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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锋小说对存在主义思想的折射

2016-03-16翁菊芳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石435002

关键词:元素存在主义异化

翁菊芳(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先锋小说对存在主义思想的折射

翁菊芳(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黄石435002)

〔摘要〕西方的存在主义思潮为中国80年代的先锋小说认识世界和自我提供了哲学基础,本文从异化的生存状态、个体存在的虚幻和生存态度三个方面浅析了存在主义思潮在先锋小说中的折射。存在主义这一现代主义元素成为二十世纪80年代先锋小说的重要思想支柱。

〔关键词〕先锋小说;存在主义;异化、元素

如果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为中国二十世纪的现代主义小说对人的内心世界的展示提供了心理学的基础的话,那么存在主义思潮则为其认识世界和自我提供了哲学基础。早在20年代,一些作家的创作已经展现出某种存在主义思想倾向,尤其是鲁迅的《野草》,汪晖在谈及《野草》时说“《野草》关于生存的思考起源于一种根本性的情绪,深刻的焦虑与不安── 一种找不到立足点而漂浮于空中的惶惑心态”。[1]“彷徨于无地” 的影子,明知前面是坟地也要向前走的“过客”,陷于“无物之阵”的“这样的战士”,都表现出鲁迅向“实有”的“黑暗与虚无”作“绝望的抗战”。[2]延续鲁迅这种积极接受西方现代思潮的传统,中国很多现代主义小说在对世界和人生进行探讨的时候,也程度不同地接受了存在主义的思想观念,特别是到80年代,一批先锋作家更是把存在主义这一现代主义元素当作其小说创作的重要思想支柱。本文拟从异化的生存状态、个体存在的虚幻和生存态度三个方面来探析存在主义思潮在先锋小说中的折射。

一、异化的生存

存在主义认为,人被抛弃到一个无法用理性去解释、毫无逻辑的、异化的、慌诞的现实里,在这“被抛弃状态”中,人们产生了一种被马丁·海德格尔称之为“畏”的原始体验。这就是后来被萨特发展为“恶心”的恐惧感和慌诞感。这种情绪体验被存在主义哲学提升为一种哲学意识,即生存状态。对人的这种生存状态和异化现实的反映,成为当代先锋小说致力表现的一个主要内容。

残雪,作为新时期创作颇丰、影响较大的现代主义小说代表作家,最能体会下层老百姓最细腻的痛苦生活经验,所以她的小说常以非理性、非逻辑的梦呓、谵语造成神秘的艺术氛围,借以揭示人类生存的异化环境和现实人生的悲苦。她的小说许多方面可以见到卡夫卡、萨特等西方现代派作家的影响。她80年代的小说所反映的生活,基本上是“文革”荒诞现实的拾零,大多表达人在异化环境中独特的潜意识生存感受──悲哀、痛苦、孤独、恐惧。具体来说就是对充满了荒谬、欺骗、嫉妒、仇恨、冷酷的世界感到恐惧和不安。为了表现人的异化生存,她的小说偏重写人际关系、亲情关系的变异,即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虚伪、残忍,以至于虐杀。如《山上的小屋》[3]表现的就是亲人之间的怀疑、敌对和憎恶。母亲“虚伪的笑容”,父亲“熟悉的狼眼”,以及小妹那能在我身上刺出红疹的“直勾勾的眼光”, “我每天清理抽屉的声音,让母亲听了发疯,她一直在打注意要折断我的胳膊。”这些描述都表达了亲情的被扭曲。家庭成员间的互相隔膜、抛弃,验证了萨特的格言“他人即地狱“。在《旷野里》[3]一座空寂的寓所里居住的一对夫妇像两个鬼魂互相躲避又彼此折磨。残雪在《苍老的浮云》[3]中更是把亲人间的猜忌、提防、互相折磨、完全非理性的举动予以夸张变形式的外化,为读者展示一个奇诡的、晦涩的、变态的、神经质的感觉世界,小说中的人物都各自进行着丑恶的肆无忌惮的表演。他们将装着麻雀的信袋扔进别人家里,他们透过别人的裤管嘲笑多毛的腿子,他们搜集过路行人的吐沫来制造流言蜚语。人与人之间,以互相猜忌、摧残他人的信念,互相扰乱别人的生活,互相刺伤对方的心灵为乐事。人物的行为变态、癫狂不已。更无善的岳父从他结婚第二天起,就接连过来“窥视”屋里,将他心爱的东西拿走,并隐藏在街上阴暗角落“刺探他的一切”,慕兰在女儿睡觉前把老鼠藏在她枕头底下。虚汝华则在丈夫熟睡时,用牙齿咬噬他的肩膀,吸他的血。家庭成员间的精神折磨,反映的是亲情和家庭的彻底消解,连神圣的母爱都已经被瓦解,又何况一般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呢?在这种种恶魔般人性主宰的荒诞世界里,个体的生命体验就是生存的恐惧不安。而且残雪为了渲染人的异化生存环境,经常在小说中展现给读者一个令人作呕的世界:天空经常下着墨色的雨,空气潮湿又阴冷。到处是蚊子、粪便、苍蝇、蛆、老鼠、蜈蚣和发出臭味的尸体。存在主义文学常常把人的主观情绪,如孤独、焦虑、恐惧、恶心、绝望等投射到客体对象身上,来揭示人的生存状态。而这种存在状态并不是历史的、具体的、一时的,而是超越时空,永远无法摆脱的。残雪的很多小说表现了丑陋的人际关系和生存环境,所有人都无可避免地坠入到种种可怕的生存陷阱中,自然会产生恐惧、焦虑、无所适从的情绪和感觉,它寓意着这就是人一种永远无法摆脱的生存状态。可以说,残雪的小说形象地诠释了存在主义的哲学观念。如果说残雪的小说更多表达出人在荒谬世界的异化生存状态的话,那么80年代,作为先锋小说中坚作者的余华,其小说则更多触及到现代社会人异化生存的根源。

余华打破“人之初,性本善”的人性神话,将笔触伸到人生物性的一面,无情地揭示人性之恶。由于人性深处的生物性邪恶和狠毒,导致了人生存的艰难和窘迫,如果不追溯人身上的兽性,不揭示人性固有的邪恶,就不能真正深刻地展现人间苦难的根源,也就不能真实地描绘人的异化生存根源。因此其作品对人性恶的揭示达到相当的广度和深度。余华最能表现人性恶的是他的中篇小说《现实一种》[4],讲述一个四岁孩童与生俱来恶性导致的失误引发山岗、山峰兄弟两家连锁杀人的残酷故事。皮皮虽然只有四岁,但这个幼童天生具有暴力品性。他对堂弟施暴充满激情,拧脸、打耳光、卡堂弟喉咙 ,以引起婴儿尖利哭叫为乐事,“他不断地去卡堂弟的喉管又不断松开,他一次次享受着那爆破的哭声……”人性本恶,即使在一个小孩身上也锋芒毕露,更不必说那些在黑色社会染缸里浸泡过的成年人了。如果说孩子对孩子的绞杀带有无知和下意识成分,那么山峰踢死皮皮,山刚以恶毒私刑杀死弟弟山峰,山峰妻阴毒捐尸,献出山岗尸体供医生零刀碎剐,则全然是兽性大发,老谋深算。同样,《难逃劫数》[4]中小男孩因偷看广佛和彩蝶偷情而顷刻间被毒打致死的惨况,将人性的疯狂和残暴暴露无遗。余华在作品中把人性深层的那种因报复欲而膨胀的攻击性本能刻画得触目惊心,从而借助人物种种暴力、血腥、变态行为揭示造成个体存在状态的异化根源,并在隐喻层面中构成对现实或历史的批判向度。

二、存在的虚幻

萨特认为:世界是荒谬的。他反对以任何形式掩盖这种荒谬。在荒诞的世界里,人的存在也充满荒谬感,存在得虚无,存在得毫无意义。余华在小说《西北风呼啸的中午》[4]里将世界事物的荒谬发挥得淋漓尽致。主人公“我”在一个西北风呼啸的中午,被一个大汉一脚踹塌了房门。他“给我送来了一个我根本不想要的‘朋友’,而且是一个行将死去的‘朋友’”。而在他面前显得软弱无力的“我”,唯有任其摆布,在探视过死者家属后还要承担买花圈、守灵、扫墓、当“孝子”义务,而这一切突如其来的事件是如此地不可理喻和荒唐透顶。当大汉反复强调“你朋友快要死了”令人感到无比惊诧和气忿,而死者母亲的“你也要想开一点”的开导更是令人哭笑不得。“其实很久以来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母亲”的表白更是莫名其妙。这一切令身处其中的主人公“我”意识到我在此的存在是荒谬的。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4]里的少年“我”在父亲的教诲下出门远行,“我”好不容易搭上的过路车却中途抛锚了,一群老乡上来哄抢车厢里的苹果,“我”出于道义为保护苹果被打得满脸开花,而司机脸上则始终挂着微笑,甚至也随着众人抢下“我”的书包,抛掉车辆和老乡一块扬长而去,事件的过程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这种困惑带来的感觉便是荒谬。在小说《空中爆炸》中朋友们费尽周折好不容易相聚,为保护唐早晨以免遭情敌报复,而他却在回家路上尾随其他姑娘而去,友人们此行意义完全被消解了。余华的很多小说追求单纯事件过程的罗列和展示,忽略了对终极目的的追求,从而他的小说达到了“通过对意义的消解,而让人感到一种悖谬的逻辑关系,向人的生活常识发出挑战”。[5]另一先锋小说家格非很善于设置叙事迷宫,从而表现出一种与人的日常经验相悖的情境。在《褐色鸟群》[6]中,将我和一个女人遭遇的经历,借助叙事的无序性讲述得扑朔迷离。原本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在“我”的回忆中显得悬念重重。而回忆结束后,倾听者“棋”与“我”再遇时却否认彼此相熟的场景,彻底颠覆了此前“我”的一切回忆活动,“回忆”这一主体经验在“棋”的矢口否认中呈现出无比虚幻的性质,因此也消解了“我”兴致勃勃诉说回忆的意义,使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由此看来,书写关于存在的体验是先锋作家的一个小说母题,他们大多受西方存在主义影响,致力表现个体的非本真性。他们在揭示个体存在的荒诞性同时,也无形消解了个体生存的意义。余华之前的的小说家史铁生,在他的《命若琴弦》[7]中以寓言的形式探讨了生之意义——即个体存在问题。《命若琴弦》讲述了两个盲人的命运。当老瞎子满怀期望地弹断第一千根琴弦时,曾经预料中的复明却仍未到来,经历了漫长和痛苦的等待,老瞎子终于明白了命运本身的无目的性,他却不直言相告,让小瞎子的命运在这个美丽的谎言中继续轮回。因为他自身也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是过程,还是结局,莫衷一是。随着史铁生对生命意义领悟的逐渐深入,小说的寓言色彩也逐渐淡化,在《原罪》、《宿命》[7]等小说中,史铁生对个体存在的体验开始进入了一种对偶然性的理解。《宿命》中对莫非致残的动因做了不无幽默的描述,诸多偶然事件的因果联系揭示出个体存在的不可确定性,极力表现出了个体生存的虚幻、非本真性。

三、生存的态度

先锋作家的小说不仅揭示人生存在异化的现实里,更强调了这种恐怖异化的现实带给人最深的生存体验——对死亡的恐惧。死亡,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大禁忌,重生轻死是中国人一种典型的生命态度和生存哲学,与此相应的死亡回避心态长期影响着中国人的行为与生命方式以及语言和生活习惯,中国语言中有许多“死”的同义词和替代表达方式。就文学作品而言,中国文学当然不乏对死亡的描写,但写死亡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种情节手段。它或为渲染悲剧气氛,或为强化作品主题的感染性,大多表现了中国文化对死亡持一种“顾左右而言他”的隐晦态度。但很多先锋作家像余华、残雪等却勇敢地冲破这一传统文化禁忌的束缚,从不同层面,多角度地直接书写“死亡”体验和“死亡”态度,给中国文学带来全新的气息。

余华从《十八岁出门远行》就暗示一种“冰凉”和“恐惧”,以后几乎每篇小说都写到死亡。《一九八六年》、《河边的错误》、《现实一种》、《难逃劫数》[4]等小说都表现了残杀、自虐、互相仇拼等死亡意识。文字中偶然出现死亡现象不足为奇,一旦集中这种死亡意识,又是那样残忍、暴虐的非常态死亡,就显得特别恐惧和残酷,那种惨不忍睹的悲剧因素,成为每位读者挥之不去的沉痛感受。可以看出,余华是以死亡为参照,推演出生命内在的各种非理性的本质。他通过铺张的死亡叙述,将死亡日常化、平淡化,使之成为和结婚、生子、工作等日常生活一样的叙事元素,目的不是渲染让人无处逃遁的死亡恐惧,而是用冷静客观的态度让人可以理性地以体验方式介入生命的末日状态。因而在《世事如烟》[4]等小说中,他直接呈现死亡各种景观,他只是细致地描写了死亡本身,他并不关心主人翁为何而死,他不认为死亡对人类是一种悲剧或灾难,而视其为人类生命或一切生物的客观属性。

既然死亡的来临既必然又偶然,既不悲壮又不卑微,那么我们人类该如何正视死亡的黑暗天幕呢?残雪的《黄泥街》[3]、余华的《活着》等小说都谈到存在主义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所宣扬的一种“为死而在”、“向死而生”的生存态度。《黄泥街》的人过去一直生活在一种非本真的存在处境中,随着“王子光事件”的发生,黄泥街人就不得不把自身的存在状况嵌入到与“死亡”密切相关的境地,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王子光”到底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黄泥街齐二狗等人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关系到我的生死存亡问题”。他们被迫从王子光事件中看到死,进而又从死去中看待自己的生。对于黄泥街人来说,由于死亡事件的频仍,“死”变成了随时可能降临的事件。当死成为随时降临的可能性时,人不得不在死亡的阴影中去活。这样一来,黄泥街人就只有“先行到死中去”,才有可能领略自身存在的本真状况。实际上“先行到死中去”(“为死而在”、“向死而生”)本身就是:“把个人嵌入死的境界,并由此超越一切在者,从而显示此在的本真的在”[8]萨特认为,人是自由的,自由就是选择自主权或否定选择的自主权,人不能被动的屈从于环境的安排,而要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掌握自己的命运,确立自己的本质。黄泥街人这种“为死而在”生存态度,无疑为《黄泥街》阴暗的存在场景注入了人类追求永生的光芒。

这种“为死而在”、“向死而生”的生存态度,在余华后期的长篇小说《活着》[9]中也有展示。在这部小说中,贯穿余华创作的残酷、暴虐、绝望等情绪被一种人间温情、依恋和对生命的热爱所取代。创作《活着》时的余华,能更冷静地看待人类必须体验的一种本源性质的苦难——死亡。他说“我开始意识到一位真正的作家所寻找的是真理,是一种排斥道德判断的真理。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10]虽说《活着》也是一部死亡记录,福贵周围的亲人一个个接着死去,父亲、母亲、妻子、儿子、女儿……但作品对老福贵在无数次非人遭遇和不幸命运前表现的顽强活着的精神以及绝不屈服的乐观品格的描绘,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作者通过铺张的死亡描述,衬托老福贵顽强活着的精神,表现了对死亡的蔑视,对生存、对美好人性的渴望和追求。作者推崇的这种“为死而在”、“向死而生”的生存态度,撕开了笼罩人类死亡的黑暗天幕,照进了人类生命的亮光,更可以说,为人类寻找到一条拯救现代人苦难宿命的“诺亚方舟”。

总之,中国80年代的先锋小说普遍具有存在主义的思想倾向,他们的创作大多与卡夫卡、萨特等存在主义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血脉联系。可以说,存在主义这一现代主义元素成为了20世纪80年代先锋小说的重要思想支柱。因此,了解先锋小说中的存在主义思想的折射,对正确把握当代尤其80年代的文学思潮的演变有着十分可贵的认识价值和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汪晖.《反抗绝望》[M]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63.

[2]鲁迅.两地书[A] .鲁迅全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21.

[3]残雪.残雪文集(四卷)[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5).

[4]余华.余华文集(13册)[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9).

[5]洪治纲.余华评传——中国当代作家评论丛书·第一辑[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46.

[6]格非.褐色鸟群[J].钟山.1988(2).

[7]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系列(纪念版·全七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4).

[8]刘放桐等. 现代西方哲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6):607.

[9]余华.活着[J].收获.1992(6).

[10]余华.活着序言[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3:5.

(责任编辑:胡光波)

doi:10.3969/j.issn.1009-4733.2016.01.007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4733(2016)01- 0029- 04

[作者简介]翁菊芳,女,湖北黄冈人。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11

[基金项目]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新感觉派和先锋小说中的现代主义元素研究”(13y076)项目成果。“湖北省重点学科支助项目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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