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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学:从系统建构到复杂性研究
——从范式的嬗变看译学发展趋势

2016-03-17李洪金吕俊

外语与翻译 2016年3期
关键词: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复杂性

李洪金 吕俊

泰州学院 南京师范大学



翻译学:从系统建构到复杂性研究
——从范式的嬗变看译学发展趋势

李洪金吕俊

泰州学院南京师范大学

【提要】本文简要介绍托马斯·库恩关于范式理论的科学哲学思想,指出范式理论对我国译学研究的重要性。论述我国译学研究几种范式的不同特点,从范式的演进轨迹探索译学发展的趋势。文章指出,我国译学发展的范式嬗变体现了译学研究从简单性科学迈向复杂性科学的整体发展趋势。文章认为,建构主义翻译学准确把握了科学哲学发展脉络,体现了复杂性科学精神,是我国译学发展的前进方向。

翻译学,范式理论,建构主义,复杂性科学

1.库恩的范式理论与我国译学研究的几种范式

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翻译学也同其他学科一样在不断发展着,特别是近二十多年发展尤为迅速。人们经常可以听到它的各种“转向”,以及各种“新论”,但是也时常会产生一些困惑,有时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下一步该向何处去,已经发生的变化又说明了什么,等等。这些问题得不到很好的解决往往会使学科失去自主发展的动力,容易受到其他学科,尤其是其相邻学科发展的裹挟,从而容易产生一种“跟风式”的研究,即追逐它们的热点问题,误把它们当成译学研究的对象,或者产生盲目性研究,如不知道为什么去研究某个课题,它的解决在译学发展中有何作用,又在何种程度上推动了学科发展,等等。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困惑和问题,其主要原因是缺乏科学哲学的知识及对译学本身的结构特点和发展规律及内在逻辑缺乏认识。所以,了解有关科学哲学知识并回顾一下译学发展的脉络似有一定必要性。

科学哲学,顾名思义,是关于科学自身的哲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它对科学活动和科学理论从认识论、方法论以及本体论和价值论角度分析和考察,旨在为我们提供关于科学的性质及其规律性和逻辑性的认识,这对于每一个训练有素的研究者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知识。科学哲学流派众多,在西方哲学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西方各领域的研究者都十分关注这些理论并以某种思想为指导从事研究,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性质、研究内容及目的和所采用方法都有较为清晰的认识,很少陷入盲目。正因如此,他们对学科发展的内在规律性有较为清楚的认识,了解内在矛盾所在,知道他们所做之事的意义是什么,所以他们很少无的放矢,总是能抓住关键有所突破,充分体现了学科发展的自主性。这也使我们时常感慨,为什么新的理论总是出现在西方,而我们却提不出来?

本文拟就美国著名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的科学哲学思想,尤其是他的范式理论,结合译学研究展开讨论。

库恩以其科学革命的结构思想蜚声哲学界,他这一思想批判了传统上认为科学发展与研究主体无关,仅取决于科学自身的逻辑论证的逻辑实证主义。他认为科学是与社会-技术关系密切联系着的活动。科学不是追求客观性与所谓真理的活动,而是研究者在一定“范式”指导下从事的一种常规科学的“解谜活动”。科学是一种非积累性的活动,它的发展是通过常规科学与科学革命的交替式进行的。在常规科学时期,科学在一定范式指导下解决一个个科学谜团,在此过程中研究者所遵循的范式会受到一些反常现象的冲击,或出现用该范式的理论不能够解释的新的问题,或产生新的现象与原有理论相矛盾的情形。这些问题的积累就会使现有范式发生危机,这时人们会寻找新的解决途径,最终现有范式会被更为合理的新范式所取代,这就是产生了范式革命。当这种新的范式成为普遍接受的东西时,科学发展就进入一个新的常规科学时期。这种新旧范式的不断演进就使科学不断地发展。库恩(2003:11)指出“一种范式通过革命向另一范式过渡,便是成熟科学的发展模式”。研究者的范式选择是由他的认识观和世界观决定的,并且与社会学和心理学密切相关。所以范式的转变是一种格式塔式的转变,即整体性转变,而不是局部的改变或变化,所以新旧范式带有“不可通约性”。库恩在总结与英国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的论战时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把我们之间的不一致的原因叫做格式塔转换,而不叫分歧”(库恩2004:264)。我们知道,波普尔是证伪主义代表,但实际上他在骨子里仍然是相信科学发展只是一种逻辑实证的问题,只是他从证实走向证伪而已。(这就是大家熟知的,你看见过一千只天鹅都是白的,你也很难证实“所有天鹅都是白的”,而你只要发现一只黑天鹅,那么“所有天鹅都是白的”这一命题就被证伪了。)而库恩恰恰打破了逻辑实证主义的神话,结束了“科学无辜的时代”。这一点库恩是对的,人类对自然界的破坏,人们研制了毁灭自身的武器,等等,无不证明科学与社会和伦理的关系,研究者所担负的社会责任和义务。所以,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思想被誉为是“20世纪科学哲学的转折点”(蔡汀·沙达 2005:13)。库恩的思想影响了欧美的科学哲学界,得到了广泛的认同。Ravetz(1996:Pxi)曾指出:“科学中的品质大都依赖于职业科学家的道德和承诺并且随科学共同体领导层的道德敏感性而增强”。“范式”在库恩看来是一种看待事物的方式,一组共享的假设、信念、教条、惯例和理论。它在科学发展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甚至是区分科学与非科学和伪科学的界线。一个学科是否形成了范式还标志着它是否从原始学科走向成熟学科的重要转折。蔡汀·沙达(2005:49)指出,正是范式决定了科学家做什么实验,提出什么问题,以及认为哪些问题是重要问题,没有给定的范式,科学家甚至无法搜集事实。

从以上论述,我们不难看出范式理论对研究者来说的重要性,只是一些研究者不能认识到自己的研究是源于什么样的范式,因此也摸不清学科发展的规律和逻辑顺序。范式的转变实际上就反映着学科内在的规律性。从范式的转变也可以看出一个学科发展如何逐步走向完善的过程。

下面再从译学近年来的发展与范式理论的关系看我们有哪些进展以及是如何发展的。

把翻译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来研究,只是学科意识开始觉醒,而只有范式的形成才是学科走向成熟的标志。翻译实践是人类一项古老的活动,但把它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来研究却只是近年的事。在欧美译学界,人们把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苏珊·巴斯奈特和勒弗菲尔等人的一批著作视为学科独立的标志,而在我国,则是以世纪之交的一次译学大论辩作为标志。2000年由《外语与外语教学》编辑部从第七期至第九期连续三期刊登了十余篇专栏文章,2001年《中国翻译》编辑部又在青岛召开了学科讨论的专门会议,并将会议发言交由青岛出版社结集成专辑出版。经过两年多的讨论,最终确定了翻译学作为独立的二级学科的学科地位。其实,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董秋斯等人就曾提出过建立翻译学的倡导,只不过基本上没有得到回响。为什么在那四十多年后的世纪之交就实现了?笔者认为这并非偶然,而是有其深层原因的。

我们或许没有关注这样一个事实:无论欧美还是中国,这种学科意识的觉醒都是发生在结构主义思潮退却而解构主义思潮兴起之时。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西方,结构主义思潮就已式微,翻译界以尤金·奈达为代表的以结构主义语言学为理论依据的译学理论也逐渐失去了市场,八十年代初解构主义思潮兴起,在西方很快形成燎原之势,这时奈达转战到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给渴望新思想的中国译界带来一阵惊喜,从译介兴盛到衰退历经十余年。到了九十年代中期,解构主义思潮在中国学界广泛传播,它结束了结构主义语言学范式的译学研究,众多西方新译论登上了中国译坛。也正是此时,学科意识变得强烈。所以翻译研究成为独立的学科已无悬念,其原因是作为社会人文学科的整体系统的诸子系统已初步形成。

我们知道,作为社会人文学科的知识系统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它作为整体应包括三个子系统,即主体系统、客体系统和环境系统,在它们形成整体之前,学科意识是难以形成的。在前结构主义时期(即语文学范式时期)人们过多地关注主体因素,认为翻译只是个人素质问题,翻译并无规律可循,译者天资禀赋,语言驾驭能力和知识面的宽狭,是通过经验积累逐步提高的,即如波兰尼所说的一种“默会性知识”(tacit knowledge),这种知识是个人性的,只能靠经验获得。所以在这一时期,翻译只能是一种“技能”和“技巧”,是不可以成为一门学科性知识的。而到了结构主义时期,人们开始对文本客体展开深入细致的研究和分析,渗入许多现代语言学理论和语言分析方法,这些内容改变了翻译纯属默会性,而变成“言述性”(articulate)知识,似乎人们可以按语言构成规律和转换规律就可以完成翻译的任务,做到“等值”转换了。它排除了主体因素,或者说把主体虚无化了,同时也从没考虑过社会、文化等语境因素。奈达曾企图用建立自然科学的方式建立起“翻译学”,(如他的一本书名TowardsaScienceofTranslation, 1964)但结果失败了,因为人文和社会科学不可能不考虑主体因素和环境因素,而这种缺陷在解构主义运动中就迎刃而解了,解构主义恢复了人的个性,强调人的目的性和欲望与旨趣,在社会文化方面强调了权力的制约和文化的影响,等等。至此,作为学科整体的三个子系统已初具形态了,这时学科意识的觉醒也是顺理成章的。

在翻译学的学科地位确立以后它很快就步入了发展期,这是因为在此之前译学诸子系统都曾有过分别的研究,如结构主义阶段对客体的详尽分析,语文学阶段对主体的研究以及在解构主义阶段人们对主体研究的深化,社会环境方面的研究在解构主义阶段投入了较多的精力。但是,作为学科成熟的标志应是范式的形成,正如库恩(2003:14)所言:“没有范式或范式的某些候补者,所有与某一门科学发展可能有关的事实,似乎都同样地重要。其结果,早先搜集事实的活动比起后来科学发展所习惯的这种活动来,是一种远为随机的活动”。也就是说,在范式未形成前,我们的研究会多少带有盲目性和零散性,可能会把次要的内容当成主要的内容,等等。这是因为,科学发展的内在逻辑性和规律性还没有被很好掌握。所以,能否形成范式,同时把从前的研究模式用范式理论进行归纳,试图找到发展规律性,是很有必要的。

在我国,最早把库恩的科学哲学思想,尤其是范式理论运用于翻译学研究的是吕俊。他于2001年出版了《跨越文化障碍——巴比塔的重建》一书。在这部著作中,他把我国译学划分为四种范式,即语文学范式、结构主义语言学范式、解构主义多元范式以及他自己提出的一种新的范式:建构主义范式(吕俊2001:1-9)。后来,他又发表了一系列论文对它们进行深入阐述,如“范式批评与问题意识”、“论学派与建构主义翻译学”等。2006年,吕俊又出版另一本专著《翻译学——一个建构主义的视角》,对他所提出的建构主义范式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论述。

吕俊对我国译学研究的范式划分是符合库恩的范式理论原则的,得到了国内学界的普遍认同,这标志着我国译学研究开始走向成熟。下面我们就从这几种范式的比较研究中探索一下译学未来的可能发展趋势。

2.从范式的演进看译学发展趋势

纵观最近几十年来的译学研究,我们可以看到几种范式的不同特点,即缺乏对客体研究而只关注主体的附魅式的语文学范式;只专注于客体语言分析而将主体虚无化的祛魅式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范式;强调主体间性与社会文化而忽视客体的返魅式的解构主义多元范式;走向理性重建的建构主义范式。下文就对这几种范式分别做一简要分析。

2.1附魅式的语文学范式

我们说语文学范式的研究是附魅式的研究是因为这种研究不注重对客体的理性分析,只专注于客体的直觉性与经验性,它以人本主义哲学为基础。这种哲学认为世界即我的表象,主体是万物之核心和支柱;世界万物的存在无非是人的感觉和感知的结果,所以, 世界表现了人的意志,万物无非是人的意志的客观化,而意志需靠人的直觉去把握,不可能靠理性的分析获得。这样一来,在研究中强调人的悟性与灵感就成了必然,研究本身也被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即我们所说的附魅。由于这种范式强调直觉和悟性,缺乏对客体的理性分析,所以很难形成方法论体系,也让客体成了人们很少涉足的领域。这种研究方式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都有十分悠久的历史传统。如中国古代诗论、画论几乎都是如此,在西方更是有不少哲学流派,如叔本华的唯意志美学,克罗齐的表现主义,柏格森的直觉主义美学,等等。这种范式的优点在于它对对象有一种整体把握,所以能很快抓住艺术品的要害,常常仅是只言片语,却能深得精神,所以它有着很强的生命力,也很有效。例如柏格森就认为艺术是生命之流的延续,作者创造过程是从作者的直觉向物质符号层面下降的心灵活动,直觉是整个创作的根本动力,而在欣赏过程中则是依赖直觉让艺术消除我们与现实之间的障碍,使灵魂得到升华,从而超越现实生活(尚新建2000:110-112)。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方式有其优点亦有其不足,其优点是对客体的整体把握,并且能抓住艺术作品的要害,但它主要靠心领神会或悟性等无法用言语表述的默会性知识而不是言述性知识,只能靠直接经验的参与和积累,这就很难让这种体悟和直观感觉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知识,也很难或根本不能形成方法论知识体系。中西方用这种方法研究翻译一直持续很久,直至结构主义运动的发生,这也正是在此之前不可能有翻译学这一独立学科存在的原因所在。

2.2祛魅式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范式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西方结构主义运动开始兴起,它波及到整个社会人文领域。这种思潮把人们的关注点从主体转向了客体。人们开始认识到客体对象虽然看上去复杂多样,但是只要通过人所提供的模式,就能获得对象的有秩序的结构。这种结构有整体性、转换性、同构性和自身调整性等特点,例如索绪尔的语言学,托多罗夫的《十日谈语法》,奈达的翻译学等等。索绪尔(1980)的语言学强调语言的意义依赖于一个符号与另一个符号的关系而不依赖于语言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托多罗夫(1969)认为尽管《十日谈》一书中包括了若干故事,但它们的深层都只是有数的几组矛盾关系的对立项相互转换的结果而已,至于奈达的翻译理论,只不过是把这些原则运用于两种语言的转换。结构主义思想带有封闭性和静止性特点,社会语境、文化因素这些影响系统的内容被屏蔽在结构之外,主体被抽象化、齐一化和虚无化了。但是这种理论改变了原来语文学范式的那种只关心主体悟性与直觉的认识不可知性和神秘性,带来了语言的分析方法和对作品层次性的分析的理性认识。所以人们称之为是“祛魅式”的研究。由于这种研究方式通过理性分析把握作品从而克服了原来只凭个人感受与感觉的主观性与片面性和零散性的感悟性研究,使得人们对作品结构有了更清楚的认识,这对理解作品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正如哲学家怀特海(2013:44)所指出的:“首先,理解总是包含了结构概念。… …如果被理解的事物是结构的,那就可以按照这一事物的因素以及将这些因素构成这一整个事物的交织方式,来理解这一事物,这种理解的方法会显示出一事物为什么是一事物”。但是这种方式的弊端也是十分明显的,即其封闭性与静止性,因为它把一切影响系统变化的因素全部排除在外了,主体差异、社会变迁、文化特点等都不见了,主体的个性也没有了,只是在求“同”上做得很细微,所以这样的研究得出的结论就令人生疑,也正如怀特海(同上)所说:“第二种理解方式是把事物看作是一个统一体(不管它能否作分析),并获得关于它对环境起作用的能力的证据。第一种方式可以称为内在的理解。第二种方式可以称为外在理解。…… 第一种方式把事物看作是一种结果,第二种方式是把事物看作是一个表示原因的因素。按照后一种阐述意义的方法,我们把宇宙的过程纳入到理解概念之中”。也就是说,结构主义的理解只做到了理解的一半,即内在性理解,而没有外部因素的理解是不可能是真正的理解,“只要与过程的关系未弄清楚,任何事物最后都未被理解”(同上)。结构主义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西方就被逐渐兴起的后结构主义思潮所批判和扬弃,解构主义者也正是看到了它致命的缺陷,所以强调外部因素对结构的影响,如社会、权力、文化、他者等概念就构成了后结构主义时代的关键词。

2.3返魅式的解构主义范式

由于结构主义范式把复杂的科学活动变成一种可以拆解并重新组装的分解还原式的方法来运作,实际上表现为一种简单性科学的研究方式。它把一切可能会影响结果的外部因素全部清除掉,这不仅在自然科学中是有问题的(科学社会学正是批判这种思想的),在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中更难行得通。所以在中国仅仅活跃了十多年的奈达翻译理论就遭批判,从当年的“言必称奈达”转为“言必批奈达”的状况。人们开始把原来被排除在外的因素一一找回来对“结构”进行瓦解,即对一切影响一个译文成为一种结果的因素进行审查,如主体因素、社会因素、文化因素,等等,总之强调一个“异”字而破除原来的“同”。当然,就“主体”而言,不是重新回到“神秘性”的自我直觉和悟性,也不是齐一性无差异的虚无性主体,而是有个人“目的性”、“旨趣性”的个体,更主要的是走向不同的主体,即“他者”问题。形成“主体间”的对话性,而且对“他者”的概念之外延扩大到“社会性”、“文化间性”以至对“殖民性”、“文化霸权”的批判。总之,原来的一元性变成了多元性,原已“祛魅”的科学主义简单性和确定性被充满魅力和诱惑的复杂性、不确定性所取代,所以在人们称之为“返魅式”的后结构主义时期,“一切均有可能”成了一句时髦的口号。

九十年代中期到二十一世纪的最初几年,是我国译学界最为活跃的时期,新旧观念的交锋,不同观点的争辩,新理论的迭出,让人们接应不暇,人们原来聚敛式的思维方式开始变为发散性思维方式,翻译疆域不断扩大,尤其在所谓“文化转向”的近几年,使得翻译学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似乎什么都是翻译,也什么都不是翻译。

现在,解构主义思潮渐渐退却了,人们从一种狂热中又渐渐恢复冷静,开始思考解构主义的利弊得失,尤其是用辩证的思维方式来思考问题。人们注意到结构主义范式的封闭性、静止性的不足,但也感到解构主义失去了稳定性和完全无边界的开放性的问题,注意到原来的同中无异,也注意到现在只有异没有同的极端性即原来的完全确定性而现在的完全不确定性,等等。解构主义采用反理性的方式摧垮了结构主义的封闭与静止性,但理性是否不再必要?翻译的标准到底还需要不需要?如果需要,那又是怎样的新标准,等等,人们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总之,一种理性重建的思想已在人们的思考当中。在解构主义阵营中另一股力量就表现了这样的思想,即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正如大卫·格里芬(2001:1-2)所说的,“这后一种类型的后现代主义一直被称为重建性(reconstructive)的,以便再清楚地表明预设了一种结构性要素”。译学领域也进入了这种思考。

2.4重返理性的建构主义范式

国内学者吕俊和侯向群在2006年出版了一部名为《翻译学——一个建构主义的视角》的译学论著,这是国内唯一一部把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思想应用于翻译学建设的专著。作者从哲学基础、认识论基础、真理观、理性观和语言观等五大方面论述这一译学新思想,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它运用辩证的思维方式把原来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的对立与矛盾统一起来。例如,作者运用哈贝马斯的交往理性代替结构主义所采取的语言工具理性,批判解构主义对于理性的根本拒斥;用共识性真理代替结构主义的符合论真理,也批判解构主义完全放弃真理的错误;用“商谈伦理”作为自我与他者对话交往的指导原则,以开放自我、尊重他者的平等原则建立新的解释学,这种解释学通过“服从更有说服力的观点”来达到自我与他者的“协调性”而不仅仅是“差异性”。同时,这种译学思想采用辩证的思维方式,即按照思维的双重逻辑要求建立新的翻译标准,即“底线标准”,从而取代结构主义的顶线标准和解构主义的无标准,解决结构主义只要求同而解构主义只强调差异性的“求同”与“差异”之间的尖锐对立。这两者针锋相对,都是一种缺乏辩证的极端思想,而底线标准则在保留一定差异空间的基础上求同,即通过设立底线的方法,既满足翻译中力求译文与原文的“求同性”的普遍诉求,又保留了因文化差异和个性差异而造成的“差异性”,是辩证思维成功的运用。

这种新的译学思想与理念是一种理性的重建,恢复了理性的尊严,丰富了理性的内涵,使人们认识到除了工具理性之外还有其他的理性,如交往理性、道德理性等,同时它也克服了结构主义只强调客体,语文学范式只强调主体,而解构主义则放弃客体而只突出差异的“主体间性”,到建构主义译学中,作者强调自我主体-他者主体-客体的模式,这才是符合人们认识活动的实际情况,也是更为全面的和广义的认识论方式。

当然,“建构主义”一词并非该书作者的发明,它是一股强大的社会思潮和学术思潮,也是科学哲学的一大流派。库恩用科学革命的结构代替科学逻辑实证主义本身就是把科学家群体和社会都拉进科学建构之中,打破科学的神秘性和无辜性,强调社会对科学的建构,是社会实践和社会制度的产物,是相关群体互动和协商的结果。科学哲学家,科学社会学的奠基人默顿同样也是如此,他积四十年的思考发表大量的论文,建立了科学社会学,把科学与社会两者关系论述得十分清楚,指出科学不仅是一种独特的不断进化的知识体系,而且是一种“社会制度”,而曼海姆提出的知识社会学的理论扩大了默顿的科学社会学理论。当然还有一些著名哲学家如布迪厄,哈贝马斯,韦伯等都是建构主义支持者,他们都推翻了知识的纯客观性和与主体无关的观念,提出了知识的“建构”模式,从而代替了“发现”模式。这一学术派别的形成是以诺尔-塞蒂娜(Knorr-Cetina)和西斯蒙多(Sergio Sismondo)在1993年发表的一系列著作为标志。这些著作指出,我们关于社会实在的知识是社会的建构,社会科学知识是一种反思性知识,它们构成了它们的客体,虽然客体和社会实体都独立于社会科学家而存在,但是科学家在形成社会知识的过程中始终发挥着作用。这与传统上认为科学家的任务只是认识客体和描绘客体,在主-客两极之中,中心始终是客体方面很不相同。而且主体的内涵在他们眼中也不仅仅是单一的自我主体,而是包括自我在内的群体主体,是他们之间的协商参与共同建构的同一客体的主体。这样一来,主体就不可避免地会涉及不同知识观念和目的与方法上的差异。也就是说,在知识建构中蕴涵着人的自我精神世界、社会群体世界以及客观世界这三个世界之间的冲突与协调的正反合的发现模式,因此克服了绝对主义和一元论的倾向(Sismondo 1993:516;Knorr-Cetina 1993:555-563)。当然,在这支队伍里还有许多人,如著名心理学家皮亚杰,他的发生认识论原理被认为是建构主义的心理学基础。仅就知识社会学理论就有一批科学哲学家如科布、巴恩斯、布鲁尔、拉图尔、伍尔加等在当今具有影响的人物,法国著名现象学家梅洛-庞蒂也是这一思想的积极支持者。他们的共同努力促使科学哲学发生了变革,从本质主义转向建构主义,从个体主义转向群体主义,从还原主义转向互动主义,建立自我-他者-物的世界图像,代替原来的主-客认知图像,使科学哲学成为共建知识的辩证法。《翻译学——一个建构主义的视角》一书忠实反映了这些基本观念,体现了科学哲学这一新的变革思想。

3.走向复杂性研究的翻译学

二十世纪后半叶,随着新老三论的相继诞生,许多新型学科以及交叉学科和综合学科出现,人们感到原来以分解、还原为主要方法的科学模式已经不再适用,追求确定性的科学目标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一种新的研究模式正在兴起,这就是复杂性研究。复杂性研究已“成为一种具有世界规模的科学思潮,一种文化运动”(苗东升2007:17)。 “复杂性科学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学科门类,而是一种新的思想观念和思维方式以及研究方法的变革,它涉及到自然科学以及人文、社会科学的所有门类,被称为'21世纪的科学。因为它将影响人类未来科学的科学观,会改变人类获取知识的方法和途径,对今后科学发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吕俊2013:1)。

译学研究与复杂性研究有什么关系?首先,翻译活动本身是十分复杂的活动,它不是一种线性因果的关系,它受多方面因素的制约,瑞恰兹早就说过翻译可能是宇宙史上最为复杂的活动,它不可能用分解还原的简单性科学的方式解决,而需采用复杂性的思维方式去理解和探求与翻译相关的要求的互相作用对结果的影响。第二,任何新的科学思潮都与该时代的哲学思想有密切的关系。我们前面回顾并分析了几种不同范式的译学研究,其中结构主义语言学范式是典型的简单性科学的解题方式,它试图用语言分析的方法让不同语言之间通过调整而形成对应性,其实就是可还原性和简单性科学的方式,而解构主义所要解构的恰恰是这种简单性科学的原则,它向结构主义发起的批判和挑战正是向现代性和简单性科学的挑战,这就迫使研究者对原有的研究范式进行反思和质疑,从而寻找新的出路与对策,促进范式的转变。而前面所提到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正是在对激进的或破坏性的解构主义的自我反思和调整,使得后现代主义运动自我纠偏,正如苗东升(2007:33-34)所说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在对现代科学一分为二的同时,也在为建立新型的科学进行思想文化准备,对复杂性科学做出正面的评价,试图提供哲学思想和方法论支持,甚至把复杂性科学视为他们倡导的后现代科学。应当承认,对于形成复杂性科学发展所需要的宽松思想文化环境,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是有贡献的”。

吕俊早在2013年就发表了有关翻译学的复杂性研究方面的专论,他“明确提出开展翻译学的复杂性研究,这就把翻译标准的多元性与评价上升到了理论高度,是继解构主义翻译研究以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认识论的范式革命”(丛滋杭 2014:2)。吕俊(2013:2-3)认为,翻译学必须重视复杂性研究,人们必须从思想上认识到,世上万物不仅有简单性的本质特征,同时也有复杂性的一面;既有普遍性,也存在不可替代性和不可重复性等个性与差异性。研究复杂性的目的是要进一步认识它的属性,了解它的特征,找到它的研究方法,并很好地与译学的研究相结合。学会运用综合思维的方式进行译学研究,努力寻求在复杂的译学研究中认识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新方法,形成新理论。

只要深入了解一下复杂性科学的这些论述,人们就会发现解构主义和复杂性科学有着许多共同之处,如颠覆一致性、同一性,强调个性差异,主张多样性等,不仅是解构主义的主张同样也是复杂性研究的任务。可以看出,我国翻译学的范式变革恰恰是走出简单性科学而向复杂性科学迈进的,尤其是建构主义翻译学,其思维方式正是复杂性科学所提倡的思维方式,比较典型的便是双重性逻辑的运用。它所提出的共识性真理观也同样是复杂性科学的真理观。所以说,建构主义翻译学的产生并不是偶然的或一时兴起的标新立异,它恰恰是对科学哲学发展脉络的准确把握而凝聚的思想结晶,体现了科学发展的逻辑顺序,也指出了译学发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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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金:泰州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吕俊: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

通讯地址:225300 江苏省泰州市泰州学院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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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9648(2016)03-0014-07

2016-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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