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化设计相关问题的再审视与批判
——读《超越自由与尊严》有感
2016-03-17李睿丽
李睿丽 简 旭
对文化设计相关问题的再审视与批判
——读《超越自由与尊严》有感
李睿丽简旭
摘要:文化设计贯穿斯金纳所著的《超越自由与尊严》一书的核心。斯金纳对环境决定作用的推崇,促使他提出对整个社会进行文化设计的构想。针对斯金纳所提出的文化设计,笔者从文化设计的主体问题、客体问题以及文化设计的产物三个方面进行重新审视,以对斯金纳所提倡的文化设计构想进行批判。
关键词:文化设计;人性;自由;极权主义
斯金纳作为当代西方行为心理学学派的卓越代表,其著作《超越自由与尊严》成为了行为心理学领域最重要的经典文本之一。他在书中对传统心理学的人文研究路径进行了猛烈批判——一直以来正是人文研究方法让心理学研究的进步微乎其微。在斯金纳看来,绝对的自由与尊严对人类来说是不可能的,自由与尊严都是人类自我呈现的假象,我们只可能是环境的产物。因此,斯金纳提出必须对整个社会进行相应的文化设计。
同所有的其他传世经典著作一样,《超越自由与尊严》一书中可供挖掘及深究的地方很多。比如所有的价值判断本质上都是事实判断吗?当问题涉及文化之生存时,个人权利真如斯金纳所说,仅仅具有微弱的意义么?行为科学家取消自主人之后,人之为人的目的及意义何去何从?……本文将针对斯金纳所提出的文化设计三个相关问题进行系统探讨,在此基础上对其进行相关批判。
一、文化设计的主体问题——谁来设计文化
这实际上涉及的是文化设计的主体资格问题。即谁有资格来设计文化?这种主体资格由谁来认定?斯金纳在书中显然回避了这一问题。他转而提出了文化整体设计的三种层次的价值:如果设计者是一个个人主义者,他会设计出个人利益受着最小限度控制并被当作终极价值的世界;如果他过去曾生存于适当的社会环境,那么他会为他人利益设计,并可能以失掉个人利益为代价;如果文化设计者主要关心的是文化的生存这一价值,则他会着重考虑文化的兴旺发达,并据此来设计文化。也许可以推断出斯金纳本人极有可能是第三种类型的文化设计者。因为在此之前他在书中这样提到:不论一种文化以何种理由来诱使其成员为它的生存或者它的部分习俗的生存而努力,只要它这样做,它生存的可能性便会增大。生存是据以评判任何文化的唯一价值。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认定斯金纳所推崇的第三种类型的文化设计就要优于前面的个人主义者或利他主义者。那么哪种类型的文化设计是更优的呢?或者说最后究竟由谁来进行文化设计?无从得知。这就导致文化设计的第一个问题:文化设计主体资格认定的难题。
除此之外,上述任何一种类型的文化设计者都将不可避免地带来道德上的风险。人性之复杂决定了文化设计者既有可能是天使,也很有可能是魔鬼。同避免文化独裁者一样,避免仁慈的文化独裁者同样重要。因为历史经验往往告诉我们:几乎所有的独裁者一开始都扮演着仁慈的角色。一样的道理,那些宣称要设计良好文化环境的设计者到后来同样有成为文化暴君的可能。等到那个时候,独裁者对整个社会文化生态的打击将是摧毁性的。并且更为可怕的是,文化设计者、独裁者对弱势、边缘文化的破坏还将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他们完全可以宣称之所以破坏那些文化是为了给整个社会设计更好的文化环境。如此高的道德风险对于任何社会来说都显得难以承受。
二、文化设计的客体问题——人是否愿意被控制
在斯金纳看来,文化的主要作用就是把个人置于其行为的遥远后果的控制之下。因此,文化设计不可避免地将对人的行为进行控制。他在书中写道:如果人类要继续发展,对文化的有意识设计以及它所暗含的对人类行为的控制就是必不可少的。那么问题来了,首先行为科学家无法知晓社会大众是否愿意生活在一个被设计、被控制的文化环境中,在未被大众授权的情况下,文化设计者显然没有权力这样做;其次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在自由状态下几乎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行为纳入他人的控制之下。没有人愿意成为巴甫洛夫那只听到摇铃铛就分泌唾液的狗,也不愿意成为斯金纳箱中通过触碰机关获取食物的小白鼠或者是行为实验科学家装置里的鸽子。
行为科学家采用物理学、生物学的实验方法来研究人类,试图通过像控制老鼠或鸽子那样来控制人类的行为,本身就具有将人动物化或机器化的嫌疑。但事实上人是具有能动性的灵长动物,并不像老鼠和鸽子那样可以任人恣意摆布。物理学、生物学可以在实验室里穷尽实验的所有变量,但在进行文化设计时,人之意识、情感、价值判断等都不可能像试管里的化学溶剂一样供文化设计者在显微镜下观察研究。从这个层面上讲,以斯金纳为代表的行为科学家同功利主义者犯了类似的错误,尽管他们宣称要超越功利主义。边沁等功利主义者宣称要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但是人的生命、道德追求、情感寄托如何能用效用的一串串冰冷数字加以衡量?
三、文化设计的产物——好的文化还是极权主义
斯金纳认为设计文化犹如设计一种实验,即安排相倚联系并研究其功效。在探讨文化设计时,斯金纳还对既有的乌托邦文献进行了点评。在他看来,乌托邦文献是文化设计的汇集,而乌托邦文献之所以重要,正是因为它对实验的这种强调。同时斯金纳指出乌托邦著作的简化正是科学所特有的简化,它很难应用于实在世界。毋庸置疑,斯金纳对乌托邦著作及实践的批判是相当有力的。但是以斯金纳为代表的行为科学家与那些乌托邦主义者犯了同样的错误。事实上,任何试图通过类似简化实验条件的方式来简化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的实验,失败是在所难免的,即使偶尔的成功案例及经验(极小概率发生)也不值得推广。斯金纳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继而在书中为文化设计这样辩解道:“科学发现与发明总是不大可能的,而这正是发现与发明的涵义。如果说计划经济、温和独裁、完美社会和其他乌托邦式的冒险企图都归于失败,那么我们必须同时记住非计划的、非独裁的和不完美的文化也遭到了失败……也许我们现在尚不能设计出一种能取得全面成功的文化,但是我们可以逐步设计出更好的习俗行为,使文化日臻完善。”
上述这一段极具煽情性的文字表明了行为科学家献身科学真理的崇高追求,同时也为他们文化设计的失败给出了借口。仔细研读这段话,不难发现其中暗含一个可怕的逻辑:行为科学家关于计划、温和独裁、完美社会的冒险虽然可能失败,但是非计划的、非独裁的、不完美的文化也会失败,并且初衷是对的——设计好的文化。
在这里暂且不论行为科学家眼里好文化的标准是否正确,也不论他们的尝试能在多大程度上得以实现。问题的关键在于文化设计可能给整个社会带来的严重后果。文化设计的产物绝不会如斯金纳所说给整个社会带来好的文化环境。相反,如果行为科学家关于文化设计的尝试得以实施,那么迎接我们的极有可能就是极权主义。极权主义领袖们的逻辑与行为科学家多么相似:西方宣称的民主社会那么优越,但是依然贫民窟众多,治安混乱。社会上虽然存在一些问题,但是在最高领袖的带领下,一定会过上全人类最美好的生活。
没有人会愿意生活在极权主义的环境下,也不希望乔治·奥威尔在《1984》里描述的极权主义图景在现实当中上演。但文化设计却让一个社会离这样的场景越来越近。在极权主义体制下,文化的好坏标准及其产生、传承、消亡都依赖于单个或少数独裁者的自身偏好。个人自身的偏好随着时间推移很有可能发生变化,不同独裁者之间的文化偏好也不尽相同甚至大相径庭。因此,无论是独裁者自身偏好转化还是政权的轮替,都会给整个社会的文化环境带来极大的震荡。
好的文化从来都不是某个人或某个全知全能的群体设计出来的,这一点斯金纳自己在书中也曾提到过:“一种文化并非是富有创造力的“群体头脑”的产物或“普遍意志”的表达。没有任何社会产生于社会契约,没有任何经济制度发端于货物交换和工资的概念……每当新产生的习俗行为增进了践行者的生存,文化便向前发展一步。”但奇怪的是在书的后面他却提出了文化设计的主张。
任何时期一个地区的文化都是长此以往大多数群体自我习得、自我净化更新的产物。好的文化在历史的长河中得以沉淀、保留下来,为后世所传承,坏的文化经由同样的过程被遗弃、淘汰。可能行为主义者会说:时至今日那些不好的文化同样部分得到保留,因此需要文化设计。但是必须时刻明白这一点:任何时期都只是将来历史的一个节点,因此每个时期都会传承好的文化,遗留坏的文化。这是不可避免的。并且,既然已经意识到了它是不好的文化,那么可以预见的是这些不好的文化将在一定时期内自然而然被抛弃。一个具备自我新陈代谢功能,在开放的内外生态中能够完成自我更新的文化系统,才能创造一个良性的文化环境。
毋庸置疑环境的强化力量是巨大的,但这并不能作为行为科学家进行文化设计的理由。行为科学家们可以通过操控环境条件让猎犬失去狩猎的意识和能力,让原本没有该技能的家犬转而成为狩猎能手。著名的行为心理学家华生也曾说过,给我几个刚出生的婴儿,我可以将他们按照我的意愿培养成科学家、艺术家、医生、律师,或者乞丐、窃贼,不用考虑他的天赋、倾向、能力,祖先的职业与种族。这番豪言壮语固然表明了行为心理学家的强大研究成果,但更多的却是对人性自由与尊严的极大挑战。任何人,包括行为科学家都没有权力控制人的行为及成长,不论他能否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而华生最终也没有将控制新生婴儿的成长付诸实验,这体现了人性的尊严及理性的一面。尽管行为科学家们往往否认人性的尊严价值。
我们离控制、文化设计越近,离自由、人性就会越远。如果行为科学家所倡导的文化设计得以施行,我们将会长久地挣扎在文化及人性的双重奴役之路上。
参考文献
[1][美]B.F.斯金纳,著.王映桥,栗爱平,译.陈维纲,校.超越自由与尊严[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1).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
DOI:10.16653/j.cnki.32-1034/f.2016.08.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