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与成人的视角替换
——关于文革时期儿童文学的思考——以电影文学剧本《金色的阿夏河》为例
2016-03-18蔡杨淇
蔡杨淇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65)
政治与成人的视角替换
——关于文革时期儿童文学的思考——以电影文学剧本《金色的阿夏河》为例
蔡杨淇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65)
从儿童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儿童文学作品,可以发现在文革时期政治化、革命化和成人化的干预下,政治成为儿童文学的“监护人”。作品中的少年儿童形象,无论是行为举止、对话或者心理独白,都采用了政治化、成人化的视角,忽略了儿童文学审美的本质特性。这些儿童文学作品以红卫兵的形象标准刻画少年儿童人物形象,以政治化的理想充当文本的主题,儿童视角的拔高和儿童游戏场景的消失,是文革时期儿童文学作品写作政治与成人视角的替换的结果。
文革;儿童文学;成人视角;游戏场景
儿童文学与儿童心理学的关系密切,前者在具体的文本上表现后者,后者在理论层面上为前者提供支持。儿童文学作家为了创作出更加贴近儿童视角和儿童性格特征的作品,都会借鉴和学习儿童心理学的理论成果。现代儿童心理学科的建立和研究成果,为儿童文学创作提供了有力的临床和理论支撑。成人不再以封闭的成人视角去描写和理解儿童,而是在了解儿童心理的前提下,才去创作儿童文学作品,这样的作品才能打动儿童抑或成人读者。
著名瑞士儿童心理学家让·皮亚杰以儿童心理发展机制作为研究的对象,对于儿童心理有他自己的见解,并得到社会的认可。皮亚杰指出:“沃龙特别坚持儿童要逐渐参加成人的社会生活,而我自己则特别强调儿童理智结构的自发的和比较自动的发展方面。”[1]26皮亚杰的意思是,儿童通过学习和模仿成人的行为是正常的,但是不能采取违背儿童理智解构的自然状态下的发展方式。儿童在成长过程中必然要走向不断成人的阶段,这个过程中,生理成熟、物理环境、社会环境与平衡过程都是影响儿童成长心理的主要因素。生理成熟是儿童智力发展的基础,物理环境与社会环境是儿童成长过程中后天影响的成长经验。皮亚杰特别指出,无论是哪一种因素,都不能是失去平衡的因素。这里的平衡是指不断成熟的内部组织和外部环境的相互作用。而成人对于儿童成长和心理发展的引导,常常是外部环境中重要的对象。如果以成人的视角来看待甚至是替换儿童视角,儿童成长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畸形的表现。“成人的环境并不适合儿童生活。成人环境中的大量障碍物使儿童学会了防御并为适应环境而付出畸形的努力,或者沦落为成人暗示的受害者。”[2]92在儿童心理学界,普遍认为儿童的成长不能强行施行成人视角的干预甚至是替换,必须在儿童生理和心理都能够接受的范围内进行引导,才能使儿童得到良好的成长环境。我国现代著名儿童心理学家陈鹤琴在20世纪初,根据当时社会普遍以成人视角看待儿童的情况,提出儿童与成人不一样的观点:“对儿童的培养与成人不同,不能给他们成人化的东西,要适应他们的生理、心理特点,要做到儿童化。儿童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合乎儿童的特点。”[3]503这些观点同样适用在儿童文学创作的实践中,即坚持以儿童视角来创作儿童文学,反对以成人视角替换。只有尊重儿童的独特个体性、了解儿童的成长规律,才能创作出符合人性、儿童性的生动形象,才能站在儿童的角度上写出儿童喜欢看且能受到启发和教育的文学作品。
一、儿童文学新的“监护人”
儿童文学是供少年儿童阅读的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童话、寓言、故事、诗歌、戏剧、小说等等,通过形象反映生活,这生活一定要适合少年儿童的年龄、智力、兴趣和爱好等等。[4]354儿童文学是文学的一种类型,它除了具有一般文学的性质外,还具有“儿童”的特定含义。一是作品的主人公是儿童或者是经过形象化的、与儿童有关的主人公;二是读者群一般指向儿童或者低龄少年;三是创作形式与内容符合儿童审美的情趣。这些特征要求儿童文学要从儿童视角出发,用少年儿童理解以及喜欢的方式表达,围绕着“儿童本位”的观点展开;简言之,即以儿童为中心,其他人或事物必须服务于儿童利益的理念和观点。成人创作的儿童文学,更需要避免成人化视角过多介入作品和创作倾向,否则将违背儿童文学的审美特征。文革时期的儿童文学,就是站在儿童心理学这一理论的对立面来进行创作的,因为文化大革命这场社会政治运动的导向,使得文革时期儿童文学走向完全以成人视角来创作的局面。每个文学时期都有新的内涵和形式融入儿童文学的创作中,五四时期以来的儿童文学作品回归“儿童本位”观,其题材和主题的切入视角以儿童视角为主,借助于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呈现鲜明的儿童思维的审美特征。然而“十七年”文学中,儿童视角逐渐被替换为成人视角,儿童的审美特性消失,行为举止和思维方式扭曲和变形为成人化。文革时期,将这种扭曲和变形发挥至极致。
文革时期的儿童文学作品体裁涵盖小说、诗歌、散文和电影文学剧本。文革时期的儿童电影有《闪闪的红星》《海霞》《烽火少年》《草原儿女》《小螺号》《向阳院的故事》《小将》等作品。这些少年儿童题材的电影故事,与文革时期的社会政治环境息息相关,关注的是政治与革命环境下成长的少年和儿童。
电影《阿夏河的秘密》根据电影文学剧本《金色的阿夏河》拍摄。电影文学剧本《金色的阿夏河》发表在1975年12月份的《朝霞》丛刊《闪光的工号》上。本文讨论的是电影文学剧本《金色的阿夏河》。《金色的阿夏河》讲述的是甘南的边疆地区,汉族少年孙大亮、藏族少年扎西、回族少年马甲甲,在1972年的暑期,发现林区的原木在河上漂走,主动提出守护阿夏河,不再让原木流失。不久,根据军工的急需,党委决定要在河上开启新航道。水运队长马哈德与盗窃集团勾结,盗取林区的原木。当马装病在家与同伙接头时,对他已有警惕的三个孩子巧妙地识破他们的阴谋,与民兵一起破获这个盗窃集团。三个少年在革命的锻炼中成长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文革时期的文学作品绝对服从于政治宣传,政治宣传对文学创作过程、主题思想、人物形象和文学叙述语言进行了严格的规定和限制。人物形象的行为举止、语言对话或者心理独白,使用统一的革命话语,个人话语在革命激情中被消解。这套话语与真实生活关系疏远,与人性本质相距很远,与政治关系却很亲近。用解构的视角来看,文革时期,英雄的伟大恰恰是被其自身的虚假所解构,人物越是呼喊口号和谈论政治的远大理想,其形象越是没有说服力。在文革时期的文学作品中,人物一律浓妆厚抹,主题永远奋力激昂,高歌革命队伍的功绩。这份革命的红色过分出彩,遮蔽了生活其他的色彩,故意忽略甚至否定现实生活中永远存在的那一抹灰色。
文革以前的儿童文学,尚有儿童生活气息可循,虽然政治和革命思想已经直接暴露在文本中,但是读者依然能够清晰辨认儿童文学的审美特征,找到儿童视角的痕迹。但是,文革时期政治化的程度已经非常严重,政治甚至成为与科学和理性相抵抗的势力,成为儿童教育中对位重要的内容,成为儿童生活与理想新的导师和“监护人”。文革文学中,儿童文学失去了五四时期儿童文学的审美特性,儿童审美内涵和儿童视角丧失,代之以完全成人化视角创作。儿童人物形象的行为举止、语言和心理活动等描写成人化;儿童成长活动、游戏场景消失,代之以革命化和政治化的社会生活场景;成人化和政治化的思维充斥在叙事话语和主题思想中,儿童唯一的生活重心和理想只剩下革命。成人化在文革时期儿童文学中的表现,但背后政治化的影响是其根本原因。对于儿童成长的过程来说,政治作为外部环境,它与儿童之间的关系很遥远,因为政治是成人的活动。但是文革时期的政治生活已经影响到儿童的成长。在众多文革时期的儿童文学中,无论是内容和主题,读者都可以看到固定僵化的创作套路和思想,坏人与好人一定是界限分明,孩子永远都是革命的追随者。他们被定义为革命的接班人,但是世界上熟知的革命中,儿童从来都不是主角。在实际的生活中,儿童存在很多的局限性,他们永远只是未来革命的希望。为了踏上这个未来,所以对其成长要加以政治的介入,就需要通过成人这个载体。成人将其政治概念灌输给儿童,借助文学文本或者是赤裸裸的政治宣传,以成人化的视角拔高儿童的接受程度。这样,儿童形象才能成为革命文本、政治文本中的主角。
儿童文学的本质是“成年人与儿童在审美领域进行生命交流的一种方式和过程。”[6]38成人在创作儿童文学作品的时候,必须调动成人作者的儿童经验,以儿童的视角构思作品。儿童文学同时具有成人与儿童双重审美的内涵,后者是最主要的表现形式,包括儿童的视角、思维、行为和语言等。成人的视角一般隐藏在儿童视角的背后,贯穿儿童文学作品构思的始终。[6]48-50文革时期的儿童文学作品,却是以成人视角代替儿童视角,肯定成人化的思维,否定儿童思维,这无疑违背了儿童心理的正常思维模式。当成人的视角超越儿童的视角,压制甚至替代儿童视角的时候,儿童文学的审美趣味必然发生改变。无论是小说、诗歌、戏剧或者电影文学剧本等,都受到了文革时期文艺政策的影响,样板戏的创作手法、政治思想和话语直接介入文本之中。儿童文学作品服从于政治宣传的需要,政治理所当然担任了儿童文学的新的“监护人”。这位“监护人”以政治标准衡量儿童文学作品,作品里的儿童被灌输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思想,被规训成人化的行为举止,被教导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人生目标。
文革时期创作的电影文学剧本,如《金色的阿夏河》一类,采用相对简洁的语言和对话,类型化的人物形象,心理活动的篇幅很少;革命话语和政治思想充斥故事里,经常直接引用,甚至作为人物的对话或者独白。故事从开始到结束,叙述的节奏由慢到快;故事的结局相对固定,最终都是在一场斗争后无产阶级获得全面的胜利。即使是少年儿童题材的剧本,人物的形象、故事的发展也基本在套路之中。少年是革命的少年,儿童是政治的儿童。他们的童年和成长在一种激昂极速的政治氛围的催化下,心灵的给养显得仓促,成长一味模仿政治化成人符号,陷入一种无法顺其自然的处境。《金色的阿夏河》中的主要人物大虎,以预设好的政治化和成人化的姿态登上这场斗争的舞台。作为一名红卫兵,他对党和人民赤胆忠心,从小被灌输红色革命的教育。当他们为守护阿夏河的原木请战时,大虎说出了请战的三个条件:“第一,我们从小在林场长大,能上树,能下水;第二,守滤子,捞木头,这技术都是你青山爷手把手教的……”;“我们第三个条件,就是长征路上的红卫兵对党对毛主席的赤胆忠心!”[5]236大虎将守护原木的任务,从个人技能的考验提升到“对党对毛主席的赤胆忠心”地位。个人行为与最高政治意义联系在一起,政治替代了孩子们的理想,忽略了儿童生活和成长过程中的真实心理和价值观取向,孩子们还没有经历过实践的检验,就已经在政治的教导下形成了一套政治理论观念。至于后来的各种斗争经验,完全滞后于他们的思想观念。政治教育他们一堆口号和主义,急于成长为理想的革命接班人。教育与被教育,政治口号与学习心得,政治黑与白的辨析等情节,成为文革时期儿童成长的一种模式。
二、成人视角与儿童视角的角力
《金色的阿夏河》以三位少年作为主要的人物,分别是汉族少年大虎、藏族少年扎西和回族少年马甲甲。大虎和扎西作为新加入的红卫兵,按照文革文学的叙述套路,他们必将经历一场政治考验,以红卫兵的标准自律自强;马甲甲则以成为一名红卫兵为理想。三个少年自觉以政治上的要求规范自己的行为。具有革命教育和政治意义的“小红军”的故事和抄写的语录等,是他们耳濡目染的学习材料,这使得故事具有鲜明清晰的政治背景和政治文化氛围。值得一提的是,作为革命榜样的“小红军”是大虎等人的同龄人,是在政治化、成人化的框架下勾勒出来的,是一个英雄符号。大虎的性格和形象就是另外一个“小红军”的模板,只是各自的事迹不一样。大虎熟悉毛主席的语录,连马甲甲抄写的语录少了“路线”两个字他也检查得出来。请战守护阿夏河的时候,他凭着第三个有利条件“长征路上的红卫兵对党对毛主席的赤胆忠心”赢得全场的掌声和认可。在困难面前,他更是以红卫兵和学习“小红军”激励自己和伙伴们:“我们红卫兵就是今天的小红军,不管什么困难都挡不住我们。”马甲甲在站岗之前,偷偷摘下扎西的红袖章戴在自己胳膊上,“他踮起脚尖,仿佛自己顿时长高了……”红卫兵及其红袖章代表着这些孩子们心中最崇高的理想,给予他们拔高的心理作用。这是大虎的身份和理想,也是文革时期千千万万孩子们的身份和理想。可惜的是,他们的身份只剩下“红卫兵”,他们的理想只剩下政治革命的胜利。除了红卫兵,他们还应该是父母的孩子,老师的学生,社会的儿童以及独立的个体。政治化的思想给予了这些少年儿童一个拔高的视角,他们借政治的权利,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成为革命和历史新的宠儿。
文革时期的儿童文学作品,表现出政治环境给予孩子们急切成长的心理暗示,违背了儿童自然成长的规律。儿童不是在实践中慢慢感悟那些政治道理与理想,而是在一种狂轰乱炸、上纲上线的包围下,囫囵吞枣地接受那些复杂的政治理论。是否一名红卫兵,或者是否表现出对党的忠心,成为评价一个人物形象是否正面、优秀和成功的唯一标准。少年儿童也渴望成为政治标准上正面的、优秀的人,甚至是英雄人物。无论在文本还是现实中,都是少年儿童的普遍心理。然而,这种拔高的视角并不利于儿童的成长。他们的眼光只限于政治,他们的理想只限于革命。政治的严肃性与儿童大部分自然性格相抵触,导致了儿童天性的展示比例很少。问题是如果展露过多的儿童自由的天性,在政治主题占主导地位的文本中又显得过于儿戏,会严重消减文本的政治性。所以,以相对理性的成人视角替代儿童视角,会更接近政治的理性;儿童自然属性的缩减会更加接近政治的需求。大虎的形象就是一个成人形象的缩小版。一方面,大虎把自己当做一个孩子。当滤子被冲开,他大喊:“扎西,滤子冲开了,我去叫大人!”当别的伙伴小分队向大虎他们挑战的时候,大虎“一挥拳头,学起爸爸的样子:‘来吧,什么条件?我全包了!’大家都大笑起来”,意识到大虎的行为是在模仿爸爸——一个成人的行为。当孩子在模仿的时候,总是可以被旁人,尤其是富有生活经验的成人轻易“识破”。而在真正的成人面前,孩子的模仿仅仅只是模仿。另一方面,大虎对待敌对的成人是平起平坐的姿态,甚至是俯视。尽管年龄小,但是政治警惕性并不会因为年龄小而缺少。他对待鬼鬼祟祟的张六娃,毫不犹豫地教训他,响亮地说:“我们是林场的红卫兵!”这是政治给予大虎的一种政治身份。这个身份在某种意义上赋予大虎一定的政治权利,让他可以消除年龄上的差异,获得新的政治权利和社会定位。在文学文本中,少年儿童从小要被教育与国家、民族和革命相伴,成为时代的战士。如果少年儿童依然继承他们过去简单天真的形象和思维方式,是很难理解复杂的政治诉求和行为背后的意义。因此,在文学文本中,少年儿童的形象都是超越其年龄应有的自然表现,自视为大人,通过模仿大人的行为举止,来弥补实际年龄上所无法达到的政治高度。
《金色的阿夏河》还通过“红云峰”这一政治意向,化山峰的高度为政治的高度,拔高大虎他们的地位和视野。“大虎情不自禁地向下游一座山峰眺望。朵朵红云似轻纱缭绕着巍然矗立的红云峰。”[5][223]值得注意的是,红云峰是“小红军”战斗和牺牲的地方,而孩子们等待成为红卫兵的仪式上,就是站在红云峰的对面。马哈德落网在“红云峰另一面阴坡”,大虎和扎西的胜利会师被安排在红云峰的顶峰,“两个战友情绪激昂地瞻仰这意义非常的石壁”,这种安排完全符合革命样板戏“敌暗我明”的创作模式。红云峰是一个制高点,可以俯瞰全景,在一定意义上,它象征着文革时期的政治。大虎作为主要英雄人物,多次与红云峰产生联系,暗示着与最高政治意义的关联。大虎与伙伴在红云峰顶端胜利会师,也是为革命胜利选择了一个最高的视点。在《金色的阿夏河》中,红云峰既是革命精神的象征符号,贯穿文本的始终,代表革命的传承,也是政治作为最高标准的主题的一种隐喻。
五四时期儿童文学中,儿童的天真活泼、单纯的思考以及充满想象力的幻想,属于儿童文学中独有的话语,也是成人作者对于儿童形象和话语的一种解读。这种解读相比文革时期的儿童文学,更加贴近现实中的儿童形象。“童年情态是儿童文学所独具的审美意象系统,是儿童文学美学特质最主要的表现形式之一。童年情态的构成有这样一些要素——如童年生活场景,包括学校、家庭、社会、自然等各种与童年生活密切相关的场景,在这些生活场景中,儿童的活动往往占据中心或主要地位。”[6]47儿童在这些特定的场景,他们的主要活动是游戏、学习和成长。游戏是孩子的心智和天性倾向的活动。在游戏中,儿童同样可以获得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文革时期,因为革命,学校里正常学习生活和学习内容都受到很大影响。学习的教材基本是毛泽东语录、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理论,或者在社会革命的所谓“大风大浪”中锻炼自己。《金色的阿夏河》文本中出现唯一的学习场景,是大虎和马甲甲在一起做作业。马甲甲认真抄写语录,大虎帮助他改正其中的错误。但是,这种学习和锻炼以政治这一门“学科”为重,并且这种政治是片面化的政治,其中的是非判断非常复杂,并不适合少年儿童过早地投入其中。
游戏在儿童的智力构造与成长过程中有着重要的启发和锻炼作用。“正象动物的游戏乃是练习它的特殊本能,例如战斗与猎捕的本能的方法一样,当儿童游戏的时候,他也是在发展他的知觉、他的智力,他要从事予试验的冲动,他的社会本能等等。[1]158对于游戏场景的描述或者是儿童游戏心理的描写,儿童在游戏中欢乐、启发和成长,已经成为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定型组合方式。《金色的阿夏河》中,关于大虎他们特有的游戏、学习场景描写却非常少,即使有,这些场景也因为政治意味的加重而与儿童文学的特性距离很远。游戏场景中的游戏成分也被大大削弱,游戏的自由度也受到很大的限制,甚至成为衬托的背景。
一间阴暗、肮脏的小木屋的门推开了。张六娃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他掏出袋里的“黄金叶”香烟,刚要往嘴里塞,又往桌上一扔,走到枕头底下摸出一包“牡丹牌”来。
忽然,张六娃的眼中露出紧张的神情,枕头边露出一角棕褐色的桦树皮。
窗外,由远而近传来孩子们的说笑声。
张六娃赶忙把桦树皮往枕头底下一塞。
屋外。大虎、扎西和甲甲边说边笑地走过。
张六娃定了定神,又抽出那张桦树皮,只见上面写着
“河里为啥不见货来,三日内必须到货。”
张六娃长叹一口气,又冲着窗口忿恨地:“想断我的财路!……”[4]237
在这段文本中,主要的场景是张六娃与偷运原木的人暗中勾结的举动,配合大虎他们说说笑笑的画面,成为了张六娃“断我的财路”背后所指的对象。“孩子们的笑声”“由远而近”,慢慢接近正在实施阴谋的张六娃并与之相对,被赋予了一定的政治意义。他们的说笑,暗示三个孩子当时存在的一种游戏场景。孩子们欢声笑语的轻松和张六娃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隐晦地指向了故事中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非正义的象征。但是,文本中对于这种场景却没有展开详细的描写,而是刻意地安排在张六娃鬼鬼祟祟勾结的背后,作为衬托。游戏场景与政治斗争交织一起,政治的严肃和紧张压倒了儿童的游戏和放松,后者自然成为次要的部分。文本中另外一个儿童特有的场景是大虎在设计警报器的时候,他和扎西、马甲甲一起模仿擒敌的情景。
大虎伸手往扎西脖子上做了个擒拿的手势,扎西一闪,倒在地上。
甲甲一个猛扑,嘴里叫着:“抓坏蛋喽!”
三少年发出一阵哄笑声。
恰巧,马哈德跟着小杨和其他两个工人扛着水准测量仪器和标杆向滤子口走来。
马哈德满脸带笑和他们打招呼:“啥事那么乐啊!”
扎西一骨碌站起来,没好气地冲着马哈德拍身上的土灰。
甲甲迎上前:“我们在安……”
“按住扎西揍着玩呢!”大虎抢过话头说。[4]264
这个场景前半部分表现了孩子们对于擒拿敌人期待的心情,并通过模仿擒敌,展现了他们在互相打闹的过程中,表现出单纯天真的性格和玩耍的乐趣。他们的游戏也是政治斗争的一种模拟游戏,可见这些孩子的游戏思维已经深深刻上了政治的印记。同时,他们的游戏很快因为马哈德的到来而收敛住情绪,自觉地控制好自己的行为。儿童的游戏因为敌人的靠近而自动结束,孩子们也自动切换自己原本玩闹的情绪,转换到一种对付敌人的状态之中。
马甲甲在文中是一个追随红卫兵的小孩子形象,相比大虎和扎西,他更像一个在成长的孩子。对于年龄最小的马甲甲来说,他十分羡慕和向往大虎和扎西当上了红卫兵。马甲甲守护阿夏河的时候不忘带着他的套鸟夹子。因为深夜站岗,马哈德故意放出呱呱鸡,引诱马甲甲去捕捉而让敌人偷走原木。马甲甲的这一行为受到了周遭人的批评,尤其是大虎。儿童如果因为贪玩而做错了事情,自然会受到周围的人尤其是成人的批评教育,帮助他们改正。但是这种批评教育的标准在他们口中,都是以红卫兵和“小红军”的行为标准来界定的。他的成长被打上深深的政治的烙印,一切都以一个红卫兵的标准作为成长的目标。敌人利用了马甲甲作为儿童好玩的性格特征才钻了空子,马甲甲的游戏行为成为严肃的斗争行为的反面。在政治任务面前,马甲甲的贪玩被上升到政治错误的程度。因此,他被指责没有资格再戴着红卫兵的袖章,连无辜的呱呱鸡也成为了政治的“反面教员”。此后,大虎、扎西和马甲甲再也没有犯过错误,对于马甲甲的教育显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文革时期的儿童文学作品中,对于儿童的教育和惩戒都是及时有效的,他们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而是以极高的政治觉悟修正自己。《金色的阿夏河》中,选择了一个更加符合政治理想的孩子大虎作为主要人物。马甲甲的表现最像一个成长中的孩子,但是,这种孩子被一致划为被教育、惩戒和帮助的对象,永远处于英雄人物之下。这也是文革时期儿童文学形象的一种范式,“自然的”儿童处于“政治的”儿童之下,“党的儿子”才是文革时期最受关注和推崇的儿童形象。
三、结束语
文革时期儿童文学的特征,并不是在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才形成的。早在“十七年”文学中,儿童文学就暴露出其问题所在。1961年,茅盾发表了著名的《六〇年少年儿童文学漫谈》。他在列举了1960年有关儿童题材的文学作品后,指出三大问题:一是“这些富有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作用的作品,对于低年级儿童实在高深了一些,他们消化不了。”“内容也生硬粗糙,解答问题简单化,故事千篇一律。”“我们少年儿童文学的内容好像在比赛‘拔高’。”二是“说教过多,文采不足,是‘填鸭式’的灌输,而不是循循善诱、举一反三的启发。”“题材的路太窄,故事公式化和人物概念化的毛病相当严重,而文学又不够鲜明、生动……”。第三问题是关于少年儿童文学是否有其自身的特点,这种特点是否就是指年龄特征而已。“所谓年龄特征,究竟意味着少年只是缩小了的成年人,而儿童又是缩小了的少年呢?”[7]8-9除了这些问题,茅盾还发现“非常缺乏所谓‘童话’这一个部门。”童话的文体特征“从本质上来说,是属于叙事文体的,只不过其叙事方式是建立在幻想的、非写实性的假定写实的基础上的。”[7]125因为童话的“幻想的、非写实性”特征,与当时蔚然成风的社会主义儿童文学有所矛盾。在偏重革命现实主义的前提下,童话作为儿童文学的一种,文体特征难以表达儿童与社会的现实关系,所以只得到少数人的青睐。茅盾的这篇文章发表出来后,引起儿童文学作家和评论者的关注和讨论,但是以后的儿童文学依然没有走出“社会主义儿童文学”的框架,一直延续到文革时期。
结合茅盾的这三个问题,观照文革时期儿童文学的创作情况,这些儿童文学作品积累和存在的问题,实际上随着国内政治风潮的紧张,一直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改善。按照“三突出”原则、“三陪衬”原则和主题先行等文艺理论创作的儿童文学作品,反而切中他所说的每一个问题,并且愈演愈烈。一是作品的儿童审美趣味严重消失,政治话语替代了儿童文学特有的话语;二是人物形象类型化,少年儿童成人化;三是儿童成长活动、游戏场景和想象空间消失,代之以革命化和政治化的社会生活场景。《金色的阿夏河》就是这三个问题存在的典型文本。
《金色的阿夏河》发表以后并没有直接引起评论界的关注。反而是《阿夏河的秘密》影片发行后才吸引评论界的注意。尽管《金色的阿夏河》和《阿夏河的秘密》的表现载体和形式不一样,但是两者的故事内容和主题却非常相近。我们可以借鉴这些评价来反观《金色的阿夏河》。文革时期语境下,文艺界对于《阿夏河的秘密》的评价明显带有强烈的政治诉求。从政治的角度来说,这部影片完全遵循当时的革命主题来书写,这是当时一切评价的前提标准。“《阿夏河的秘密》抓住社会主义时期阶级斗争的新特点,提炼出少年儿童识别反革命两面派的主题,展开了一场红卫兵与反革命两面派的斗争。”[8]20三位主人公是“可爱的红卫兵”形象,可爱之处在于他们身上具备了“英雄”的革命气质,勇于与“反革命”“两面派”作斗争。并且,“《阿夏河的秘密》在塑造大亮、扎西、甲甲的形象时,又与资产阶级的‘童心论’和所谓‘儿童情趣’划清了界限,使我们感到亲切动人、真实可信。”[8]21文革时期的儿童文学观与所谓“资产阶级‘童心论’”是对立的。当时界定的“儿童情趣”,即是我们今天认可的儿童文学独特的审美意味。儿童文学如果没有通过儿童的视角来认识世界,并表现出一定的审美情趣,那么,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就无法明显区分。况且,与儿童文学相对的成人文学里也有审美情趣,是与阶级斗争、社会苦难等性质的现实主义文学有所不同的文学题材。当时文艺界的评论就是在这样一种对于儿童文学误读的前提下,对《阿夏河的秘密》进行评价的。而今天,甚少人会关注到这部1975年在“《朝霞》丛刊”上刊登的电影文学剧本,因为其文学审美情趣已经与当下社会大相径庭。其对于儿童生活失真的描绘,以及对于政治过分的强调,使得这部儿童文学作品没有“儿童情趣”的吸引力。
儿童本身的“非理性”性格色彩是文革时期所不可容忍的,将成人理性形象粗暴地套用在儿童身上,儿童形象由此虚假、扁平,不够饱满,就像孩子穿上了成人的衣服一样别扭。革命的所谓理性由此可见。文革文学中,政治以其“家长式”的理性和威严给予少年儿童一个新的生活样式和理想,他们继承无产阶级的革命路线言语与行动。政治化、成人化的痕迹在这些文革文学的作品中,躲在少年儿童的文学形象背后,以一种急于求成的心理转移到儿童身上,驱使他们以拔高的成人视角看待自己与社会。这种视角在文革时期特殊的社会背景和政治的包装下,确实流行了一段时间。但是,一旦政治风向转变,文学也从一种虚高的政治高度回归到地面,儿童文学中简单化的人物形象和政治主题不再受到欢迎和吹捧。经过一番调整,新时期以后的儿童文学交还儿童一个平视的视角,比如《男生贾里》《女生贾梅》《城南旧事》。这些作品不再做出对儿童所处世界的是非理解,也不再延续过去仰视或者俯视的僵化视角。儿童文学在今天也逐渐摆脱文革时期的一套文学话语,重归五四时期提出的儿童文学观,重返自然、纯真的儿童审美特征,更加关注对儿童少年去政治化的教育方向。
[1](瑞士)让·皮亚杰.教育科学与儿童心理学[M].北京:文化教育出版社,1981.
[2](意)蒙台梭利.孩子成长的秘密[M].张伟红,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3.
[3]陈鹤琴.陈鹤琴全集:第2卷[M].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8.
[4]卓如编.冰心全集:第5册(1962-1979)[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12.
[5]《金色的阿夏河》创作组.金色的阿夏河[J]//“《朝霞》丛刊”闪光的工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12).
[6]蒋风.儿童文学原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
[7]茅盾.六○年少年儿童文学漫谈[J].上海文学,1961 (8).
[8]邵红.可爱的红卫兵形象——评《阿夏河的秘密》[J].人民电影,1976(3).
[责任编辑:张瑜东]
The Replacement of Politics and Adult's Perspective in Children Literature in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Period
CAIYang-qi
(Guangdong Polytechnic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 510665)
Analyzing children litera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hild psychology,we can find that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period,politics became a new"guardian"of children'literature under the intervention of politics,revolutionary and adultification.Children's behavior,dialogue or monologue which should reflect children's images in literature works became political and adult prone,ignoring the essence of aesthetic features in children literature.These works depicted children's characters according to the images of the standard red guards, and the political ideals were adopted as the theme of the text.The elevation of children's perspective and the disappearance of children's games in these works results from the replacement of politics writing and the adult's perspective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period.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Period;children literature;adults'perspective;game scene
I 207
A
1672-402X(2016)09-0069-07
2016-01-11
蔡杨淇(1991-),女,广东汕头人,广东技术师范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专业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