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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诠释熵”与诠释的开放性

2016-03-18李燕霞曾文雄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文本

李燕霞,曾文雄

(1.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外语外贸学院,广东广州511483;2.广东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1320)

论“诠释熵”与诠释的开放性

李燕霞1,曾文雄2

(1.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外语外贸学院,广东广州511483;2.广东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1320)

安贝托·艾柯指出,任何开放的诠释必然存在“熵变”,使得原文本与目标文本不对等。此现象是诠释者诠释文本引发“过度诠释”的根源。基于“熵”的信息量对艾柯诠释的“熵变”理论进行研究,发现诠释学的神秘、诠释文本的开放性以及诠释者与被诠释文本理解间的“视野融合”是“信息熵”在作品诠释过程中发生“熵变”的重要因素。通过以约翰·霍兰德的象形诗A One-line Poem和汤姆斯《花笺记》英译本中的花笺序言为例证,探讨文本演绎中客观存在的“诠释熵”对诗歌开放诠释的影响。

安贝托·艾柯;熵变;诠释熵;花笺记

一、引言

诠释学作为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文本诠释方法,在西方已有相当漫长的历史,从18世纪圣经诠释学、罗马法解释理论,到20世纪伽达默尔的真理诠释,诠释学已完成从神学到哲学的本质转变。哲学诠释学作为一种普遍性的理解和解释的方法论,在各门具体学科中起到借鉴和指导作用。意大利著名哲学家、美学家安贝托·艾柯就是其中一位,其作品融前卫文化、大众文化、语言学和符号学为一体,代表了意大利后现代主义的哲学思潮。艾柯在《开放的作品》一书中,将物理“熵”创造性地运用到作品的开放诠释中,从美学刺激、视觉艺术等多方面对诠释学进行全面而深刻的思考,推动着诠释学历史的发展。本文拟从自然科学“熵”的物理量出发,揭示信息领域“熵”对文学诠释学开放演绎的量变规律,并通过对形式内容多样的英文诗歌分析,来论证开放的文艺作品诠释中,“诠释熵”的客观存在。

二、诠释学下的“熵”与“熵变”

(一)“熵”的解读

“熵(Entropy)”的概念最初源自热物理学。它是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Clausius,1822-1888)在1865年研究卡诺定理的基础上,给出克劳修斯不定式之后引入的产物。众所周知,物理学中有一条“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可以从一物有方向性地传到另一物,在能量转化或转移的过程中其总量不变。但如果借助外力,能量的传递会顺着相反的方向,使得这种表面有序的体系自动趋于混乱与无序。“熵”则是这个体系中反映物质粒子混乱程度的物理量。

爱因斯坦指出,熵理论对于整个科学来说是第一法则。它的重要性体现在,它频繁地应用于各种与其最初表述相距很远的领域,如信息学、农学和医学为代表的自然科学以及哲学、历史和文艺为代表的社会科学。1948年,美国信息论奠基人克劳德·香农(Claude Shannon,1916-2001)首次将“熵”理论应用于信息领域,提出“信息熵”概念。词义信息熵的引入可视为熵概念的第一次泛化。衡量信号的大小与信号源的不确定性有关,而这种不确定性与“熵”微观解释在思维方法上是相类比的,因而它解决了对信息的量化度量问题。香农在其论文“通信的数学理论(A Mathematical Theory of Communication)”中指出:“任何信息都存在冗余,冗余大小与信息中每个符号(数字、字母或单词)的出现概率或者说不确定性有关”[1]3。《博弈圣经》则更明确地指出:“凡是导致随机事件集合的肯定性、组织性、法则性或有序性等增加或减少的活动过程,都可以用信息熵的改变量这个统一的标尺来度量”[2]186。这是熵概念在信息熵基础上的第二次泛化。

熵与信息内容的不确定程度有等价关系,静态平均信息熵越大,不确定性越大。比如中文汉字的词义丰富、行文简练使得汉字语言的静态平均信息熵为9.65比特,远大于同等条件下的英文4.02比特。由此可知,信息不确定性的量度即是熵。信息熵与物理熵衡量能量处于原始混乱状态时“损耗”程度的原理是一样的。信息是由零碎的或无序的记忆片刻所代表的事件相互影响作用而成。在无序的这一总趋势中,即在风在海滨沙滩的沙粒形成的一致组合当中,突然有一个人走过,他会把他的足迹留在沙滩上,形成一个事件相互作用的整体,会导致一个脚印的形成……在这一总系统中,正是由于原始混乱的衰减而形成有序状态。[3]69此过程的熵变使得记忆原始混乱衰减,形成有序的状态。这种看似无序不可控的状态中孕育着有序与统一,并存在某种潜在规则约束着无序。我们欣赏同一部美妙的音乐作品或文章,都认为它传递了一种美。这种美可能来自社会大众的认可与肯定,但更主要出自读者本身对作品所蕴涵信息熵的感受。欣赏作品的过程中,作品的片段激起了我们对过去相似经验的回忆,形成理解作品所需要的美学享受;无序的记忆片段有机地融合在新的情感刺激中,使得理解作品的信息熵增加,在美感上与作者产生了共鸣。

需要指出的是,文艺作品中,熵的无序性也增加了信息的不可预见性,使得作品语言更富魅力。诗歌作为文艺语言的经典代表,在文字结构、语音特征、概念意义等方面精雕细琢的特点是其他文艺作品所不具备的。因为诗歌词汇的发音与概念联结的是绝对的新关系,若将其以不平常的方式组成句子,并与一定的语义结合,其传达的美学刺激定然大相径庭。比如,一个暗恋的男人在知道自己心爱的姑娘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嫁娘时,他痛不欲生,借酒消愁,醉后吐真言,还算完整地按照话语应有的概率规则来表达:“有时,当我很思念很思念你的时候,我就努力回想我们之间发生的种种故事,尽管你没有察觉,我萌动的情愫已在淡无声息中悄然而生。我梦想着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期待着相濡以沫,在艰苦却充实的江湖岁月中幸福到老。然而,当我幻想时,你却走近了别人的怀抱。我和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亲相爱,共筑心的爱巢呢?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对你的爱只能留在记忆中,留在永恒的回忆里。”这是一个失恋的人内心的全部告白。他想把无可辩驳的、可以理解的超量信息都通过酒后真言吐露出来。他遵守了超量的所有规则,我们也理解了他所说出的一切。但是,也许不久以后,我们就忘记了他要表达的事实。

如果换一种方式,不顾一般的结构规则使用诗化的语言,采用形神兼具的韵律诗形式将同样的意思表达,效果就不同了。如:南斗烛清光,夜舟凌风翔。/执觞斟琼浆,零泪两相茫。/与君同心违,何世伴采薇。/红豆寄浮萍,千秋万古情。读者在接受到第二种信息后,自然而然地在臆想中攫取身边相似的记忆片段,与作者产生情感共鸣。与此同时,“红豆”“浮萍”这些美好意象所寄寓的情思更衬托出男子对爱情的执着以及心胸宽广的豁达。绵绵思绪寄浮萍,任它漂流,流传到千秋万代的未来,让人浮想联翩。我们一定会更深刻感悟痴情男子悲天悯人的浓烈忧伤、刻骨铭心的爱恨交加。这是熵无序性表现诗歌信息不可预见性,表达含蓄悠远诗情诗意的生动写照。事实上,“模糊语言为读者提供了更多的艺术空白,更多不完全的‘形’,能满足各种层次、各种阅读视野读者的需求,促使读者通过自己的想象来填补这些艺术空白。每个阅读个体根据自己的审美标准和心目中已有的形象,感受创造性审美的愉悦,由‘众口难调’变成‘各取所需’。模糊语言的这种弹性和张力使得作品拥有无数的解读,就好比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4]11短小精炼的诗歌极具音乐性和抒情性,诗歌的言外之意扩张了情感的艺术表现力。正因为言外之意的信息模糊和不确定,使得诗意和诗情婉转含蓄、深远慰藉,在营造的万象丛生般的意境中,唤起人们的想象和联想,引发情感的共鸣,促使其在审美过程中进行意义再创造,达到“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最高境界。刘勰《文心雕龙·隐秀》中“深文隐秀,余味曲包。辞生互体,有似变爻”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二)“熵变”之源

开放的诠释永远是复杂的,它不仅超出了理论的限定和想象,甚至超出了由各种开放因素决定的可控范围。如果将翻译诠释过程看作通信传播的系统,那么诠释对象即是信源,诠释方法即是信道,诠释接受者即信宿。索绪尔认为:“语言各项要素的价值由围绕着它的要素决定,要素之间对立与差别关系网络构成了一个系统,离开了各系统,任何要素都无价值可言。”[5]153信息熵在诠释过程中,化身为诠释熵,熵值小意味着源语文本转换为译语文本的契合度高,诠释要素有序度高,信息量大;反之,熵值大则表示契合度低,诠释要素有序度低,信息要素呈现混乱状态,这便是诠释中的“熵变”。诠释学起源的神秘性,诠释对象的复杂性以及诠释主体的多样性等原因造就了诠释学研究的困境:广义的诠释学意义已经不再局限于语言性的文本,而是超出了人文社会的范围,一切语言性的和非语言性的社会现象都进入诠释学的视野,致使“熵变”的诠释学现象普遍发生。

诠释学(Hermeneutik)的出身可追溯到渊源流传的西方神秘主义。赫尔墨斯(Hermes)是宇宙的信使,人类信息的传递者。他传达诸神的神谕,要求人类绝对服从。据说,赫尔墨斯在传达神谕时,常常需要加以解释,诠释学应运而生。尽管诠释学的起源说受到一些哲学家的质疑,但其背后孕育的变化无常、虚幻莫测使得诠释学天生具有一种神秘感。诠释的对象充满迷惑的符号(sign)、特殊的象征(symbol)以及繁琐的公式(formula)。如此一来,诠释学和符号学、美学、信息学、语义学等关系密切,在相互依存中共同发展。再仔细观察“Hermeneutik”,它的词尾“ik”,指的是一种实践与方法,与一般所谓学(ologie)不同,因而“Hermeneutik”应严格翻译成“诠释技艺学”。诠释作品,如果只了解文字表面的意义,而不竭尽全力挖掘暗藏在一字一句背后未曾言明的隐秘内涵是不可行的,还要注重诠释语言的精雕细琢,以文学性的语言去雕饰作品的内韵,考究翻译诠释的技艺。哲学诠释学后来发展成为一门有关理解和解释的系统理论,任何翻译诠释工作开始的前提就是理解。于译者而言,诠释对象,即源文本是跨语言、跨文化的历史文本,完全消除历史文化的鸿沟,追求源文本和作者原始本意的“客观理解”是不存在的,也不会有绝对忠实的译文。

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一书中指出:“文本的意义超越它的作者,这并不只是暂时的,而是永远如此的。因此,理解就不只是一种复制的行为,而始终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6]380哲学诠释学处理的是一系列语言事件,不是单纯地将A语言翻译成B语言,再将B语言翻译成C语言。它需要文化思维的理解转换,再将转化的结果落实到字面上。它是一种文化的“移民”。一个母语是汉语的中国人移居到异域文化,如美国,势必要经历另一种文化的冲击,进而影响他的思维。“翻译移民理论”在诗歌翻译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这就好比要翻译成英文的一首汉语诗歌,诗歌源文本的根基是汉语和中国文化……诗歌的英译本就像移民者来到了美国,译文所承载的文化绝不是纯正的美国文化,必然带有中国文化的痕迹。这首译文诗歌也不再和原中文诗歌有着某种信息的完全对称,因为在被翻译诠释的过程中,符号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化,因此,符指自然也会有所不同。同时,在翻译诠释后,原文本和目标文本(特别是对于更具有美学特征的诗歌来说)所具有的美学特征也不再是完全对等的,这是由于诠释必然导致诠释熵。[7]127任何正确的诠释必须考察历史文本所产生的背景文化、社会语境,这样才可以既为诠释提供无尽的空间,也能避免有悖文本意图的过度诠释。

诠释学的对象不仅仅是某种书面文本的理解,更重要的是融入了人类整体的世界经验。读者的个人经验不存在于统一的人类经验里,因而每个个体对一件事物的感知都不尽相同。诠释者生于特定的时代,必带有这个时代的烙印,因而诠释时,定会有反映这个时代普遍道德标准与理念的倾向,这便是诠释学中译者的历史性,也是伽达默尔指出的诠释者与被诠释文本间的“视野融合”。“译者的历史性在解读源文本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体现了译者的主体性。不同历史情境中的译者,受自身所处时代和民族文化传统的影响,对源文本的解读和翻译必然存在某种差异。此外,源文本及作者同样是历史的存在。作为开放性文本的源文本,其意义的完整性和丰富性,在后世不同译者的解读中,得以不断地、充分地展现。”[8]112如前文分析,诠释对象的开发性使得我们即使面对确定的形式,也能融入自己的情感,诠释出不同的价值。艾柯《开放的作品》中演奏乐器作品的例子正说明这一点。它们容许演奏者在演奏时有特殊的自主性,演奏者不仅可以根据自己的感受理解作曲者的说明(这同传统音乐很相像),而且必须对作品的艺术表现形式进行真正的干预,常常是在演奏时即兴地自己决定一个音符持续时间的长短或者一些音符延长的时间。[3]1肖邦的音乐充满自我,情感热烈而深沉,流畅激昂的旋律中有着“故国之情”的无边无际的惋惜,无可奈何的悲哀,无法释怀的思念。我国著名钢琴家傅聪演奏他的音乐时,竟多了一种明净无暇、华美细腻以及温和诗意的柔美,犹如中国山水画里的线条,自由自在地流淌着幽深的质韵。这与其父傅雷——我国著名学者、艺术理论家和翻译家——对他在中西艺术真理上的熏陶是分不开的。

诠释本身的神秘、诠释对象文化背景的开放以及诠释者与被诠释文本理解间的“视野融合”造就了文艺作品诠释“熵变”的复杂。每一部作品的信息或多或少存在这样非常明显的开放倾向,这种开放倾向是以上几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诠释此类作品,不要把可塑的事物囚禁到确定的结构中,不要只让读者接受塑造的一个固定形象的信息,而要让其拥有一系列自由欣赏的可能性,在这种含糊的、模糊的、不均匀的、开放的诠释“熵变”世界里,努力追求清晰的维度,营造全新的秩序。

三、“诠释熵”的开放性解读

(一)“文本意图”与“诠释熵”

对意大利安贝托·艾柯,我们并不陌生。他名字前一大串耀眼的光环,享誉全球的作家、哲学家、美学家、符号语言学家;名字后面另一大串金光闪闪的畅销书单,小说《玫瑰之名》《傅科摆》,学术著作《开放的作品》《诠释与过度诠释》等,证明了艾柯绝对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艾柯拥有学者和作家的双重身份。一方面,作为学者,他使用理论来批评小说,向诠释学、接受美学提出挑战;另一方面,作为作家,他站在“读者”的角度创作,自然地维护“文本”“作者”和“读者”三者的地位。他的作品在全球的畅销,掀起了研究艾柯思想理论的学术热潮,国内外都出现了专业而权威的艾柯研究网站或学术团体,如国外的Porta Ludovica网站和国内的豆瓣艾柯研究小组。国内外研究学者多从艾柯的哲学诠释学角度出发,挖掘其文艺作品里的开放诠释性、思辨哲理性以及独特审美性,也有部分硕博士论文从文学阐释的限度、有限性及标准等角度对其理论进行评述。具体体现在:第一,对过度诠释理论的探讨;第二,基于诠释理论分析文学作品;第三,从符号学角度审视他的诠释观;第四,对诠释度,即诠释有限性与无限性的研究。国内学者张广奎教授曾在《论〈傅科摆>的艾柯诠释学回证与诠释熵》一文中,使用艾柯本人的诠释学理论回证了这部后现代小说情节里所暗含的诠释局限性和过度诠释。马凌教授的《玫瑰就是玫瑰》《诠释、过度诠释与逻各斯》从小说《玫瑰之名》入手评析艾柯诠释学的价值与意义,而张良丛的《文本解释的限度和有效性》和董丽云的《创造与约束》从诠释的开放性及有限性角度来论证艾柯文本解释理论的合理性。

艾柯的诠释学理论紧紧围绕符号学、美学、心理学展开,回答了“当代诠释学、接受美学和读者反应批评所共同面临的终极问题:读者、文本、作者的关系问题,也就是诠释的权力在于何处、诠释的界限又止于哪里的问题”[9]151。他还在《诠释与过度诠释》一书中,提出诠释关系到三种意图,即“作者意图”“文本意图”和“读者意图”。何谓“文本意图”?文本阅读要求读者具有广阔的知识面,不仅包括古典文学、欧洲中世纪历史和神话知识,同时具有一定的现代知识,如计算机知识以及很多诸如数学、物理等的跨学科知识,从而促使我们更彻底深刻地理解文本内涵。“文本意图”是该理论的核心组成部分,“文本本身已经告诉了我们它所假定的或要求的读者类型。标准的假定或要求就是文本意图”[10]105。因而,它充当了诠释的限定,使得“被诠释的文本对它的诠释者们存在着某种约束力”。“读者”是处在社会具体时间和空间坐标里的诠释主体,固然要对作者所构建的文本客体进行积极的意图推测;而文艺作品也因形式的多样性、意义的复杂性、诠释者的差异性而使得“一个文本有多种意义”的现象出现。但文本意义不该无休止地繁衍漂流下去,滋生种种离奇无聊的诠释,出现诸如《哈姆雷特》内部隐藏了“恋母情结”、《红楼梦》中某些诗句被提取出来大做文章之类稀奇古怪的论调。这一定程度上丧失了作品鉴定的尺度,过分夸大了诠释者的权利,导致“过分诠释”。避免“过度诠释”是反抗本文意义的“专制主义”,是一种标度。我们在制衡因作品“开放性”而获得解放读者权利的同时,要“拒绝一个文本有许多意义的说法”,这样才能够发现文本的“许多”意义但却没有胡编乱造出“所有”意义。

诠释作为信息技巧的再现,与“熵”理论的紧密结合是很自然的。“熵理论所揭示的是一个事物和过程的有序和无序的辩证统一。物理体系有熵的存在,社会有熵的存在,诠释学里的诠释过程同样有熵的存在。这种在诠释过程中出现的熵的变化,我们可以把它叫做‘诠释熵’。”[7]107文艺作品中,精词妙句的“象外之旨”“弦外之音”使得文章出现众多“空白”和“未定点”,形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文学“模糊”现象。文艺作品的不确定性(模糊性)越大,“诠释熵”越大,形成的美学感受就越大。艾柯认为,读者在与文本的思维沟通中存在“视野融合”。这种读者视野与文本视野所呈现出的相互交融的状态,使得文本意义既不存在于文本本身,也不存在于阅读者脑中,而在两者无限融合中。因此,这种模糊性的融合程度可用“信息熵”来衡量,确切地讲是用“诠释熵”来衡量。

诠释文艺作品,需关注特定读者群对于目标文本和源文本理解的不确定性,解读读者视野与文本视野交融的“诠释熵”。读者与文本的视野融合处于开放性的运动中,能被我们的记忆活动突出体现。记忆时,前理解结构不断地融进新的理解结构,在经验的否定之中,前见一次次地被打破,然后再重新融合,一直指向未来新的视野。对目标文本的不确定性,让读者对文艺作品的理解越来越难以接近文本意图,致使视野融度增大,即理解的不确定性增大,诠释熵增大,易导致“过度诠释”。“过度诠释的过程是诠释的熵变过程,诠释熵像过度诠释一样会发生在很多诠释过程里面”[7]107。换言之,读者诠释距离文本文意差距变大的结果引发了“诠释熵”。但此过程中,“文本意图”却将这种信息混乱限制约束在一定范围内,也就是,使“熵变”控制在一个可控范围内,或“熵增”或“熵减”。对混乱的追求,必须是对有控制的混乱的追求,必须是对在一定的场之内的可以理解的可能性的追求,必须是对形式中的信息源限制下的自由的追求,这样的形式使接收者具有选择的自由。[3]86因此,这种熵变尽管是自由、开放的但却“戴着镣铐”。

(二)“诠释熵”的文本演绎

既然作品“诠释熵”的变化与作品结构的不确定性、诠释对象的文化背景以及诠释主体经验有关,我们就从文本实例着手分析。象形诗是一种独特的诗歌样式,它将诗行排列成某种图案,调动了包括汉字在内的人类创造的各种语言符号。象形二维组合的视觉性以及形与意的结合充分发掘了诗歌表现形式的丰富性,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力。美国当代犹太诗人约翰·霍兰德(John Hollander)的Swan and Shadow的诗歌外形就像一只倒映在湖面的天鹅。他的象形诗A One-line Poem(亦《独行诗》)也玄机不断,现用“诠释熵”来演绎这首看似简单的独行诗。这首象形诗仅仅一行“The universe”,它以横排方式展出,是采“象形诗”与“视觉诗”的综合效果,让人感觉宇宙就像一条无限延伸神秘莫测的线。尽管只有短短的一行“The universe”,事实上,它的内涵并不是“universe”的表面意思“宇宙”能够完全表达的。“universe”可拆分为“uni-verse”,其中“uni”是一个前缀,表统一、合一之意,也有无限、未知、生生不息等意思。而“verse”可理解为“stanza”诗节。所以,可将此诗译作“独行世宇”。首先要顾及诗文的表面含义“宇宙”,再者暗含诗歌拆分的意义,体现“uni”的“独”。并且,“世”与“诗”谐音,译文又可理解为“独行诗宇”,一语双关。由此看来,诗歌是最具声、象、义的语言,字的涵义在诗的阅读里扮演着重要角色,是整首诗的诗眼,也是“诠释熵”所在。

也有人将这首《一行诗》译为“诗道于一”,即近于“说成为一(句诗)”(versify into one line),也与其题目《一行诗》遥相呼应。是关于“一”的一首诗,也是数量上只有一行的诗。唐代大家孔颖达在为《周易正义》作疏时云:“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即宇宙之初),元气混而为一,即太初,太始也”。因此,“verse”作“line”解,表的是诗的意思,而“一”字作“一生万象,万象归一”来解,表的是讳莫如深无穷无尽的哲学内涵。这样的译文也是可取的。由此可知,字的意义通过简约的形式表现出来,但形式的简约却浓缩了内容的丰富,让我们对“意外之旨”的文意把握产生不确定性,“诠释熵”增加。尽管弦外之音的意义因“诠释熵”增加而难以解读,但只要认识到它与人类的历史发展、生活方式与环境息息相关,还是可以找出答案的。

俗话说,人之精英为语言,语言之精英为诗歌。诗歌最是集中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样式,饱含了诗人丰富的想象和联想。传统的文艺批评只将作者评定为诗歌价值的创造者,忽略了读者或诠释者,而现代接受美学解放了读者构建文本的权利,却容易造成诠释者解读文本的“过度诠释”。读者是处在社会环境中的群体,政治历史文化的大环境以及个人迥异的体验差异使得读者或诠释者面对一元的文本产出多元的意义。不同的人在接受文本之后,一定会有所思、有所问,既而有所引申、发挥和创造,最终阅读结果也不尽相同,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一味脱离文本的社会语境,再加上诠释语言系统转换上的差异,是容易出现“过度诠释”的。

明清时期的弹词文学《花笺记》是极具文学价值的七言韵文体长篇叙事诗。1824年英国人汤姆斯(Peter Perring Thoms)首次将这部誉为“第八才子”的歌本《花笺记》译成英文,从此开启了中国史诗的西行之旅。汤姆斯的努力和坚持,为中国典籍的译介作出了贡献,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译者主体性的文化差异下,诠释者的权利超越文本权利,散失了“文本意图”的鉴定尺度,无限演绎出种种离奇古怪的“过度诠释”。现以汤姆斯英译Chinese Courtship in Verse“花笺大意”章节中,描绘主人公梁亦沧才貌学识这段内容为例。

原文:

雁行孤独无兄弟,名讳芳州字亦沧。

貌比春红添月色,才如鲜锦灿云光。

风流好似骑鲸客,雅致犹如跨凤郎。

年登十八叨儒列,只待飞腾上帝邦。

译文:

As geese are known to walk alone,so did Leang,not having a brother;

HissacrednamewasFang-chow,andhis surname,Jih-tsang.

His countenance excelled the vernal red when added to the pale white of the moon;

And his elegant talents promised to lead him to the splendid temple of fame.

As for vivacity and mirth,he greatly resembled Ke-king,

Whilehisdecorousandgenteelsurpassed those of Fung-Lang.

Having,erehehadattainedhiseighteenth year,acquired a literary degree,

He impatiently waits that at once he may leap into his Majesty’s presence.[11]1

从选取诗文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木鱼书的文体特点:全篇主要以七字句为主,语言文俗兼半,形式生动活泼,是句法和韵脚处理自由的韵文。无可厚非,诠释者的语言要趋同于文本意义,诠释的目的也是要展现文本面前的世界,即诗文本身的客观性制约了译者的诠释活动。同理,只有译者无限接近《花笺记》的文本意图,在诠释过程中,悟出《花笺记》表达的深意,再译出与原文相同的味道来,才是成功的翻译。诗文中“春红”“跨凤”与“骑鲸”均有典故可寻。苏轼《眉子石砚歌赠胡誾》中云,“小窗虚幌相妩媚,令君晓梦生春红。”春红,指的是春天的花草。文本中“春红添月色”指的是“月光下的春景”,汤姆斯译为“the vernal red when added to the pale white of the moon”,“春天的红色增添月光的苍白色”,其意义与月下春红蕴藏的深意大相径庭。骑鲸,比喻隐遁或游仙。汤姆斯将“骑鲸”译为“Ke-king”,再使用动词“resemble”,“与……一样”,是将“骑鲸”当作人名处理,且没有注释解释,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对“骑鲸客”风流倜傥、诗意生活的描绘。当然,用“Fung-Lang”代“跨凤郎”,将梁生的端庄雅致行为与凤郎的对比,且文后注释解释“凤凰”还是可行的。陆游《长歌行》云:“人生不作安期生,醉入东海骑长鲸。”骑乘凤鸾,喻指人意得志满,满面春风。可见,典故的不确定性(模糊性)越大,“诠释熵”越大。目标译本的不确定性让译者对文艺作品的理解越来越难以接近文本意图,致使视野融度增大,即理解的不确定性增大,易导致“过度诠释”。

此外,“才如鲜锦灿云光”译为“And his elegant talents promised to lead him to the splendid temple of fame.”是典型的过度诠释。先不说译不出“鲜锦灿云光”的味道,光是“promise”的答应行为就让人匪夷所思了,“才华”是物非人,怎么可以答应带领他去荣誉殿堂呢?可改译为“His elegant talents are as shining as the brand-new brocade”。最后一句“只待飞腾上帝邦”说的是梁生只等着有朝一日,才华为皇帝赏识。但译文中使用“impatiently”,“leap into”,意指他不耐烦地想迫切闯到皇帝面前证明自己,实在有违文本意图。因此,尽管“诠释熵”体现在诠释者的视野与文本视野相互交融的状态中,并且历史流转,矛盾丛生的现实也为我们的诠释提供无限开放的空间,但译者在翻译时应避免有悖于“文本意图”的“诠释熵”的增加,避免不基于文本意图的误译、错译的发生。

四、结语

哲学诠释学凭借其独特的视角和观点,迅速影响西方文学、美学、艺术学,甚至自然科学,形成诸如美学诠释学、艺术诠释学、科学诠释学之类的交叉学科。随着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艾柯的《诠释与过度诠释》《开放的作品》的出版,诠释学研究也越来越受到学界关注,成为一种世界性的哲学思潮。研究西方哲学诠释学,关注伽达默尔和艾柯,是顺应学术潮流的应时之举。艾柯诠释“熵变”理论指导下的“诠释熵”,是诠释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涉及对象,它既是诠释发生的必然因素,也是引发“过度诠释”的根源。正确认识诠释“熵变”产生发展的原因,把握艾柯诠释学下的“文本意图”,对于人们在开放的语境中追求诠释的秩序,打破人们接受语言的惯性,打破“过度诠释”思想束缚显得至关重要。我们只有将“诠释熵”控制在一个可变的范围内,最后才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来运用语言和非常规的“象”与“形”,给同样作为诠释者的读者一种新信息,一种理解的可能性,一种丰富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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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Thoms.Peter Perring.Chinese Courtship in Verse[M].London:Published by Parbury,Allen andKingsbury. Leadenhall-street.Macao,China:Printed at The Honorable East Indian Company’s Press,1824.

[责任编辑:王川]

On Openness of Information Entropy and its Change in Hermeneutics

LI Yan-xia1ZENG Wen-xiong2
(1.Guangzhou Panyu Polytechnic,Guangzhou Guangdong 511483;2.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Economics,Guangzhou Guangdong 510320)

Umberto Eco points out that the entropy change can't be avoided in every open interpret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philosophy,which causes the inequality between source texts and target texts.It's the reason why the interpreters tend to be trapped by over-interpretation.Based on the research on the concept of entropy,it is revealed that the change of information entropy could be caused by the origin of hermeneutics,the openness of interpreting text and the perspective fusion between interpreter and the interpreting text.It's also the objective existence of hermeneutic entropy in the openness of interpret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s Hermeneutics.The examples for illustration here are Chinese version of John Hollander'sA One-line Poemand translating texts ofChinese Courtship in Versefinished by Peter Perring Thoms,which proves hermeneutic entropy has an effect on the openness of poetry interpretation.

Umberto Eco;the change of information entropy;hermeneutic entropy;Chinese Courtship in Verse

I 0-02

A

1672-402X(2016)09-0090-08

2016-04-20、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3年度项目“广东木鱼书《花笺记》的早期英译研究”(项目主持人:曾文雄;项目编号:GD13CWW04)研究成果之一;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5年度学科共建项目“佛禅意蕴与古典诗美—肯尼斯?雷克思罗斯诗歌汉译研究”(项目主持人:李燕霞;项目编号:GD15XWW18)研究成果之一;广东省高等职业教育“十三五”特色专业建设项目(项目负责人:黄振山;项目文号:粤教高函〔2015〕189号)之系列研究成果之一。

李燕霞(1987-),女,江苏省如皋市人,文学硕士,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翻译诠释学。

曾文雄(1967-),男,广西省梧州人,文学博士,广东财经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翻译学,中国文化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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