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和希腊神话中人神关系的对比研究

罗晓黎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205)

中国和希腊神话中人神关系的对比研究

罗晓黎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205)

神是先民在人类的童年时代创造的,它能体现一个民族最初对世界的认知。 本文从人神的地位是否能互相转化，人神的生活是否相似及人神之间的交流是否双向三个方面对中国和希腊神话中人与神的关系进行了对比，并进一步剖析了人神关系体现的哲学及人生观的差异。

中国;神话；希腊；人神关系

神话故事里的神是先民处于蒙昧时期对客观世界认识和理解的过程中创造的,他们往往具有超自然的力量。 充满强烈好奇心的原始人在不能科学地揭示世界和人类的起源,以及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中的变化时,借助神的形象把自然力形象化，人格化。在神话故事里， 人通常是由神来创造的，但事实上， 每个民族的神是由这个民族的人创造的。凡是人的理性无法解释的,以及人的心灵迫切需要的, 都可以推给神来因应。[1]所以，人会设法创造他所能接受的神。这样不同种族的人创造的神必定有着不同的面貌。

一、神话故事里神与人的界定

虽然神的定义至今无人给出，甚至中世纪大学者圣托马斯在写了大部头的神学著作后，对神的概念只能望洋兴叹。但概括而言，神话故事里的神与人相比，至少有以下两个显著特征。

(一) 神的生命不朽

人神最本质的区别在于生命是否不朽。即神可以永生永世活在世界上，而人必将走向死亡。无论中国还是希腊神话故事里，只有神才能享受永恒的生命，而人类无法逃过死亡的枷锁。中国神话故事里，掌管凡人生死的阎王有一本“生死簿”，上面记录着所有人的姓名和寿元，寿终时刻一道，阎王就会派手下到阳间取其性命。中国神话里也有人曾努力逃脱死亡,这个人就是彭祖。据说，彭祖因将生死簿上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一页撕掉， 做成了绳子藏在生死簿里，在人世间活了800多岁。而当阎王爷想办法找到彭祖的名字后，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从人间带走了。 希腊神话故事里的每个人也都必须死，并到地府的冥王那儿去报到。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是一位的了不起的神医，拥有了起死回生的医术。天神宙斯(Zeus)认为这威胁到了只有神才拥有的“不朽”，于是用雷劈死了他。总之，神话故事里的神是永生的， 而人是必死的。

(二)神的本领超常

神话故事里的神往往有超人的能力或法术，人与神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神往往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神能轻而易举地操控或改变人的命运、行动甚至思维。中国神话故事里，神可以腾云驾雾，来去无踪，他们掐指一算就知凡人的生前身后事。希腊神话故事里的神则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为所欲为。海神波塞冬曾引发洪水淹没整个人类，太阳神阿波罗曾播散瘟疫让希腊将士染病； 宙斯看上了特洛伊的美貌王子， 将他带到天上为神斟酒；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Artemis)一怒之下，将猎人变成了一只大熊，让他被自己的猎狗活活咬死。总体而言，神拥有无比的力量和莫名的法力，而人的力量显得平常又平庸。

二、中国和希腊神话故事里人神关系差异的体现

古老的爱琴海岸和黄河流域的先民在各自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里创造并塑造了自己心中的神， 也构建了各自的人神关系。

(一) 人与神的地位是否能转化

希腊神话里的神的地位是与生俱来的， 无论人类怎样努力也不能赢得神的地位, 而中国神话故事里，神的地位是可以赢取的, 人神的地位是可以转化的。

1．中国神话故事里人与神的地位可以互相转化

中国神话里从人到神，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神不一定是天生的， 人只要心诚意志坚就可能成为神。中国神话故事里的神王玉皇大帝原本也是人。 据《高上玉皇本行集经》记载：光明妙乐国王子舍弃王位，在晋明香严山中学道修真，辅国救民，渡化众生，历亿万劫，终为玉帝，为“诸天之主”，“万天之尊”。[2]中国民间广为流传的道教八仙的故事里，八位神仙均是通过修身积德后位列仙班的。当然，中国故事里成神的原因多样，佛教的达摩面壁九年而成佛，惠能见性顿悟而成佛，如黄帝为君治天下而成神，东方朔为臣金马门而成神。[3]总之，在中国神话故事里的人可以通过修心修行成为仙人，从而享有不死之身和非凡的法力。

中国神话故事里，神的地位也不是永恒的。中国神话故事里的神是完美的道德化身，神是不允许犯错的。也就是说，神犯了错， 就不再完美，就可能被剥夺神的地位。如掌管天河的天蓬元帅因犯错被打入凡尘，天宫的卷帘大将因为不小心打破了王母娘娘的琉璃灯，不得不到地上的流沙河当水怪等。

2．希腊神话故事里人与神的地位不能互相转化

希腊神话故事里的神是天生的， 只有父母双方均为神祇时，孩子才能享受神的荣耀。而且通常来说，神王的后代会享有较高的地位，主神的后代会受到更多尊重，次神的后代地位不会很高。奥林匹斯山上的神即使犯错，即使谋反，即使惹神厌，都永远是神，可以享有神的地位。而地上的人即便聪明，即便卓越，即便死后会被人当作英雄来崇拜，仍不能获得神的地位。希腊神话故事里有一个叫提托诺斯(Tithonus)的特洛伊王子，因和黎明女神(Eos)相爱，从宙斯那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但这并没有使他成为神，因为永恒的生命并不是永恒的青春。当提托诺斯衰老许多年后，只剩下了微弱的声音，到最后他反而希望自己能获得死的权利。 也就是说，希腊神话故事里神永远是神，人则永远是人，人神之间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二)人与神的生活是否相似

1．中国神话故事里人与神的生活相异

中国神话里的人与神在生活上有较大的差异。故事里的人一如生活中我们平凡的自己,没有通天的本领,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春去秋来,生老病死,在充满苦难又不乏快乐的人间不停地轮回，生生不息。在中国的神话故事里，有人的善良与朴实，也有人的懦弱和胆怯，有人的正直与高尚，也有人的邪恶与猥琐。但故事里的神则是正直与高尚的代表。“他们修身养性，利己利人，既不好色也不好战。”[3]他们胸怀苍生，一心为民间降妖除魔；他们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不会为俗事所扰。总之，天上的神与地上的人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甚至偶尔也会有神觉得天上的生活太单调，太寂寞，偷偷下到凡尘感受人间的冷与暖，爱与恨。

2． 希腊神话故事里人与神的生活趋同

希腊神话里的神与地上的人一样过着世俗的生活。他们像人一样拥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他们像人一样爱美、爱生活、懂得扬善除恶；他们像人一样生气、霸道、偷窃、嫉妒、争吵，甚至争权夺利；他们像人一样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 过着美中不足的日子。希腊神话故事里,神既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随意帮助地上的任何人，也可以跟随自己的喜好参与人间的战争，攻击或保护战争中的任何一方。如欧律斯透斯(Eurystheus)由于得到天后赫拉的协助获得了本该属于他人的王位。在荷马史诗中，当特洛伊战争中希腊联军和特洛伊的军队对战的时候，天上的神也是一场混战，各自出手援助与自己关系亲近的人。

希腊神话故事里神的生活与人类毫无差异。众神之王宙斯是正义的化身但却常常会到人间偷情；天后赫拉是婚姻的保护神却无法让自己的婚姻美满；信使赫尔墨斯(Hermes)起着在天上与人间传递信息的重要作用，可是他一生下来就偷了太阳神阿波罗(Apollo)的牛，还被誉为小偷的保护神；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Aphrodite )美丽无比却会因嫉妒惩罚人间异常美貌的女子；农业女神得墨忒耳(Demeter)主管大地的丰收，也会像人间的母亲一样因为失去女儿伤心欲绝。这些人间的百态在希腊神话中神的生活里得到充分的体现。[4]

(三)人与神的交流是否双向

希腊神话故事里人神之间有路可通，互为依存。人神可以自由恋爱，神在主宰人类命运的时候也需要人类的支持，这种交流是双向的。中国神话故事里的神可以保护人间的真善美，但天庭的完美与高远不需要人类的力量，神人恋爱是被禁止的。

1．希腊神话故事里神人互相交流

希腊神话故事里的神生活在一个类似于人类社会的世界里，他们与人类存在较多的沟通。人也可以被邀请到参加天庭的宴会，而神也可以成为凡人家里的座上客。如阿伽们侬(Agamemnon) 的曾祖父坦塔罗斯(Tantalus)就曾享受这种荣耀。

希腊神话故事里的神虽然本领远远超过了人类，但也有需要人的时候。希腊众神常常因为一些天上或人间的事情争论不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时连众神之王宙斯也不能说服争论的双方，最后只能找人来判别，如关于谁是天上最美的女神,最后还是由地上的凡人,特洛伊王子帕里斯(Paris)来判决的。 又如宙斯统治的奥林匹斯山上，曾面临一次巨大的危机。神谕显示要解救这次危机，必须有一个人的参与。他就是宙斯在人间的后代——赫拉克勒斯(Hercules)。也就是说，希腊神话故事里神与人是互相依存的。

希腊神话中人与神相爱是被接受和认可的， 神话故事里也不乏人神恋爱的故事。如天神宙斯在人间拥有众多情人仍被古希腊人景仰和顶礼膜拜。爱神 (Eros)与人间的美丽女子普绪客(Phyche)的故事曾感动天地，海洋女神忒提斯(Thetis)与人间的国王珀琉斯(Peleus)喜结连理，得到了天上人间的祝福，仙女哈耳摩尼亚(Harmonia)嫁给了底比斯的国王卡德摩斯(Cadmus)，共同变幻为蛇之后被宙斯赐予了永生。人与神的恋爱和婚姻往往出于彼此的需要和爱恋，希腊神话故事里这种交流是显而易见的。

2．中国神话故事里神人单项交流

中国神话故事里的神居住的天堂是一片净土与乐园，人人遵规守纪，个个知书达理，不会有人类的欲望，也不需要人类的协助。在中国神话故事里，只有人解决不了的困难，没有神解决不了的难题。“若与希腊神话相比……中国的天神是远离人间不食烟火的，他们不仅是至高无上的权利的化身，而且是美德和全知全能的化身。”[5]当然中国神话故事里的神不会像希腊神话故事里的神一样因为私人的恩怨情仇插手人间的纠纷。

而中国神话故事绝对不允许神与人相爱。天宫的戒律不允许神动凡心，否则就玷污了仙体。若有哪位仙人一时动了凡心，爱上了凡人，就会受到天庭的惩罚。中国神话故事里少有的神人相爱的故事都没能持久。天上的织女和地上的牛郎相爱，被天河隔断；董永和七仙女的相爱引得天威震怒；三圣母因为和人间的书生刘彦昌结为夫妻，被镇压于华山之下。

中国神话故事里人与神的交流体现在神对人的眷顾上，人在与神的交流中人缺乏主动性和深入的机会。

三、中希神话故事里人神关系差异的分析

不同的人神关系反映了古老的中国人和希腊人在世界观和人生观上的差异，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当代中西方文化的差异。

(一)哲学观的差异——二元对立和辩证统一的哲学观

希腊文化是西方文明的起源，现今西方哲学的二元对立论在人与神的界限上可以体现。希腊神话里人神地位不能改变，体现了其二元对立的哲学观。西方哲学观认为，本体与现象是二元对立的，现象显而非自身，而本体实而不显，现象是对本体的否定；体现在神话故事里就是神与人的区分上界限分明，即非此即彼， 神是神，人是人，二者不能互相转化。

中国古代哲人则认为本体与现象是辩证统一的，是互为互释、相异相生的。[6]反映在神话故事里则是人与神的地位是互相转化的。

这种哲学观的形成与两种文明形成时期的自然环境及生活方式息息相关。古希腊人的生活离不开大海，但大海的善变与汹涌往往不能预测；而古中国人的收获依赖的是土地, 虽然有天灾,但一般而言是收入与付出成正比。所以， 先民最初创造的神话故事里神与人的关系有差异。

(二)人生观的差异——禁欲贪求长生，放纵无惧死亡

中国神话故事里许多人通过修心与修行成仙，但修心与修行往往和禁欲相连，即压抑自己的私心和欲望，不为俗事所动，一心造福人类。中国神话故事里的神如此的崇高与美德，在古中国人心里，成为神的美好愿望，是可以通过虔诚的努力，不懈的追求达成的。所以，我们看到中国故事里神和人之间，有转换的可能。 当然，这可能与中国源于农业文明有关，相对商业文明而言，农业生产的收入相对稳定，农业的产出更多依赖的是自己的付出。古老的中国人于是归纳了“只要努力够万事皆可能”的基本观念。他们对来生有更多的期盼，中国自秦始皇起就有许多关于帝王寻求仙丹的传说。为了长寿，古中国人宁愿压制自己的欲望，有的帝王甚至宁愿放弃社稷江山闭关修道，以成神仙。

希腊神话故事里的神就如生活中的人一样， 这样的神之形象，让人没有太多的欲望去成为神。奥林匹克的诸多神像看起来都是一个完美的人，如赫尔墨斯(Hermes)神像就是一个形象完美的人,他身上不比凡人多什么,也不比凡人少什么。他雕像的每一处细节，都是根据当时希腊人对人体最深刻的了解雕刻出来的，没有任何附加的东西表明他是一个神。他的头上没有光环，没有任何神秘的东西。而中国的神像和佛像多或有光环， 以显示出其不同于凡人的特征。[7]43

如果神代表的是美好，希腊人眼里神的生活，即为美好，但这种美好却如他们自己的生活一般。 也就是说，希腊人认为他们自己和神一样生活在美好中。也许是希腊人凡事皆抱现实的态度，不会对任何生活现实进行歪曲，中国神话里高远的神到了希腊人眼里，也成了凡夫俗子的形象。古希腊的喜剧家们，在辛辣讽刺的笔触调侃生活时，也不忘对神的恶意嘲弄。而典型的希腊人，著名诗人品达认为人能够超越命运的想法是十分愚蠢的想法，他说：“不要希求长生不死者的生活，你们要尽享你们的所有和你们的所能。”[7]78这是因为希腊人头脑冷静，能欢饮达旦，但不出醉语。所以，希腊人放纵自己，在人间追欢逐乐， 尽情享受必死的一生。

四、总结

总之，就中国与希腊神话故事里的神关系来看，希腊神话故事里，人与神的地位是与生俱来，不容改变的， 但神在奥林匹斯山上过着如人一样的世俗生活，和人间关系密切，互相往来。而中国神话故事里，人与神的地位是可以转化的，但神在天堂里不食人间烟火，过着与人类世俗生活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神和人的沟通主要体现在神对人的照料上。也就是说， 希腊神话故事里的人与神之间看上去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但事实上他们的生活类似，且互相往来，而中国神话故事里人神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但神与人生活完全不一样，且缺乏相互的交流。

中国和希腊神话在人神关系上的差异体现了两个民族的文明在形成之初对世界及人类自身的看法不同。希腊神话中体现着二元对立的哲学观及享受世俗生活的人生观；中国神话故事则体现着对立统一的哲学观及压抑私欲，注重品德的人生观。

[1]凯伦·阿姆斯特朗著. 蔡昌雄，译. 神的历史[M].海口：海南出版社， 2007：3.

[2]http://baike.so.com/doc/3943734-4138652.html.

[3]李娓.中国民间众神看人神关系[J].社会科学,1996, (4).

[4]罗晓黎.论天上人间之路与河[J]. 长江大学学报, 2010,(2).

[5]何新.诸神的起源[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6：538.

[6]包通法.论汉典籍哲学形态身份标识的跨文化传输[J].外语学刊，2008,(2).

[7]依迪丝.汉密尔顿著. 葛海滨,译.希腊精神[M].北京：光明出版社， 2008.

责任编辑：彭雷生

On the Different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ese and Greek Gods

LUO Xiao-l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ubei University of Education, Wuhan 430205,China)

Gods were created in the cradle of human being, which can reflect initial cognition of a nation. The contrasts have been made between Chinese and Greek myths in terms of whether the position of god and man could exchange, whether they are similar and whether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m are mutual to further analyze their different philosophical viewpoint and outlook on life.

Chinese; myth; Greek;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gods

2016-09-05

2013年湖北省教育厅指导性课题

罗晓黎( 1975-)， 女, 湖北武汉人,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跨文化交际研究。

B9；I207.7

A

1674-344X(2016)11-00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