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桂剧作所见关中方言词语汇释

孙 立 新

(陕西社会科学院 文学艺术研究所，西安710065)



李芳桂剧作所见关中方言词语汇释

孙 立 新

(陕西社会科学院 文学艺术研究所，西安710065)

摘要：对李芳桂剧作所见现代关中方言词汇现象予以研究并且把研究的视域放在对词语的解释上。如“尿水子”是对眼泪的贬称，“失遗”是“遗失”的逆序词，“不胜”是“不如，比不过”的意思，“单另”是“另外”的意思，“没嘴葫芦”特指有口难辩，等等。李芳桂剧作的崇高价值不仅在于文学、美学、语言(包括近代汉语、汉语方言、修辞学等等)诸方面，其中所折射出的古代尤其是清代政治、经济、社会、民俗等等现象，也应当是学者特别关注的。

关键词：李芳桂剧作；关中方言词语；汇释

李芳桂(1748—1810)是清代乾隆、嘉庆年间剧作家，因为出生于渭南李十三村，而被尊称为“李十三”，所著十部大戏被称作《李十三十大本》，长期以来被全国十几个省份的几十种剧种移植演出，影响极为深远。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政府以及学者对其整理研究日臻深入细致，如笔者手头王相民教授校注《李芳桂剧作全集校注》[1]，田晓荣教授所著《李芳桂皮影戏剧本语言研究》[2]。鉴于笔者《关中方言语法研究》[3]《李芳桂剧作之关中方言虚词研究》[4]以及其他学者的有关成果对李芳桂剧作中的语法现象进行了一定研究，因此，本文拟对其词汇现象予以研究。

本文的体例是，先列出需要解释的词语并予以加粗，然后加括号予以解释，再列出出处；所列出处里，剧目后边的洋码字是所在的回数，如“《香莲佩》3”即《香莲佩》第三回。凡例句之间均用单竖线“|”隔开。凡未尽事宜，另起一行加按语说明或讨论。

尿水子(对爱哭的人的眼泪的贬称)。《香莲佩》3：(魏呆迷)母亲，我姐姐哭哩！眼里哪来的水来？——(张氏)尿水子。(魏呆迷)怎么不见娘的尿水子呢？

主儿(特指婆家)。《香莲佩》4：怎么还没有主儿哩？

得如(哪里比得过，怎么如)。《香莲佩》5：你将人杀了，又来与他伸冤，得如不杀他？|他肯跑些，得如不来？

按：关中中东部方言的“得”字由“能不能”的语义特征引申到具有疑问的语法功能。见孙立新《户县方言的“得”字》[5]。

记事(做出标记记录下来)。《香莲佩》6：小女子用圈儿，将少爷记事下了。

按：此语境的“事”字应写作“示”字，宋代司马光等编著的《类篇》[6]“示部”对“示”字的注音有“又，市之切”。关中方言“示威、记示”的“示”字读作阴平而不读作去声。

不胜(不如，比不过)。《香莲佩》16：虽然不胜诸葛亮，也算得苏秦说六邦。|《十王庙》16：哈哈哈，这才奇了。做了半世官，断事才不胜个婆娘了。

字儿(字，表字)。《香莲佩》11：这字儿表的好，还要表哩。

按：关中人在表述民国及以前人的名和字时，“字”字常常儿化，如“张飞，字儿翼德”。

失遗(遗失，即“遗失”的逆序词)。《香莲佩》11：包裹失遗将谁怪，自悔贪杯太不该。|《香莲佩》14：你大叔是谁，怎么得失遗？|未曾开言泪如索，失遗大叔没下落。|《白玉钿》10：是我急忙上岸，溜在林子内边，连行李都失遗了。|《万福莲》14：你看这种会首，将铜爷爷都失遗了。

挏(弄，闯祸；弄脏)。《香莲佩》12：军需加人命，挏成马蜂窝。

按：“挏”字跟“洞”字同音，李芳桂写的是同声韵替代字，而不是本字。关中以至于陕南、四川方言“闯祸，闯乱子；弄脏；弄糟蹋”等意义的本字应当写作“董”。近代汉语作品里可以印证“董”字具有上述意义。蒋宗福《四川方言词语考释》[7]158从《歧路灯》第26回找到的例句如：“后书房原叫戏子们董坏了，还得蔡湘着打扫打扫。”笔者最近从《歧路灯》里找到的例句还有，第27回：“这事多亏我到，若叫你们胡董起来，才弄的不成事体哩。” 第九十九回：“我不长进，董了个昏天黑地。” 第100回：“这一铺张，董的人情大了，你一个人掌柜，又要还人家礼，又要打探人家喜事，顾的应酬，顾不的生意。”第102回：“像我这大儿子不成人，几乎把家业董了一半子。”

做冷活(干莽撞的事情)。《香莲佩》12：老爷唤你哩。看你做下这冷活。

按：关中方言“莽撞”意义的“冷”字有人写作“愣”字是不妥的，如把“冷娃(莽夫)”写作“愣娃”就不妥。“冷”字的“莽撞”意义跟“冷不丁”等语境里“冷”字的意义有关。

只管(只顾，一直；尽管)。《香莲佩》13：我只管给你使眼色呢，你不省得么。|《香莲佩》16：只管说我的是同一辈，着是那样称呼。|《十王庙》2 ：乳娘，你我回去罢。只管抢白他是怎的？|《十王庙》2：乳娘，你我回去罢。只管抢白他是怎的？|《十王庙》4：咳，吓坏了，吓坏了。看这腿，你只管软地做啥哩？|《玉燕钗》8：二爷只管去。|《玉燕钗》16：老爷只管出去。|《白玉钿》1：兄要去只管去，你莫要管我。

终须(终究，最终)。《香莲佩》14：我与你终须要算账。|《蝴蝶媒》14：终须要叫，何羞之有？

给(往，朝)；柴柴(琐屑的柴物，柴草)。《香莲佩》16：给上边盖些柴柴。

捻弄(修理；整治)。《十王庙》5：到明天我也要把判官私敬，仰乞他也将你捻弄捻弄。

立站(站立，即“站立”的逆序词)；辱玷(玷辱，即“玷辱”的逆序词)。《十王庙》11：枉为翰林妻人前立站，真个是败门楣辱玷祖先。

了不得(不得了，即“不得了”的逆序词)。《十王庙》16：了不得了，把状审到阴司去了。

零干1(很干脆地了结、终止)。《十王庙》16：误事处都只认上截一半，因此上弄了个不得零干。|《古董借妻》3：你先哭得不得零干。|零干2(洒脱)。《古董借妻》4：把咱二人弄到这城门洞子里了，这出入不得零干。|零干3(善罢甘休)。《玄玄锄谷》：咱把人家的地锄咧，人家把咱的饭吃咧，还不得零干。

再者，亚投行的影响范围和辐射范围还与人民币国际化的程度休戚相关。人民币连续多年成为我国第二大跨境收付货币，离岸人民币市场也在高速成长，而“一带一路”倡议为人民币国际化的再提速提供了新动力[22]。“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人口占全球总人口近六成，应当推动人民币在沿线各国的国际化程度，不断增强人民币的认可度，从而形成稳定的“人民币区”①推进人民币区的形成依赖于以下几项主要的制度设计：签订货币互换协议，约定将人民币作为支付货币；建立便捷的人民币清算机制；推动人民币纳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储备货币；针对沿线很多国家倚重能源的产业结构，应促进人民币在沿线国家能源领域的贸易结算。。

管保(肯定，保管，即“保管”的逆序词)。《玉燕钗》2：老爷你看，外有我山精，内有我老婆，一路紧贴身，管保没差错。|《玉燕钗》11：里合外应有了我，管保瓮里把鳖捉。

单另(另外)。《玉燕钗》3：怪不得人家做夫人哩，单另是一种打算。|《玉燕钗》6：你没见江边上的月亮，还单另是个明亮。|《清素庵》12：说什么兄妹不同像，分明单另有心思。|《清素庵》14：我想还要单另调个方子。

没嘴葫芦(特指有口难辩)。《白玉钿》4：前日那和尚好不厉害，教你七擒七纵，把那秃厮一阵儿问成没嘴葫芦了。

挖抓(本义指抓，引申指调戏妇女)。《白玉钿》5：你睡我不睡，恐怕你把我当小姐的挖抓了。

按：“挖抓”应作“搲抓”，“搲抓”是两个同义的单音动词词干构成的复合词，属于同义叠加。孙立新《陕西方言本字集考》[8]289指出：搲wā/wǎ音挖或瓦。是“抓”的意思。在合成词中读作阴平如“挖”(如“～抓”)，在单音词中读作上声如“瓦”(如“～住石头往上爬”)。《集韵》平声麻韵乌瓜切：“～，手捉物。”《集韵》上声马韵乌瓦切：“～，吴俗谓手把物曰～。”

多亏(幸亏)。《白玉钿》11：多亏了吕老爷船到江岸，才救我得出了蟹舍龙潭。|多亏我在那里看出破绽，命丫鬟和院子拷打一番。|《紫霞宫》9：我父女分明是沟渠饿殍，多亏那范相公恩多义高。

撒歪(发脾气，示强，逞凶)。《紫霞宫》4：都来看，还撒歪哩！

按：“撒歪”的“歪”，本字应作“威”，这是因为“威”字在关中人的口语读音里跟“歪”同音。请详阅孙立新《关于陕西方言语音与本字有关的几个问题》[9]216。

连模(mú)子(分不清，特指语言没有停顿)。《紫霞宫》8：你看他连模子叫起来了。

熬胶(白吃饭；白忙活)。《紫霞宫》9：我夏凉近七十不为不老，难道说尘世上要我熬胶？

狱牢(牢狱，即“牢狱”的逆序词)。《紫霞宫》9：还望你同上京与我作伴，救范郎出狱牢恩重如山。

舔(巴结，关中方言把巴结富贵者叫作“舔尻子”，简称“舔”)。《 万福莲》4：脸似芙蓉腰又软，单与权门作鹰犬。时尚富贵不难得，只在会舔不会舔。

齐整(整齐，特指干练、整洁，即“整齐”的逆序词)。《万福莲》7：待我上香，你们放的齐齐整整的。|《玄玄锄谷》：玄玄子，你看你圪楞子叔和你弓弓子伯，人都齐整……

光棍(无赖之徒)。《万福莲》14：无奈了前去把妹子投奔，再不敢在乡里乱耍光棍。

识见(见识，即“见识”的逆序词)。《蝴蝶媒》15：小小年纪，倒有这大的识见。

惨凄(凄惨，即“凄惨”的逆序词)。《火焰驹》2：显然是已逝的光阴不在，最惨凄我爹爹形枯貌衰。|即我将来，少不得要你夫妇，结我晚局，今日惨凄何益？

习学(学习，即“学习”的逆序词)。《火焰驹》3：父王请来中国人，教奴中国语言，习学中国礼仪。

张声(声张，即“声张”的逆序词)。《火焰驹》8：小人不敢张声。|《清素庵》10：我有心叫他，恐怕惊起那船上的人来，反为不便，所以没敢张声。

催逼(催促)。《火焰驹》8：在房中她把我催逼几次，仰面看果然是红日坠西。

例案(案例，规矩，即“案例”的逆序词；如“立例案”指建立新的规矩)。《清素庵》2：汉光武废郭后贻祸不浅，谁教你引将来反做例案？

只得(只好)。《清素庵》4：昨日探子报到，颜辅道领兵到来，只得杀上前去。|《清素庵》10：说不了，只得沿路找寻。

闲嗑牙(说闲话，特指男女之间说情话)。《清素庵》5：说什么恻隐之心怜念她，分明是与那人闲嗑牙。

瓜(形容词，傻)。《清素庵》5：你妹子不甚瓜，略略省得你的话。

牙长(很短，极言其短)。《清素庵》6：苏州城到此牙长一截，照你这走法就得半个月。

日每(每日，即“每日”的逆序词)。《清素庵》6：日每怀恨在心间，要杀老贼满门休。|《清素庵》15：不务买卖不务农，日每钻入赌场中。

失弄(欺骗，哄骗)。《清素庵》10：你在那里谋外快，单单失弄我囊斋。

速快(快速，即“快速”的逆序词)。《清素庵》11：范老爷书上说得明白，着姑娘速快逃走。

黏牙(费口舌；麻烦)。《清素庵》13：分明人家不知，着我一问，还要黏牙哩。

几时(什么时候)。《清素庵》14：你家小姐，几时得下这病？

强勉(勉强，即“勉强”的逆序词)。《清素庵》14：莫要强勉，你若强勉出去，咱的去后，他把真病装出来了。

低答(卑贱)。《清素庵》14：呀，低答低答，装罢医生，又装猫加。

挖窟窿(行盗窃之事)。《清素庵》15：一时输的没了路，黑夜寻着挖窟窿。

耍钱(赌博)。《清素庵》15：我名侯七儿，专以耍钱为事。

谢承(酬谢)。《清素庵》16：我的恩情如山重，不要你那空谢承。|今日救出你的命，把你就该当谢承。

眼窝(眼睛)。《清素庵》16：原来是我没眼窝，把箱主人才认错。

正头箱主(箱子的真正主人)。《清素庵》16：到如今我才知觉，正头箱主没带钥。

害货(害人虫)。《清素庵》16：我只当那相公仅奴一个，谁料想他还有那个害货。

找寻(寻找，即“寻找”的逆序词)。《清素庵》10：说不了，只得沿路找寻。|《清素庵》17：我曾命人四处找寻，只是找寻不见。

敢是(难道是，是不是)。《古董借妻》1：敢是你把老婆死了？

停半分(两个人平均分)。《古董借妻》1：挣回钱咱俩停半分哩么。|挣回东西咱和他停半分。

淡话(无关紧要的话)；高低(无论如何)；放心不下(“放不下心”的逆序形式)。《古董借妻》1：虽然是淡话，我高低放心不下么。

心慌瞀乱(心情慌乱，心神不定)。《古董借妻》4：忽听谯楼起了更，心慌瞀乱睡不成。

按：“瞀”字，关中方言读作mú；“抱菢毛”等普通话ao[au]韵母字，关中方言口语很普遍地读作u韵母。另外，《切韵》音系流摄开口一等、三等非母、明母普通话读作ou韵母的字，如“否缶某谋”关中方言也很普遍地读作u韵母。

么(还是)。《古董借妻》5：你是原告么被告？|有状么口诉？|《四岔捎书》3：来时可没问人家这门朝北么还是朝南安着哩。

生活(特指毛笔)。《四岔捎书》1：笔墨生活拿手中。

红苕(红薯)。《四岔捎书》2：哎，渭南县有好红苕，吃半斤红苕。

打牛后半截(指务农当农民)。《玄玄锄谷》：小子生得烈，打牛后半截。

屋里家(老婆，妻子)。《玄玄锄谷》：屋里家，与我把饭送着来，我的锄地去呀。

遭年馑(闹饥荒；特指“三夏”大忙以后；捉住苗〔特指出苗率很高〕)。《玄玄锄谷》：去年曾把年馑遭，乡里麦子薄收了。今年忙罢雨水涝，满地糜谷捉住苗。

外嗒(那里；手之舞之〔手舞足蹈的样子〕)。《玄玄锄谷》：玄玄子还在外嗒手之舞之的。

满共(一直；不缠弦〔特指所唱的与音乐配合不到一起〕)。《玄玄锄谷》：呸，唱的满共凉的不缠弦。

邻家本社(既是邻居，又是一个社里的，特指关系很亲近；“邻家本社”是“邻家”和“本社”的近义词叠加；“社”是旧时农村非政府行为社会组织的一种，如一个大的自然村落可能分三五个甚至更多的社)。《玄玄锄谷》：念起邻家本社的……

李芳桂剧作的崇高价值不仅在于文学、美学、语言(包括近代汉语、汉语方言、修辞学等等)诸方面，其中所折射出的古代尤其是清代政治、经济、社会、民俗等现象，也应当是学者特别关注的。因此，笔者衷心希望众多学者对这位卓越的剧作家的作品予以热情关注，有更丰硕的成果问世。

参考文献：

[1] 王相民.李芳桂剧作全集校注[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1.

[2] 田晓荣.李芳桂皮影戏剧本语言研究[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3.

[3] 孙立新.关中方言语法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4] 孙立新.李芳桂剧作之关中方言虚词研究[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15，(13):16-21.

[5] 孙立新.户县方言的“得”字[M]//孙立新.陕西方言漫话.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

[6] [宋]司马光.类篇[M].北京：中华书局，1984.

[7] 蒋宗福.四川方言词语考释[M].成都：巴蜀书社，2002.

[8] 孙立新.陕西方言本字集考[M]//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20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13.

[9] 孙立新.关于陕西方言语音与本字有关的几个问题[M]//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21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马俊】

Paraphrase on the Functional Words in Guanzhong Dialects in Li Fanggui’s Plays

SUN Li-xin

(Literature and Art Research Institute,Shaanx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Xi’an 710065, China)

Abstract:The words in the modern Guanzhong dialect about li Fanggui’s plays are researched and the focus of the research should be placed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words. For example, ‘Niaoshuizi’ is used as a disparaging term for tears, ‘Shiyi’ is the reverse word as ‘Yishi’, the meaning of ‘Busheng’ is not as good as something, the meaning of ‘Danling’ is the same as the meaning of “besides”,“Meizuihulu” especially refers to ‘it’s hard to vindicate oneself’, and so on. The lofty value of Li Fanggui’s plays not only lies in literature, aesthetics, language (including modern Chinese, Chinese dialects, rhetoric, and so on), but also reflects the ancient phenomenon of politics, economics, society, folk custom in the Qing dynasty, which in particular should be given the special attention by the scholars.

Key words:Li Fanggui’s plays; words of Guanzhong dialect; compiling of the explanations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5128(2016)07-0009-04

收稿日期：2015-12-10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一般项目：秦东方言解释地图集(12YJ740094)；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渭南方言的语言地理学研究(11L011)

作者简介：孙立新(1956—)，男，陕西户县人，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学艺术研究所研究员，主要从事方言和民俗研究。

【秦地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