本事,例如,古希腊悲剧里面能够预言未来的人,他们眼睛虽然是盲人,但是他们可以用心看到未来。同学们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异样的能力,好像是特异功能。不论是否,激起了学生的兴趣,讨论“先知”这个话题时,他们就会想《圣经•以赛亚书》的“大先知书”;或者他们会去想古代有些什么样的“先知”,譬如说,预言家和斯巴达的立法者;可能又会想到现代的“先知”,比如列宁和毛泽东等;甚至他们会想到托洛茨基,托洛茨基的传记三部曲就是叫作《先知》。总之,学生们的联想一定会超过我们所阅读的文本,而这正是我们老师理应鼓励学生去做的,因为阅读理解最重要的是发现意义。讨论时,学生的参照物是很多的,有人、有书,还有环境,或者叫历史语境。学生们更可能要问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现在我们没有“先知”了呢?特别是在一些国家,领袖都是选出来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先知”。

诸如此类的这些问题都是很自然的出现在人文讨论当中,在这种性质的提问和回答所激起的联想和想象是人文教育旨在学生身上发掘和培养的重大能力。联想和想象是非常重要的,我说的想象不是吟诗作画时的想象,也不是指要享受这种想象,而是说,想象是超出我们经验范围的一种能力,除了人没有其他的动物具有这样的一种能力,有时候人们干脆把这一点作为人的定义。比如说有这样一本书,它已经翻译成中文了,它里面就说,一个集权国家是怎么操作的。在书中,人的大脑中的想象能力的部分被切割掉了,可想而知,切割之后,人肯定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生物,因为人再也没有办法想象跟现实不同的东西了。所以,我要强调,在学生身上要发掘想象和联想。说白了,想象和联想不仅仅是一种文学的或者人文的东西,它是一种思想的能力,一种思考的能力。

什么是人文教育中最重要的东西?老师应给学生介绍一些基本的思考方法,但是老师不能代替学生们去做思考,思考必须由学生自己完成。就说我自己吧,我从事人文阅读好多年,从没有一个老师代替我思考过,要紧的是自己慢慢地去摸索。当然,自己的摸索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这就是我们阅读的文本要足够的宽广,这样才能够渐渐培养出一种人文能力。古希腊思想、经典哲学对话、现代政治哲学、伦理、心理学,甚至几何学等等,都是我们阅读的对象。大家不要觉得奇怪,人文学学科干嘛要涉及科学?问我自己吧,我干嘛要在希腊思想课上,或者在文艺复兴的课上念伽利略和笛卡尔的文章?要知道,柏拉图在哲学王国的门口立了一块牌子,不懂几何者免入!为什么呢?希腊的几何和埃及的几何是不一样的,希腊的几何是用文字叙述的,这个文字是思想的最根本的力量,而埃及的几何是画画的,就我们在初中里学习的那样,三角就画一个三角,圆就画一个圆,线画一根线。

在人文教育中,学会定义非常重要。几何里的框架就建立在一个定义上,你有了点你就有了线,有了线你就开始有角,就可以画出三角,有了线你就可以画出一个圆。那么,这个点是什么呢?要给它定义,因为点它有位置,有空间。我们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看到的任何一个点都不是一个完美的点,为什么?因为它已经占据了空间。那么,完美的点在哪里?完美的点就在“idea”里,它只能存在于人的头脑当中。那么,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柏拉图的哲学里,有一个类似于“idea”的东西,叫作“FORM”,中文译成“象”,象棋的“象”,或者相貌的“相”。象/相表示什么呢?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其完美形式只能存在在你的头脑当中,而所有其他的你所能看得到或者摸得到的东西都是它的一个复制品,比如说桌子,我坐的是桌子,你们坐的也都是桌子,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桌子。这个桌子的概念是一个观念,是一个“idea”,而不是你所看到的这些桌子。所以说,在欧几里得的几何中,概念是开始,有了概念这个“点”以后,就构筑成一个由一系列的观念所形成的思想的结构物。

当然,搞不好会走极端。几何当中没有问题,因为高深的几何和我们生活其他方面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当你仅仅满足于你的观念,即“idea”时,所构筑出来的东西很可能是一种脱离现实的意识形态,有了这个意识形态,你就可以拿它解释各种各样的东西,不经意之际,会走向极端。文学理论大家都接触过,譬如说,社会主义国家的文学的现实主义,这是仅靠一句话说不明白的意识形态,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例子。文学创作中所写的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生活当中有没有?我看找不到,但是非写不可,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以前僵化的意识形态告诉人们,社会主义的人所应该呈现的样子。一九三五年,一个法国作家去见高尔基,问道,社会主义社会中要是某人的汽车撞了一个少女,那在文学中该怎么叙述呢?高尔基回答道:社会主义国家哪里会发生这种事情?看看,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极端。还有一个例子我不知道大家知道不知道,我也是网上看来的,说错了,请大家批评。有个摄影师给毛主席照相,人家问他说,你照出来的相片中毛主席的牙齿怎么都是白的,这有点不大真实,他的牙齿是黑的呀!摄影师答道,本质上是白的,所以我们把它弄白,不就是了吗?“文化大革命”中这样的极端的例子就更多了。再说开国大典,过一阵子就把里面的人换掉,这样的教训是很深刻的。

现在跟大家谈一谈我所在学校的人文教育,可能对大家有点启发意义。我们在这方面开设了六门课程,不管你是文科、工科还是理科,都是人人都必须上的必修课程。其中,你们说的通识教育课程就有两门是宗教研究方面的,由哲学系和宗教系开设;阅读课和写作课各一门;再有就是理工类学生的数学课和一门自然科学课,包括化学、生物、物理、天文、环境和地球科学;人文社会科学类的学生也有两门课可以选,例如,从英语文学、外语和神学中选两门。所以你们看,必修是必要的,选择是多样化的,但不管怎么选,科目(subject)这一概念非常重要,这里的科目可能就是你们所讲的博雅课程,也就是英文所说的“subject course”。无论选上什么课程,也无论你是哪个系科或专业的,你一方面要有科目的意识,另一方面要参加课堂讨论。谁来讲授这些课?答案与这里的可能不一样。在我们学校,经常会出现一个化学系的老师或者一个数学系的老师来教希腊史的现象。你可能会问,这怎么教呢?其实,老师不是来教的,而是来参与的,来协调的,一句话,老师和学生是平等的。老师和学生坐在那里,是和学生一起念同样的文本。教师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呢?原来,是要指导或启发学生怎样提问!

总起来说,我们的提问有三种方式:一种是基于“facts”(事实)的提问,只要认真念书,学生一般都能找到答案;第二种关于书中概念的解释;还有一种叫评价性问题。在我们的人文教育中,问题意识总是首要意识,我们一开始就要向学生介绍这三种提问的方式。一个老师,就算不懂专业,但总能教学生问问题吧。小班对于提问很重要。在我们学校,教学班级一般不超过二十个人。我的课上,经常是四五六个人,上课时,师生面对面地谈。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我在复旦开会时遇到的上外的一个老师。他跟我说他在教博雅课,我说你怎么教的呢?我问道,课堂上有多少学生?他说一百多个人吧。我很是吃惊,这怎么教啊?每个学生都能发言吗?在我们学校,基本上是学生发言,当然呱呱呱地讲个不停,其他同学没有时间发表意见,这是不允许的。老师会非常技巧地打断他,好让别的同学有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老师基本上起的就是这个作用。当然,老师最后要“批卷子”,就是学生写的“paper”(论文)。

刚才说的科目意识和提问意识,本来就是一个意识学的问题。不管是什么文本,人文阅读首先碰到的就是怎么去理解和(把意义说出来)解释这两个问题,用英文来说,一个是“understanding”,一个是“presentation”。历史上长期占主导地位的文本意义决定论认为,是作者的意向决定了文本的意义,到了现代社会,读者意义决定论渐渐抬头,人文、文本的意义是读者读出来的。当然,这一划分是不科学的,而下面一种划分也不见得有多严谨:一种古典的“无偏见阅读”,也就是说作者原来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另一种是“有偏见阅读”,即读者读到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现在人们一般以为,“无偏见阅读”几乎绝无可能因为你没法知道作者原来的意思。上述两种划分对人文阅读理解虽有相关,但又均不适用。有一个很重要的美国文学理论家,他提出来一种新的意识学二分法:一个部分是叫意思,另一个部分叫意义(significance)。我们在人文课堂上既需要意思又需要意义。意思是可以通过文本来确定的,也就是说是可以达成共识的。意思部分涉及到伦理问题,关乎康德的道德律令。在我看来,阅读不光光是技巧,也是一种伦理,我们不能对作者采取一种仅仅以他为手段的方式,推行我们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的做法。伦理阅读中的意思只能通过文本来确定;如果不能确定的话,我们在课堂上是没有办法讨论的,在共识全无的情况下,只能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而要搞清楚意思,就得精读,即“close reading”。这个“close reading”对人文阅读来讲意义非凡,非如此而不能达成共识,得到我们可以达成共识的前提和主体内容。但仅仅是意思,这够不够啊?肯定是不够的,因为不同的人在读的时候会产生不同的联想和想象,这也就是意义所在了。而且,正是因为不同的人对意义,或者说重要性,有不同的认识或理解,我们才能有新的东西贡献到我们的阅读当中。把对意义的阐释注入阅读和讨论,这就是我们人文课堂运作的一个基本原理。

接下来,想跟大家交流一下历史上的人文阅读和知识训练。文艺复兴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文教育了,其意思和意义与今天的人文教育差异很大。文艺复兴时,知识分子不称作知识分子,而是人文学者。那么,当时知识概念究竟是什么呢?就是你积累的越多,你就越有知识。文艺复兴初期,可以阅读的东西不多,所以一般以为,你只有把所有的东西念过两遍以后,才有资格写作。十六世纪时,这样的知识观开始发生变化了,再到后来,对我有用的知识那才是知识,这成了较为广泛的共识,也就是,知识观上开始有了自我中心主义的毛病,而且,知识积累的方式也大不一样。文艺复兴时期用的是一种笔记本,英文叫作“Commonplace Book”。读者想要查找的东西,上面应有尽有,查到之后,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加以分类。其中包括很多东西,例如,描写相貌的,讨论人的性格的,讨论人的服装的,等等。

说起知识训练,特别是记忆训练,在当时是除了经典阅读之外最重要的东西。顺便说一下,钱锺书先生也做过记忆训练。那么,什么叫记忆训练呢?比方说,早晨起来的头等大事,就是在头脑里想象一堵八面墙,上面写满了你所收集的不同的东西,然后脑子里过一遍,每天这样训练,他就记得滚瓜烂熟了。记忆训练是知识训练一个很重要的部分,现在我们还需不需要呢?除了Google、百度,我们还需不需要记忆训练呢?在冷兵器时代,谁的气力大,谁的本事就大,气力在相当程度上决定了你的战斗力;同样,那个时候谁的记性好,谁就有学问。时代不同了,求知的方式方法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我跟大家报一个数字:根据美国的一项研究,在十八岁到二十九岁的人当中,有72%的人认为,在网上可以找到客观公正的知识。你要是问他们什么是知识啊,他们就会说,知识就是Google,就像你们说的,知识就是百度。这里有个大问题!在我们学校,一二年级学生每一个学期都要到图书馆接受一种训练,就是图书管理员给学生上课,教学生如何去获取信息和知识,同时还指导你辨别知识的真伪。相信大家都知道,现在的网上有许多是不可靠的东西,倘若你没有辨识能力,特别是人文教育而来的鉴别能力,你稍不留神就会上当受骗。

说到由人文教育而来的鉴别能力,不能不提及说理教育,因为说理是个大问题,而且大家很多时候讲话并不讲在理上。说理是需要一定规范的,或者说是有定理存在的。这里向大家简单地介绍五种:第一种是从字典来的,这也是最方便的,但是这种定理没什么太大用处,因为太一般了,可以说是太一般的定理;第二种是定义举例,比如我问你,什么叫蔬菜或茄子,你给我一个定义,所以说定义举例很有效;第三种就是否定定理,就是说“不是什么”,比如说,民主不是专制,但是否定定理永远是完整的;第四种就是自己做的规定,英文所谓“stipulation”,它原来是个贬义词,现在用作中性词,就是你在一篇文章当中首先表明某个概念你是指什么;第五个就是细分化,比如说,我说“暴力”这个概念,可以细化或分类为成身体的暴力、语言的暴力和文化的暴力,等等,我指的是把一个大概念转变成一个个小的概念,就是英文里的“concept”。人文教育是什么?这第五种就是一个例证。人文教育叫我们学会分析,把原来作为整体的东西分成若干部分,就像我刚才说的“暴力”。“暴力”是一个完整的概念,你把它分成了几个小概念,即不同的暴力形式,这就把它拆开来了。那么,这样分析够不够啊?我的回答是“不够”,还得把它们拼回去,形成整体的样子。你们的作文就是这么写的,把一个论题拆开来,然后重新拼起来,形成一个一个完整的篇章。

最后,给大家谈一谈什么是人文教育的经典。美国有一个组织,出了几百种所谓的经典书籍书。每个人不可能念这么多书,但无论怎么说,你总不能不念柏拉图,不念亚里士多德。他们当然是无可辩驳的经典作家。一九九四年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文章,精神是教授与其在课堂上谈人文精神,不如在课堂上干些实实在在的具有人文精神的事情。我就把这篇文章寄给了华师大的一位王教授,他给我回了封信,表示肯定。我回信说,我并不是要得到你的肯定,而是说,我们要形成我们自己的居于人文精神的著作,新文学不就在做这个吗?这其实就是经典的第二层意思。现在大家有一种意识,好像真正的经典是大学教授念的。这是非常错误的,真正的经典是给普通人念的。这是经典的第三层意思。实在的说,人文教育是公民教育,带进课堂的是常识,讨论的也是常识,我们并不是给学生什么精英思想,好像不谈精英就不能上课,这是非常错误的。美国选陪审团,选的是老百姓,你如果是哲学或法学教授,就不要你,因为他们需要的是普通人用他们的常识做出合理理性的判断。我是普通人,他们请我去当陪审员,可我不愿当,就想了一个办法:每一次我就过去谈理论,结果,每次都请我走。说一千道一万,经典教育绝不是精英教育,它应该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教育。每个人都是有价值的,因为每个人都有常识。我做过一个报告,讲的是高等教育何以是高等的。刚才有个老师说得好,高等教育是使人成长为完人的教育,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成长成钱锺书那样的人,而且,你现在成为钱锺书那样的人也没什么大意义。真正值得我们深思的是,每个公民都有其价值,都是有用的,最起码作为普通人你可以自己判断,你可以不上当不受骗!

好,今天就说到这里,谢谢大家啦!互动一下,可以吧?

丁晓原(常熟理工学院教授):你刚才说道高等教育,我以为中国现阶段教育最大的问题,特别是我们高等教育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教育功利化非常的离奇。现在基本不大谈人文,即便谈人文也往往是在消减人文的价值。大学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想徐老师讲这样一个话题他自己一定很清楚。我理解的中心词就是公民,你讲的重点也是公民。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怎样才能促进人文教育的价值。第二,有人跟我说,其实我们从事的工作和我们当时所学的专业没有多少关联?还有人告诉我,人在发展的过程中,百分之三十是跟专业有关系的,而百分之七十是跟专业没有关系的。这百分之七十很大的比重是跟人文有关系的。所以我想请徐老师给我们解释一下,你所理解的大学的本质是什么?大学究竟培养什么?第三个问题,人文教育其实是一种价值教育,它更多的强调了一种普世的价值、公共的价值。当然,现在普世价值这个概念我们是有争议的,有争议很正常。我想问的是,美国的人文教育主要是在追求怎样的一种人文价值?

徐贲:在美国,有很多的书讨论美国的核心价值,大体上有七八种,其中还有得奖的。美国为什么称为美国?今天,大陆也在讨论核心价值,是二十四个字吧。据说,在全国文明城市评比的时候,听说有的地方路上还逮着人问知道不知道这二十四个字。七八种书也好,二十四个字也罢,知道了并不等于我们在做这个事情,在践行价值。就教育而言,总得把价值落实在生活当中,就像我们刚刚说的,落实到课堂当中。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有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也就是说,你是自由的,你不用去考虑什么该讲,什么不能讲。当然,任何社会都是有限制的。例如,在美国,就有“政治不恰当”或者“政治上不正确”之类的限制;再例如,在美国,种族问题的话题是很忌讳的。如此说来,美国高校的人文讨论也有不应该谈,或者,应该尽量避免谈的东西。再举一个例子,黑人为什么打篮球打得特别好而游泳游得好的比较少?这个问题在课堂上是没人敢讨论的、特别是在有白人、有黑人的时候。谈了,就是“政治上不正确”。再回到公民教育这个话题,你说得完全正确。我写过一本书,牛津大学出版的,书名是《教育统治:从国民到公民》,讲的就是大学的目的在于演化你,把你培养成合格的公民。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强调大学要跟公民联系起来呢?丁教授说得非常有道理!有人说,现在这些学生根本不配进大学,要砍掉2/3,我不接受这个观点,因为什么?因为我们应该把接受高等教育看成普通人的权利,这本身就是一种公民思想。

洪庆福:我非常赞成两位教授的观点。一问一答之际,人文精神好不洋溢啊!各位老师和同学,时间也不早了,但在今天的讲堂结束之前,我还想告诉大家一件事情,这就是徐贲老师带来了很多人文教育的书,放在了东湖校区丁晓原老师的办公室,感兴趣的尽管去看。

丁晓原:我可以很自豪地说,在我们学校里面,在我那个楼里面,我的书应该是最多的。我希望我们的同学能多到我那里去拿书看。

洪庆福:再一次感谢徐贲老师,也谢谢老师和同学们!

(责任编辑刘浏)

【作者简介】徐贲曾就读于复旦大学,马萨诸塞大学文学博士,曾任教于苏州大学外文系,现任美国加州圣玛利学院英文系教授。著作包括Situational Tensions of Critic-Intellectuals(一九九二)、Disenchanted Democracy(一九九九)、《走向后现代和后殖民》(一九九六)、《文化批评往何处去》(一九九八)和《知识分子和公共政治》(二〇〇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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