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时空体理论的文学价值分析——以《魔戒》与《苔丝》为例

徐慧芳

(安徽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南　232001)



巴赫金时空体理论的文学价值分析
——以《魔戒》与《苔丝》为例

徐慧芳*

(安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淮南232001)

巴赫金阐释了其自创的时空体理论，并以此为研究方法分析梳理了欧洲小说，总结了时空体的几种主要类型及各自的特征，论述了西方小说的发展脉络和历史演变，明确提出“时空体”理论对文学作品的价值体现在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本文以J. R. R·托尔金的小说《魔戒》和托马斯·哈代的小说《苔丝》为例，分析时空体理论的文学研究价值。

巴赫金; 时空体; 《魔戒》; 《苔丝》

“时空体”是巴赫金独创的文学理论术语，《长篇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历史诗学概述》是巴赫金完整阐述时空体理论最重要的文献。在这部著作中，为了使读者充分理解并感受到“时空体”理论的独特价值，巴赫金以其对长篇小说历史诗学的独特研究视角，以时空体为理论基础，分析论证了欧洲长篇小说的发展脉络以及时空体的前后继承与演变对小说发展的影响。进而，巴赫金明确指出时空体理论对一部作品的价值体现在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时空体具有显而易见的“描绘意义”和“情节意义”[1]451。

1　时空体的内涵

巴赫金在文中对时空体这一术语给出了明确的定义：“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我们将称之为时空体。这一术语见之于数学科学中，源自相对论，以相对论(爱因斯坦)为依据。它在相对论中具有的特殊含义，对我们来说并无关紧要；我们把它借用到文学理论中来，几乎是作为一种比喻(说几乎而并非完全)。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这个术语表示着空间和时间的不可分割(时间是空间的第四维)。我们所理解的时空体，是形式兼内容的一个文学范畴。”[1]272

显然这一理论来源复杂，充满哲学意味，因此抽象而晦涩。时空体不是简单地意味着作品中的时间和空间，作为文学范畴，时间与空间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出统一性：“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1]275

根据以上定义可以确定：时空体指的是时间和空间在文学作品中所呈现的一种合而为一的、相互融合的关系，是一个密不可分的统一体。巴赫金认为时空体在文学分析中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时空体在文学中有着重大的体裁意义。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体裁和体裁类别恰是由时空体决定的；而且在文学中，时空体里的主导因素是时间。作为形式兼内容的范畴，时空体还决定着(在颇大程度上)文学中人的形象。这个人的形象，总是在很大程度上时空化了的。”[1]275

由此可见巴赫金非常推崇时空体的文学研究价值。虽然人们对时间和空间早已不再陌生，但对时空体理论的接受却没那么普遍。为了能够清楚地阐释这一复杂抽象的理论，巴赫金凭借渊博的文学史知识，选取了欧洲从古希腊罗马时代直至19世纪的小说，论证了不同时空体的演变对后世小说发展的影响，详细地分析了时空体的涵义及它在文学研究中所具有的情节意义、描绘意义。

2　时空体理论的研究思路

《长篇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历史诗学概述》一文介绍了几种主要的时空体，其中第一节关于希腊传奇小说时空体的详细论述能充分体现巴赫金的研究思路。下面笔者就以传奇时空体为例阐释巴赫金时空体理论的分析思路及文学研究价值。

传奇时空体最早出现在希腊传奇教喻小说中，这类小说有许多相似之处，“实质上是由相同的一些故事(成分)组成的”[1]277，情节和人物形象高度公式化。小说的人物形象和情节公式可以概括如下：主人公都是拥有非凡美貌的青年男女，出身神秘不详，两人都异常纯洁，对彼此异常忠贞。在故事开头男女主人公偶然相遇，彼此一见钟情，但却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为了长相厮守两人选择私奔，一路上历经艰险，比如：海上遇到风暴，不幸遭遇海盗，战争被俘，被卖为奴等等多重磨难，所幸每次危机都被化解，在整个过程中恋人的贞洁和对彼此的忠诚始终经得住各种考验，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结局皆大欢喜。

从上述概括中可以看出希腊传奇小说的故事情节非常紧凑，时间节奏非常紧张，主人公经历的冒险一个接着一个。但巴赫金尤其强调了一点：在所有历险结束之后主人公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影响，男女主人公在历经艰险之后依旧年轻纯洁，连相貌都仍然那么完美。小说中的所有情节发生在开头和结尾之间的一长段时间里，但这段时间没有给主人公留下任何生理或心理上的痕迹。这段时间不受时间规律的影响，不受人类时间计量单位的影响，一年之后和一天之后没有本质区别。换言之，传奇小说中的时间是模糊的、抽象的，本质是“超时间的空白”[1]280，完全不受真实时间的限制。

在希腊传奇小说的所有情节中，一个又一个事件都是由“突然间”或“无巧不成书”这类表示偶然性的词串联起来。这些词语充分地表明了传奇时间的内部特点：“偶然的共时性和偶然的异时性”[1]292，如若不是“突然间”、“恰好这时”，情节便无从发生，故事便无法进行。传奇时间的所有因素都是由这样的偶然性来支配，主动权不在人，而在于机遇，简言之，传奇时间的内部特征便是偶然性。

希腊传奇小说中的历险情节一般都发生在异国他乡，这是因为传奇小说由许多冒险情节组成，因此主人公需要广阔的空间来经历各种冒险事件。传奇小说中时间与空间之间只是纯技术性的机械联系，小说采用的空间都是读者不熟悉的异国他乡，故事发生的空间可以随意更换，比如故事可以发生在A国家，也可以发生在B国家。这种空间特点为故事的铺陈提供了很大的自由度，小说中的冒险情节可以无限加长甚至更改发生的顺序而不会对故事造成任何影响。这种时间的虚空性和空间的不确定性能给故事的铺陈提供必要的发展空间。

在传奇时空体这一独特的艺术体中，人物形象如上所述，是静止的，被动的，始终如一的，组织人物形象的核心因素是“一如旧我”[1]297。主人公在所有故事结束之后心理和生理都依然同故事开始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在整个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主人公不具有主动权，只是在偶然性及非理性力量的摆布下被动地从一个空间转换到另一个空间，经受一个又一个考验，所有考验都是为了肯定主人公的品质，确定他们的稳定性。因此，巴赫金认为希腊传奇小说的时空体是所有小说时空体中最抽象、最静止的。

时空体有着“贯穿始终的逻辑，这种逻辑决定着它的一切成素”[1]294。正是传奇时空体在组织作品各要素方面的独特逻辑，使得这类小说明显不同于同时期的那些相同主题、不同体裁的作品。例如：同样的爱情情节在同时期的亚历山大诗歌中往往表现为一种牧歌田园诗的时空体，时间不再是抽象的，而是自然时间和日常时间兼而有之，相应的空间则是封闭的，由此可见时空体对作品体裁的决定意义。

通过以上对传奇小说中时间和空间的分析，巴赫金总结出，希腊传奇小说是一种非常灵活、具有极大生命力的文学类型，其中的某些因素在以后的小说发展中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一直影响着后世小说的发展。这一点我们可以轻易地在当代广受欢迎的传奇历险小说、童话故事和相关主题的影视剧等流行文化中找到佐证。

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巴赫金抓住了希腊传奇小说中时间和空间的统一性，并将时空体的特征与小说的情节、人物形象、体裁、主题等特征联系在一起，发现了时间和空间的特殊组合在作品各个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从而力证了时空体理论的文学价值和丰富内涵。

在《长篇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历史诗学概述》一文接下来的内容中，巴赫金用同样的研究思路和分析方法分别阐述了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传奇世俗小说”，“自传和传记小说”及之后的“民间文学时空体”，“骑士小说”，“骗子小说”，拉伯雷的作品以及“田园诗小说”，进一步论证了时空体的产生和演变直接影响小说艺术的发展，两者密不可分，同时也充分表明时空理论在小说的分析研究方面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3　时空体分析法的文学研究价值

巴赫金认为时空体具有显而易见的“描绘意义”和“情节意义”，因为时空体是“组织小说基本情节事件的中心。情节纠葛形成于时空体中，也解决于时空体中。不妨干脆说，“时空体承担着基本的组织情节的作用”[1]451。简言之，巴赫认为时间和空间是组织作品情节和人物形象等因素的基本元素，作品中的所有抽象因素都可以通过时空体得以艺术地体现。换言之，通过时空体理论可以比较全面地把握文学作品的各个要素。按照传统文学研究方法，在对文学作品进行审美分析时，一般会关注作品的情节、人物、语言、思想内容、艺术表现形式等特点，但不能从整体上把握这些因素，往往只是孤立地去看待这些因素各自的特点而忽视了它们彼此联系的内在张力。通过时空体理论，我们可以避免传统文论的局限性，从整体上把握一部作品的主要因素。

英国作家J. R. R·托尔金的《魔戒》是20世纪以来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品之一，自1954年出版至今已被译成超过60种文字，被誉为现代奇幻文学的开山之作。故事是关于善与恶的较量，正义力量为了对抗邪恶，为了毁掉可能被邪恶力量控制的至尊魔戒，组织了魔戒护卫队，一行人朝向末日火山进发，一路上遭遇了各种险情，经受了种种考验，最终完成任务。作为典型的传奇冒险小说，《魔戒》中时间和空间的组合形式充分体现了传奇时空体的特征。故事发生在人类出现之前的时期——这是一个虚构的时间，具有抽象性。主人公的冒险也是由一个个“突然”、“就在这时”这样表示偶然性的词语串联起来的，故事节奏张弛有度，情节引人入胜。在空间上，托尔金为了使一系列历险事件展开，在作品中塑造了广阔的空间，主人公的历险遍及森林、陆地、河流、洞穴，经过不同的国家，遇到说着不同语言的人或物种，这样一路上经历的逃跑、找寻、追踪等重要情节才有说服力，才能充分展示主人公们的种种经历，展示他们如何不断克服艰险最终完成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这样主题的作品来说，涉及社会生活方面的任何具体化都会限制情节的发展，如果以真实国家和真实年代作为描写对象，往往无法避免具体化，会限制小说情节的合理铺陈，甚至束缚作者的想象力。《魔戒》中塑造的令无数读者向往的奇幻世界恰恰是得益于托尔金对小说中时间和空间的特殊设定，这为他的自由发挥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托尔金在语言方面的天才发挥。作为专业的语言学家，托尔金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文学修养创造了14种语言[2]6，其中以昆雅语和辛达语最为完善。这两种精灵语言是托尔金分别以芬兰语和威尔士语为基础发明的，语音优美柔和，语句优雅流畅，与书中人物形象有机地融合，凸显了人物的身份及性格，同时也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和严肃性。

在这样一个传奇历险故事里，托尔金详细地描写了一路上的历险，相对于其他类型的现代小说，他对人物心理着墨不多，人物形象基本上是稳定发展的：渴望维护正义的一方在对抗邪恶的过程中得以成长，而渴望通过邪恶力量掌控中土的一方则在诱惑的驱使下走向毁灭。在托尔金笔下，虽然完美的精灵离开了中土，随之带走了许多美好的事物，留下了诸多的遗憾，但正义最终还是胜利了，表明了作者在书中对于人类欲望和人类最终出路的反思。托尔金拥有众多忠实的读者(基本都是成年人)，他们虽然明知这个故事的时间、空间、人物、情节、语言等都是不真实的，但还是深陷其中，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从书中看到了希望以及力量。

与托尔金形成对比的是，英国文学家托马斯·哈代则明显更偏爱采用真实的时间和空间，而他的作品也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魅力。以《苔丝》为例，哈代在这部小说里通过描写一个美丽女子短暂而不幸的一生，再现了英国19世纪工业化过程中普通百姓的悲惨命运。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是真实的，空间设定是以英国西南部的韦塞克斯地区[3]1为背景，可以说作者选取了真实的时间和真实的空间来铺陈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小说中的情节也都是现实社会中曾发生过的，小说以写实的手法描写了那个大部分农民都被逼破产的悲惨时代。哈代对各种场景逼真的描写极具震撼效果。在看到描写苔丝衣着单薄的在泥泞的田里疲惫不堪地劳作时，那种潮湿冰冷的感觉让读者感同身受。相比较而言，哈代是用写实的手法来震撼读者，托尔金则是利用非凡的想象来发人深思。两者运用了截然相反的时间和空间，创作技巧因此截然不同，呈现的艺术思想也截然不同。

4　结束语

时空体理论兼顾了文学作品的形式与内容两个方面，具有情节意义和描绘意义，通过分析作品中时间与空间所呈现的特点，以及时间与空间相互作用所产生的艺术效果，可以把握作品中的情节特点和人物形象特征，进而解读作者的创作风格和作品主题，比较全面地解析作品中的主要因素。传统的文学研究方法缺乏整体性，通常只针对作品的一个要素进行分析研究。而时空体理论通过分析作品中的时空体特征，揭示时空体与小说情节、人物形象、艺术思想、作家创作风格等因素的相互关系，从整体上把握一部作品的各要素；同时，时空体的特点也直接影响到以上各因素在作品中所呈现的特点。综上所述，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具有开拓性，能够全面地分析解读小说文本，其独特的研究视角给文学理论带来了新的活力，因此更加新颖，有实效，可以弥补传统文学研究方法的缺憾，时空体所具有的非凡理论价值值得更深入的研究。

[1]巴赫金.小说理论[M].白春仁，晓河，译.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2]Noel, Ruth S. The Language of Tolkien’s Middle-earth[M].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80.

[3]哈代. 苔丝[M].郑大民，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4]托尔金.双城奇谋[M]. 朱学恒，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5]托尔金.魔戒再现[M]. 朱学恒，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6]托尔金.王者再临[M]. 朱学恒，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骆桂峰)

徐慧芳，女，安徽淮南人。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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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859(2016)02-02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